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婚》 第1章 第 1 章 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汴梁城一片花红柳树,芳菲正盛。 十字街南的丽春坊,半月前搬来了一家新住户,是刚从两浙路临安府刚升迁入京的温舍人。 那是一处三进的宅子,不算奢华,布局雅致清幽,大小合宜,门前有一棵二十年的老银杏。 今日二十,是旬休日,百官得以休沐在家。 温敬今日不必再五更起摸黑去上职,而是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后饮了一盏厨房送来的二陈汤,站在廊下远望着天边朝霞灿烂。 二陈汤虽唤作汤但并非是汤羹,而是一种流行国朝上下的煎茶。 橘红、白茯苓、甘草、生姜、乌梅,用水煎出,滤去渣滓,热服。 二陈汤能解酒,但就算前夜并未伤酒,晨起来上一盏也能提神养身,滋润肺腑。 不仅是汴梁人,各州各地都有晨起饮一盏煎茶的习惯,只各人有各人的口味罢了。 四月的天,刚进初夏,还不太热,尤其清晨拂在面上的风还是清爽宜人的。 温敬穿着燕居在家的宽松襕袍,惬意地看着天边粲然的霞光,正想作一首诗卖弄,就看见自家闺女带着婢女绿珠路过水榭,脚步匆匆,瞧着一副要出家门的模样。 早起了小半个时辰,从头到脚也不似寻常在家的懒散,打扮得很精神。 石榴红的百迭裙,碧青色的褙子,梳着灵巧的双髻,发髻上垂下的红色发带随着小娘子步伐在脑后轻晃着。 小娘子身姿纤细窈窕,藕粉色的帔帛缠绕在双臂与后腰,偶尔随风拂动,让人如见春色。 反正是在自个家里,温敬也不怕人听见瞧见什么,立即朝着闺女那边大喊道:“闺女,过来爹爹这儿~” 中气十足,月安想听不见都难。 循着声音望过去,月安就看见爹爹满脸堆笑地对着她招手,笑容殷切。 出去玩也不差这一会,月安掉头往爹爹那边走去。 “爹爹唤我何事?” 小娘子走过来,巴掌大的小脸白皙粉嫩,一双水葡萄般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十分灵动,纵然看了十几年,温敬还是稀罕得不行。 接连得了三个小子后,他终于和妻子迎来了一个漂亮可爱的闺女。 闺女呱呱坠地那日,温敬当场蹦跳了好几下,丝毫没有文人士大夫的风雅端方。 如今闺女长大成人,出落得跟朵花一样,温敬每次瞧着仍是欢喜不已。 温敬笑吟吟问道:“今日起得这般早,还打扮得那么精神,是要去哪里玩耍?” 他家闺女他了解,无事并不爱出门玩乐,大部分时候就爱待在家里。 天太冷不出去,太热也不出去;日头太晒不出去,雨天更不会出去。 所幸她在家也有不少乐子给她捣鼓,倒也不会无聊。 今日不仅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了,还早起了不少,这让温敬怎么不过问? 生怕闺女是被哪家的小混账骗了。 汴梁天子脚下,权贵官宦众多,少不得养出一些纨绔二世祖。 一家人刚来汴梁,一时也不清楚各家小子底细,若是一时不察让闺女遭了殃,那真是天塌了。 “去街上逛逛,和新认识的朋友一起。” 温敬继续追问道:“是谁家的娘子?” 汴梁不似地方州县,政局复杂诡谲,尽管只是区区半个月,温敬便看到了两党争锋。 虽表面上风轻日暖,但背地里不知都暗斗了多少回。 他可得将皮绷紧些,不能让一家人卷进去。 不论是官场上的交涉拉拢,还是小辈间的嫁娶和结交,都要小心谨慎。 这是温敬为官二十多年的习惯,曾帮助他避过不少祸事。 月安也知爹爹在担心什么,眸光清润,笑如月牙道:“就是我昨晚上在饭桌上说过的福嘉县主,今日她约我出去一道玩,说要带我逛汴梁城呢!” 从临安迁居到汴梁,月安离了故土和好友,正愁没有个一起说话玩乐的娘子,就结识了福嘉县主赵秀真。 还是两日前,月安去铺子里将娘订做的钗子取回来,半途在汴桥上遇见了一个有关扑的摊子,售卖的其实也不是什么金贵玩意,不过是些绢花,但月安是个见了关扑便心痒的性子,立即就下了马车过去了。 关扑是个风靡各州各地的博戏,商贩用自己所售卖的货品作为彩头,设立一场带着赌博性质的小游戏,将几枚铜钱掷在瓦罐中,若客人掷出的铜钱都是背面朝上,便能免费拿走约定好的货品。 但若是没赢,便会将提前押在那里的“赌资”输给摊主,铩羽而归。 货品多是些小东西,比如点心、玩具、水果、帕子香囊一类的,也有值钱些的贵重货品,不过那样就要多出些“赌资”才能去扑买。 月安之前在临安便总被关扑勾住,从小到大不知玩了多少次,扑买到最金贵的货品是火珊瑚玛瑙簪,还是两年前,给月安高兴了好几日。 来了汴梁半月,大部分时间都比较忙碌,月安已经许久都未曾碰过关扑,两日前在汴桥上遇见了自然不会放过。 铜钱正面曰字,背面曰纯,一组钱掷出全为背面曰浑纯,又根据铜钱的数量细分为三纯、六纯、十纯等。 但这家扑买是个厉害的,又或者她手气太差,月安足足押了九回钱都没能掷出三纯,气得她都要开始挠头皮了。 正巧这时,摊位上来了个红裙翠袖的小娘子,衣着华美,气质不俗,跟月安一样,连着押了七次都未掷出浑纯,也在那气着。 两人便那么一对眼,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知道此番摊主是赚翻了,然两人俱是不缺钱的,为着心中的那股不甘心,又是掷了几轮,硬生生将想要的绢花赢了回来。 月安输了十七次,那小娘子输了十八次,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可谓是相见恨晚。 天际忽而落了小雨,月安和她都没有立即钻回家里的马车,而是心有灵犀地一同笑着去汴桥下的柳树下躲雨。 几句话一聊,两人便算是认识了,甚至可以说是一见如故。 小娘子是宗室县主,父为江宁郡王,封号福嘉县主,名唤赵秀真。 两人互相叉手见了礼,开始自报家门名姓。 听月安说是随父升迁进京的临安人,赵秀真欢喜道:“临安来的啊,听说临着海,我在汴梁从来都没见过海呢!是不是很美?有很多漂亮的螺钿贝壳?” 福嘉县主是个性子热烈爱说笑的小娘子,两人聊得如火如荼。 当得知自己是月安来到汴梁的第一个朋友后,赵秀真的欢喜更是浓烈了。 “那我可真是太幸运了!” 两人更是约好了两日后要约见一道玩耍,要给她当引导,月安自是欣然应下。 温敬一听是位风评颇佳的闲散宗室郡王,立即就放心了。 “那感情好,快去赴约吧,若是银钱没带够便让店家记账上让他们上门来取。” 温敬笑呵呵道,一张微微发福的脸满是对闺女的疼爱。 月安轻笑着摇头道:“带够了的,爹爹不必担心。” 转身要走时,就听爹爹又操心起了老一套。 “闺女,要是在外头遇着了合眼缘的儿郎,回来告诉爹爹,爹爹替你去打探,若家世清白,品格贵重,爹爹给你去说项!” 就见小娘子眉心一蹙,回头倔强道:“不要,我要等瞿少侠回来!” 这是父女之间这几年来唯一的矛盾,为此没少争执与僵持,月安心知这话说完会有什么后果,话还没落地,人立即提着裙子就跑。 健步如飞,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仓皇逃窜的彩蝶。 “哎呦,你这孩子,是要气死我啊!” 温敬冷不丁听到那个江湖草寇,原本平和幽静的心绪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二陈汤也白饮了。 此时妻子林婉从厨房过来,看了父女两这一场争锋,无奈笑道:“这事不能催,不能急,你越是这般,月安越不会屈从,平时少说两句,自己也不会气成这般。” 妻子一来,温敬面上愁色立即褪去了大半,亲昵地执起妻子的手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哪里能慢慢来,放两年前我倒是可以慢慢来,但今年闺女虚岁都十八了,再放任她在那犯傻岂不是耽误了大好青春?” “就算咱们是官宦,闺女又漂亮出众,但年纪大了却迟迟不许婚,别说外头会乱想,好儿郎也都被抢光了。” 时下国律规定,男子十六、女子十四便可许婚嫁,父母舍不下女儿的会多留几年再出阁。 温敬也是这么想的,然天有不测风云,四年前那档子孽缘,闺女鬼迷心窍一般跟家里较上了劲,怎么都不愿意相看儿郎,谈婚论嫁。 誓要等着那江湖草寇回来。 可距离当初已经过了四个春秋,那臭小子半个人影都没有,当年他心中对他的感激也开始演化成了怨怼与不喜。 闻言,林婉也跟着叹气,但还是抱着希望宽慰夫婿道:“往好处想些,汴梁天子脚下,风物繁华,好儿郎定然也不会少,说不准月安没两天便遇着了更喜欢的,回心转意了呢。” 温敬扯出一抹笑来,附和道:“是这个理,但愿闺女能想开,不然我可真要做一回恶人了。” 好儿郎就像是上好的货品,一经售出便会被抢购一空,反倒是那些次货才会长久留存在市集上,让许多一时无力购买,或者没及时下手的小娘子只能去凑合他们 前者不算太遗憾,后者才让人捶胸顿足。 若再放任闺女在那犯倔耽搁自己,本来能寻个好的,但却生生被耽搁没了。 林婉想着不能老耗在烦心事上,便说起了些杂七杂八的同夫婿闲叙。 “我听隔壁侍郎家的陈娘子说,今日是一甲游街,说是里面有个十八岁的探花呢!” 林婉语调中难掩惊讶,委实是这样的年纪太惊人了。 “什么?十八岁的探花?确定不是二十八?” 刚升迁到汴梁,家里的事和官场上的事堆在一起,温敬可以说这半月来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关心今科进士什么情况,更不知有个年纪十八岁的探花。 一听到妻子这话,当即露出震撼的神情,失声道。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进士科严苛难考,而明经科要简单许多,三十岁考中明经科已算作年长,但五十考中进士仍被视为年少。 曾有一位名唤韩南老的人,历经科考终于取得了进士的头衔,对着前来提亲的人家作了一首诗。 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 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国朝重文,实行科举取士,满朝朱紫几乎都出自科举,因此每年的新进士也会成为汴梁各官宦、富商争抢的女婿。 每年进士大部分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若有二十出头,再相貌堂堂的进士,那必会成为香饽饽。 更别提如此年少的进士。 别说是本朝,加上前朝,历来科举都从未有过十八岁的进士,还是一甲探花! 温敬看着妻子点了点头,惊骇叹道:“我当年二十四的年纪中了二甲第十,便被七八个官宦人家、五六个富豪争着做女婿,这少年探花不知道要被人抢成何种模样,后生可畏,可叹、可叹!” 咋了咂嘴说完,温敬眼珠子一转,回神过后打上了主意,嘿嘿笑道:“十八好啊,跟咱们闺女一个年岁,不知是哪家的儿郎,能不能……” 林婉一听这话音,便知夫婿在打什么主意,手里的帕子掸了他一下笑道:“别发梦了,陈娘子都与我说了,那探花郎是礼部尚书家的,听说还有门婚事在身上,不过未来岳家如今坎坷,是两月前刚被官家贬黜为庶民的御史中丞,情形有些尴尬。” 一听是也是高门出身,身上还有门凌乱的婚事,立即脸一垮,叹气道:“可惜可惜,这样的女婿难得啊,要是能成我家的女婿就好了,却被人早早捷足先登了,哎~” 温敬在那唉声叹气的,林婉淡笑着道:“快别叹了,早食好了,有你爱吃的软羊面和笋肉馒头,快进来用些吧。” 温敬是个嘴巴上爱吃的,绝不会辜负美食,又是他爱吃的早食,立即就笑呵呵进屋了。 一时什么烦恼都抛诸脑后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月安不知爹娘在家为着她的婚事愁来愁去,她出了家门便乘着爹爹刚给购置的马车往潘楼去了。 为官二十几载,爹爹虽没能到拜相执政的那一步,但也让一家人富贵体面。 马匹和马车都是不小的负担,一匹最普通的马匹价值至少都得十贯钱,若要再好些得攀上十几二十贯,军用战马更是高达四五十贯。 更别说蓄养一匹马还得每日供应大量粮食喂养,普通人几乎难以负担。 所以除了品级尚可的官宦,其余大部分代步多用驴子,文人士大夫亦是如此。 爹爹首先是要上职,所以来了汴梁便给自己购置了一匹品相不错的代步马,花了二十一贯。 也不忘妻子和闺女出行,给家里添置了两驾马车,又花了五六十贯钱。 月安跟赵秀真约在了潘楼,据说那是汴梁数一数二的酒楼正殿,里面美酒和美食甚众。 两人的计划便是逛完了街市午食去潘楼解决,尝尝潘楼的名酒琼液,还有驼峰和河豚。 河豚有毒但鲜美,碰上擅长烹制河豚的厨子便能去除毒性,只留下鲜美。 临安便有一家酒楼擅烹河豚,她时不时便要去光顾。 她到的时间刚刚好,才于潘楼下停住马车,就见赵秀真也到了,正从车窗探出头来,对着她挥手。 交代了潘楼跑堂伙计看顾两人的马车,赵秀真立即领着月安去寻好吃的早食去了。 为了留着肚子领略汴梁的美食,月安早上起来一口茶汤都没饮。 早起一盏煎茶是时下人们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赵秀真也不例外,率先领着她去了一家唤作于婆婆煎茶铺的茶汤铺,饮了一盏热乎乎醇香的阿婆茶。 阿婆茶也是月安最喜欢的茶汤之一,由烤黄的板栗、炒熟的白芝麻、江南连核带肉的橄榄、塞北去壳的胡桃碾碎细细煎煮而成的。 一盏下去,暖胃且唇齿留香。 煎茶饮了,接下来便是吃食,为了能多享用几样早食,两人每样吃食都点得不多。 第一家早食便是酥琼叶,月安只稍稍用了两块。 酥琼叶名字取得风雅,但实际上就是隔夜的馒头切成薄薄的片,刷上蜜或者油,在火上烤,烤好后颜色焦黄,有酥又脆,嚼上一口,便会如诗中所说那般作雪花声。 而后又去吃了潘楼街上最受欢迎的宋记环饼,也是松脆可口,唇齿生香。 最后,两人馋了云英面,每人各点了一碗,吃得肚子圆圆才作罢。 “无碍,月安你日后是要留在汴梁的,来日方长,定能将汴梁美食一一领略,不急这一日。” 见月安撑得肚子圆圆还眼巴巴看着对面的蟹肉包子,赵秀真笑吟吟安慰道。 月安点头,吃饱喝足的她舒坦道:“是这么个理,今日的早食便到此为止吧。” “听闻潘楼街上成衣铺最多,我们去逛逛吧。” “虽然我目前也不缺衣裳,但也不嫌衣裳多,秀真意下如何?” 赵秀真抚掌大笑,附和道:“正是这个理,去街头那家云记那家,她家的成衣最时兴好看,保管你进去看上个五六七八身的。” 果然,月安踏进云记铺子,顿时被那些漂亮的衣裙给迷住了眼,一口气又买了几身。 在衣裙颜色这一块,月安偏爱明媚艳丽些的颜色,只要出门,必要打扮得鲜亮些,才对得起费劲出这趟家门。 在家便随意多了,从发髻到衣裙都懒散随性,追求一个舒适为上。 新买的几条百迭裙皆是各种各样的红,伙计打包好交给带来的家仆,转眼看去赵秀真也挑好了。 踏出成衣铺子,两人刚说着要去胭脂铺子瞧瞧,忽见潘楼街上人群开始拥挤吵闹,似乎还有四面八方从别的街市涌来的。 而且其中以年轻的小娘子最多,几乎是翘首以盼的姿态。 “老天,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月安看着眼前嘈杂拥挤的景象,神情惊讶,怕自己被人挤走,下意识往赵秀真那里靠了靠。 赵秀真也顺势将她揪住,愣了一会,她才想起今日有什么大事来,立即扯着月安这个初来汴梁的临安人往前面挤了。 “差点忘了,今日是一甲游街,月安快随我来看探花郎!” 月安甚至都来不及多问,就被赵秀真拽走了,两人都带着家仆,还算轻松地占据了前排最好的位置。 街市两侧已然被形形色色的汴梁人站满了,都伸着脑袋望着潘楼街尽头那正在策马行进的几个人。 为首的人一身大红袍,其余两人皆是绿袍,便是今科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了。 “为何专看探花,不是看状元?” 月安远远望着街头越发靠近的一甲三人,还有些距离尚看不清面容,月安缩回了脑袋,诧异问道。 赵秀真朝她笑了笑,面上写着类似于“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意味,热情解释道:“你刚来不知道,今科探花了不得,从小便被誉为小神童,如今更是十八岁中了探花,说出去都不敢信,更重要的是,这位探花郎乃我们汴梁有名的玉面郎君,生得那叫一个俊俏,咱们汴梁小娘子没几个不倾慕的。” “你看,今日一甲三人游街,多少小娘子过来瞧他,以往一甲游街可没这么热闹,全是这位崔探花的功劳!” “既然月安来了,那便莫要错过,也顺带瞧一瞧,见识一下我们汴梁城的玉郎!” 脸不脸的先放在一边,月安一听到十八岁的探花,面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才十八岁的探花?” 在月安心中,爹爹已经是个极厉害的读书人了,然这位比爹爹中进士的时候年轻了六岁,还中的是一甲探花,实在让人震惊。 怕是文曲星下凡了吧。 “月安快看,崔探花来了!” 愣神间,高头大马上的一甲三人到了跟前,月安已经听到周围小娘子惊呼议论的声音了。 她顺着所有人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绿袍的少年郎。 一甲中只有状元可着大红袍,但此时此刻,那个绿袍少年无疑是最惹眼的。 不仅是年龄惹眼,相貌更是。 他生得肌骨莹白,眸若点漆,乌黑中又透着清润,长眉入鬓,轮廓精巧而柔润。 鼻梁俊挺,唇舌殷红,气质疏淡,萦绕着冰玉般的洁净。 眉眼秀致,柔润如玉,却又染着独属于金石的清贵感,玉润金清便是对这探花郎最好的赞美。 玉石的温润让人心生喜爱,但金石的冷冽又让人望而却步,是一种很矛盾的组合,但在这位十八岁的探花郎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年纪尚小,尽管这位探花郎端肃着一张面容,还是透着几分少年的青涩稚嫩。 明明是他跨马游街的大喜日子,但探花郎神情却一丝不苟,满是少年气的面容上板板正正,月安觉得有些好笑。 如赵秀真所说的那样,第一次看见这张脸的月安确实惊艳了一把,但回过神来,又觉得这位探花郎仍是不如她的心上人。 瞿少侠才是这世上最风流潇洒的儿郎! “怎么样?是不是配得上玉郎这个称号?” 此刻,这位探花郎就好像成了整个汴梁的荣誉,赵秀真说这话时神情带着些小小的骄傲。 月安笑了,将目光从少年探花身上收回,点头赞道:“金质玉相,谪仙之姿,自然配得。” 就算月安私以为这位崔探花比着她的心上人还是差了些,但人家这一副神仙相仍是不容置疑的。 若是月安没碰到瞿少侠,定然也会将其列为魁首。 正在两人低头私语时,月安忽闻耳畔掠起无数破风声,吓得她一激灵,忙抬头去看。 只见那探花郎靠近,不知是哪位小娘子开的头扔了一朵绢花上去,紧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带动着其余小娘子纷纷开始掷东西。 有绢花、手帕、香囊,甚至还有手中的团扇,呼啦啦如下雨一般都往探花郎身上砸。 状元和榜眼听到动静,回头去看,难免露出羡嫉的神情,但又不得不叹服。 如此少年英才,又凤姿秀雅,他们很难与之比拟。 但无论旁人如何羡嫉,娘子们如何爱慕,那位处于中心的探花郎看起来并不是太好。 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挨了几下砸,立即便蹙起了眉头,微抿着唇开始用袖子挡了起来。 但街市两侧都是人,他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根本挡不过来,导致仍是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砸到他身上再滑落下去。 好在如今不似掷果盈车那般,不然铁定落个头破血流,当街坠马的下场。 但只是些零碎小东西也让这位探花郎开始不耐烦了,一张玉润金清的面庞开始发沉,出现愠怒的情绪。 但一惯的修养让他将气沉住了,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反应。 月安想笑,刚想和赵秀真说话,扭头一看赵秀真也加入了娘子们的阵营,将自己身上和婢女身上的香囊都扔了出去。 但是都很快滑落了下来,无法停留。 “真是,就差一点就扔上去了,下次一定可以!” “月安,你有香囊吧,借我用用,我回头还你十个更好的!” 就好像是在玩蹴鞠,誓要将球踢到球门里一般。 赵秀真问得突然,香囊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月安懵了一下,当即就解下来给她了。 “不用还,拿去就好。” 正跟新朋友打得火热,一个香囊而已,送出去不打紧。 “秀真也倾慕这位崔探花吗?” 看着赵秀真如那些狂热的小娘子同样的做派,月安诧异问道。 只见人摇了摇头笑嘻嘻否认道:“怎么会,虽然崔颐生得一副好相貌,但性子实在沉闷无趣,规矩又多,不适合我,只不过此刻看着人都掷我也有些手痒,就当图个乐子。” “月安你若是想玩这个香囊我就不要了,你也玩一下试试。” 月安可不好这个,立即摆手解释道:“不用不用,我不爱玩这个,你玩就好。” 目光停留在少年探花那张姿容出众的面容上,月安心道:规矩多确实令人难受又无趣。 赵秀真被拒绝,也不强求,开开心心继续了。 就见赵秀真将她那只绣着粉杏的樱草黄的香囊转手便朝着今科探花郎掷了过去。 “嗳!” 月安条件反射发出一声惊呼,眼睁睁看着香囊飞出去。 正如赵秀真刚刚嘀咕的那样,这一次她的准头很好,香囊直直落入了探花郎的怀里,稳稳当当地没有滑下来。 “哈哈,我就说这次一定能中,果然,月安快看,是不是很厉害!” 月安没功夫回答她的话,因为拾起香囊的探花郎直直看了过来,精准地将目光投向了这边,手里还捏着月安那只樱草黄的香囊。 还未收回目光的月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少年探花的眼眸,像是坠入了一片浸着月光的清澈冷泉。 月安发现这位崔探花生了一双略显圆润的杏眼,看着人时冷淡中又透着几分纯然。 同样,崔颐也望进了小娘子那双灵动而明澈的眼眸中,里面似繁花盛开。 那是个模样明丽娇艳的小娘子,纵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纵然身侧满是花红柳绿,一眼过去,她也是最鲜妍明媚的那个。 让他一眼便注意到了。 系在发髻上的红色发带随着微风轻扬,崔颐好像也听到了簌簌作响的声音。 不约而同的,两人皆飞快移开了目光,结束了这短促的对视。 崔颐捏着手里的香囊,一时犯起了难。 他不应该留着陌生小娘子的香囊,但这只和那些自己滑下去的香囊不同,落在了他身上不说,主人也在侧,若堂而皇之地丢掉,实在有失风度,让人难堪。 多年所受的教养与仪礼不允许崔颐做出这样行径。 于是他捏着香囊僵在了马上,面色为难。 月安更是尴尬,虽然那香囊压根不是自己掷过去的,但上一息这只香囊还在自己腰间挂着,下一刻便在一个才看了一眼的外男手中,月安满心都觉得古怪。 掷已经掷出去,也不算是她的香囊了,月安干脆不管了,拉着赵秀真挤出人潮。 “不是说要去看胭脂的吗?咱们快些去吧,我正巧缺新妆粉了。” 赵秀真过足了瘾,也不拖沓了,嗳了一声两人拉扯着离开了。 崔颐刚想让护卫在侧的禁军将香囊还给主人,一回头发现人没影了,他手里的香囊终是没能递出去。 罢了,等日后打探一下是谁家娘子,差人送还便是。 香囊捏在手中也不是个事,崔颐犹豫了一下,无奈将其放入了袖口,继续游街,神情冷淡,带着几许厌倦。 开文啦开文啦[星星眼] 真就是狗窝里放不住剩馍,一点憋不住[捂脸偷看] 这篇也是个小甜文,契约婚姻,少年夫妻先婚后爱[星星眼] 来点阅读指南 无脑小甜文,主要就小情侣谈恋爱。 文笔小白,对文笔有高要求的宝谨慎入坑。 男c,什么都包干净的。 可能比较慢热 求追更,不要养肥我啊[爆哭] 尊重作者劳动成果,如果觉得本文不值得消费可以不看,宁愿读者不看我的文也不希望去看盗,与盗文不共戴天[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月安这日玩得很痛快,不仅给自己和全家购置了许多东西,还享受到了潘楼的美食和美酒。 潘楼不愧是汴梁数一数二的酒楼正店,河豚做得鲜美极了,手艺似乎比月安在临安的那家还高出一筹。 知道爹爹也爱吃河豚,月安不忘打包了一份带回去,潘楼的招牌名酒琼液也顺带打了一壶。 临走前,两个酷爱关扑的人又去一家鲜花摊子上玩了一遭,月安赢了一束粉芍药,赵秀真则是一束茉莉。 作为土生土长的汴梁人,赵秀真知道很多可以玩耍的好去处,又按排起了下回。 “三日后大相国寺的庙会开放,咱们一起逛逛。” 月安在临安便听闻了大相国寺庙会的热闹,如今来了汴梁,自然不会错过。 两人再度约好了时辰,月安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去了。 给爹爹买了一顶幞头,一条腰带,给娘买了一对冠梳,三个哥哥一人一支束发长簪。 大哥就喜欢金闪闪的富贵物件,月安给他选的金簪;二哥是读书人,爱好高雅,月安给他买的是一支玉簪;三哥是个爱舞刀弄枪的糙人,月安给选了一支结实耐用的紫光檀木簪子。 大嫂的则是女子都爱用的胭脂。 一见闺女给自己买了东西,温敬顿时乐呵了起来,将晨起那桩糟心事忘得干干净净。 月安素来知道爹爹是什么性子,就算恼了她,只要自己稍加哄哄便消气了。 暮间,一家人坐在坐在饭桌上用晚食,谈论起了今日的热闹事,一甲游街。 首先便是温敬,嘬了一口茶后,就问起了宝贝闺女。 “闺女今日去外面玩有没有碰上一甲游街的热闹啊?” 月安咽下嘴里的粥,抬头俏生生应道:“碰见了的,好多人围着看,差点把我挤死了。” 温敬继续道:“今科探花果真只有十八岁?” 温家二公子温景安一听,也来了兴趣,看向了家中小妹。 温景安自认自己也算是个会读书的,寒窗苦读十几载,于二十一岁中了二甲第七,较父亲当年还要出众。 原本心中还有些自得,如今一听有个十八岁的探花,温景安那点自得也散了大半。 大公子温淮安倒是没什么挫败感,他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子,也不喜念书,十八岁便经过爹娘的同意去从商了。 临安本就富庶,他在此道上又有那么些天分,六年来也算是有模有样,盆满钵满。 人各有命,他便是经商的才干,二弟才是读书的料子。 “确实如此,还是个少年郎,好似比三哥显得还稚气些。” 月安与三哥是龙凤胎,同样十八岁的年纪。 此刻,月安这话一落地,温曜安便挑眉笑嘻嘻道:“长得显小喽,那岂不是一团稚气?” “也不算,就是少年气有些强,看着倒没什么孩子气,瞧着可比三哥像个大人。” 月安回忆了一下探花郎端肃的眉眼,笑着打趣三哥道。 温曜安嘁了一声,嘀咕了一声无趣。 “相貌如何?” 家世好、才学好、年纪好,就差最后一个相貌,温敬继续打探道。 “那自然也是好的,秀真说崔探花是什么汴梁城的玉郎,好多小娘子去瞧他,绢花香囊扔得到处都是,可受欢迎了。” 月安老实答道,依旧对当时的场面乍舌不已。 闻言,温敬忽地长叹一口气道:“多出众的儿郎,若是我家的女婿便好了。” 对着妻儿子女,温敬毫不掩饰自己的那点心思,听得林婉低笑,月安偷偷翻白眼。 这样的话,爹爹以前不知说了多少次,月安都听腻了。 温敬嘀咕了一会,忽地又问道:“你刚刚说这探花郎姓什么?” 月安答道:“姓崔,秀真说是礼部尚书家的。” 温敬嘟囔道:“崔啊,这让我想起一位年少时的友人,也姓崔,不知现在如何了。” “二十多年未曾来往了,早不知他的音讯了,大概还在汴梁为官吧,明日上职去问问。” 一顿饭在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中结束,临了还商讨了一番二哥授官和婚娶之事。 “爹刚来汴梁,请不必为儿子授官的事太过操劳,州县知县也使得,毕竟爹当年也是从基层做起,如今也创出了官途,如今还升了京官,景安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一番带着志气和踏实的豪言壮志出来,不仅让温敬和林婉这对做父母的十分欣慰,月安更是呱呱地鼓起了掌。 “二哥好志气,小妹相信你以后会比爹爹更厉害的!” 温淮安和温曜安兄弟两也是称赞不已,尤其温曜安。 二哥是家里唯一的读书苗子,将爹的衣钵传承好了,爹便不会难为他继续读书科考了,温曜安想着。 温敬大笑,眸中满是快慰道:“好志气,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我们家儿郎日后定会比爹更有出息。” “不过就算是去做知县,爹也会给你寻个距离汴梁近些的,这样休假还能回来聚聚。” 这点温景安倒是受用了,谁也不喜欢被发配到天南海北的州县去。 不过当夫妻两说到温景安的婚事,他便主动争取了起来。 “回禀爹娘,婚事上景安想自己选个彼此中意的,如爹娘一般两心相许,日后才能过得和美,还望爹娘允准。” 温敬和林婉作为父母一向宽厚,一般不会强迫子女,又听老二说了些好听的话,夫妻两立即就笑了。 “二郎就是鬼机灵,知道挑爹娘高兴的说,允你可以,不过你可要谨慎些,可别被人给迷惑了,选个如你娘一般的好姑娘,才能宜室宜家。” 温景安笑着应是,月安跟着道:“爹爹担心什么,就二哥那个聪明的脑瓜子,他骗人家小娘子还差不多,谁能迷惑他?” 从小一起长大,月安可太了解自家二哥了,看着温和无害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越是生气的时候越不外露,甚至还笑眯眯的,但转眼就得把人给收拾了。 小时候三哥没少被二哥给收拾,五岁时候得了一个弹弓,缠着二哥给他当靶子玩。 二哥一开始没有拒绝,挨了一下后,假模假样地说三哥姿势错了,要教他如何握,三哥傻不愣登地将弹弓给了二哥,然后三哥屁股就被弹弓打开了花。 月安那时也才五岁,但三哥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让幼小的月安记在了心里。 还有三哥六岁玩蝈蝈不睡觉,爹娘劝也不听,三哥直接让他一夜都没得睡,困得三哥哭着讨饶说再不敢了才放过。 温景安听了也不反驳,只淡笑着附和道:“小妹说的是,无人能诱骗景安。” 晚食便在一家人的谈笑间结束了。 希望这本争气点,已经没法为爱发电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