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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唐时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汴梁城一片花红柳树,芳菲正盛。


    十字街南的丽春坊,半月前搬来了一家新住户,是刚从两浙路临安府刚升迁入京的温舍人。


    那是一处三进的宅子,不算奢华,布局雅致清幽,大小合宜,门前有一棵二十年的老银杏。


    今日二十,是旬休日,百官得以休沐在家。


    温敬今日不必再五更起摸黑去上职,而是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后饮了一盏厨房送来的二陈汤,站在廊下远望着天边朝霞灿烂。


    二陈汤虽唤作汤但并非是汤羹,而是一种流行国朝上下的煎茶。


    橘红、白茯苓、甘草、生姜、乌梅,用水煎出,滤去渣滓,热服。


    二陈汤能解酒,但就算前夜并未伤酒,晨起来上一盏也能提神养身,滋润肺腑。


    不仅是汴梁人,各州各地都有晨起饮一盏煎茶的习惯,只各人有各人的口味罢了。


    四月的天,刚进初夏,还不太热,尤其清晨拂在面上的风还是清爽宜人的。


    温敬穿着燕居在家的宽松襕袍,惬意地看着天边粲然的霞光,正想作一首诗卖弄,就看见自家闺女带着婢女绿珠路过水榭,脚步匆匆,瞧着一副要出家门的模样。


    早起了小半个时辰,从头到脚也不似寻常在家的懒散,打扮得很精神。


    石榴红的百迭裙,碧青色的褙子,梳着灵巧的双髻,发髻上垂下的红色发带随着小娘子步伐在脑后轻晃着。


    小娘子身姿纤细窈窕,藕粉色的帔帛缠绕在双臂与后腰,偶尔随风拂动,让人如见春色。


    反正是在自个家里,温敬也不怕人听见瞧见什么,立即朝着闺女那边大喊道:“闺女,过来爹爹这儿~”


    中气十足,月安想听不见都难。


    循着声音望过去,月安就看见爹爹满脸堆笑地对着她招手,笑容殷切。


    出去玩也不差这一会,月安掉头往爹爹那边走去。


    “爹爹唤我何事?”


    小娘子走过来,巴掌大的小脸白皙粉嫩,一双水葡萄般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十分灵动,纵然看了十几年,温敬还是稀罕得不行。


    接连得了三个小子后,他终于和妻子迎来了一个漂亮可爱的闺女。


    闺女呱呱坠地那日,温敬当场蹦跳了好几下,丝毫没有文人士大夫的风雅端方。


    如今闺女长大成人,出落得跟朵花一样,温敬每次瞧着仍是欢喜不已。


    温敬笑吟吟问道:“今日起得这般早,还打扮得那么精神,是要去哪里玩耍?”


    他家闺女他了解,无事并不爱出门玩乐,大部分时候就爱待在家里。


    天太冷不出去,太热也不出去;日头太晒不出去,雨天更不会出去。


    所幸她在家也有不少乐子给她捣鼓,倒也不会无聊。


    今日不仅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了,还早起了不少,这让温敬怎么不过问?


    生怕闺女是被哪家的小混账骗了。


    汴梁天子脚下,权贵官宦众多,少不得养出一些纨绔二世祖。


    一家人刚来汴梁,一时也不清楚各家小子底细,若是一时不察让闺女遭了殃,那真是天塌了。


    “去街上逛逛,和新认识的朋友一起。”


    温敬继续追问道:“是谁家的娘子?”


    汴梁不似地方州县,政局复杂诡谲,尽管只是区区半个月,温敬便看到了两党争锋。


    虽表面上风轻日暖,但背地里不知都暗斗了多少回。


    他可得将皮绷紧些,不能让一家人卷进去。


    不论是官场上的交涉拉拢,还是小辈间的嫁娶和结交,都要小心谨慎。


    这是温敬为官二十多年的习惯,曾帮助他避过不少祸事。


    月安也知爹爹在担心什么,眸光清润,笑如月牙道:“就是我昨晚上在饭桌上说过的福嘉县主,今日她约我出去一道玩,说要带我逛汴梁城呢!”


    从临安迁居到汴梁,月安离了故土和好友,正愁没有个一起说话玩乐的娘子,就结识了福嘉县主赵秀真。


    还是两日前,月安去铺子里将娘订做的钗子取回来,半途在汴桥上遇见了一个有关扑的摊子,售卖的其实也不是什么金贵玩意,不过是些绢花,但月安是个见了关扑便心痒的性子,立即就下了马车过去了。


    关扑是个风靡各州各地的博戏,商贩用自己所售卖的货品作为彩头,设立一场带着赌博性质的小游戏,将几枚铜钱掷在瓦罐中,若客人掷出的铜钱都是背面朝上,便能免费拿走约定好的货品。


    但若是没赢,便会将提前押在那里的“赌资”输给摊主,铩羽而归。


    货品多是些小东西,比如点心、玩具、水果、帕子香囊一类的,也有值钱些的贵重货品,不过那样就要多出些“赌资”才能去扑买。


    月安之前在临安便总被关扑勾住,从小到大不知玩了多少次,扑买到最金贵的货品是火珊瑚玛瑙簪,还是两年前,给月安高兴了好几日。


    来了汴梁半月,大部分时间都比较忙碌,月安已经许久都未曾碰过关扑,两日前在汴桥上遇见了自然不会放过。


    铜钱正面曰字,背面曰纯,一组钱掷出全为背面曰浑纯,又根据铜钱的数量细分为三纯、六纯、十纯等。


    但这家扑买是个厉害的,又或者她手气太差,月安足足押了九回钱都没能掷出三纯,气得她都要开始挠头皮了。


    正巧这时,摊位上来了个红裙翠袖的小娘子,衣着华美,气质不俗,跟月安一样,连着押了七次都未掷出浑纯,也在那气着。


    两人便那么一对眼,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知道此番摊主是赚翻了,然两人俱是不缺钱的,为着心中的那股不甘心,又是掷了几轮,硬生生将想要的绢花赢了回来。


    月安输了十七次,那小娘子输了十八次,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可谓是相见恨晚。


    天际忽而落了小雨,月安和她都没有立即钻回家里的马车,而是心有灵犀地一同笑着去汴桥下的柳树下躲雨。


    几句话一聊,两人便算是认识了,甚至可以说是一见如故。


    小娘子是宗室县主,父为江宁郡王,封号福嘉县主,名唤赵秀真。


    两人互相叉手见了礼,开始自报家门名姓。


    听月安说是随父升迁进京的临安人,赵秀真欢喜道:“临安来的啊,听说临着海,我在汴梁从来都没见过海呢!是不是很美?有很多漂亮的螺钿贝壳?”


    福嘉县主是个性子热烈爱说笑的小娘子,两人聊得如火如荼。


    当得知自己是月安来到汴梁的第一个朋友后,赵秀真的欢喜更是浓烈了。


    “那我可真是太幸运了!”


    两人更是约好了两日后要约见一道玩耍,要给她当引导,月安自是欣然应下。


    温敬一听是位风评颇佳的闲散宗室郡王,立即就放心了。


    “那感情好,快去赴约吧,若是银钱没带够便让店家记账上让他们上门来取。”


    温敬笑呵呵道,一张微微发福的脸满是对闺女的疼爱。


    月安轻笑着摇头道:“带够了的,爹爹不必担心。”


    转身要走时,就听爹爹又操心起了老一套。


    “闺女,要是在外头遇着了合眼缘的儿郎,回来告诉爹爹,爹爹替你去打探,若家世清白,品格贵重,爹爹给你去说项!”


    就见小娘子眉心一蹙,回头倔强道:“不要,我要等瞿少侠回来!”


    这是父女之间这几年来唯一的矛盾,为此没少争执与僵持,月安心知这话说完会有什么后果,话还没落地,人立即提着裙子就跑。


    健步如飞,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仓皇逃窜的彩蝶。


    “哎呦,你这孩子,是要气死我啊!”


    温敬冷不丁听到那个江湖草寇,原本平和幽静的心绪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二陈汤也白饮了。


    此时妻子林婉从厨房过来,看了父女两这一场争锋,无奈笑道:“这事不能催,不能急,你越是这般,月安越不会屈从,平时少说两句,自己也不会气成这般。”


    妻子一来,温敬面上愁色立即褪去了大半,亲昵地执起妻子的手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哪里能慢慢来,放两年前我倒是可以慢慢来,但今年闺女虚岁都十八了,再放任她在那犯傻岂不是耽误了大好青春?”


    “就算咱们是官宦,闺女又漂亮出众,但年纪大了却迟迟不许婚,别说外头会乱想,好儿郎也都被抢光了。”


    时下国律规定,男子十六、女子十四便可许婚嫁,父母舍不下女儿的会多留几年再出阁。


    温敬也是这么想的,然天有不测风云,四年前那档子孽缘,闺女鬼迷心窍一般跟家里较上了劲,怎么都不愿意相看儿郎,谈婚论嫁。


    誓要等着那江湖草寇回来。


    可距离当初已经过了四个春秋,那臭小子半个人影都没有,当年他心中对他的感激也开始演化成了怨怼与不喜。


    闻言,林婉也跟着叹气,但还是抱着希望宽慰夫婿道:“往好处想些,汴梁天子脚下,风物繁华,好儿郎定然也不会少,说不准月安没两天便遇着了更喜欢的,回心转意了呢。”


    温敬扯出一抹笑来,附和道:“是这个理,但愿闺女能想开,不然我可真要做一回恶人了。”


    好儿郎就像是上好的货品,一经售出便会被抢购一空,反倒是那些次货才会长久留存在市集上,让许多一时无力购买,或者没及时下手的小娘子只能去凑合他们


    前者不算太遗憾,后者才让人捶胸顿足。


    若再放任闺女在那犯倔耽搁自己,本来能寻个好的,但却生生被耽搁没了。


    林婉想着不能老耗在烦心事上,便说起了些杂七杂八的同夫婿闲叙。


    “我听隔壁侍郎家的陈娘子说,今日是一甲游街,说是里面有个十八岁的探花呢!”


    林婉语调中难掩惊讶,委实是这样的年纪太惊人了。


    “什么?十八岁的探花?确定不是二十八?”


    刚升迁到汴梁,家里的事和官场上的事堆在一起,温敬可以说这半月来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关心今科进士什么情况,更不知有个年纪十八岁的探花。


    一听到妻子这话,当即露出震撼的神情,失声道。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进士科严苛难考,而明经科要简单许多,三十岁考中明经科已算作年长,但五十考中进士仍被视为年少。


    曾有一位名唤韩南老的人,历经科考终于取得了进士的头衔,对着前来提亲的人家作了一首诗。


    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


    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国朝重文,实行科举取士,满朝朱紫几乎都出自科举,因此每年的新进士也会成为汴梁各官宦、富商争抢的女婿。


    每年进士大部分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若有二十出头,再相貌堂堂的进士,那必会成为香饽饽。


    更别提如此年少的进士。


    别说是本朝,加上前朝,历来科举都从未有过十八岁的进士,还是一甲探花!


    温敬看着妻子点了点头,惊骇叹道:“我当年二十四的年纪中了二甲第十,便被七八个官宦人家、五六个富豪争着做女婿,这少年探花不知道要被人抢成何种模样,后生可畏,可叹、可叹!”


    咋了咂嘴说完,温敬眼珠子一转,回神过后打上了主意,嘿嘿笑道:“十八好啊,跟咱们闺女一个年岁,不知是哪家的儿郎,能不能……”


    林婉一听这话音,便知夫婿在打什么主意,手里的帕子掸了他一下笑道:“别发梦了,陈娘子都与我说了,那探花郎是礼部尚书家的,听说还有门婚事在身上,不过未来岳家如今坎坷,是两月前刚被官家贬黜为庶民的御史中丞,情形有些尴尬。”


    一听是也是高门出身,身上还有门凌乱的婚事,立即脸一垮,叹气道:“可惜可惜,这样的女婿难得啊,要是能成我家的女婿就好了,却被人早早捷足先登了,哎~”


    温敬在那唉声叹气的,林婉淡笑着道:“快别叹了,早食好了,有你爱吃的软羊面和笋肉馒头,快进来用些吧。”


    温敬是个嘴巴上爱吃的,绝不会辜负美食,又是他爱吃的早食,立即就笑呵呵进屋了。


    一时什么烦恼都抛诸脑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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