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宗坐落在群山之间,连绵的山,从东方斜向西北。它有三十八个山峰,七十八个大殿,宗内弟子无数。
其中执法堂坐落在主峰之上灵气最充沛的地方和弟子们的任务处紧紧挨着。
越渊练完剑,将剑收到芥子里,大摇大摆地去了任务处,然后下了任务,又查看之前的任务是否有人完成。
“这是谁下的任务,我记得挂了得有半年了吧。提供一条关于魔王的线索。疯了吧。”
任务处的任务,如果没人接,一周后就会扯下来,交由执法堂处置,这个任务悬了这么久,说明一直有人孜孜不倦地来发任务。
有人说:“你管它,这任务何止挂了半年,自我进门它就在上面悬着,现在我都辟谷八百年了,它还在上面呢。”
“谁那么有钱有闲?你说要是我随便从魔族传记中说一条,能得到钱吗?”
此时,有个路过的、年长的外门师兄说:“这任务挂这儿得十年了。”
“这么长时间?”
外门师兄回忆说:“一开始你说的办法确实可行,天下那么多关于魔王的书籍,那么多信息,总有一条是这雇主不知道的,于是真有不少人钻了空子领了赏金。”
“那现在呢?”
“现在恐怕不行了,一个是这雇主学精了,要提供线索的人先发心魔誓,虽然这誓言即便违背了也不一定会生出心魔,但大家都讲究避谶,虽然赏金多也不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二则是,这线索呈上去会先由任务处的人判断真伪,然后才交由那雇主,所以渐渐的也就没人敢去试了。”
众人纷纷哀叹自己没赶上好时候。
越渊路过他们,脚下顿了顿,往那边看了一眼,嘈杂人群,他转头离开。
执法堂门口正起争执。
越渊本不感兴趣,他向来很少管宗内闲事,一直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在刑堂处待着。
“苏听寒!”一声女子怒喝响起。
越渊停了脚步,往人堆里一瞅,很稀奇。他在门内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偏巧,吵架的二人他却都认识。
第七峰的虞念久,掌门徒弟苏听寒。
“明日就是回魂之日,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虞念久气急了,她找他许久,未见他人影,今天来执法峰堵他,只要一个答案,“死去的十八名弟子,有的叫你师兄,有的叫你师弟,或许是与你没有交集,那赵萌萌呢?你也可以熟视无睹吗?”
苏听寒颦了眉,不知她为什么要提赵萌萌,正要开口,一名女子的声音传来。
“二师姐,苏师弟。”赵萌萌本人来了。
越渊本来都要走了,又停下脚步,他记起来审讯堂前,叶青即便挨打也要说出的师徒之恋,师父他见过,那徒弟又是什么样的?他转头看过去。
来人是个女子,长发,意志境。
天赋很差。
苏听寒见到她来,怒火渐消,说:“你身子没好,怎么出门了?”
虞念久几乎要翻个白眼。
苏听寒瞥见了,心里不快,问她:“你这是什么表情?”
虞念久说:“不用管我,我这是赞同的表情。”
“你赞同什么?哪个要由你赞同不可!”苏听寒一点也不吃气,得了阴阳怪气,必也要阴阳回去,“你叫我出堂作证,我就非要出堂作证,我是非做你的跟班不成?”
虞念久觉得他古里古怪:“我什么时候说要你做我跟班?”不过是打架赢了他几回,怎么比前世还要难沟通?
赵萌萌连连出面调停:“二师姐,你今日来找苏师弟总不是要来吵架的。”
几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了几句,眼见无法达成共识,就要甩手而去。
赵萌萌是偷跑出来的,大师兄叫她养伤,禁了她的足,但她听闻苏师弟也受了伤,因觉得是自己和师姐常与叶青起冲突,带累了他,所以才逃出来见他一面。看到他并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放心了。
见两人要不欢而散,赵萌萌提高声音道了一句:“难道二师姐与苏师弟竟一点也不在意同门弟子,为了自己的得失,偏逞这一时之气?!”
苏听寒站住了,头顶的红珠摇晃。
虞念久本来也没想走,闻言是实打实地翻了个白眼。
赵萌萌又说:“师姐,说些什么吧。”
虞念久道:“好赖话都叫你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赵萌萌梗了梗,片刻,施了个隔音咒,隔开外界与他们的对话。
虞念久想起那十八名弟子,深吸了一口气,对苏听寒道:“我从没有要针对你的心思。如果我以前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苏小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同我出堂作证。”
苏听寒冷哼一声说:“针对我,你还没这个能力。”
虞念久只言:“是是是。”
赵萌萌见状松了口气,想起叶青,神色又沉下去,说:“叶师姐一向喜欢师尊,却针对你我,原来是认为……”她没能说的下去,那太大逆不道了。
虞念久心里补充:是针对你,不是我。
可怜她老是被拉来当自己这位小师妹的挡箭牌。
听到叶青,苏听寒冷了神色,那张因为功法而停滞在十四岁的精致面容像是被冬日的河水冷冻上了。
作为掌门叶清鸿的徒弟,他知道自己师尊有多么疼爱叶青这个女儿,只是太过偏宠,加上资质聪颖而身体差,逐渐的将叶青养成了个蛇蝎心肠,反将自己名声拖累。
跪在刑堂长老前的那一刻,苏听寒不清楚是宁愿叶青被人夺舍,还是想要帮她的心更重些。
他说:“我只见到叶青站在魔尸堆里对我笑,但并没有她操纵魔尸的证据。要我做伪证,不可能。”
虞念久说:“你肯作证就好,至少能证明她同魔勾结,三年火刑太便宜她了,倘若你作证,我会请求长老们将她的火刑期限改为八年。”
以叶青的境界和伤重程度,八年,怕是连魂都要烧不见了。
他又记起那枯枝:“倘若她真的不是叶青……”
虞念久说:“你信吗?”
信吗?
他是信过的。只是如今不应说,不该说。刑堂照魂镜已经照过,结论昭示全宗。若说信,岂不让人觉得他天真愚蠢。于是只得闭嘴,再也不谈。
隔音咒撤去,忽听撼天震地之声传来,原来是执法堂逮了一个魔族,临到了交任务的时候,反叫魔跑了,如今正在前方闹出事故来。
赵萌萌天赋有限、灵气不足,因此施了隔音咒,就再也没法注意周围的场景,竟不知那魔化为一道红光径直朝他们而来。
“当心!”众人惊呼。
一道剑光闪过,只见一名身穿刑堂弟子服的少年,站到了三人面前,他打扮实在普通,脸长得也只能说周正,皮肤却格外地白,惨白,仿佛很久不见天日的样子。
正冷眸提剑的虞念久怔了下,随即,将剑插回了剑鞘中,于如临大敌的人群里,看起了戏。
“师姐?!”赵萌萌将她的动作收入眼中,不解惊问。
不远处,执法堂的弟子们跑了出来,纷纷施咒,一名弟子与虞念久熟识,因虞念久修无情道后加入了执法堂,并做了许多任务,因此边跑,边叫道:“虞念久,还不来帮忙!”
虞念久也不客气,一把扯住了往前冲的人,见人懵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明显怒火上涌,只得同他说:“歇歇吧,这位刑堂的仁兄,用不上你帮忙,别卷进去给人添乱了。”
执法堂的弟子并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意,那魔族已至开慧境,他们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其逮捕归案的,此处低阶弟子那么多,一不小心就要殒命在魔族手中,怎能不着急,顿时一甩虞念久的手,骂道:“我执法堂弟子,怎可贪生怕死!”
虞念久挨了骂,心平气和,也不拦了,任他上前。
只见他刚到场,灰袍少年就又扬起了第二剑,平平无奇的剑、平平无奇的人、平平无奇的招式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一剑斩下,别说邪魔,就是上前帮忙的执法堂弟子都飞了出去。
一时间场中众人全部噤声,虞念久松开刚刚捞住的人的衣领,吐了口灰尘,抬眼看去,那魔族已然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了。
“早同你说了,别添乱。”
执法堂的弟子咳咳几声,站稳脚根,盯着那平凡少年,用极为小的、哆哆嗦嗦的声音问虞念久:“难道……难道……”难道了半天没能说完一句话,听着是真难道。
越渊回眸,从左到右,环视了一圈,所看之处众人无不绷紧头皮,再无人敢将他看做是平平无奇的刑堂热心少年了。
执法堂弟子你推我我推你,推到了师兄师姐头上,最终某位最年长的执事一把将虞念久推了出去。
虞念久无语,站到越渊面前拱了下手,问:“您是越渊尊者吧,怎么有空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越渊道:“虞念久。”
虞念久有些诧异他叫出了她的名字,今世她与他还没什么交集,他是如何知道她的?
越渊说:“近半年,刑堂一半的囚徒都是你逮来的。”
执法堂逮捕的犯人需写了文书,注明逮捕人员和详细逮捕过程,呈递到刑堂做审判定罪。原来是因为这个。
虞念久对这位看着年轻,但实际不知多大岁数的越渊尊者还是尊敬的,毕竟在前世人人都因私误事、人人都在生死绝恋的时候,也只有他还兢兢业业地做事,可谓十分的吃苦耐劳了。
越渊又说:“你半年的逮人,抵上执法堂三年的量了。”
执法堂的现任副堂主在旁边听着,立刻汗流浃背了,连忙上前道歉,为执法堂的效率。
虞念久觉得好笑,如此卑躬屈膝的副堂主可不多见,她看了会儿热闹,才上前为他解围:“多谢越渊尊者夸赞,哪里,我能有如今,也是多亏了堂主和副堂主的教诲。”
有个鬼的教诲,为难还差不多。副堂主讪讪笑着,给虞念久使眼色,让她赶紧送这位杀神离开。
太玄宗越渊,不知他对于自己是如何评价的。但整个宗门,包括半个修真界,对他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杀神,剩下半个修真界是因为没见过他出手因此嘴硬不承认的。
他被养在刑堂,一招一式皆是太师祖亲传。
二百多年前,这位第一次下山,一路走一路杀,只用一天时间就已名扬四海,从此无人不晓无人不知——太玄宗的老祖宗忘虚给宗门养了件活的镇宗神器。
比他强的或许并不算少,但比他强还比他年轻的屈指可数。
这是一件活脱脱的杀器。
但凡见过他拔剑,就绝不可能被他平凡的表象蒙蔽。
明明是人满为患的场地,山上的寒风一吹,一点声也没了,没有人敢走,也没有人敢吱声。
太玄宗的弟子,哪个没听说过越渊这个名字,有些年岁长的弟子垂着眼睛,一点也不敢看他,而年轻些的弟子看见那深有七尺的大坑也纷纷低下了脑袋。
无缘无故,何故去招惹,活腻了不成?活腻了就低头看看那七尺大坑,能埋几个自己。
虞念久不知道该怎么催他离开,前世二人并没有什么交情,顶多有些惺惺相惜的倒霉。她咳了一声,忽又记起五行炼狱是归他管,而叶青此刻正在五行炼狱里待着。她心中晒笑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尊者这是要往何处去?”她问。
越渊斩了一个魔族,像是随手震了震剑那般,他本无意在这里长留,转身离开,说:“弟子膳房。”
待他离去,众人面面相觑。
他去那里做什么?
是有妖魔,还是有囚犯?
越渊已站在厨娘身前,朝她伸出手,说:“一个馒头。”
他不知道,弟子膳房的饭菜都是要钱的,包括一个馒头。
毕竟他从不需要用到钱财,即便是在任务处颁发的任务,也是走了刑堂的公账。
因此厨娘看着面前如此理直气壮的少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