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吊灯的光线透过水晶棱镜,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碎钻。艺术沙龙里弥漫着香槟的甜香与松节油的冷冽,穿黑色礼服的侍者托着银盘穿梭在人群中,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混着大提琴的独奏,织成一张精致的网。
卫悸临站在二楼露台的阴影里,黑色西装熨得笔挺,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肩背绷得发紧的线条。他今天的身份是安保顾问。
听上层说,“清道夫”会秘密来这次的展会,要求他们每个人都严阵以待,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搜查“清道夫”,但不能打草惊蛇。
耳麦里不时传来同事的汇报,目光却像雷达般扫过楼下的人群。
视线掠过挂在展厅中央的《月夜归航》时,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江劲述就站在那幅画前,穿着深灰色高定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是低调的铂金款,正侧耳听着画廊老板说话。他微微偏头时,灯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既不显得热络,也不至于疏离,举手投足间全是“江砚”该有的优雅,仿佛上午在楼道里那个虎口带茧的男人只是卫悸临的错觉。
可卫悸临知道不是。
江劲述的目光看似落在画布上,余光却像附了磁,精准地锁在二楼露台上。那道视线不重,却带着穿透力,像极细的针,一下下刺在卫悸临的后颈上。他在警队练了十年的反侦察,对这种被锁定的感觉敏感到骨子里——哪怕隔着五十米人群,哪怕对方脸上还挂着笑。
江劲述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忽然转过身,目光穿越攒动的人头,精准地与他对上。
没有惊讶,没有躲闪,甚至连笑容都没变。他举起手中的香槟杯,遥遥示意了一下,动作流畅得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灯光落在他眼里,映出一片坦荡的笑意,可那笑意没达眼底,深处藏着的东西像结了冰的湖,深不见底。
卫悸临的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移开视线,看向斜前方的展柜。那里摆着幅莫奈的仿作,笔触粗糙得可笑,却被装在价值不菲的古董画框里。他知道江劲述在看他,那道目光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
“那幅《睡莲》是赝品。”一个清冷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卫悸临侧头,看见个穿丝绒长裙的女人,正盯着展柜里的仿作,指尖轻轻点着下巴。她的指甲涂着哑光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目光落在画布左下角的颜料上,眼神锐利。“钴蓝颜料里掺了钛白,莫奈从不用这种廉价混合剂。”
“沈老师看得挺准。”
沈微月没看他,视线仍锁在那幅画上,语气平淡:“何止颜料,连画布的经纬密度都不对。有意思的是,仿得这么糙,却敢摆在这种场合,像故意留着破绽。”
她忽然抬眼,目光在卫悸临脸上转了圈,“你在看江砚?”
卫悸临没否认:“新邻居。”
“他刚拍下了那幅《荒原》。”沈微月朝展厅西侧偏了偏头,那里挂着幅色块沉郁的油画,“开价很爽快,不像懂画的,倒像在买别的东西。”她顿了顿,指尖在展柜玻璃上划了道弧线,“他的袖口沾了点赭石颜料,干得太快,是工业级速干剂,画画的人不会用这种伤画笔的东西。”
卫悸临的目光再次投向江劲述,对方正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说话,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他又想起在楼道里那次熄灯的瞬间,虽然只有一会,但却勾起了卫悸临的注意。
新搬来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楼下的张大妈记不住自己家的门牌号,又怎么知道他的对门。
“江砚。”卫悸临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个名字,总觉得事情没这简单。
“卫哥,发什么呆呢?”旁边的年轻安保碰了碰他的胳膊,“刚进来那几个看着有点眼熟,是不是上周在画展闹过事的?”
卫悸临回过神,眼底的波澜瞬间敛去,又变回那个冷静果决的安保组长:“去查一下那几个人,等等……”
他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门口的人“那不是顾凛说过的可疑人员吗?”
而大厅另一角的花艺区,温念初正蹲在地上整理刚送来的白色洋桔梗。
她穿着米白色的亚麻连衣裙,头发松松挽成个髻,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被暖光染成了浅金色。指尖抚过花瓣上的露珠,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什么。她负责这次沙龙的花艺布置,原本该在后台准备,却被顾凛硬拉到了前厅,美其名曰“让你看看成果”。她无奈的笑了声,随后低下头轻轻抚摸这些鲜嫩的花朵。
可这时,一个带着金色框架眼镜的男人正摇摇晃晃地想要靠近温念初,嘴里还含糊的说着什么。
“离她远点。”顾凛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带着点不耐烦的低哑。
温念初抬头,看见顾凛正皱着眉,挡在男人面前。那男人显然喝多了,望着眼前这高大的身影,慌张收回手,酒都醒了几分。顾凛没碰他,只是微微侧身,就用肩膀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先生,醉酒了就不要随意乱走了吧,否则闹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不好,您说对吗?”说完顾凛还往前凑了凑,直视对方的眼睛。
男人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悻悻地走了。顾凛这才转过身,蹲到温念初身边,语气瞬间软了下来有点委屈:“不是让你在后台待着吗?这里人杂。”
“没关系呀,”温念初把一朵蔫了的桔梗挑出来,“你看这束配得挺好的,刚才插花阿姨还夸了呢。”说着还取下一朵花想要放到顾凛头上,他摆手笑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哎,你别逃啊”温念初追在他后面,把手里的花向顾凛头上插去,忽然一个行色匆匆的服务员经过,不小心撞到了温念初的后背,她踉跄一下,眼看就要摔倒,顾凛急忙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她手肘的温度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耳根悄悄红了。
“对不起啊,我不小心滑了一下”温念初有些羞恼的说,轻轻推开他,低下头,整理了耳边的碎发。
“没什么,”他低声说,整理了一下完全没有乱的衣领,声音有点闷,“早点弄完,我送你回去。”
温念初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怒吼打断了。
“你干什么吃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声音来自露台方向,一个戴着金项链,留着光头,身材肥壮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一个服务员破口大骂,顾凛眯了眯眼,发现那个服务员貌似就是刚刚那个撞了温念初的人。他向温念初交代完事情,告了别就一路小跑到露台的左侧,混入人群中,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容。
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呼,江劲述手里的酒杯摔在了地上,琥珀色的液体在瓷砖上漫开,像一摊凝固的血。他弯腰去捡碎片,指尖被划破了,渗出一点鲜红的血珠。
“江总!”周围的人惊呼着递纸巾。
此时刚刚那个中年男人搓了搓手跑过来,脸上满是谄媚的笑,“江总,您没事吧,这个服务员我已经教训过了,实在是非常抱歉,让您在展会上有了不悦 您放心我一定马上开除这个不长眼的家伙。”江劲述笑了笑,说了句“没事”
卫悸临早就注意到这边了,他在二楼将这一切都看到清清楚楚,看到了服务员是怎么冲出来撞到江劲述的,看到了周围人是怎么做戏的,看到了…江劲述是怎么小心谨慎的把那张沾了血的纸巾放进口袋的。
沈微月端着酒杯,站在吧台前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她注意到江劲述杯子掉落的瞬间,那幅挂着赝品的展墙旁,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悄悄退进了阴影里。
空气中的爵士乐还在流淌,香槟的气泡仍在升腾,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已经变了。像平静的水面下突然游过一条鲨鱼,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寒意,却又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卫悸临深吸一口气,对着耳麦低声说:“各单位注意,加强巡逻,看看有无什么可疑人员,若有情况,及时报告。”
江劲述和人聊的有些累了,但脸上的微笑却始终保持在一个完好的弧度,他想离场了,不仅是因为这无聊的展会和无聊的人,而是他口袋里那张带有他血液的纸巾。
“哎,真是可惜,今天本来想早点睡的。”他低低的说。
展会结束后,人们都纷纷离场,各自聊着对画作的看法和创新点,又或是聊聊今晚的月色。而另一边的警队却是愁颜,“头儿,上级不是说今天的画廊展会,‘清道夫’会来吗?怎都到退场了也没见查到个影子。”
卫悸临摩挲着自己的袖口:“别着急,这才刚入夜。‘清道夫’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发现,那就不是他了,估计第二天会被笑上新闻头条吧,什么顶级杀手因在画展上看画太入迷,一不小心开口暴露了身份,这也太荒诞了。”嘴上是这么说,但没有人比卫悸临更想要抓到“清道夫”。毕竟抓到他是卫悸临最大也是最危险的目标。
警员们都被卫悸临的话逗笑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和卫队搭档,在他们队里流传着一个传说,传说中的卫队专破陈年老案,冷脸面对一切,无论什么遇上大事都不会慌,即使是在血腥的案发现场,他都能坐下来给你仔细分析案情,还能沏杯茶。
这样看来,原来卫队也没有那么冰山,反而挺平易近人的。
“唉,等吧,继续查吧。”
突然。
“啊!!!”一阵凄惨的尖叫撕裂夜幕,卫悸临皱起眉,立刻摸出口袋里枪,与队员一同前往声源地。
是一个馆院旁的小巷子。
一个女人瘫坐在地上,看到警察来了,惊恐的指了指旁边,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卫悸临望向一旁,心口一紧,下意识握紧手里的枪。那个在展会上撞了江劲述的服务员正倒在血泊中央,心口处明晃晃的有一个致命伤口,这血迹随着女人脚边一路漫延到那,像是凶手将他击倒后,还故意留着他一口气,看着他仓皇的想要逃,却无力的像条狗,看他痛苦的挪动身躯,直至死亡。
谁会有如此的恶趣?卫悸临慢慢的来到血泊旁,蹲下身想要仔细的观察一番,意外发现服务员的额头处有一个标记,他想起在展会上的服务员额头处并没有标记,在展馆时没有,那就只能是凶手干的。
忽然,他愣在原地,手止不住的发抖,这个念头让他寒毛竖立。
是“清道夫”干的,因为额头处不是普通的标记,而是一个用刀尖刻成的蛇标。看见蛇标的那刻起,卫悸临就确定了,“清道夫”热爱在目标额头上刻下各种标记,而这蛇标是“清道夫”最喜欢,也是用的最多的。这么多年来能在出场到展会散场这么短的时间内,消灭目标,并设法折磨的人,就只有“清道夫”了。
卫悸临终于移开了视线。他知道,这次看似平静的沙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那些藏在画作后的阴谋与真相都将与“清道夫”一同浮出水面。
他与他注定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