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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作者:白鹭爱吃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岑清背对裴矩整理颜料,手指在锡管间熟练游走,挤出几抹钴蓝与钛白。


    “玻璃会反光。”他头也不抬地解释。


    裴矩就站在三步开外,其实那面落地窗用的是防眩光玻璃,他很清楚,但最终也只是沉默地看着岑清将调色板上的颜料搅成朦胧的灰蓝。


    窗帘一拉,阳台就化作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


    太静了。


    静得能听见画笔在调色板上打转,静得能听见自己尽力压平的呼吸。


    裴矩目光缓缓下移。


    岑清正在铺展画布,线衫下摆随动作微微晃动,露出一截清瘦的腰线。


    腰好细……


    似乎一条手臂就能完全揽紧。


    “你不喝安神汤,是因为没效果?”裴矩总算找出个话题。


    岑清调试着勾线笔,闻言笔尖随意在废纸上一扫,“那是义父新配的方子,昨天才第一次送来。”


    他顿了顿,“气味……让我不太舒服。”


    裴矩若有所思地点头。


    岑清时常作息紊乱,怎么现在才送安神汤?


    还想再问,对方已经调转笔杆指了指方向,“站到那边吧,靠栏杆。”


    裴矩这才有种真要被画肖像的觉悟,“我是不是……”


    “嗯?”


    是不是该换身衣服。


    后半句被咽下,他顺从地走向栏杆,侧身倚靠,右手插兜,左腿微微屈起,是个刻意摆出的随性姿势。


    “这样?”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岑清抬眼,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裴矩的脸,“头再抬高。”


    青年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微仰起脸,展露优越的颌角线条。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没有新的指令,裴矩视线不自觉游移,最终隐秘地落在画架后的身影上。


    岑清正专注于勾勒线条,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裴矩眉头极细微地皱了皱。


    “挺帅的模特。”画者突然开口。


    模特耳根一热,立刻收回视线,眺望远处,抿紧嘴唇僵住不动了。


    画架后,岑清抬起眼,目光静静落在裴矩身上,青年整个人凝固在月光里,似乎连睫毛都成为“雕塑”的一部分。


    前世被下药那晚,岑清从酒会房间逃出来时,是裴矩拦住了魏钊。后来很久之后,他想表达谢意,裴矩就提出过要一幅画像,却因为种种缘由没能实现。


    如今换个时空,也算心愿达成。


    **


    画肖像确实需要很长时间。深夜的阳台格外安静,只有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站了半小时后,裴矩悄悄打了个哈欠又忍住。


    “……累了?”


    “晚上喝的酒,有后劲。”


    岑清随手把旁边的相册拿开,“不用硬撑,过来坐吧。你的样子我已经记住了。”


    这句话让裴矩心头一颤。他犹豫了下,还是慢慢离开了栏杆。


    阳台上只有两个坐垫,岑清给他腾出位置,意思已经很明显。


    可裴矩看着那个空出来的地方,走过去时不动声色把坐垫往旁边挪了挪——既不会靠得太近,又不至于显得疏远。


    他个子高,盘腿坐着有点别扭,但还是保持端正的姿势,时不时偷瞄几眼岑清画画的进度。


    “想看就看,”岑清察觉那道时有时无的视线,“不会影响我画画。”


    “那我想跟着你,也能正大光明地跟?”


    “……”岑清执笔的手一顿。


    没想到裴矩忽然顺着他的话,问出这么一句,“你今天说不要偷偷跟踪,是这个意思?”


    暂停片刻,沙沙的笔触声再次响起。


    “随便你。”


    之后便是长久的安静,直到岑清完成线稿,正要调色,余光瞥见裴矩低垂着头,以为他睡着了。再一看才发现,对方的目光是落在那本旧相册上。


    岑清放下画笔,将相册递了过去。


    裴矩似乎想接,又有些迟疑。


    “可以看,没关系。”岑清平静道,并不避讳。


    封面掀开,细碎的黑色纸屑簌簌飘落,月光下化作浮动的微尘。


    “当年差点就烧没了。”


    这句话让裴矩的动作不自觉放得更轻,其实内页烧得并不严重,只是为那些照片勾勒出锯齿状的焦边,反倒像岁月特意烙下的痕迹。


    照片上,银灰色长发的年轻女子温柔地搂着怀中的小男孩,那孩子有着与岑清如出一辙的眉眼。


    “这是……你妈妈?”


    “嗯。”岑清重新拿起画笔,“除了那两盆花,这就是她留下的全部了。”


    相册里多数是女人的单人照,只有几张与孩子的合影,而孩子的父亲,始终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张照片里。


    “你从来没想过要找他吗?我是指……你的爸爸,生物学意义上的。”


    岑清的身世在这圈子里不算秘密,那位远在意大利疗养院的外籍爸爸,其实是他的继父,没人知道岑清的生父是谁,应当也包括他自己。


    问出这话时,裴矩一直紧盯岑清的表情,像是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岑清手上的动作没停,“小时候想过,不过既然妈妈不想提,说明不是什么好人,我也就没必要知道了。”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是裴矩想听的,他低下头,“我以前……就特别想知道我妈妈是谁,后来……”


    后来的声音沉默下去——


    反而宁愿不知道了。


    “……”岑清半开玩笑,“同病相怜?”


    “算是吧。”裴矩翻到后一页,照片里,岑清的母亲站在圣天使城堡前,笑容舒展。


    “这个地方,我这五年去了无数次,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去意大利留学吗?”


    那所学校很好,专业很出色,还有奖学金,裴矩当时跟裴景昀冷战,在这时机收到橄榄枝,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


    “为什么?”岑清微微偏头,视线仍聚焦在纸面,仿佛边画画,边漫不经心问起。


    裴矩见他这样,喉咙微涩,用低又不低的嗓音道,“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先忘了。”


    岑清凝视画布的眼底缓缓漾起一丝波纹,如轻风拂过春水,浅得叫人难以察觉。他什么也没说,刚才那句仿佛只当裴矩的自言自语,他既没听清,也无心探询。


    裴矩苦笑了笑,放下相册没再说话,看着岑清的笔在纸上落色。


    画者似乎遇到一个小难题,正向前倾身,眯起的眼尾格外纤长,注视画笔游走时,眼皮偶尔抬高,显得灵动且温柔。


    而那头漂亮的银发随意挽在脑后,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耳际轻轻晃动,又为他增添了几分艺术家的洒脱与不羁。


    那只新得的耳饰此刻正清晰可见——银蝶停驻在耳垂上方,近乎透明的耳廓肌底,淡青血管若隐若现,勾勒出精巧的软骨轮廓,宛如一件精心烧制的薄胎白瓷。


    裴矩下意识动了动舌尖,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又来了。


    牙齿痒痒的,有点想咬……


    因为离得近,他还闻到岑清身上淡淡的香气,和风中那一阵奇异的味道很相似。


    也是那件黑色大衣和……那条薄毯上的味道,但比干洗剂更清新自然。


    最初闻到像蜂蜜一样稍显甜腻,仔细品来却带着薄荷的凛冽,在潮湿的空气中织成看不见的网,幽冷清远,叫人难忘。


    “这是昙花的味道?”


    裴矩没亲眼见过昙花开放,自然也不认识它的味道,现在这院子都是梅花,昙花只有两个花骨朵,可他还是猜中了。


    “是昙花香露。”


    岑清将昙花制作的香露瓶拿给裴矩,“我妈妈教了我很多,不过我那时太小了,都没怎么学会。”


    “已经很好闻了,而且我以前在……闻到过。”


    只差一点点,“培昙山庄”四个字就要脱口而出,许多问题已经排着队挤到嘴边,几度吞吐,终究是没问出口。


    岑清眼神微动,既没问他在哪里闻到过,也没接着说什么。


    但裴矩已经确认,那件大衣和毛毯上的味道是被有意留下的,这代表岑清记得他们初遇的那个晚上,就足够了。


    “你接着画吧,不打扰你了。”裴矩主动掐断话题。


    并把没说完的都压了回去,那些话在他心里积攒太久,却不得不继续沉淀,就像罗马那五年绵密的阴雨,又湿又重,越湿越重。


    **


    这幅画终于接近尾声。


    岑清正要做最后的修饰,忽然肩膀一沉,画笔在画布上划出一道多余的痕迹。


    他微微侧首,发现裴矩不知何时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裴矩?”


    回应他的只有清浅的鼻息,岑清试着动了动肩膀,那颗脑袋便顺着滑落,到即将坠下的瞬间才被他托住。


    可却依然没醒,他睡得非常沉。


    果然……


    岑清眼神暗了暗。


    他目光在青年脸上微妙地停顿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摇头,任由对方靠着。


    那道笔触虽然突兀,好在正巧落在头发位置,可以趁着颜料未干,用深色巧妙遮掩。


    裴矩的头发本就乌黑硬挺,多出一缕倒也看不出。


    正想着,肩头传来发丝摩擦的细微触感,岑清不自觉抿了抿唇。


    这姿势显然不够舒适,裴矩在睡梦中还不停偎向他颈窝,似乎想寻找更加柔软的地方,整个人越发靠这边倒。


    岑清迟疑一瞬,还是抬起了手。


    得到支撑的青年像找到窝的大型犬,贴着他手掌满足地蹭了蹭。


    和平常端着一副姿态的时候大相径庭,这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岑清想着,唇边刚浮现浅笑,忽而凝住。


    轻轻将裴矩安置在一旁,他伸手拉开厚重的窗帘,月光如潮水般倾泻而入,瞬间照亮整个房间。


    那张大床静静卧于光下,像一头蛰伏已久的野兽,陡然被惊醒。


    岑清脚步猛地顿住,肩膀线条有些僵硬。


    床单上那些未抚平的褶皱,形成诡异的阴影,仿佛随时都会蠕动起来。


    手指无意识攥了攥窗帘边缘,岑清沉下呼吸,从容往里走去,拿起角落早已被遗忘的那只手机。


    屏幕漆黑一片,长按开机键也毫无反应。插上充电线后,才缓慢而迟钝地亮起。


    打开通讯录,他拨通其中一个号码。


    **


    容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爷?”


    他上前轻拍裴矩肩膀,对方只是微微侧身,似乎短暂清醒了一瞬,很快又陷入沉睡。


    空气中萦绕着的淡淡酒气,也随青年愈渐深沉的呼吸,显得愈发浓郁。


    容叔试着又唤几声,却彻底没了回应。


    他弯腰试图架起裴矩的胳膊,想把人送回西院,但这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夜深人静,内院没有别的帮手,若去外院叫人又恐怕惊动裴景昀。


    踌躇间,容叔为难地看向岑清。


    “让他在这里休息吧。”岑清披上外衣,“我去楼下。”


    一楼有间常备的厢房,岑清偶尔会在那里午休。


    见对方离开,容叔转向熟睡的裴矩,无奈又心疼地叹气,“少爷啊,您可真是考验我这把老骨头了。”


    但比起送回西院,主卧的床确实近在咫尺。


    容叔挽起袖子,做好使出全力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架起裴矩竟比想象中轻松,年轻人似乎并未将全部重量压在他身上。


    “少爷?您醒了?”容叔惊喜地问。


    然而这份轻松转瞬即逝,肩头又变得沉重起来。


    好在已经挪到床边,容叔刚松手,裴矩便准确无误倒在枕头上。更令人意外的是,脱鞋更衣也出奇地配合,完全不像烂醉的人,可唤他却又毫无反应。


    “还和小时候一样乖。”


    容叔轻声念叨着退出房间,才发现岑清并没离开,而是站在楼梯口出神。


    “给清少爷添麻烦了。”容叔歉然。


    岑清不动声色,这亲疏有别的态度他也习惯了。两人一同下楼时,岑清随口问,“裴矩小时候也这样?”


    容叔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少爷从小就会体贴人。有次夜里发烧,我背他去看医生,很多年不背了,竟然觉得他沉。人都烧糊涂了,还嚷嚷着要自己走,怕累着我……”


    “义父他……没找人帮您吗?”


    “哪里来的人呀,先生经常不在家,少爷独立,不喜欢人伺候……”


    不知不觉到厢房门口,又从那里经过,岑清始终安静听着。直到将容叔送至东院门前,老人才惊觉自己话多,连忙道歉告别。


    “夜里路暗,您当心。”岑清忽然道。


    容叔一怔,东院的门已轻轻合上。


    **


    这晚难得睡了个好觉,岑清甚至是被敲门声唤醒的。


    以往过来,岑清不是在吃早餐就是已经吃完,因此当看到他带着几分睡意来开门,陆予生下意识看了眼腕表。


    “我太早了?打扰你休息了?”


    “没,睡过头了。”


    “难得。”陆予生笑了笑,“不过对你来说,能睡懒觉反而是件好事。”


    “稍等,我去洗漱。”


    踏上台阶时,岑清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下来,转而走向厢房旁的洗漱台,简单用冷水洗了把脸。


    廊苑矮几上空空如也。


    陆予生将监测仪通上电,“来时遇到裴董,他说检查完让你出去吃。”


    岑清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擦拭、连接电极片、看电图,一套流程过后,陆予生取出药瓶。


    “不是才给过……?”


    接过小瓶子,岑清立刻察觉到异样的重量。


    “……再之后一段时间的,”陆予生这回笑得明显有几分勉强,“你不是一直想多开,这下如愿了。”


    岑清并没同意办画展的事,他依稀猜到了什么。


    果然,陆予生接着说,“下周我要出去进修,可能得离开一阵……”


    “抱歉,也是刚接到通知,有些突然。”


    岑清从他的神情判断这绝非短期行程,“要去多久?”


    “目前看要一个月左右……不过诊疗不会中断,我可以教你远程看诊,中途也能抽空回来。还有这药,虽然多给了,但必须严格按照剂量服用,绝对不能自行调整。”


    陆予生语气格外严肃,反复强调用药。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其他医生也——”


    “不行!”


    岑清话音没落,就被打断。


    对方极少用这种有些急躁的语气,岑清印象里几乎没有过,他诧异地默了默,轻声说,“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陆予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反常,他神色闪过些许不自然,推了推眼镜避开岑清视线。


    “你是我的病人,我必须负责到底,否则怎么对得起裴董的信任。”


    岑清微微蹙眉看着他。


    陆予生沉吟片刻,低头解下钥匙串上的卡通钥匙扣,放在矮几上。


    岑清挑眉,露出一个“你又把我当小孩”的无语表情。


    但陆予生接下来的话让他神色微变,不由再次看向那个钥匙扣。


    “小姑娘昨天通过康复测试,提前出院了,这是她临走时送我的护身符。”


    陆予生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起身收拾药箱。


    “留给你吧,我先走了。”


    院门重又关闭。


    岑清缓缓拿起那只小玩偶,还是蓝色狐狸,可能最近流行这个卡通角色。


    阳光透过暖棚玻璃,投在钥匙扣上,他看似没有察觉帘幕后那道静立已久的身影。


    然而几分钟后,岑清忽然开口,“醒了?”


    裴矩从楼梯后走了出来,面容干净,发梢还带着水汽,哪有半分宿醉的痕迹。


    谁都没提刚刚陆予生的事,裴矩径直走到两盆昙花前,手指触碰修长的叶片,“这花什么时候会开?”


    “看花苞的状态,就这几天了。”


    青年目光落在含苞待放的花蕾上,“听说昙花一开会很快凋谢?”


    “嗯,这株就只会在午夜绽放一个小时,早了晚了,都没缘分……”岑清顿了顿,“妈妈走后,爸爸生病,都是我一个人守着它开花。”


    裴矩嘴唇微微翕动,“我爸……他没陪你看过?”


    真巧,岑清昨晚也问过容叔类似的问题。


    他笑了笑,“义父工作很忙。”


    将钥匙扣挂上花架,流苏垂落,轻轻摇曳,“没必要特意让他赶来看这一小时的花开。”


    **


    入夜,容叔亲自端着安神汤来到东院。


    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了。


    “清少爷,”容叔轻声劝,“前几天先生身体不舒服,连着喝药以后精神好了不少。所以这安神汤您也得按时喝,对身体有好处。”


    他小心翼翼将汤碗放在桌上,“您最近总出去应酬,还是别再让先生担心了,赶紧趁热喝了吧。”


    岑清盯着那碗泛着微光的汤药,最终还是端了起来。


    温度刚好,小碗很快见底。


    容叔离开后,岑清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面色如常地感受胃里翻涌的灼烧感,连呼吸节奏都丝毫不乱。


    厨房里,佣人正将药罐从炉上取下。容叔放回空碗,交待几句,转身去往北院,上了二楼书房。


    裴景昀正在写字,见容叔进来,抬了抬眼皮。


    “清少爷喝过汤了。”


    裴景昀淡淡应声,继续运笔。等最后一笔落下,才从书案后走了出来。


    “药该好了吧?”


    “先生还记着时间呢,”容叔笑着,“已经煎好了,见您正忙就没让端进来,这会儿应该晾得差不多了。”


    门外候着的佣人立即呈上一碗漆黑的药汁,那浓稠的液体与岑清的安神汤截然不同,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其中苦涩。


    容叔准备过蜜饯,但裴景昀从来用不着这些。


    “先生气色真的好多了,”容叔接过空碗递给佣人,“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裴景昀拿起那条消过毒的热毛巾,仔细擦拭沾上药汁的手指,闻言露出几分愉悦,“是吗?这次的药方确实见效。”


    “厨房只剩最后一副,明天您还要去医院……”


    话一出口,容叔就后悔了。


    他本来想说,如果是抓药这种小事完全可以代劳,却忘了裴景昀向来忌讳旁人过问他就医的事。


    气氛果然不太对。


    容叔偷觑着主人的脸色——


    先生素来宽和,极少动怒,可最近情绪却越发阴晴不定,尤其项目失利后,整个人都透着股阴郁。


    刚才难得展颜一笑,自己竟一时忘形说错了话。


    “去休息吧。”


    裴景昀将那条雪白的毛巾扔进垃圾桶,声音听不出喜怒,“后天早上还是六点半。”


    “是。”


    容叔躬身退出,轻轻带上房门。


    **


    浴室里,哗啦的水声掩盖全部异响。


    岑清弓着身子,指腹死死撑住地砖,直到胃里被彻底清空,他缓了好一会儿,等眼前发黑的感觉褪去,才伸手掀开帘缝,够来衣物。


    走出浴室,岑清状若寻常地躺上床,睫毛和下巴还沾有没擦干的水渍,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小书房里,裴矩不知第几次抬头,东边那盏灯终于熄灭。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23点59分,是时候保存文件关机休息……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放在关机键上的手指微微停顿,裴矩下意识屏住呼吸,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一个修长的黑影正缓步前行。


    走廊灯笼彻夜长明,那人起初并没注意到小书房里的灯光,径直朝花厅走去。


    鞋底碾过青砖的细微声响忽然停住,那人在廊角驻足,侧首时镜片反射出冷光。


    而后转身,无声地来到近前。


    “这么晚还在工作?”


    伴随推门的声音,裴矩手指在键盘上恢复敲击的节奏,“……有些表格需要处理,比较着急。”


    小书房不大,仅供临时使用,也因为挨着东院,平常很少有人踏足这里。


    裴景昀站在门口,嘴角噙着抹温和的笑,“怎么不在自己房间?”


    “房里太闷,容易犯困。”


    裴矩垂眼,“这个报告明天要用。”


    “……”裴景昀目光落在他触键时绷紧的手背,“有干劲是好事,不过……熬夜伤身。”


    “知道了,爸。”


    裴矩指尖蜷起,扫过掌心,竟然有些出汗。


    裴景昀静默片刻,转而望向窗外——琉璃瓦在中天月下流光宛转,一如蟾宫遗落人间,仿佛伸手就能触及。


    这里与东院的确很近,唇齿相依。


    “芝诺悖论。”男人忽然开口。


    敲击戛然而止,裴矩指尖悬在键盘上方,没来得及反应,就听父亲低笑一声,“没什么,你忙吧。”


    脚步渐远,夜风拂过梅枝,暗香浮动。


    男人漫不经心沿小径踱步,仿佛只是被这无眠的夜色牵出几分逸致闲情。


    不多久,那身影便循着来路,隐没在北院的月洞门后。


    小书房里,裴矩视线仍停留在屏幕上,瞳孔闪烁,却并没映出任何数据的影子。


    空荡的走廊再无任何声响,青年却拧起眉,某种不安在胸口盘旋,像团驱散不去的阴云,渐渐在心底凝结成模糊的预感。


    只是没想到,预感应验得会这么快。【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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