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地勾勒着哥哥沉睡的轮廓。
他沉默地站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他的视线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哥哥的眉眼、哥哥的一切。
仿佛要将这张脸、这个人刻进心里。
他俯下身,像昨夜那样,珍重地吻了吻哥哥的额头。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终只化作一个深沉的吻。
无声地诉说着所有未尽的爱恋与承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还残留着哥哥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混杂着昨夜留下的、一丝很淡很淡的暧昧气息。
唉,哥哥的味道,最好的春/药。
指尖在身侧蜷缩又松开,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虚虚拂过哥哥搭在被子外的手。
哥,再等等。
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
终于,路逢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沉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身影。
明明步子已经迈出去二里地,但还是大步流星地回头,狠狠的在哥哥唇上吻了一口。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犹豫,一步一步,坚定的离开。
门把手被轻轻压下。
他闪身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将那个承载着他全部眷恋与不舍的世界,连同他此生挚爱,轻轻关在了身后。
走廊的光线骤然明亮起来,却照不亮他心底沉沉的雾霭。
他挺直了脊背,将背包带用力往上提了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熹微的晨光里。
-
路逢走了以后,周陆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从表面上看,似乎真的没有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并未掀起惊涛骇浪。
太阳依旧每天升起落下,他依旧按时上下班。
在固定的时间吃饭、睡觉。
房间也依旧是那样子,是路逢走之前的样子。
日子像设定好的精密齿轮,咔哒、咔哒……
严丝合缝地向前滚动,没有停顿,也没有意外。
直到某天,周陆才惊觉,他好像魔怔了,甚至刻意维持着路逢在时的某些习惯。
比如每天早上热一杯牛奶,尽管他并不爱喝。
比如在日历上机械地划掉一天,目光会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回家倒计时上,心头一片荒芜。
然而,只有周陆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抽走了。
留下的,是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麻木。
这深刻的麻木就像一层厚重的、无形的茧,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他照常工作,却时常走神。
从前他觉得自己可以修车已经很好很好了,修车是他和弟弟赖以生存的依傍,也曾让他引以为傲。
可现在他也对这份工作感到厌烦。
他照常吃饭,却味同嚼蜡。
明明从前最期待的,就是吃饭的时候。
可如今,食物仅仅是为了维持身体运转的燃料。
他照常睡觉,却总是失眠。
明明从前经常一夜好眠到天亮。
身下的床铺,或许还残留着少年一丝微弱的气息,或许早已消散殆尽。
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光影变化,或沉入无梦的昏沉。
疲惫无法真正安歇。
与人交谈时,他能维持基本的礼貌和微笑。
可眼神是散的,心是飘的。
就好像,灵魂的一部分也跟着那个赤诚的少年一起远行了。
世界在他眼中褪去了色彩,只剩下灰蒙蒙的调子。
窗外的鸟鸣不再悦耳,对他来说,就是毫无意义的背景杂音。
街角新开的花店香气扑鼻,他却闻不到丝毫芬芳,还总让他想起那束热烈的玫瑰。
一起修车的伙伴分享了趣事,他勉强牵动嘴角附和,心底却是一片沉寂的荒原。
生活变成了一场按部就班的默剧,他只是一个尽职尽责却心不在焉的演员。
麻木地扮演着“周陆”这个角色,内里却空空如也。
日复一日,枯燥得像在沙漠中跋涉。
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精准复刻。
没有期待,也没有波澜。
家。
这个曾经因为路逢的存在而拥挤喧闹、充满烟火气的空间,如今空旷得都能听得见回声。
这还算家吗?
周陆不知道,他也不愿意去想。
他曾以为分开以后,只要坚持那么一段时间就会习惯痛苦,习惯孤独。
孤独和痛苦,都能被时间驯服。
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他压根儿习惯不了没有路逢的生活。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被放大。
怎么就这么难熬。
不过还好,这种痛虽然和从前的痛有所不同,但本质上都是痛。
他早就习惯了“痛”。
不管是哪种。
人呐,果然还是不能尝到甜头。
周陆躺在床上,悄悄抹了抹眼泪。
时间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过得缓慢而凝滞。
死心,能不能别痛了啊!
他都要累晕了,还一个劲儿痛痛痛的!
他下班回来,打开门迎接他的,不再是少年十分欣喜又咋咋呼呼的“哥哥哥你终于回来啦~”,或者家里某个角落里传来的哼歌声。
只有一片冰冷的、凝固的寂静。
那寂静像水,无声地漫上来,淹没他的脚踝、膝盖、胸口……
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凉意。
思念,就在这麻木与枯燥的缝隙里,如同最坚韧的野草,疯狂地滋生、蔓延。
他会在打开冰箱拿牛奶时,指尖碰到那个搞怪的猫咪冰箱贴,耳边仿佛响起路逢凶巴巴的叮嘱:“哥!必须热了喝!”
他会在整理药箱时,看到那几盒润喉糖和贴着“温馨提示”的维生素罐子,眼前立刻浮现出弟弟皱着眉头、努力把字写工整的样子。
他会在深夜看书时,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沙发。
那里曾经总有一个蜷缩着看书或者偷瞄他的少年身影,如今只剩下空落落的抱枕。
甚至只是看到一双随意脱在门口的球鞋,都会让他瞬间恍惚,以为那个风风火火的少年会下一秒冲进来。
其实那双鞋是他自己的。
有时,他会觉得听到了钥匙插进门锁的熟悉声响,心跳会骤然漏跳一拍,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当然,空无一人。
有时,他会觉得厨房传来轻微的碗碟碰撞声,仿佛路逢又在偷偷尝试做什么“爱心料理”。
起身去看,只有冰冷的灶台。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身体的本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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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肩膀会不自觉地微微倾斜,仿佛在给某个喜欢靠着他的人预留位置。
当他夜里翻身,手臂会下意识地探向身侧,想要揽住那个温热的身体,却只摸到冰凉的床单。
天啊,怎么可以这样!
他和已经长大的弟弟只是一起睡过两次,就养成了如此可怕的习惯。
周陆简直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那本日历成了他每天必须面对、又隐隐期盼的东西。
每划掉一天,那个画着小花朵的符号就近一点。
数字的减少本该带来期待,却只让他心底的荒芜感更甚。
他不敢深想“倒计时”结束的那天会怎样。
是得偿所愿的重逢的喜悦,还是更深的失落?
他只知道,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思念早已渗入骨髓,成为他麻木血液里唯一滚烫的河流。
无数个寂静的夜里,他对着空气,在心里一遍遍描摹弟弟的眉眼,想象着他在异乡的生活。
吃得惯吗?睡得好吗?有没有受委屈……
……会,想他吗?
会……像他那样想他吗?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关切、担忧、以及深藏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依赖,都化作无声的絮语。
在空旷的房间里飘荡,最终消散在冰冷的夜色里。
他就这样,在麻木的表象下,在枯燥的日常里,独自咀嚼着那份无处安放、却又铺天盖地的思念。
路逢留下的那些炽热又真诚的爱意……
它们不再是甜蜜的陷阱,而变成了一把把温柔的钝刀。
在他每一次不期而遇的“想起”时,缓慢地、反复地切割着那颗早已空洞的心,带来绵长而又清晰的痛苦。
日子还在继续,齿轮依旧转动。
周陆就像一个被抽走发条却还在惯性行走的玩偶,行走在灰白的世界里。
唯一的色彩,是日历上那个越来越近的小花朵符号。
以及心底那片在麻木冻土下,依然顽强燃烧着的、名为“路逢”的火焰。
那火焰微弱,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最终还是成为他穿越这片漫长而枯燥的、没有路逢的荒原时,唯一的光亮和温暖。
周陆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目光飘忽了很久都没有焦点。
最终,他对着虚空,极轻、极缓地叹出一口气。
那叹息里,带着尘埃落定的释然,也带着一丝无处遁形的狼狈。
承认吧,周陆。
心底那个声音清晰得不容置疑。
你栽了。
彻底地栽了。
时至今日,到这个程度,他没办法不直视自己的心。
积压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者冲垮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堤坝,将他彻底淹没。
他栽了。
栽得彻头彻尾,栽得心甘情愿,栽得……万劫不复。
长久以来精心构建的名为“哥哥”身份壁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那些被他强行归类为“责任”、“照顾”、“习惯”的情愫,终于撕下了伪装,露出了赤裸裸的、名为“爱”的本来面目。
不是兄长对弟弟的关爱。
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带着占有欲、带着渴望、带着无法割舍的依恋的、最纯粹也最炽热的爱意。
浓烈的爱意让他头晕目眩,仿佛脚下的世界都在旋转、重构。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重新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