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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传承楼阴影

作者:西苔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传承楼的橡木楼梯踩出沉重的“咚咚”声,井浦凛的皮鞋碾过台阶缝隙里的灰尘。


    走廊尽头的拱形窗户透进点灰黄色的冷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衣服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着,肩背线条利落克制。


    谢琮跟在后面,拎着从物资中心拿的金属书签,看着井浦凛用黄铜钥匙开309的门。“跨系分配真没道理。”他撇撇嘴,扫了眼门牌号,“307那屋我瞅了,比这小点儿,亏了。”


    井浦凛没应声,推门进去。房间跟307格局差不多,斜顶子上吊着铁吊灯,墙角立着老式铸铁暖气片,书架是深棕色胡桃木的,第三层摆着几本烫金封皮的旧书。窗台上没那盆快死的多肉,放了个青瓷笔洗,里面插着几支狼毫笔。


    书桌前坐着个人,背对着门,正低头用放大镜看本摊开的羊皮卷。他穿深灰色高领毛衣,深棕色头发显着点自然卷,溜溜搭在脖子后面。他听见动静转过身——眉骨高,鼻梁直,嘴唇挺薄,浅灰色的眼睛蒙了层雾,没什么表情。


    “井浦凛?”他说话带点东欧卷舌口音,“莱奥,历史系的。”


    凛的目光落在他摊开的羊皮卷上。“古典文学系,井浦凛。”他简单应了句,把祖父的手稿放进书架最上层的防潮箱,铜锁咔嗒一声扣上。


    莱奥瞥了眼防潮箱角上图书馆的火漆印,没说话,又低下头去。他捏着放大镜的姿势很稳,皮肤冷白,手上青色的血管看得清楚,和凛有几分相似。


    谢琮扫了眼莱奥桌上的银羽毛笔和半块墨,又看见木盒里露出来的绒布长条,挑眉:“历史系还练剑?”


    “家里传的礼仪剑。”莱奥翻过一页羊皮卷,声音平淡,“我爸是古董兵器修复师。”他站起来的时候没出声,比井浦凛略高点,背挺得很直。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不算轻。有人在门外轻叩两下,语气拿腔拿调:“学生会纪律部的,检查。”


    井浦凛拉开门,外面站个穿深灰制服的男生,胸牌别着“纪律部副部长”,戴细框眼镜,身后跟着两个跟班,手里拿着登记本,眼神扫过房间,探头探脑地打量。


    “井浦凛同学,莱奥同学。”男生推了推眼镜,“学校规定,传承楼里放古董得提前登记。有人反映,这儿有没登记的古籍?”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书架最上层的防潮箱上,封皮隐约露出泛黄的纸页边缘。


    谢琮嗤笑一声,“眼睛挺尖。那是图书馆暂存的,有馆长签字的凭证,用给你拿出来看看?”


    男生没理他,还盯着防潮箱,“按规矩,就算图书馆暂存,也得在宿舍登记。”他往前挪了半步,语气硬了些,“麻烦打开核对下编号,省得后面出问题。”


    井浦凛站在原地没动,指尖轻轻搭在书架边,右手在灯光下泛着点青,“上礼拜在教务处备案了,编号A-073。”他顿了顿,声音没起伏,“登记本在档案室第三排,你们可以去查。”


    男生的动作停住了。他其实没查过备案,就听德拉克说井浦凛带了本“家里藏的古籍”,想来看看,要是真有备案,再揪着不放就太刻意了。


    跟班之一忍不住开口:“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里面藏了别的——”


    “那叫馆长来。”莱奥突然抬头,浅灰色的眼睛看向那跟班,“他这会儿应该在古籍修复室,步行十分钟到。”他语气平淡,万分笃定。


    男生脸上有点挂不住。馆长在学校里出了名护短。真把人叫来,讨不到好。他推了推眼镜,掩饰着尴尬:“既然有备案,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扫了眼防潮箱,没再坚持,“打扰了。”带着跟班走了,脚步声在走廊里慢慢远了,不算狼狈,可也没占到啥便宜。


    门阖上,谢琮靠在书架上笑,“卡伦这趟白跑了,没查备案就来挑刺。”他走到凛旁边,指尖碰了下防潮箱的铜锁,“德拉克倒会挑时候,知道你刚把东西放进来就派人来。”


    凛没接话,正用软布擦书桌边缘的灰尘。阳光穿过窗玻璃照在他手上,皮肤很白,手指有点发红,跟他平时冷硬的样子不太一样。


    “下午剑术课去不去?”井浦凛突然开口,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老霍克上礼拜还问起你。”


    “去啊,咋不去。”谢琮凑过来,下巴差点搁到凛肩上,被井浦凛侧身躲开,只好悻悻站直,“他更惦记你那把18世纪的古董剑吧?上次还跟我说,剑身的纹刻最地道。”


    提到剑,井浦凛的眼神柔和了点。他打开衣柜,最上层挂着那把剑,黑色皮鞘上的银搭扣磨得发亮。


    走廊里又有脚步声,比刚才轻,可听得更清楚。谢琮给井浦凛使了个眼色,走到窗边撩开厚窗帘一角——楼下石板路上,德拉克站在307窗底下,手里转着手机,目光精准地投向309的窗口。


    四目相对时,德拉克举着手机晃了晃,像打招呼,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正主来了。”谢琮放下窗帘,“要见吗?”


    井浦凛拿起课程表,笔尖在剑术课那栏画了个圈:“不见。”拿起椅背上的毛衣外套,“去物资中心买瓶剑油。”


    谢琮笑着跟上:“帮我带盒玛格丽特修女做的巧克力,上次被谢泉抢了半盒。”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莱奥,语气有点护短:“我舍友要是受欺负,我可不干。”


    莱奥翻过一页羊皮卷,没抬头:“我不爱惹麻烦。”


    谢琮“嗤”了一声,跟着凛走出去了。


    309的门缓缓合上,屋里只剩翻书的沙沙声。莱奥合上书,走到凛的书桌前——刚才凛擦拭过的地方留着点布痕,他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下,浅灰色的眼睛里浮出一点好奇。


    他打开自己的衣柜,从最底下拖出个长木箱,里面躺着把跟凛那把样式相似的礼仪剑,剑鞘上的纹章是只衔着羽毛笔的鹰。


    楼下传来谢琮和凛的说话声,渐行渐远。莱奥拿起剑对着光看,忽然低低笑了声。


    两人走到楼梯口,撞见捧了一摞书的埃米尔。他显然没料到会遇上他们,脚步猛地顿住,怀里的书哗啦掉了几本,其中一本红色封面的书落在井浦凛脚边。


    埃米尔脸瞬间涨红了,慌忙蹲下去捡,亚麻色的头发挡着到眼睛,露出来的后颈皮肤很白,脆弱极了。“对、对不起!”他声音发紧,手忙脚乱地去够书,不小心碰到了凛的皮鞋。


    井浦凛弯腰捡起书,封皮上沾了点灰,用指尖轻轻掸了掸,递过去时,恍惚间看见埃米尔手腕上有道浅疤,像被什么勒过。


    “谢谢……”埃米尔接过书,手指不小心碰到凛的手心,被烫到似的赶紧缩回去,抱着书快步跑开,亚麻色的头发在走廊尽头晃了晃,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谢琮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比泰顿机灵点。”


    凛没说话,捏了捏手里的剑油瓶。刚才埃米尔的指尖挺凉。


    走廊里的风从窗户钻进来,潮湿而丰沛的草木气,吹得廊灯轻轻晃荡。309的窗台上,笔洗的水面起了层细波纹。


    主楼的哥特式拱窗把晨光切成菱形,薄薄一层光线,尽落到拉丁语课本的羊皮纸页上。


    笔尖悬在笔记纸上方,墨滴在纸面晕开个极小的圆点——井浦凛听老教授讲西塞罗的演说词,指尖敲着桌面,窗外的鸽子振翅欲飞。


    谢琮在他斜后方,用课本挡着脸打哈欠,铅笔差点掉在地上。前排传来窸窣声,埃米尔的亚麻色头发在晨光里泛着浅金,他正低头把一支折断的羽毛笔扔进笔袋,侧脸绷得很紧,像是在忍什么。


    “叮咚——”


    课前预备铃响时,教室后门被推开。德拉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学生会的干事,胸牌上的银鹰徽章在灯光下闪了闪。他没坐往常的位置,反而选了埃米尔斜后方的空位,放下书包时动作很轻,目光却越过椅背,落在埃米尔握着钢笔的手上。那只手在发抖。


    井浦凛的笔尖终于落在纸上,写下“ratio”(理性)这个词。


    老教授还没到,教室里的喧闹像被投入热水的糖块,慢慢化开。


    谢琮用笔戳了戳凛的后背,压低声音:“看见没?德拉克昨天在办公室待到半夜,听说在统计各年级的支持票。”


    凛没回头,课本翻过一页,拉丁文的长句在他眼里拆解成清晰的语法结构。


    “今年骑士团主席换届,老主席要毕业,德拉克盯这个位置很久了。”谢琮的声音更轻,“他最近跟纪律部那帮人走得特别近,卡伦今天早上还去低年级班‘拜访’了,说是‘了解学风’,谁不知道是拉票。”


    笔尖顿了顿,在“ratio”旁边添了个注释符号。


    突然,教室前门一阵骚动。泰顿捧着一大束红玫瑰闯了进来,潮牌卫衣的帽子歪在脑后,脸上带着刻意耍帅的笑容,径直走向埃米尔的座位。


    “埃米尔!”他把玫瑰往桌上一放,花瓣掉了几片在埃米尔的笔记上,“我问过玛格丽特修女了,你喜欢吃草莓挞,下午茶我订了两盒,一起?”


    埃米尔是圣亚瑟学院里极少数的平民学生。这所学校的主体是贵族子弟,平民学生每年录取不超过20人,占比不到1%。


    选拔极严:不仅要通过远超常规的学术测试,还要经过多轮综合素质评估,最后得提交详细的经济状况证明,确保“无家族背景干扰”。这些平民学生全靠全额奖学金就读,资源远不如贵族学生。他们既是学校宣传“多元包容”的例子,也常被额外关注——像埃米尔,从入学起就因身份特殊,成了不少贵族学生眼里的“异类焦点”。


    就像这样。


    周围响起低低的哄笑。埃米尔的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把玫瑰往旁边推,却被泰顿按住手腕:“别呀,我特意让花店包的,跟你头发颜色很配——”


    “泰顿同学。”德拉克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教室静了半秒,“上课铃快响了。”他的目光落在埃米尔发红的耳尖上,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而且,强迫别人接受礼物,不太符合学生会提倡的绅士准则吧?”


    泰顿的脸一下子沉了,但看到德拉克身后两个干事的眼神,还是悻悻地松了手,“算我没说。”抓起玫瑰转身时,故意撞了下埃米尔的椅背,花瓣又掉了一地。


    埃米尔低着头,手指用力捏住钢笔,晨光落在他颤抖的肩膀上,落了层细雪。


    井浦凛终于抬起头,却不是看这场闹剧——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一只鸽子正用喙啄着窗台上的面包屑,啄得很急。


    “老狐狸。”谢琮在后面嗤了声,“德拉克这是明着帮埃米尔,实则是给泰顿下套。泰顿他哥是学生会财务部的,德拉克这是敲山震虎。”


    井浦凛的视线回到课本上,把“ratio”的注释补全。


    西塞罗论理性与**的制衡。


    老教授抱着讲义走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


    拉丁文的音节在空气中浮动,埃米尔的肩膀还在微微发抖,他偷偷抬眼,看见德拉克正低头翻书,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刚才泰顿松手时,他感觉到德拉克的目光在自己手腕上停了半晌。


    后排的泰顿在转笔,笔帽时不时敲着桌面,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德拉克的背影。


    井浦凛的笔记写得很整齐,每个词的尾格都对齐了页边的红线。他在“**”这个词下面画了道浅线,笔尖抬起时,正好看见德拉克的手指在课本边轻轻敲击。


    窗外的鸽子飞走了,留下几片羽毛在窗台上打转。


    下课铃响时,德拉克起身经过埃米尔的座位,“不小心”碰掉了他的笔袋。钢笔滚落一地,他弯腰去捡,指尖在埃米尔的手背上擦过,他道:“抱歉。”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埃米尔猛地缩回手,脸比刚才更红了。


    谢琮撞了撞凛的胳膊:“瞧见没?德拉克这是连埃米尔都想拉上船。”


    井浦凛把笔记本合上,拉丁文词句在合上的瞬间隐入黑暗。他起身时,托比正堵在走廊里,对着德拉克嚷嚷:“你少装好人!不就是想当主席吗?真以为没人敢跟你抢?”


    德拉克笑得温和:“同学,竞选是光明正大的事,别这么激动。”他侧身让开,正好看见井浦凛走过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带着点探究,“井浦同学,晚上学生会有茶话会,来吗?认识些新朋友。”


    凛没应声,径直走过。谢琮跟在后面,路过时对着德拉克做了个口型:“做梦。”


    走廊尽头,埃米尔抱着书快步走,泰顿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埃米尔你等等!我真的喜欢你!”


    井浦凛上楼梯时,脚步声盖过了身后的争执。阳光从旋转楼梯的彩绘玻璃透进来,剥开层透明壳,在他身上投下五颜六色的光斑,把所有杂音都挡在了外面。他的拉丁语课本夹在胳膊底下,封面上的西塞罗肖像,正对着远处喧闹的人群。


    圣亚瑟的清晨,雾还没散。传承区的石板路湿冷,几个穿灰褂子的服务生弓着背扫落叶,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宛若没上油的齿轮在转。他们住西边的“灰棚”,离这里隔着三道无形的墙——传承楼的铁门、新光塔的玻璃门、青藤舍的木栅栏。


    雾里钻出来几辆跑车,引擎声撕破安静。新贵子弟们搂着肩膀下来,潮牌卫衣的帽子歪在头上,把车钥匙扔给跑过来的服务生,笑骂着往主教学楼走。穿洗旧校服的平民学生夹在中间,抱着书低着头,被潮水推着走。青藤舍那边,体育生光着膀子在空地上折返跑,汗珠子砸在地上,很快洇成一小片深色。


    圣亚瑟的地图,是本阶级簿。传承楼藏在最里面,爬满常春藤;新贵的新光塔戳在路口,玻璃墙能照见自己的影子;平民的青藤舍挤在边角,晾衣绳上的衣服仿若挂满彩旗。


    敲门声笃笃响了三下。


    “进。”井浦凛对着窗外,手里转着支钢笔。


    谢琮推门进来,白瓷杯里的咖啡冒热气。


    他制服熨得笔挺,袖口露出点银表链,轻轻笑着,嘴角出现两个梨涡。


    “刚从晨会过来,德拉克那提案,校董那边已经过了初审。”


    井浦凛转笔的动作顿了顿。


    “砍两个平民代表,塞他的人。”谢琮靠在窗台,喝了口咖啡,“他说要效率。古文献修复的钱,要挪去给他家的科技孵化中心。”


    他瞥了眼楼下扫落叶的服务生,“老规矩,这种事得传承代表签字才算数。”


    “据我所知,今年传承楼代表有且仅有一位。”谢琮将飘忽的目光瞄准井浦凛。


    “不签。”凛把钢笔扔在桌上。


    谢琮挑了挑眉:“沃斯那边怕是要炸。提案动了他家三个项目的拨款,昨天在灰雀酒吧,他叔伯的人跟他吵起来,据说砸了一屋子酒瓶。”他顿了顿,“老爷子还在医院躺着,现在,他跟被逼到墙角的野狗似的。”


    凯·沃斯,沃斯家族的继承人,明面上防务集团少主,暗掌地下军火网,黑白通吃。脾气火爆,行事狠辣直接,信奉力量。


    规则?在他这儿,只有“他要不要”。


    井浦凛没说话,他活动手腕,关节发出喀哧一声。麻烦像雾,绕着传承楼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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