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殳找到正在配药的陆芥。
因知谢怀瑾的身份没什么危险,便也不再与他隐瞒。
“陆芥,你知道那谢公子是何人吗?”
陆芥抬头看她,摇头。
叶殳继续道:“他是青木城谢氏小公子谢怀瑾。”
“那倒是身份尊贵,”陆芥神色平静,“不过我一介凡人,与我倒是没什么关系。”
叶殳想了想,回头看了眼,见谢怀瑾没跟来,忽然笑眯眯凑到他耳畔,一脸八卦,神秘兮兮道:“昨日那抢王女棺椁的就是这位谢公子!”
温热的鼻息,萦绕在耳边。
陆芥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喉咙滑动了下,转头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只隔了半尺距离。
陆芥想起昨晚那绢布上的美人画像。
也是这样一双杏眼。
但那双杏眼冷清疏离,拒人千里。
眼前黑眸,眼波流转,神采飞扬。
几分狡黠,几分灵气。
生动得仿佛那阳光下随风起舞的花。
陆芥握拳抵在鼻下,轻咳一声:“是吗?”
叶殳不满地撇撇嘴,自然而然在他手臂轻拍了下:“这么有趣的事,你怎么反应这么平淡?”
陆芥目光落在被她触碰过的手臂,凤眸浮上一丝温柔笑意,点头道:“嗯,是很有趣。”
叶殳又絮絮叨叨道:“我原本担心他给我们惹来麻烦,万一仙门来抓人,只怕会殃及我们这三条池鱼,你与阿狸都是凡人,我怕我保护不了你们。不过既然他是谢三公子,那应该就不用担心了。”
陆芥笑:“若真这样,你且自己跑就是,不用管我和阿狸。”
“那怎么行?”叶殳正色道,“你是我夫君,阿狸是我小叔子,我岂能一个人苟且偷生?”
陆芥轻笑道:“我的意思是,仙门有规矩,不得滥杀凡人。但你是修士,他们便不会手下留情。”
“是这样吗?”叶殳眨眨眼睛,想了想又道,“那我也不能自己跑,万一呢?你没瞧见,昨晚那祝氏少主一剑,地上行人都被那剑气掀翻。”
陆芥看了看她没再说话。
与此同时,陆狸买了早饭回来。
简单的包子和米粥,再加一叠小咸菜。
没办法,家里就这条件。
一家三口像往常一样,围坐一桌,准备开始。
只是还未开动,谢怀瑾便不请自来,一屁股坐在叶殳身旁。
叶殳歪头瞧他一眼,咦了声:“谢公子,你眼睛怎么更红肿了?是哭了吗?”
谢怀瑾恼羞成怒:“少污蔑我!本逍遥仙君只流血不流泪!”
叶殳点头:“哦。”
“你哦什么哦?”
说着,狠狠瞪了眼叶殳,愤愤然挪了一个位子,坐到了陆芥另一侧。
早上那一拳,还没跟这女人算账呢。
叶殳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视而不见。
主要也是怕被谢小公子那面目全非的脸影响食欲。
倒是陆芥依旧温文尔雅,与谢怀瑾盛了一碗粥两只包子,笑着温声道:“谢公子,家中只得粗茶淡饭,还望别嫌弃。”
谢怀瑾道:“修行之人哪会讲究这些?”
说着拿起包子,便豪迈地大咬一口。
“呸——”
然而下一秒,就全部吐出来。
“这是人吃的吗?!”
叶殳无语。
不过她也知,青木城谢氏,虽然在术法修为上排不了世家第一,却是整个玄夏大陆最富有的世家。
这位谢三公子从小养尊处优,吃穿用度自然挑剔得很。
陆芥道:“谢公子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但叶殳可不想惯着这家伙,立刻打断:“谢小公子,咱们家就这条件……”
只是还未说完,谢怀瑾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袋子。
叶殳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猜到那便是修士门的乾坤袋。
但并非所有修士都有,只有世家大宗才配备。
自己一个散修就没有。
谢怀瑾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硕大的金元宝,啧了声:“我听说王城有一座聚贤楼,里面美食十分有名,我不方便出门,你们帮我去订一桌席面,我请你们吃。”
什么叫做豪横!
这就是!
叶殳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元宝,后面的话顿时吞了下去,咧嘴一笑,一把将元宝接过来:“谢公子,你且等着,我这就去买。”
说着朝陆芥眨眨眼睛,又招呼陆狸:“阿狸,带路!”
陆狸赶紧笑嘻嘻跟上。
陆芥目送两人小跑着离开,摇头失笑。
下一刻,谢怀瑾便凑过来,吐槽道:“陆大夫,不是我说,虽然凡人与修士结合,是大大的高攀,但你这位娘子,显然修为不高,还贪财彪悍。莫非她是因为看重你的相貌强迫的你?”不等陆芥回答,又接着道,“陆大夫,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你放心,若是你不愿意,待我伤好,便帮你将这女人赶走。”
陆芥轻咳一声:“谢公子误会了,内子心肠很好,只是为人直爽,我与她成亲,不是她强迫我,反倒是我求来的。”
谢怀瑾有些失望地啧了声,对他露出一抹同情:“你还是见识太少,不像我可是见过王女的,世间任何女子都再入不了我的眼。”
陆芥道:“我有我娘子就够了。”
谢怀瑾撇撇嘴,不以为然。
*
数日下来,叶殳活动范围,只在陆氏医馆内。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出门。
若是不去想这是修仙世界,这座王城与她想象中的古代城市没什么区别。
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有绫罗满身的达官贵人,也有衣衫褴褛的穷人和乞儿。
那聚贤楼与陆氏医馆倒是不远,步行不过二十分钟。
陆狸蹦蹦跳跳,欢天喜地。
来王城这么久,他还没吃过聚贤楼呢。
那谢公子虽然瞧着讨厌,但看在请他们吃好吃的份上,他便不与他计较。
况且他是修士,自己还是不要惹他为妙。
见陆狸满脸雀跃,叶殳想到什么似的,随口问:“阿狸,我们来王城前住哪里?”
陆狸道:“凤凰山。”
“凤凰山?是在哪座城?”
“哪座城都不在,凤凰山在五大城之外。”
原来他们来自偏远地区啊!
难怪她是个散修,也难怪他们一家这么穷。
进大城市讨生活不容易,她从前就深有体会。
她想了想,又好奇随口问:“我听你阿兄说,我们父母都早亡,他们都是因为什么过世的?”
陆狸哪里晓得,他四年前才被阿兄捡回家,至于阿嫂的父母,兴许还活在世上呢。
他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我记事起他们都不在了。”
叶殳了然点头,转头看了眼眼神飘忽的陆狸,道:“原来你是被阿兄养大的啊!”
“嗯。”这回陆狸用力点头,颇有几分得意道,“要是没有阿兄,阿狸早就饿死了。”
又想到什么似的,轻咳一声,补充一句:“阿嫂也有照顾我。”
叶殳轻笑。
只有备受疼爱的孩子,才会这般不谙世事,可见陆芥这个兄长将弟弟养得很好。
聚贤楼名声在外,生意兴隆。
两人打包好餐食,满载而归,已快过去一个时辰。
不过叶殳一点没嫌麻烦。
这满满当当两提佳肴,花了不过三银。
相当于一只金元宝蹭掉了芝麻大的一层皮。
陆氏医馆早已开门营业,陆芥正忙着给人瞧病。
陆狸欢天喜地道:“阿兄,聚贤楼的席面买回来了。”
陆芥正与人把脉,头也不抬道:“嗯,我喝过粥不饿,你们去和谢公子吃,我等忙完了再吃。”
“哦。”陆狸提着食盒,蹦蹦跳跳跑去了后院。
叶殳瞧了眼专心给人看病的陆芥,也默默提着食盒往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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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此时的谢怀瑾正翘着二郎腿靠坐在院中躺椅,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立刻跳起来,恶声恶气抱怨:“怎么现在才回来?小爷我都快饿死了!”
陆狸因他修士身份,敢怒不敢言,叶殳却不把他当一回事,哂笑一声:“我听说地境以上修为的修士,十天半月不吃东西也不会饿。你说你是地境修为不会是吹牛的吧?”
谢怀瑾怒道:“那是因为我受伤了!”说着又冷哼一声,“你一个只怕刚刚人境二阶的散修,懂什么?”
叶殳也不知自己之前是什么修为,问过陆芥,对方也不懂。眼下被挤兑,倒是没话反驳,只撇撇嘴,回到堂屋,与阿狸一起将食盒的餐食摆出来。
谢怀瑾跛着一条腿,跟着跳进屋,也不等人摆完,便拿起筷子开吃,颇为满足道:“这才叫吃的。”
这聚贤楼的菜品,确实是色香味俱全。
陆狸还未摆放完,已是口水直流,甫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埋头猛吃。
叶殳其实也有些饿了,原本是拿起筷子准备开吃,
但看着两个狼吞虎咽的家伙,想着这一桌,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所剩无几。于是拿了两只盘子,每一样菜夹一点放进去。
陆狸含含糊糊道:“阿嫂,你这是作何?”
谢怀瑾瞥了眼叶殳的动作,嗤了声:“她护食呢!”
叶殳真的很想揍人。
“我去给你阿兄送点过去。”
“哦。”陆狸恍然大悟用力点头。
谢怀瑾又嗤了声,丝毫不为刚刚的小人之心而愧疚。
叶殳盛好两人饭菜,提着木食盒到了外面医馆。
陆芥恰好看完一个病人,得了空。
叶殳将食盒放在诊桌上。
陆芥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叶殳道:“那两个家伙都跟饿牢里放出来似的,我想着等你忙完,估计连口残羹都没有,就赶紧盛了些给你送来。”
陆芥失笑:“你呢?”
“我跟你一起吃。”
陆芥点点头,将食盒里的菜摆出来。
颇有些感叹道:“这聚贤楼的菜式看着确实不错。”
叶殳道:“等我赚钱了,我们天天吃。”
陆芥看向他,眸中含笑,叹了口气道:“跟我一起,让你受委屈了。”
叶殳不以为意道:“你就安心看病救人,赚钱的事由我来。”
两人隔桌对面而坐。
相较于后院那俩狼吞虎咽的家伙,陆芥慢条斯理的吃相,便显得格外优雅。
尤其是配上那张俊美出尘的脸,就格外赏心悦目。
以至于叶殳忍不住一边吃一边目不转睛欣赏着面前的美男。
陆芥觉察,撩起眼皮对上她的目光:“怎么了?”
叶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太不矜持——哪怕这是自己的夫君。
她轻咳一声:“我刚刚听阿狸说,我们以前生活在凤凰山。”
“嗯。”陆芥轻笑点头。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很遥远,但很漂亮。”
“我们在凤凰山生活是怎样的?”
“那边人烟稀少,我们自给自足,生活很简单,但过得很开心。”
听着倒像是令人向往的田园生活。
叶殳想了想又道:“那我们为什么要来王城?”
陆芥看望着她的眼睛,勾唇轻笑了笑:“凤凰山的生活虽然简单快乐,但难免枯燥,所以我们就决定来王城见见世面。”
叶殳点点头,又自言自语般感叹道:“也不知我的记忆何时才能恢复?”
虽然陆芥是个很好的人。
但没了记忆,与他便只算是初相识,心中并未有爱,却又要以夫妻相称,总还是有些别扭。
陆芥夹了一只水晶饺放在她碗中,轻笑道:“记忆是过去,日子却是向前过的,就算永远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这话却有几分道理。
叶殳望着他那双温柔缱绻的凤眸,嘴唇翕张下,到底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