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出来天都黑透了。
夜晚车少人少,陈以太准许陆因摘下头盔,享受这一阵清凉的晚风。他慢悠悠地骑着电动车,声音随着风吹到陆因耳朵里。
“陆因,火锅好吃吗?”
“好吃。”
陆因大声回答。
火锅当然好吃了,热腾腾的,青菜菌菇瘦肉下锅,在白花花的骨汤和红彤彤的辣油里翻滚。劲爽的冰可乐配上涮的刚好的牛肉,嘴里麻麻辣辣,热了又冰了。
陈以太嘴角翘起,快活地哼起歌来。
厕所门口,一个人捂着肚子生无可恋。
“以后吃火锅不准喝冰的了。”
他憋着笑,递了止泻药和温水过去,“喏,把药吃了。”
陆因服下药,“想笑就笑吧!!哼!”扭头就往自己房间跑去。“你这种不能吃辣的人,是不会体会到一口冰可乐一口辣火锅的感受的!”
“是是是,我也体会不到一个小时跑五遍厕所的感受。”
陈以太无奈地拦住她即将关闭的门,“这么着急干嘛?你先出来。”
陆因躲在门后面,撅着嘴不情愿地出来了,“有事?”“转过去。”“转过去?”虽然不知道舅舅要干嘛,她还是照做了。一根红绳串着一枚玉质坠子出现在她视野里。
陈以太将红绳扣好,再把陆因的长头发捞出来。
“怎么样?好看吗?”
女孩好奇地捏着玉坠看,“这是,树枝?舅舅这不是你身上戴的那个吗?”
他点点头,“对,桃树枝。送你了。”语气上挑,“传承懂不懂?”陆因一听乐了,“一个项链还传承,不知道以为是皇位。”
揉了揉陆因的脑袋,陈以太开玩笑说:“遗产也是你的。”“呸呸呸,什么遗产啊。”“好好好,财产都是你的。”
那桃枝跟了陈以太很久,根本没摘下来过。
十分钟前,陈以太就给它换了根红绳,准备送给陆因戴。
一摘下来,他就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陆因脱下来的校服在沙发上,他干脆把桃枝放下,朝着伏在校服身上的黑影走去,离玉坠越远,他看的越清晰,慢慢地那鬼怪的整个身形都清清楚楚了。
一个瘦小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像是上个世纪的,破破烂烂浑身是土,他的脚下也都是尘土。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紫,乱蓬蓬的头发像杂草一样几乎能覆盖他的身体。
陈以太向下扫视,那人的手指在滴血,指甲翻了起来,血与肉里掺杂着土,整只手都青白。他停下脚步,留一个安全距离,整个地毯上都是土和血,十分瘆人。
陈以太浑身汗毛竖起,手成拳攥得紧紧的。
突然!一阵狂风将窗户彻底吹开,死人的头发糊了陈以太一脸,陈以太脚下踉跄,站稳后就胡乱地把盖在自己脸上的头发拽掉,还没拽干净,一张瘦的皮包骨、流着血泪、眼珠爆起的脸贴面而来。
他被吓得尖叫一声,头发缠得越来越紧,那骇人的脸越贴越近,鼻尖都能闻到土腥味,尘鬼张开嘴,嘴唇悉数裂开,里面的牙都萎缩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陈以太呕了一声,一拳打了过去,也不管什么头发不头发的,随后又是一脚,尘鬼嚎叫一声,被踹飞砸到窗户上。
身上还留着尘鬼断裂的头发,陈以太强忍着恶心把头发全拽下去,连睡衣都脱掉,光着膀子,拧着眉捂着鼻子后退到桌子边。
尘鬼挣扎了几下,就蔫了。
又变成了一堆头发都糊在脸上的模样,骨头被踹得折了,他就这样歪着身子扑到校服上,安静地匍匐。
陈以太观察他了一会儿,就被从跑厕所的陆因吸引注意力了,赶紧找了件衣服蔽体。
“不准摘下来,这可是保命符。”
陆因挑了挑眉,“那我打架的时候,它能砰的一声变成三米高的舅舅助我一臂之力吗?”
“你那叫一臂之力吗?”陈以太吐槽,陆因哈哈笑了几声,说自己知道了,快睡觉吧!
“不许熬夜!听到没有,明天放假再玩,不差这一宿的!”
“知道了,知道了!”
客厅里,陈以太距离尘鬼一米远专注地盯着他半天。
太安静了。
盯着盯着陈以太就睡着了,一头栽倒在土堆里。
他做梦了,梦见自己在一个棺材里,被移动着,自己想喊,却喊不出来,不知道关了多久,他踹门挠门都没用,最后死了。
“……!”
陈以太捂着脑袋,看着缩成一团的尘鬼,气不打一出来,“…是不是你干的?!”
拎着钥匙换了身衣服,陈以太出门了,直奔林氏殡葬。
“陈先生来了。”林雾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揉着眼睛,沙哑着声音说。
“你怎么睡这儿?不累吗?”
林雾摇摇头,头发睡得栽歪,“怕你来找我。”陈以太无声地坐下,“我昨天看到尘鬼了,一摘下玉坠就看到了。”
林雾正色起来,坐直身体,捋了捋头发,眼睛没离开陈以太,“他攻击你了吗?”
“不知道算不算,突然来了风,他就扑了上来,头发缠这我的脸。”
“我一脚把他踹飞了。”
林雾喉咙微动,半天吭哧出来一句话,“好!好手段。”
“……除此之外没什么动作。”
没把他的夸奖放在心上,陈以太的眉尾上方有些抽痛,估计是昨天没睡好的缘故,总感觉鼻腔里有土,不然怎么在这里也有一股子土腥味?
“尘鬼要等标记够时间才会杀死人。一般就是他被埋在地底到死去的时间。”
“怪不得。”
陈以太又回想起姐姐的死,七天,这次缠上陆因的,和缠上姐姐的,会是一个尘鬼吗?
为什么陈他会将这个数字记得这么牢固呢?
陈光予当时跟着顶头上司去评估一块工地,当天就穿了那件工服,回家的时候浑身都是土,和陆因的状况相比,实在是太显眼了,以至于陈以太记得清清楚楚,他还调侃姐姐是不是掉坑里。
“我真掉坑里了。”
她咬牙切齿地骂着,“我说想上厕所,他们就带我去临时厕所,接过是个斜坡,天又黑,不知道什么东西把我绊倒了。”
然后就一骨碌滚下去了。
“那你找到厕所了?”
“别提了,我得去上个厕所。”
那天是周一,陈光予出车祸的那天是周末,他们二人带着陆因出去吃烧烤,陆因吵着闹着要吃鸡蛋汉堡,这小祖宗哭起来耳朵都要被炸了,她妈骂她:刚才在烧烤店不吃,现在倒想吃了!
嘴上骂着,脚下却已经准备过马路给小孩儿买鸡蛋汉堡了,陈光予嘱咐老板别放辣,刚把热乎蛋堡拿到手,就看见陆因站在马路中间,大车的灯光晃了过来,她来不及多想,迈着大步跑起来,冲到中央想把陆因拽起来抱怀里。
哪知手指抓了个空,什么都没有,车灯晃得她眼睛花了,她惊愕地抬头。
陆因扎着小辫,背对着马路抓着舅舅的手撒娇,她看见陈以太的表情凝固,眼眶眦裂,朝她飞扑过来。
“姐——”
耳朵嗡的一声鸣叫起来,她的身子被撞飞出去,失重感瞬间席卷了全身,一只鞋飞了出去,掉在离她不远处,嗵得一声落下,温热的鲜血从后脑勺涌出。
她浑身僵直,临死前还在想到底怎么回事?
监控拍的清楚,是陈光予自己跟着了魔一样冲到路中间,俯身去抓空气,又猛地抬头,最后被撞飞。
直到现在,陈以太才意识到陈光予应该是被骗了,被那恶鬼的法术骗了。
林雾散发着热气的身体靠了过来,使他渐渐回神,挪动椅子远离林雾一点。
“你没感觉吗?”
“什么?”陈以太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林雾朝他后背虚空抓去,霎时间,有灰尘落了一地,林雾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只有几颗石子,又往空气看,而后眼神聚集在陈以太的后背,看了很久,似乎要将其盯穿。
“有东西?!”陈以太想看,拧着身子往后背抓,一抓一手灰,一抓一手灰。
“尘鬼,你被他标记了。”
“把衣服脱掉吧。”
听见林雾幽幽的话,陈以太连忙站起身,利索地把身上的白衬衫脱下,行动间灰尘翻飞,呛得林雾捂着鼻子后退。
“……草。”
骂了一句,陈以太盯着白衬衫后背的那一大片土,脑子嗡得一声关机了,嫌弃地把衣服丢在地上,他脸色难看极了,恨不得过去踩上几脚。
与他对立的林雾突然脸色大变,“握草,你的裤子!!”
“……”垂在裤缝的手抽搐了几下,陈以太忍耐地紧闭双唇,眯着眼睛,盯着爬上裤腿的灰尘,无言以对。
“阴魂不散!”
总不能把裤子也脱了!到时候别在爬到里面的裤子上!!!!
“…他暂时不会伤你,就是……有点恶心。”
林雾张张嘴安慰道。
“那你说,这个鬼东西该怎么处理?!”
干脆破罐破摔,陈以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个嘛……具体还不知道尘鬼背后有没有其他歪门邪道。”林雾摩挲了一下下巴,一双桃花眼骨碌碌转着,“把他的坟找到,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尘鬼之所以成为恶鬼,就是因为活埋。活埋时间越久,他越强。先把他的坟找到,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是得委屈你带着灰过日子了。”
闻言陈以太叹了口气,搭在桌子上的手用力,骨节都白了,“上哪找他的坟去,昨天我看见他了,那穿的衣服都能追溯到旧社会了,瘦的都脱相了,谁能知道他是谁?”
空气凝固了几秒,林雾忽然想起什么,一拍桌子。
“对了。”
“你说,你姐姐是滚下山坡的是吧。”
“是。”陈以太皱眉,“你的意思是?尘鬼的坟在那个工地?”
打了个响指,林雾挑眉,手上叮叮当当地响,“哪怕不是坟,也会有其他线索。”
他咧嘴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陈以太心想,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出路了。
“那个工地现在都成楼了,我觉得有坟的概率太小了。”
“那片工地在南郊区,离咱们这儿远的很。”
林雾笑了笑,举起一串滴了当啷的钥匙晃了晃,“走,兄弟带你。”随后迈着长腿,掀开帘子。
林氏殡葬门口,停着一辆喷得五颜六色的机车。
“原来这摩托车是你的。”
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陈以太开口说道。
“好看吧。”林雾得意地露出虎牙,颀长的身子靠着机车,朝陈以太挑了挑眉。
“……好看。”
出门被风吹得凉凉的,他才想起自己刚才把衣服脱了,顶着晒得分层的膀子就出门了。
抓紧回店里捡起灰扑扑的白衬衫,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脏就脏吧,陈以太一颗一颗扣子扣起来,接过林雾递来的头盔,熟练地上车,被西装裤裹着的长腿在空气中划过。
“坐稳了!”
惯性叫陈以太砸在林雾身上,“……慢点!!”他没好气地喊了一句,手臂虚揽着林雾的精瘦有力的腰。
林雾没回话,机车开得更快了些,风呼呼地从耳边划过,衣服布料呼哧呼哧地怪叫,陈以太无奈,只能搂紧他的腰,伏低身子,希望能躲躲风。
一路风驰电掣,风景从老破城区变成江桥,浮光跃金的江面平稳,最后周边只剩植被在高速中留下的绿色虚影。
他们到了。
新小区人烟稀少,静香兰苑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招牌挂在大门上,门口保卫室的保安不见踪迹。
这里曾经就是建工负责的工地之一,是陈光予摔倒的地方,几年时光过去,工地早就被覆盖了。
“……这没看到有山坡啊。把小区盖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谁会来买?”林雾吐槽着。
“隔壁马上要开个附中分校,买了就送入校名额。”静静地看了大门半天,陈以太指着西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