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二十年,秋末。
御膳房蒸笼喷涌的白汽混着糖霜香气,粘稠地漫过雕花长窗。
云珊指尖捻着银刀剔枣核,刃尖精准剜出细如发丝的苦芯。案上堆满蜜渍金丝枣,这是预备给颐春宫贵妃的茶点。
“哐啷!”青花瓷碗猛砸在石台上,碎瓷溅到云珊腕间拉出血痕。
管果碟的小太监叉腰怒骂:“腌臜东西!贵妃娘娘的雪耳羹让你看糊了!”
满灶房霎时死寂。
云珊垂睫扫过灶眼——陶罐早被移开半尺,炭火细弱,断无烧糊之理。
她抬袖拭去腕间血珠,蜡黄的脸上不见波澜:“奴婢该死。”
小太监喉咙里溢出声怪笑。三日前新换的颐春宫掌事太监王福,此刻正捧着个描金漆盘立在门外阴翳里。盘里盛着碗琉璃碗盛的赤红汤羹,分明是刚离灶台,粘稠浓汤却凝出一层脂膜。
烫红汤面,这是上等血燕炖到时辰才会起的脂衣,但“糊”了便成了大罪。王福尖利嗓门穿破蒸雾:“御膳房出这等纰漏,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铁尺压肩的刹那,云珊的视线猛地钉在王福腕间——那露出袖口半寸的玉镯,水头浑浊,缠着几丝死气沉沉的灰絮。
这镯子她认得,正是当年选秀时,林心璃戴在燕蓉腕上的“帝王绿”!而今玉镯易主,燕蓉赏给了下人。
“住手。”一道声音划开喧闹。御前总管太监张德全快步跨入,眼风掠过王福腕间张扬的玉镯时,似笑非笑:“陛下传膳,着云珊送莲子银丝卷至御书房。”
御书房龙涎香沁骨。谢风执笔端坐,九旒冠垂下白玉珠帘遮住眉眼。紫檀长案堆叠奏章,朱砂批过的墨迹淋漓未干。
云珊垂首跪呈食盒,银丝卷温润气息氤氲而出。她目光凝在地砖一道裂隙上——缝隙里填满墨渍,细如蛛丝蜿蜒,像帝王朱批甩落的筋络。
“走近些。”
珠帘轻响。谢风推开了食盒,指尖拈起一枚银丝卷。透薄卷皮在宫灯下流淌玉髓般的光泽,中心莲子凝着一点墨绿清心。
他没尝,只捻着那点绿芯端详:“你恨燕家么?”
云珊只觉心头一跳,这句话像一盆水泼在她后背的烫伤上,冷汗涸住伤口刀割般痛起来。
燕蓉!她怎能不恨!
她嗓子发干:“奴婢不敢。”
“璃妃幽禁后,燕相递了道折子。”谢风推过一本展开的奏章,朱砂字迹淋漓如血:“《陈江南织造贪墨事》。”
云珊瞳孔骤缩,奏章里“侵吞库银”“克扣贡缎”的墨字像烙铁烫进眼底——江南织造,是她父亲获罪前最后一份官职,正是因这莫须有的“贪墨”之罪,被赐毒酒!
珠帘后声音无波:“燕相请旨,重查江南旧案。”奏折被掷回案上,啪嗒一声像骨裂。
“哐当!”
案角一方莲瓣紫砂镇纸忽被扫落,墨汁泼溅如黑血,溅上云珊裙裾。她垂眸看着墨痕蜿蜒爬上她洗得发白的衣角,像一条毒蛇盘踞——燕蓉在逼她!借她爹的罪名,借帝王的刀,逼她这个“旧案余孽”现身!
“抬起头。”
珠帘叮咚碰撞。谢风俯视着墨污中的身影:“你说,这案子该不该查?”
灶火舔舐过的真容斑驳脱落,颈后那痕淡红胎记在墨色映衬下艳若涂朱。谢风目光扫过那胎记,像掠过奏折上某个刺目字眼:“若查,你此刻就该在刑部;若不查……”他忽轻笑一声,指尖从食盒里捻起一块沾满墨汁的银丝卷,“岂不辜负了这好‘手艺’?”
那沾满墨污的点心递到她唇边,药气混着墨臭刺鼻。
云珊牙关紧咬,他在试探,更在试她的骨头!
她猛地直腰——唇瓣未触到卷皮,谢风却倏然缩手,沾墨的银丝卷被整个投入砚海,墨浪惊溅。
“璃妃废了。”他抽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下一个是燕家。只是朝中牵一发动全身。”帕子抛入炭盆,化成一缕扭曲青烟。“朕缺一把刀。”
云珊盯着那片灰烬,忽福至心灵:“奴婢听闻江南新贡的蜀锦花样别致,或可讨贵妃娘娘欢心?”
炭盆噼啪一声爆响。谢风搁笔,朱砂点在折尾,字字千钧:“允了。明日你去颐春宫负责新到的蜀锦。”
阿鲤:好手艺?
谢玄明不语,只是埋头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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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旧案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