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御书房内灯火通明。龙涎香中,谢风翻过最后一本奏章,朱笔悬停:“你叫云珊?”
云珊垂首立在光影交界处:“是。”
“哪里学得辨药手艺?”
“家母生前是医女。”她涩声道。案边一方冻砚映出她模糊的身影:蜡黄的面皮浮在昏暗里,唯那双眼映着烛火跳动的微光,清亮如明星。
谢风的目光掠过她颈后垂落的几缕碎发,像扫过折子里一个寻常墨字:“御膳房缺个试菜人,明日卯时去罢。”他指尖敲了敲桌面,“管膳的吴太监规矩严,莫误了时辰。”
诏狱的寒气还缠在骨缝里,云珊猛地抬眸,帝王深黑的瞳仁落在她面上,像幽潭吞下碎石,不起波澜。这冷得结冰的人,竟给她指了一条路?
踏出宫门时,掖庭的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云珊抱紧单薄的包袱疾行,却忽听身后宫墙阴影里有声音传来。是两个当值的侍卫偷闲嘀咕:
“听说了吗?陛下亲审了西苑药案!璃妃私□□物,彻底栽了!”
“可不是,她不仅私用军用物资,据说还给那位下了毒!”
“嘘——小声!那倒夜香的宫女运道到了顶!巧合揭露了真相,竟被扔进了御膳房!听说陛下亲口下令,吴太监哪敢慢怠她?”
云珊在拐角骤然停步,心脏狂跳起来。
瑶华殿药祸后,林心璃以私蓄毒物被幽禁,燕蓉趁机落井下石,在皇帝面前哭诉璃妃对她的胁迫。
御案后那道平缓的声音开口道:“六宫规矩都乱了,是该立个新章程。”
日光劈开云层,照亮前路碎石棱角。云珊攥紧衣襟,指节发白。所谓“规矩严”,不过新帝借她这枚意外现身的棋子,把满盘混乱棋局一举清空!好一个谢风!
御膳房灶膛吞吐的火舌将黎明前的寒气撕得粉碎。一筐筐还沾着露水的蔬果堆满青石地,吴太监笼着袖立在一旁,耷拉着眼皮斜睨走进的人影。
“哪个宫调来的?”
“掖庭涮洗坊。”
吴太监鼻腔里嗤出一声:“倒夜香的?手洗干净些!剥莲子去!”一方竹匾砸进她怀里。浑圆的莲蓬堆如小山。
云珊蹲在灶口矮凳上,指尖掐开湿滑的莲蓬,绿壳刺扎进指甲缝。冰凉的莲米掉进陶盆发出轻响。
莲心清苦气钻入鼻腔,汗珠沿鬓角滑至下颌滴落。剥到第五十四颗时,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明黄袍角拂过青砖。谢风停在灶台前,玄玉束冠下眉眼静如深潭。“抬起头来。”
云珊缓缓直起腰。灶膛的光漫上她低垂的脸。火光舔舐下,那刻意涂抹的蜡黄有些脱落,暴露出底下被灶火灼出绯色的细腻轮廓。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耳侧,颈后露出的肌肤在火光下流动着温腻的光泽。
谢风的视线掠过她沾满绿色莲汁却骨节匀称的手,忽而问:“会做银丝卷么?”
“家母在时会教奴婢用莲花瓣滤汁揉面,蒸出的卷子细如银丝。”
帝王的指节在灶台敲了敲:“蒸一笼来。”
卯时三刻,御案上的青瓷碟呈着一叠微温的银丝卷。细如发丝的面卷层叠舒展,透光如蝉翼,中心酿着一粒碧莹莹的莲子心。
谢风执银箸夹起,薄透的面卷在宫灯下几乎融成月光一缕。他抬眸望去,阶下侍女躬身垂首,微乱的发丝下,颈后那片被火燎过的肌肤已浮出一线薄红印记——像一痕朱砂坠入澄澈雪原,与多年前的面影骤然重合。
玉箸无声碾碎莲卷,清苦在舌尖漫开。“是规矩严些好。”谢风忽然开口,声音穿透堂前未散的蒸雾,“还是宽些好?”
云珊倏然抬首,龙椅上那人眸深似海,正静静将她卷入漩涡中心。
这场惊雷骤起的棋局,分明已在无声落子。
阿鲤:心脏狂跳不是心动,是害怕。
谢玄明:想看看,嗯?抬头!抬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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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身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