搂着惊魂未定的陆因回了家,小孩哭得眼睛都肿了,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看得陈以太心疼死了,抱着她哄了半天,说舅舅没事,舅舅这不还活着,她才抽噎着镇定下来。
“去,你先去洗澡,一会儿舅舅再去。”
牵着陆因来到浴室,他放柔声音,蹲下身子捏了捏陆因灰扑扑的小脸儿,“去吧,看你满脸都是灰。”
女孩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生怕他又突然消失。
浴室门关紧后,陈以太才放松下来,下楼坐在台阶上思考整件事情的经过。
去超市,买咖喱块,买雪糕,然后掉头回家。
有哪里不对劲吗?
男人去前台摸了盒烟,推开大门坐在地上点燃,打火机的火苗被风吹得里倒歪斜,点了半天也点不着,他暗骂了一句,干脆收起烟,抹了一把汗淋淋的额头。
难不成?真见鬼了?
几辆电动车疾驰而过,轱辘吹起的灰尘糊了陈以太一脸,咬牙切齿地用掌心擦脸,他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居民区骑这么快干甚?撞到人就事儿大了。看了眼手表,差不多陆因也快洗完了,他起身推门进屋了。
本来说给小孩做咖喱蛋包饭,昨天那事儿整得没吃上。
陈以太拿湿毛巾擦了擦脸,将大蒜拍扁切碎,菜板的旁边是蒸汽腾腾的蒸锅,土豆的香味顺着透气孔飘出来,胡萝卜切块,西兰花绿豆玉米改刀,热锅热油蒜末爆香,将蒸得八分熟的土豆煎香,再加入半碗热水一块咖喱块,其余食材按顺序加入。
扑的一声,点燃另一个燃气灶,起锅烧油,将鸡蛋打散,粘稠的鸡蛋液随着筷子的快速搅动慢慢融合在一起,按准时机完全倒入,两只筷子分别负责滑蛋的一头,陈以太精壮的手臂随着铁锅被抬起、旋转而肌肉紧绷。
最后,一盘色香俱全的咖喱蛋包饭出锅了。
陆因眼睛干涩,嘟着嘴边擦头发边往厨房走,长达小腿的短袖长款睡衣随着走动晃着,上面的草莓印花有些褪色。
“舅舅!我闻到味道了!咖喱蛋包饭!我来啦。”边喊着边蹦蹦跳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陈以太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可乐,贴心地拉开拉环放到蛋包饭旁边。
"吃吧。"
特地下楼看了一眼被他锁紧的大门,他微微放下心来,跟吃得正欢的陆因说了一句,就上楼洗澡了。穿了一夜的衣服,汗浸透了,沾满了灰尘,更别提裤子了。
“嗯?”路过洗衣机的陈以太倒车回来,蹲下看了眼,发现洗衣机里还有昨天陆因丢进去的校服,已经烘干了。
摸着衣袖那块污渍,他眼底暗下许多,不对劲,洗了一遍居然还没有干净。
从昨天发现陆因的袖子沾灰,他就有些警惕了。
这让他想起姐姐去世前,也是一件衣服沾了灰,怎么都洗不掉,当时陈以太还调侃说:“这么舍不得吗?洗不掉就扔了呗,反正一件衣服咱家买得起。”陈光予翻了个白眼,怼他:“你懂个屁,这是工服,我扔了我还得再订,对付穿吧,反正也是工作穿。”
于是那件沾灰的制服就被她留下,在她穿上的第七天,她出车祸走了。
抓着校服的手越来越紧,甚至有些发抖。陈以太捋了一把湿头发,这个校服留不得,他紧张地把校服扔进垃圾桶,提起垃圾袋,踩着拖鞋,啪嗒啪嗒的下楼丢垃圾,目送垃圾车远去,才松了口气。
昨天的事给孩子吓坏了,陈以太给她请了一上午的假,一吃完饭,就催着陆因去睡了。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将大门的牌子调转成OPEN,陈以太在躺椅上悠闲地看书,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下午一点,陆因焦急的声音穿过他睡得懵噔的脑子里,刚刚还睡眼惺忪,现在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咋了?哦!要迟到了。”这下真醒了,陈以太急忙起身,把门锁紧,启动电动车风风火火地送她去学校了。
幸好,还没打铃,陆因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挥了挥手,“舅舅再见!”
女孩奔跑的背影在阳光下闪着光,陈以太后知后觉地脊背一阵发凉。
校服,不是扔了吗?!
下午的太阳狠辣极了,他僵在原地,背心被冷汗浸湿。
脑子里天人大战,一方面说要不直接把陆因接走,连请一周假,一方面说不可以,陆因初二了,耽误课程怎么办,只不过是污渍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纠结了好一会儿,直到紫外线晒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肉都痛起来,他才将脚蹬收回去,骑着电动车往江州路去了。路过超市,他暂时进去避避暑,从冰柜里捞出一瓶绿豆汤。超市老板似乎有些惊讶,团团脸子上的神情有些让陈以太摸不着头脑。
“老板,两块五是吧。”
“是,是。”
“老板,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看事儿的?”
撕开吸管插进绿豆汤,陈以太问道。
老板表情一瞬慌乱起来,又恢复正常,“有啊,你碰到事儿了?”
“也没啥,就是老做梦。”避重就轻地回答,“往前走就是殡葬一条街,那里有个蓝色招牌的,老板姓张。”
“多谢。”精准地把吸扁的塑料瓶扔进垃圾桶里。
陈以太扫码付钱,转身掀开帘子,骑上电动车一溜烟走了。
他走得急,自然没看到,超市老板站在门口看了很久,表情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没多久,殡葬一条街就显现在面前,店外都是各种各样的花圈、纸人、彩灯。
望了眼太阳,刺得眼睛生疼,他嘟囔几句,“瘆得慌。”
“蓝色……,张……”
大概骑到头,才看到蓝色招牌,上面标着张氏殡葬。
风铃随着来人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屋里没人,他抿了抿唇,脚下步伐慢了下来,打量着店内,“有人吗?”
“有。”
一个男人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个子十分高,头发染个红色,还有一条小辫从脑后绕到身前,耷拉在前胸那儿,一身利落的纯黑短袖,牛仔裤上还有铆钉。
不是……这是?搞殡葬的吗?
“我姓林,你好。”
陌生男人伸出右手,手表串珠缠在他的手腕上,手背上的几根青筋凸起。
“你好。”
林?
“你这不是,张氏殡葬吗?”
林老板有点懵,眨了眨眼睛,“是林啊。”
陈以太急忙退到门口,这一看,叫他瞪大了眼睛。
招牌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林氏殡葬。
林老板也跟出来了,垂眸盯着陈以太看了一会儿,嘴角弯弯,上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遇到事了?看你这么慌慌张张的,跟丢了魂似的。”他的手心发烫,陈以太躲了一下。
汗从额头滑落,嗓子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进来吧。”
“林雾。”
林雾摊平手心,示意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对面,一手拎着茶壶,一手将倒置的杯子调正,茶水顺着壶口丝滑倒出,陈以太也报上自己的名字,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热的。
他皱了皱眉,将嘴里的热茶咽下。
缓解了口干舌燥,陈以太娓娓道来。
听完全程,林雾脸色冷下来。
“借命。”
听见这两个字,杯子都差点没拿稳,陈以太着急地啪的一声放下杯子,双手拄着茶几,身体前倾,“什么意思?”
“别急。”林雾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指,定睛看了一会儿他的手,看得陈以太有些恶寒,他收回手,被林雾摸过的地方感觉痒痒的。
“尘鬼借命。”
尘鬼,被活埋的人死后会成为尘鬼,浑身是土,一旦缠上活人,不死不休。
“但是嘛——你说你姐姐也是因为这个走的,就麻烦了。”
“尘鬼本就难有,能被你家碰到两次,你信这是巧合吗?”
一双长腿叠在一起,林雾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等着陈以太反应。
陈以太的世界观被冲击了,说实在的,他不算完全坚定的唯物主义,家里也发生过一些灵异事件,但要他真正相信世界上有鬼,有点太为难人了。
想想昨天在巷子口鬼打墙那么久,他清了清嗓子,回答:“照你这么说,有人盯上我们了?”
“聪明。”
他笑了一声,露出两颗虎牙,俯身胳膊肘抵着膝盖,掌根支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陈以太。
陈先生皮肤白里透红,个子适中,身材偏瘦,一身薄肌,明明穿着白色大背心和短裤拖鞋,却让林雾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俩人身上都有一种温柔的味道。
这人怎么回事,老盯着我看。
陈以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老板开个价吧,多少钱能解决。”
林雾闻言笑出声来。“硬驱鬼也不是不行,不过治标不治本,如果是同一只鬼,那也死了有二十年了,杀肯定没那么好杀。”
“……有话直说。”
“咳。”林雾轻咳一声,起身在书桌上拿了一张纸,貌似是什么宣传单,捻着单子一头递给他。
陈以太定睛一看,呦呵,招聘单。
“我店里正好缺人,要不要来应聘?”
他狐疑地看了林雾好几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缺钱。”
林雾连忙摆手,“不,是我,缺你。”
陈以太忍无可忍地将单子甩到他脸上,“不好意思,我不是男同,刚才你动手动脚的我忍了,现在又说这些狗屁不通的话。”
“我合理怀疑,你不是什么好人,你的店,我也绝不会来。”
林雾被单子糊到脸上,呆滞一瞬,反应过来赶紧抓住转身欲走的陈以太,拉长声音道歉,“对不起嘛!陈先生!你别走!”
“放手!”陈以太甩开他的手,皱着眉转身抱臂看着他。
“别生气,别生气。”林雾赶紧抬起双手作投降状,“我不是要把你卖了,呃……”看他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陈以太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讥讽:“那你说啊?”
“你不会是只鬼吧?我进来的时候明明是张氏殡葬,一进来就变了,我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地步!”
林雾蔫了,不敢说话。
“是,我是故意的,可是我没有恶意!”
“你侄女她身上的尘鬼是个老鬼了,背后有人在操控,害死了你姐姐,又来害你侄女,下一个就到你了!”
“用你说?我又不是傻子!我看得出来!”
本来就烦的陈以太高声骂了一句,转身掀开帘子出去点了根烟,烟雾从嘴里吐出,萦绕在他周围,他慢慢平复情绪。
林雾跟了出家,坐在台阶上,“我可以帮你,陈以太。”
“出个价吧。”
他声音有些沙哑。
“你知道吗,你很有灵气。你应该能看见鬼的。”
林雾仰着头,看靠着墙壁抽烟的男人,男人眯着眼审视着他,“什么意思?”
“喏。”林雾指了指自己的锁骨,“你这里,戴着的东西。”
他立马就知道林雾指的东西了。
他父母留了一对双生吊坠,姐姐和他各自戴在身上,从父母去世就如此了。
将烟夹在两指之间,陈以太从背心下扯出来那个玉坠,是一根通体碧清的挑枝,“你说这个?”
林雾眼睛亮了亮,“对!”
另一条玉坠项链是桃花,他开始回忆,那时姐姐被车撞得浑身是血,他都没来得及去管她身上的桃花玉坠还在不在。
确实,那条项链不见了。
“这玉是保命的,你只要把这个……”不知何时林雾站了起来,矮了一个台阶,他摸着玉坠,“给你侄女,她就会平安无事。”
“这么简单?”
林雾沉默一会儿,开口:
“你就不一定安全了。”
“如果尘鬼背后的人杀不死陆因,那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了。”
说完,他进屋拿着烟灰缸出来了,递到陈以太面前,陈以太一愣,将最后一口烟吸完,灭掉。
“抽烟有害身体。”
“我知道。留个电话吧。”
互相交换电话之后,陈以太骑着电动车直奔学校。
下午四点。
今天是周六,初二年纪的自习持续到下午五点就结束,门口早已堆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正值盛夏,四点钟的太阳依旧挂在天边,没有下去的想法。
放学铃响起后几分钟,学生们排着队背着书包有秩序的出校门,陈以太给陆因打了个电话。
接起电话,陆因幽怨地问:“喂,舅舅,又需要小人帮你带什么?”
“我来接你了,卖烤肠的这里等你。”
“怎么想起来接我了?我要两根烤肠,微辣。”
“一根,一会带你去吃火锅。”
“火锅!!一根就一根!”电话那头女孩的声音明显雀跃起来。
“老板,两根烤肠,一个微辣,一个不辣。”
“好嘞!”老板又撕开两根火腿肠,插进签子里,“五块。”
“微信支付收款,五元。”
老板是个大姐,热得满脸通红,笑意盈盈,体态丰盈,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周围已然围起一堆刚出校门的初中生,叽叽歪歪地聊天,有的几个人凑五块钱买了两根烤肠分着吃。
“大姐,你这就放学来摆摊啊?”
“不是,中午也来,这些孩子中午会从那边,”大姐指了指离校门比较远的地方,“那块有个小门,他们都在那里偷偷的买。”聊天不耽误烤肠,“老弟,你的烤肠好了。”
把飘香的烤肠放进香料里沾了几下,老板捏着两根烤肠递给陈以太,“舅舅!”
陆因来了,接过烤肠,迫不及待地就吃了起来。
“怎么才出来?”
“小钰值日生,我等了她一会儿。”
这时陈以太才发现陆因后面还跟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小姑娘梳着齐耳短发,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双手抓着书包带子,抿着嘴唇低头看着地。
“小钰!这是我舅舅。”
他招招手,“哈喽,小钰,我经常听陆因提起你,你就跟着陆因叫我舅舅吧。”说完把自己手里的不辣的烤肠递给小钰。
“谢谢舅舅。”
“陆因,过来,你这校服怎么又脏了?”陈以太扯着陆因的袖子,拍了几下,灰尘飞了出来,“全是灰。”
“可能值日的时候蹭到哪里了吧。”
“昨天刚洗的,今天就又脏了。”嫌弃地又拍了几下,陈以太偷偷关注着王采钰的表情,女孩表情有些不自然,捏着书包带子的手越发用力,连指腹都白了。
“小钰家在哪?”
“不远,坐公交车就几站。”已经把一根烤肠都吃完的陆因抢先说道,“老板,能在加点辣椒吗?”
陆因拿过王采钰手里的烤肠,“舅舅,就你不能吃辣,人家小钰可很能吃辣的。”
“你!”陈以太佯装生气地捏了捏她的脸。
“需不需要舅舅送你?”
王采钰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说着手里被陆因塞了那根沾过料的烤肠。
“啊,车来了,我先走了!”
“好,那你注意安全。”王采钰点头,和二人说拜拜,朝着公交站跑去了,气喘吁吁地排在队伍后面,最后走到车里了。
陈以太这才收回视线,带好头盔。
“走吧,上车,头盔戴好。”
“知道了……这么热的天……”陆因嘟嘟囔囔,最后还是乖乖带好头盔,陈以太拧动把手,电动车就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