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氧·南十字星】
你我相拥，直至冰雪消融。
一室旖旎的余温，终究还是被晨曦驱散。
天光大亮，无遮无拦地涌入，将昨夜难言的缠绵彻底封存。
周陆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
但未曾想到，在弟弟那熟悉而又令人安心的气息的包裹中，他竟意外地睡得很沉。
沉得像是坠入了某个不愿醒来的、盛大的美梦。
此刻，梦醒了。
他缓慢而又有些艰难地爬起来，像被抽去了灵魂。
只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阳光从略有些厚重的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丝丝缕缕地落在周陆身上。
明明应该感受到属于光的暖意，却只有一片空寂。
他有些迷茫，还沉浸在昨夜种种无法自拔。
滚烫的亲吻、破碎的喘息、黏糊的依恋，还有他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仍在脑海中翻腾不息，将他牢牢困住。
他都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感官的记忆如此鲜明，鲜明到弟弟虔诚温柔的珍视还近在咫尺，鲜明到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被路逢珍重擦过的触感。
空了。
一切都空了。
房间的角落、关于弟弟的一切，都变得空空如也。
他猛地回过神来，视线有些仓惶地胡乱扫视了一遍。
这还是他的家吗？
周陆眨了眨眼，浓浓的酸涩感刹那之间就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再次用力地眨眨眼，试图把即将喷涌而出的咸涩液体憋回去。
这个曾经因为路逢的存在而拥挤、喧嚣、充满烟火气和爱的“家”，此刻寂静得可怕。
或许已经不能称作“家”。
空旷得像座被遗弃的孤岛。
巨大的失落感和茫然无措攥紧了他，心脏的位置钝钝地疼，就好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儿。
思念如同疯长的藤蔓，瞬息之间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匆忙又慌乱地跳下床，赤着脚踩着冰凉的地板，像个游魂一样，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动。
每一步都像在确认一个事实。
路逢，真的离开了。
为了那个“光明的未来”，为了他周陆口中的“成全”。
周陆失魂落魄地走到冰箱旁边，打算找罐酒喝喝。
不管了反正弟弟不在，天高皇帝远，也没人能管得住他了。
没人管他了。
他拉开冰箱。
一个熟悉的、路逢惯用的搞怪猫咪便利贴，连同配套的冰箱贴，猝不及防地闯进眼帘。
上面是路逢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字迹：
哥！早上不许喝冰啤酒！牛奶记得热，不许偷懒喝冰的！
（超凶.jpg）(▼皿▼)
还有，冰箱里有我包好的三明治和饭团，上班之前必须吃掉！
记得给我发照片！
——最爱你的弟弟留
PS：想我的话，就看看这个小猫便利贴，它跟我一样讨哥哥喜欢～
PPS：如果能经常给我打电话的话，就更好啦～(??ω??)
周陆手指拂过那熟悉的字迹，指尖冰凉，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
眼泪不自觉地滚落下来，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关上冰箱门，视线却被冰箱顶上花里胡哨的药箱吸引了。
他打开盖子，所有常用药都替换成了新的，还细心地贴上了小便签，详细写了用量用法。
旁边，几罐崭新的、不同口味的维生素软糖格外显眼。
上面贴着一张更小的纸条。
是路逢工工整整的字：
哥！这个每天吃一粒，对身体好喔～
等到哥哥全部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啦！(????????)
不许熬夜工作！（小人·举着戒尺威慑版）
——宇宙无敌爱你的弟弟留
PS：哥哥记得想我，呜呜呜呜呜呜呜……(??_??)
周陆捏着那罐维生素，仿佛能看到弟弟用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里面盛满了委屈和控诉。
他低低笑了一声，带着些微小的鼻音。
打开罐子，捏起一颗塞进嘴里。
好甜。
是他最喜欢的蓝莓味儿。
胸腔被不知名甜意围绕，眼眶被水雾模糊。
傻子。
他能爱他多久呢？
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啊……
周陆珍重地把药箱合上，一滴清泪顺着鼻梁滑落。
掉在药箱上面，掉在路逢手绘的搞怪温馨的小动画上。
那是一个戴着红围巾的小人和一个五颜六色的高大身影。
死眼睛，别哭了啊！
他胡乱地把脸上的泪水抹掉，再抬眼，就看到一副新的相框。
周陆走近，拿起它。
是今年夏天他生日的时候，他们一起拍的。
照片里，路逢从背后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笑得一脸阳光灿烂，都有些晃眼了，对着镜头比了个大大的“耶”。
而他怀里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头上正正地戴着一顶生日帽，脸上居然也是真心实意的笑。
虽然有些羞涩。
当时路逢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一束巨大又热烈的红玫瑰。
还带来了一个超大超甜的生日蛋糕。
有专属于他的生日帽。
当时弟弟说了很多。
他只记得，弟弟的眼睛亮晶晶的。
里面都是他——只有他。
周陆的心涨得满满的。
一颗心好像泡在蜜里。
照片的玻璃上，被水彩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红色爱心，箭头直指周陆。
旁边明目张胆地写着：我哥哥宇宙第一帅！我最爱他啦！
少年十分张扬，且毫不掩饰。
周陆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幼稚的爱心，嘴角想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却只尝到了满嘴苦涩。
他从来都不帅，也不好。
也无法做到如此热烈又直白。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了。
这种超乎了带他长大的兄弟之间的感情，他周陆……当然是有的。
他有的。
可他身为哥哥，身为家长，无论如何，在弟弟没有足够的判断能力和阅历之前，都不能表达出这种倾向和想法。
一旦表达出来，与犯罪也没什么差别了。
更况且，他从来都不配啊。
又或者……
弟弟只是没有遇见更多的人，没有认识新的朋友，才会把对他这种人这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依赖和亲情错认为所谓的“爱情”。
归根究底，还是他太过龌龊。
这世上，有许多人利用年龄和认知上的差距，哄骗比自己年龄小很多的少男少女，美其名曰“追寻真爱”，实际上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畸形的欲望。
周陆不会这样。
他只想自己的弟弟一生顺遂喜乐。
像这样的感情，这样的“歪门邪道”，还是不要出现在路逢的生活里了。
哪怕，他早就看懂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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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哥哥，尽管他并不怎么合格。
可他还是想竭尽所能，给他弟弟最好的一切。
所以这份痛就让他独自承受。
反正、反正他早就痛习惯了。
周陆叹了口气，弟弟好，他就开心，他愿意成全一切，一切都心甘情愿。
墙上的日历停留在路逢离开这天那一页。
在这一天的日期旁边，路逢用红色的荧光笔醒目地画了一个小太阳，旁边写着：
小逢出发日！哥要开心要记得想我！
再往后翻几页，在某个日期上，也被画了一个小小的花朵符号，旁边是十分雀跃的字迹：
小逢第一次回家在这天！哥哥想我想我想我！
周陆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回家”两个字上，喉头一阵发紧。
其实不是空空如也。
家里分明处处是路逢的踪迹、路逢的气息。
他像个狡猾又深情的小兽，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与哥哥紧密联系、纠缠起来，然后以这种难以忽视的、琐碎而又温暖的方式，强行留在了这片空间的角角落落。
他就是要哥哥睁眼闭眼、喝水吃饭、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法避免地想起他。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意离开哥哥一分一秒。
他恨不得将自己化作空气，寸步不离地萦绕在哥哥身边。
周陆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房间中央。
手里攥着路逢写的小便签们，环顾着这些仿佛在告诉他“哥哥，我无处不在”的证据。
汹涌的思念再也无法抑制，瞬间冲垮了故作坚强的盔甲。
他缓缓蹲下身，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冰凉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很快就汇聚成一小片湖。
空旷的房间里，寂静无声。
只有阳光依旧执着地流淌，照亮了空中飞舞着的尘埃，也照亮了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关于路逢的爱和一切。
它们就像一颗颗细小的星辰。
在他心里这座贫瘠的荒原中，微弱却固执地闪烁着。
星星如此耀眼，如此遥远。
也提醒着周陆，那个他亲手推开决定要成全的人，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的心。
-
路逢在哥哥身旁醒来。
天光尚未大亮，房间里弥漫着两个人互相交缠的气息。
他侧躺着，贪婪地用目光描摹哥哥沉睡的侧脸。
微蹙的眉头在睡梦中似乎也未曾完全舒展，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色带着些许疲惫的淡。
他轻轻吻了吻哥哥紧蹙着的眉头，眼里的珍惜快要溢出来。
他早就安顿好了一切。
可真到了要离开的这天，还是难以抑制住心中的不舍。
酸涩与钝痛汹涌而至，几乎要冲破他强装的镇定。
哥哥，好舍不得你。
路逢屏着呼吸，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从床上下去，生怕惊扰了哥哥难得的沉睡。
他决定不让哥哥送他了。
他不敢赌。
与哥哥有关的一切，他向来都满盘皆输。
他怕看着哥哥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他时，忍不住留下来的冲动。
他怕在哥哥温柔的目光下，所有辛苦筑起的决心会土崩瓦解。
他不能。
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更何况他肩负着哥哥的未来。
路逢背着那个并不算沉重的包，里面装着简单的行囊，也装着他难以言说的沉重思念。
他走到哥哥床边，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