被第三次恶意别车之后,郁眠忍着闪回去的冲动,打转向灯变道过匝道下了高速,驶入105国道。
那辆追着他别了几十公里的改装车没再跟上来,郁眠又开了会儿,在加油站停下,检查车身。
去西北是临时起意,郁眠连像样的御寒衣物都没来得及买就出发了。车是租的,西行结束要还回去,任何一点剐蹭都是现在的郁眠承受不起的。
所幸检查一通,完好无损,郁眠给车加了油,开始转悠找一个合适睡觉的地方。
十二月,其实不是去西北的最佳时间,要看雪也不是非得跨越一千多公里到祁连山,但郁眠就是想找个远离城市喧嚣的清净之地透透气。
从厦门出发,走福银高速,开了近九个小时,到九江天已经黑透了。
凌晨十二点,路上没什么车,只有深夜的风呼呼作响,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郁眠有点恍惚。
要是没有出那件事,这时候的自己应该还在剧组吧,他拍戏昼夜不分,熬夜通宵是家常便饭。
也可能新剧早已杀青,他又回到没有戏拍的焦虑、或是为得到某个角色而煞费苦心的角逐之中。
郁眠还记得这次的角色他挺喜欢的,看剧本大纲和人物小传的时候就很想演,试镜通过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是好了,入行这么多年,第一次接到大制作的男二号,他很珍惜。
可惜再珍惜也没用,终究有缘无份,演不了了。
拍了两个月,惨遭换角,虽说不是第一次被换,也并非毫无心理准备,但郁眠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失落。
连续数个小时的高度集中注意力,身体已然陷入疲惫,郁眠在路边熄了火,准备凑合睡会儿,天亮再继续西行。
谁想还没躺下去呢,车子就被人踹了一脚。
郁眠心里窝火,烦躁地掀起眼皮,一时间杀人的心都有了。
一辆车拦在前头,正对着他,开着远光灯,照得郁眠眼睛都眯起来。
车窗被敲响,郁眠降下车窗,看对方。
是个胡子拉碴的男的,很壮,看着四十来岁,头发剃得只剩头皮的青。
“美女,怎么停这了,一个人出来玩啊?”
郁眠认出来了,这是那个在高速上别他车的男人,不仅别他车,还把他认成女的了。
郁眠说:“你看我像女的吗?”
他一出声,那男的脸色变了一变,目光在郁眠身上扫了一圈。
郁眠头发黑而密,微卷偏长,拿皮筋随意地在脑袋上扎了个揪。他长相是精致漂亮那一挂,眉眼尤其好看,五官在强光下都挑不出瑕疵,被衬得又白又干净,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这么冷脸瞧着人,却叫人一点儿也不想跟他生气,反而带着一股勾人去招惹的劲儿。
“个爷们留长头发,你心理变态啊。”
郁眠心道关你屁事,我不仅留长头发,我演戏还穿女装呢。
郁眠说:“你一光头,也没见你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呐。”
那男的好像不在乎郁眠拐着弯骂他,咧着嘴笑嘻嘻的:“美女好骂。”
郁眠心里一阵恶寒,懒得和这变态扯皮,要把车窗关上。
男的伸手一卡,“别急关啊,你车停这,不行,得给钱。”
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就会想笑,郁眠此刻就是这么个状态,他心想自己也不是来西天取经的呀,怎么就撞上妖魔鬼怪了?
郁眠:“这路你家的?”
“这一片都是我家的。”
“你再挡路我报警了。”
“报呗,我不怕。”那男的又说。
本来赶路就烦,又碰上这么个晦气玩意儿,郁眠怀疑自己是不是沾上什么脏东西,寻思等到地方了得找个寺庙拜一拜。
他拿起手机,就要拨号,男的伸手来抢,半边身子挤进来,距离近了,郁眠闻到一股气味,是酒的味道。
意识到自己被一个酒鬼跟车,郁眠愤怒的同时后背发凉,更坚定了要报警将这变态绳之以法的决心。
“赶着找死是吧。”郁眠起身就要下车。
刚把手放在拉手上,一辆车迎面开了过来。
郁眠之前注意到过这辆车,是一辆黑色的越野型SUV,一直停在马路对面,距离他三百米开外的地方。
这车直直冲着他们的方向过来,因为速度过快,某一瞬间给郁眠一种它失控了的错觉。
就在他以为这车要撞上来的时候,对方一个急刹,擦过酒鬼停了下来。
那男的一下子酒醒了,破口大骂了一句脏话。
越野车掉过头,对着那酒鬼摁了下喇叭,再次撞了过来!
这次速度不快,却硬生生把人逼得闪到一边。
郁眠看那人似乎有要逃的迹象,一边急忙下车,一边打报警电话。
“欸,死变态还想逃!”
这货喝了酒,这要上路自己作死没关系,可别祸害了别人。
他追上酒鬼,一把抓住对方肩膀,和人缠斗起来。
郁眠看着瘦,一米八几的个子却不是白长的,也一直在健身,搁平时摁一个人轻轻松松不在话下,可到底开了好几小时的长途,精神不济,又碰上这喝了酒比过年的猪还难摁的野人,他费了吧唧将人按趴下,这会儿有点儿喘,没留神松了点劲,竟然又被反扑在地。
后脑勺和粗糙坚硬的水泥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郁眠磕得眼冒金星,浅浅地倒抽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出现在郁眠眼前,快而准地抓住那男的领口,肌肉发力,将人从郁眠身上掀了下来。
郁眠身上一轻,大剌剌仰躺在地上,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起伏不止。
在白光中,他看到漫天的星,还有那黑夜之中,一张略显冷淡的脸。
是那个越野车主。
对方也看了过来,和郁眠对视了两秒。
他底下那个酒鬼还在垂死挣扎,被他拿膝盖死死压着背,再动弹不得。
车帅,人更帅,关键还正义。
这是郁眠对这个开着路虎行侠仗义大帅哥的第一印象。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半个小时后,酒鬼被交警部门带走,警察大哥得知郁眠是自驾出游,让他路上注意安全,最好找家旅馆,不要睡路边。
等人都走了,他转过身,看见那越野车主已经回到了车上,车子没发动,郁眠走过去,向人道谢。
男人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冷白,在轻微发着抖,很小的幅度,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郁眠想起这人单手拎酒鬼那一下,问:“你刚刚没受伤吧?”
男人把手松开,说:“没事。”
“那就好。”郁眠说:“今晚多谢你了,不然我要被那酒鬼整够呛。”
“不用谢,应该的。”
这人看着性子冷淡,说话还挺正派。
郁眠笑了笑,“刚才听你说,你也是自驾去西北旅游的?”
男人“嗯”了一声。
“那太巧了,没准儿咱们到时候还能再碰面。”
“是很巧。”
两人聊了几句,郁眠没多打听人家的事,虽然这人长得好又心肠好,但郁眠并没有在路途中和别人结伴的打算,对方应该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他回到车里,决定听警察大哥的话,还是找家旅馆住下比较好,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远处的山,郁眠睡着不太踏实。
然后他就发现,车子突然启动不了了。
仪表盘还亮着,就是打不着火。
郁眠打开双闪,下车检查轮胎和发动机舱,没找到明显故障。
得,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车子是停靠在路边,没有在高速上抛锚。
可能是今天经历的倒霉事太多,郁眠没花多久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再次冷静地拨打了救援电话。
在他处理这些事的时候,那辆越野车仍旧停在路边,车窗开着,纹丝不动。
郁眠联系完道路救援,到一边等,想了想还是又走了过去。
驾驶座上的人闭着眼睛靠在座背,好像在睡觉,郁眠正准备转身走,男人的眼睛就睁开了。
他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太好,眉一直蹙着。
郁眠顿时有些不太好意思,忙道:“抱歉,吵醒你了。”
“没有。”男人往郁眠的车那边瞥了一眼,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问:“怎么了?”
“我车坏了。”郁眠露出个小苦瓜的表情,“叫了拖车公司,还要一会儿才到。”
男人颔首,表示懂了。
随后咔的一声,车门解锁。
“外面冷,上来坐着等吧。”
确实挺冷,风还大,郁眠也没推脱客气,道了声谢就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荒郊野岭,深夜,车坏了,被陌生人邀请上车,换个人来不说害怕也多少带点警惕,郁眠却表现得很松弛,一上车就有些昏昏欲睡,半靠着闭目养神。
车内寂静,谁也没说话,马路边不时传来车辆来往的声音,直到隐约听到车里动静,郁眠睁开眼睛。
没留神去梦里见了会儿周公,他脸上一个大写的懵,等看清车里布局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出行的路上。
而本应该在驾驶座的人,此时正坐在他身边。
“醒了?”
“嗯。”郁眠往外面一看,猛地坐直,两手扒着车窗,目光来回搜寻,“我车呢?”
“被拖走了。”
“啊?”郁眠震惊:“一声不吭就给我拖走了?”
他还等着蹭人家的便车把自个儿救援出去呢。
“刚叫你了,你没听见。”男人声调平缓,在当下有种安人心的靠谱,“拖车公司的人说给你打了电话。”
……看来是这位好心人看他叫不醒,就直接自己下车去帮他处理了。
郁眠低头看手机,发现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拖车司机还给他留了两条短信。
“我睡太熟了,实在对不住,麻烦你了……”郁眠迭声抱歉,心里懊恼。
他最不喜欢麻烦别人,比要他命还难受,早知道会睡着,他就是冻死在外面也绝不上车。
“不麻烦,顺手的事。其实,我也有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一个人出行,路上没伴,可以请你帮我开一会儿车吗?”男人侧过头,看着郁眠说:“你开个价,不会让你白帮。”
他这请求根本不能算请求,谁帮谁都不一定。
郁眠想也没想就答应:“可以啊,不过给钱就不用了,我租车还要花钱呢。”
男人说:“可能要麻烦你一直开。”
说完他又补充了句:“我之前车祸过,开不了长途。”
听到这句话,不久之前越野车几近失控的行车画面在郁眠脑海中浮现。
对方抓着方向盘轻微颤抖的手,和停在路边久久不动的这些略显反常的现象,一时间也都有了解释。
他是……有车祸后创伤应激障碍?开到中途犯病了?
所以一直对郁眠施以援手,也是为了做个交易?
细思一下有种被算计的感觉,还隐约带点风险,毕竟两个人素不相识,郁眠戒心低纯粹因为这人长得好看,作风端正,不像个坏人。
但不说对方确实帮了自己,碰到人有难处,郁眠也很难视而不见。
“没事儿,我给你当司机,反正都同路。”
“那先留个联系方式吧。”男人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点亮屏幕,“可以吗?郁眠。”
突然被叫名字,郁眠惊讶挑眉,“你认得我?”
不怪他反应大,他入行以来就一直很糊,出了剧组没人知道他是个演员,在路上除了零星几个忠实粉丝之外,几乎很少能碰到叫得出他名字的人。
郁眠把自己睡得乱七八糟,这会儿脑袋上翘着两撮呆毛,眼睛睁得滚圆,愣愣地望着对方。
看着他这幅样子,牧执萧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微不可察,转瞬即逝。
“嗯,认得。不过你应该不记得我了,高中的时候我们同校,我是你隔壁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