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壁抵上嘴唇,完全是机械性的动作。
草莓汁的甜腻气息率先涌入鼻腔,可当酸甜液体顺喉管往下,胃部却痉挛般剧烈抽搐起来。
岑清猛地搁下杯子,被果汁染得莹润的唇色,瞬间褪成透明。
他似乎有些发抖。
“谁啊?”
吧台边,两名服务生也被勾起兴趣,围拢过来。
“这可不能说。”
石小澄摇晃雪克杯,笑得意味深长,“总之是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八成看上了谁,又啃不动,只好下猛药——想治呢……”
他故意咬重最后几个字。
同事们还要追问,石小澄已经转身去接新的单子。
在supreme,秘闻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深入,就会像投入烈酒的冰块。
刚刚这段对话也同样,仿佛只是工作时的玩笑调剂,转眼便消融不见。
而岑清静静坐着,脸色在迤逦摇曳的彩灯下显得异常苍白。
“你猜他们说的是谁?”魏钊对这种新闻向来最感兴趣。
吧台后方,石小澄正用绒布擦拭高脚杯,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轻笑,“反正不会是咱们三少吧?”
“那当然!本少爷还用得着那种东西?”
石小澄背过身去,借着酒柜遮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岑清对此充耳不闻,始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所谓“惊天大秘密”,也就此轻轻揭过,仿佛不曾激起任何水花。
一首歌唱罢,魏钊从洗手间回来,刚落座,服务生便将一杯色泽瑰丽的鸡尾酒放在他面前。
“清少爷请您的。”
岑清原本正在出神,这时垂下眼,桌上酒杯晶莹剔透,边缘那片柠檬散发着叫人口腔滋润的清香。
眸底惊讶一闪而逝,岑清目光不经意扫过吧台——石小澄正背对他们擦杯子。
过了几秒,岑清对魏钊点点头。
魏钊顿时喜出望外,端起酒杯,才喝第一口就呛得直咳嗽。
“这……”差点脱口而出的抱怨,在看到岑清眼神后硬生生咽了回去,“这味道……挺特别的。”
“喜欢就好。”岑清扯了扯嘴角,“听说是新调制的药酒,对肠胃有益,我不能喝酒,所以想请你尝尝。”
这句话似有无穷魔力,魏钊哪还管三七二十一,当下把酒豪爽地干掉了。
但不到十分钟,他就开始冒冷汗,坐立不安地扭动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冲向了洗手间。
等人跑远,岑清脸上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
两名保镖无声靠近,“先生来电,让您回去。”
“……”岑清指尖划过杯壁,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子,他沉默地站起身。
得到消息、好不容易从洗手间出来的魏钊,却只来得及看到轿车尾灯的残影。
“等等!”
他刚追出两步就痛苦地弯下腰,石小澄在旁安慰,“新配方里有些中药成分,您可能不太适应,多喝热水,代谢一晚上就好了……”
话没说完,魏钊又捂着肚子往回跑。
石小澄站在门口,目送他狼狈的背影,对进来的宾客露出微笑,等人都进去后,他才转身走向员工通道。
休息室里,值班经理正在核对单据,见到石小澄,诧异地问,“今天你不是早班吗?”
“人多,临时帮顶一会儿。”
石小澄解开领结,把换下的工作服扔进回收筐,吹着口哨下班了。
**
晚上九点,酒吧街的喧嚣才刚刚开始,但拐出这条街,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石小澄早已习惯这条夜班回家的近路——巷道狭窄,路灯昏暗,常年少人经过。
他戴着耳机,嘴里哼着歌,正要拐进去时,忽然觉出一丝不对。
“石小澄。”
声音从侧面传来。
他停下脚步,关掉音乐,转过头,望进两栋楼间。
随着阴影晃动,空气弥漫出浓重的酒味儿。
“裴少?”石小澄露出疑惑的表情,“您这是……?”
裴矩没绕弯子,直接走了出来。
他眼神清明得完全不像个酩酊大醉的人,深黑瞳仁倒映着头顶的路灯,“我看见你在给魏钊的酒里加东西。”
空气凝固了一瞬。
“不可能,我的手速怎么可能被看见?”
裴矩淡淡点头,“嗯,我猜的。”
本以为石小澄会恼羞成怒,没想到他却突然睁大眼,随即露出狡黠的笑,“巧了,我也是故意这么说的。”
“……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知道你在针对魏钊?”
“不然呢?您觉得我真这么蠢?”
裴矩被噎了下,但转念一想,确实如此,如果石小澄真那么不谨慎,自己早该找上门来了。
他压低声音,“给魏钊下药,是岑清让你做的?”
“先声明,”石小澄纠正,“今天这杯是我自己的主意。”
“‘今天’……”裴矩重复了一遍,“那之前是岑清的意思?”
石小澄闭口不言,算是默认。
“你故意让我发现,故意引我找你,也是岑清安排的?”
裴矩其实早有怀疑,“上次那件事,我仔细想过,supreme里一定有人接应岑清。之前猜不到是谁,今天才确定是你——所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包括……引我进那个房间?”
石小澄眼里的笑意褪去。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还是谨慎地示意裴矩往暗处走。
裴矩盯着他这举动,跟那个人如出一辙。
“你和岑清很熟悉。”
石小澄却一改刚才的轻松,语气认真,“除了岑清……清少爷让我说的,别的我一概无可奉告。”
裴矩听到他那个几乎已经出口的称呼。
“你想护着他。”他的语气有些复杂,像是欣慰,又像是掺杂了某些别的情绪,“那他让你跟我说什么?”
“他说,如果您找上我,就代表您已经想明白了。”石小澄顿了顿,“他还说,关于上次的事如果您仍有疑问,可以全部告诉您。”
“为什么?”
“因为——他信任您。”
信任。
这个词在裴矩心头重重落下,像一颗种子,无声地扎了根。
“要搞到包含关键证据的那张床单,其实不难,裴少您可能不太了解这些,那些少爷们平时被家里管束,憋久了,难免需要找点发泄的途径。”
“真人交际有风险,朋友又不能完全信得过,但如果是那种私密场所,放点片子,自己闷在里面偷偷做点什么……”
“supreme就有现成的场地,魏少前一天刚去过。只要视频的主角长得有几分像他喜欢的类型,就很容易能引他上钩……”
话音未落,石小澄敏锐地察觉周围的气氛变得阴沉。
他低咳一声,“然后我只需要把那张床单和其他东西提前藏进那个房间。另外,魏少会在里面晕倒,是因为我把清少爷的杯子跟他调换了。所以如果杯子里没有药,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如果有药,自然就报应回他头上了。”
“还有一件事,清少爷早些时候让我给魏少额外送过一点‘小礼物’,来自利兴街四号的那间药店,名叫‘庄生晓梦’,至于效果……裴少是聪明人,应该也猜到了吧。”
“剩下,就是您当天在那个房间所看到的。”
石小澄已经说完,裴矩却显然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那晚在supreme的事,至今仍有许多谜团未解,再加上后来的投标事件,裴矩复盘细节,却越来越无法确定岑清的真正目的。
即便现在部分疑点似乎有了答案,但整件事仍笼罩着一层模糊的阴影。
他盯着石小澄,目光锐利而短暂地一闪,“既然岑清早就计划好,那让你引我上楼,也不是临时起意吧?”
如果否认,逻辑明显不通,石小澄坦然承认,“是的,他提前告诉过我,您会去supreme。”
裴矩沉默了一瞬。
那天的行程本应是个巧合,约在supreme是临时决定的,除了与他见面的合伙人,没人知道具体时间和地点。
他既没向裴景昀或容叔提起,更没必要主动透露给岑清。
石小澄观察他的表情,似乎察觉到什么,但裴矩没再继续追问。
他只是淡淡牵了下嘴角,“看来,被当枪使了。”岑清借他把事情闹大,也借他的手教训魏钊。
但严格说来,这个人选并不是非他不可。
而对此石小澄的解释是,“清少爷说这场事件的人证必须要有点分量。第一以你们的身份,在外人看来您大概不会站在他那边。第二您本人信誉不错。第三您跟魏钊不睦,具备合作动机,保不准还有额外加成。后来证实——您的确公报私仇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石小澄的声音低沉且清晰,“他不想让您当个旁观者,将来对他的做法产生误解。他要您亲眼看着,他是怎么一步步设局……”
——“我在意的人,我自然会让他看到我的想法。”
——“如果我在意谁,我绝不会让他从别人的言论里揣测我。”
——“我会让他用这里看到我的想法。并且是从一开始,就亲眼看到。”
**
车门刚开,容叔就从快步走来,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迫,“先生在书房,等您好久了。”
岑清应了一声,脱下外套递给容叔。
车灯在他身后瞬闪而过,照亮腕间一道浅浅的红印,是刚才被谁用力握过的痕迹。
站在书房门前,岑清手指习惯性抚上领口,却在即将碰到那两颗纽扣时顿住,最终缓缓垂落。
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书桌上台灯没亮,只有角落的立式灯和电脑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交织。
窗帘后,贵妃榻上投下一片阴影。
“……义父?”
裴景昀的身影从窗前转来。
他摘了眼镜,面容在光影间模糊了边界,明明半边脸还藏在轻拂的帘后,目光却精准落在岑清衣领——
从未出现过的黑色衬衫,领口大敞,露出一截伶仃锁骨。
而那只艳丽蝴蝶落在如玉肌理上,朦胧中泛着湿润的光泽,是新鲜血色。【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