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梅雨季节的尾声,天气本应该闷热难耐,但涂州近海,昨天一场暴雨下到凌晨三点,雨水裹挟着湿冷的空气,瞬间使气温降低了四五度。
一辆黑色商务车疾驰通过京泉高速出口,驶入通往禾川镇的省道,速度逐渐降低。
车内空调开的很低,除了司机,其他人全都睡的人事不知。
不知是骤然降低了速度不适应还是连日赶路身体酸软疲劳,睡在车最后面的年轻男人先是动了动憋屈在拐角的长腿,接着在疲倦中睁开双眼,大概是车内闷得很,他撑起身子从座椅上坐起,沉默地打开车窗。
新鲜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沿海地区特有的咸咸的海风的味道。
开车的司机大哥是当地人,做网约车这一行有三四年了,平时就爱和乘客唠闲嗑,特别是看这一行人穿得光鲜亮丽,一幅与这个小城格格不入的时髦感,好奇心更重,只不过这一路几人都在睡觉,他嘴巴都快闲出屁了。
听到动静,他立马忍不住通过后视镜向后看,发现是那个打扮得像她女儿床头贴的海报里的明星一样的年轻人醒了。
年轻人大热天穿着长袖长裤,偏偏又不正经穿好,衬衫纽扣只扣到胸口,露出锁骨下一大片皮肤,脖子上泛着冷硬银光的链子衬得苍白的皮肤更加没有温度,他衣袖卷起露出手肘,随意地搭在窗户上撑着头,一副心思沉重的模样。
大哥一边一看路一边观察后座乘客,抬手撸了一把自己的板寸,不屑地想年轻有什么用,连根金链子都买不起,不明白自家女儿怎么成天追着这些不着调的黄毛喊哥哥。
年轻男人侧脸线条凌厉,染成栗色的头发软软搭在额头上,整个人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
道路有限速车子开得很稳,此时路两边的景象不在模糊一片,可以看得很清楚。
不同于北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这里的路边都是低矮的自建居民楼,没有统一规划,高矮不一,不过大都是上下两层,上层窗户紧闭自家人居住,下层开门做生意,门头上挂着大红大绿的招牌,“雷子烧烤”、“小秀超市”、“来顺摩配”一条龙服务,什么都有。
年轻人看见那些店门口一滩一滩泛着油光的污水,仿佛已经闻到了从其中传来的腥臭味,不悦地皱起眉头。
似乎是感受到别人的注视,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正好和大哥在后视镜里再次偷窥的视线撞在一起。
因为没有休息好男人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目光冷淡,棕色的瞳仁像是一块琥珀。
大哥偷看被发现,心头一抖,就这么几秒钟的走神,一条肥甸甸的大黄狗突然闯到路中间。
司机大哥不愧是三十年的老司机,眼风瞟见路中间有东西,立马轻转方向盘,踩下一个急刹。
“咕咚,咕咚……咚”
后备箱里传来一连串行李箱摔了个大马趴的声音。
后座三人也没能幸免,随着惯性身体瞬间向前扑去,不过陈轻舟反应快速,及时用手撑住车壁逃过一劫,而他前面睡得正香的两人却遭了罪,直接被甩出座位。
司机大哥避过危险后,头伸出车窗,看见车尾一条老黄狗正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到马路对面。
他呸一声向窗外啐了一口痰,一脚油门驶离事故地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狗东西不长眼的,找死啊。”
被甩出去的两人迷迷瞪瞪地爬起来,揉了揉生疼的胳膊彻底清醒,探头到驾驶座:“大哥,怎么回事?”
司机大哥发现乘客被摔得不轻,赶紧换了副和善的面孔,腼腆地笑笑:“没事,突然窜出来一条黄狗。”为了防止再出意外,有损自己“城市传奇”的英明,大哥忍住到嘴边的闲话,聚精会神开车。
路面上大大小小的坑槽还积着昨夜留下的雨水,阳光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线。
陈轻舟不再看窗外飘乎而过的景色,将窗户稍微关小,闭上眼睛靠回椅背问:“还有多久才能到?”
前面坐着的两人一位是他的助理天天,一位是摄影师乐阳。
天天跟了陈轻舟两年,平时在剧组一天恨不得24个小时都和他在一起,听出了陈轻舟语气中的不耐,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还有三十分钟,舟哥,你再忍忍。”
一行人本在海城参加活动,被经纪人一通电话薅回北城,一路马不停蹄,搭飞机、转高铁再坐车,折腾了十**个小时才到涂州。
别说“娇惯”大明星陈轻舟,就连两个“牛马”打工人助理也累得够呛。
助理视线落在窗外,一路乡土气息浓厚的人文景观直击眼底,他心理没底地咕哝,“朝哥你最好给点力,这个青帆武馆要是只是个“水货”,我们可就要被折腾惨了!”
朝哥就是陈轻舟的经纪人江朝,最近为了帮陈轻舟争取一个古装剧男二的角色几乎费尽心思。
虽说只是一个男二,但这部剧是个大制作,男二人设又非常好,俗话说“男主是女主爱的,男二是观众爱的”,这个角色演好绝对飞升,因此半个娱乐圈的待爆小生都在盯着。
不过这部剧的导演是个油盐不进的狠人,在圈里传出话“任何人都别想在我导的剧里塞人”,制片人也拿他没办法。
于是各个想走歪门邪道的经纪团队只有断了念头,老老实实凭演员实力说话。
男二这个角色是位封狼居胥的少年将军,导演非常看重演员的打戏功底,为了在试戏时得到导演的青睐,不少男演员都提前开始进行武术特训。
陈轻舟没有一点打戏基础,他出道以来的角色大都是翩翩公子,腹黑总裁之类的形象,而且他身体素质差,起跑线就落后别人一大截,要想在试戏时拔得头筹,光靠苦练不一定有用。
但江朝那一场接一场的酒局也不是白去的,资方的后门走不通,他拼着喝到胃出血打通了剧组的关卡,和这部剧的武术导演处成了铁哥们。
江朝从铁哥们那里打听到这部剧的武术指导出身青帆武馆。
考虑到试戏时如果陈轻舟的招式路数和武术指导一样肯定占优势,江朝请铁哥们牵线搭桥认识了武术指导林镐,并费了一番功夫说服他向青帆武馆推荐陈轻舟。
此时距离试戏还有三个月,为了抢时间江朝甚至帮陈轻舟推了不少商业活动,分秒必争,要求他们立刻出发,行李都没准备准充分,随行人员也只来得及安排陈轻舟平时的助理和拍摄。
司机大哥“眼观道路,耳听八方”,听到天天说话终于憋不住了,咧着嘴笑开,操着一口正宗的涂州方言,问:“你们是到青帆武馆训练的吧,”似乎这种事他经常遇见,口气骄傲,“看你们就像是大城市人,我告诉你们来对啦!这武馆可是我们当地的招牌,你看……”
大哥指着窗外的广告牌说:“看见没,山水之城,武术之乡,青帆武馆祝您远航。”
乐阳和天天确实在一闪而过的广告牌上隐约看见了“青帆”两个字,但两人对视一眼显然还是不相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武馆这么厉害,默契地选择保持沉默。
大哥自我感觉良好,压根没觉得没人接他的话有什么突兀,自顾自侃起了大山,从涂州的地理环境说到风俗人情,直到几人下车还在推荐景点旅游路线。
车就停在柏油马路上,路右边是一片小城镇,左边是连绵着的金黄色麦田,麦田中间有一条一米多宽的泥巴小路,连接着尽头靠着山脉的村庄。
微风时不时吹过,小麦“哗啦啦”泛起一阵阵麦浪,像是蝴蝶掀动翅膀。
陈轻舟显然是几个小时舟车劳顿给憋坏了,按捺不住性子,车一停不等前座起身,立马弯身弓腰,长腿探出后座下了车。
司机大哥忙着宣传家乡没来得及施展科目三路边停车30公分的车技,车停得紧紧挨着马路牙子,路边就是田埂,上面歪七竖八躺着带着泥根的青草。
陈轻舟一脚踩上去差点崴脚,他不耐地咬紧后槽牙把脚从泥巴垛里拔出来,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硬生生地稳住身子,双手插兜装作无事发生。
司机大哥还在絮叨,天天怕自家老板等着急了,三两句话搪塞完,逃跑似的下车。
大哥聊嗨了,分外热情,也跟着下车帮忙搬行李,他健壮的大胳膊一手一个行李箱,排排站码放在路边。
大哥拍拍手上的灰指着麦田中间的小路:“累你们跑一段路,小路太窄,车子过不去啊。”
因为连夜的暴雨,小路上面泥巴稀烂,简直是一片泥塘,只每隔半米扔了一块红砖方便人行走,有的砖甚至被压碎了淹没在泥水里,上面还有几道车辙印,但显然是三轮车和两轮电动车的。
“你们找的青帆武馆,就沿着这小路直走到头,再左拐,走三百米就到了。”
大哥回到车上,透过副驾驶的窗户朝几人喊:“回去包车别走平台,”他手放在耳边比电话的手势,“打我电话,给你们优惠。”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一串刺鼻的尾气。
那一点汽车尾气盘旋环绕直至消散,丝毫没影响到这里原生态的自然环境,空气依旧泛着青草混合泥土的香气。
陈轻舟跺了跺脚,抖干净鞋子上的泥巴,扯下挂在衬衫上的墨镜戴上,遮住自己有些苍白的脸色。
他看了一眼身边两人。
助理天天,一个人拉扯三大个行李箱,像是三娃母亲般不知所措四处瞅,希望有神兵天降帮他们飞过去;旁边的乐阳抱着那宝贝摄像机不撒手,一幅“相机在人在,相机亡人亡”的模样。
陈轻舟知道靠不住他们,难得体贴,从天天手中扯过一个行李箱,“走吧,还要我用轿子抬你们吗?”
陈轻舟穿着白衬衫阔腿裤,在城市里看是潇洒不羁,到这就成了一堆累赘。
他裤腿刚挽起来又掉下去,白球鞋踩在形同虚设的小红砖上,裤脚几乎泡在泥水里,行李箱碾压过小水坑溅起的泥点沾了一身。
好不容易“上了岸”,三人身上全部“挂彩”,行李箱的轮子像拖拉机刚去耕过田一般四处甩泥巴,几乎完全融入了当地的生活,像是刚耕作回来。
真正刚下地除完草的大爷扛着锄头路过,长裤搂到膝盖,趿拉这一双布单鞋,全身上下除了一双鞋脏了点其他地方倒比他们干净。
大爷一步三回头的盯着几个“非主流”当地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问:“外地人?找青帆武馆?”
“昂,大爷,请问怎么走啊?”
天天撑着两个行李箱气喘吁吁,问了个白痴问题。
“喏,”大爷眼里蓄着精光,朝前一抬下巴,“那不就是喽。”
顺着大爷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有篮球场那么大的水泥地广场,“哼哼哈哈”的声音随着栀子花的香气从那边扑腾过来。
大爷在自家门前放下锄头,目送几人离开,背着手进屋冲老伴喊:“老林家又来客喽。”
——
广场其实远不止一个篮球场大,被屋子挡住的部分最少还能再停三辆小面包车。
上面二十几个十几岁的小子、姑娘,穿着练功服依次排成三行,整齐划一地比划动作。
带头的男人腰板笔挺,手背在身后,拎着一根半米长的细竹竿,绕着方阵转圈,时不时指点孩子动作。
男人转到孩子背面时,正好看见了陈轻舟几人,晒得黝黑的严肃圆脸上扬起一个淳朴亲切的微笑,挥着拿竹竿的手打招呼。
随即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眉头逐渐拧成川字,杀气凛凛地看向广场旁边的遮阳篷。
说是遮阳篷,其实就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香樟树形成的树荫,樟树是种在一片湖泊旁的,风从水面吹来总是凉气习习。
随着湖泊向前,路边还种着长长一排栀子花树,一直随着曲折的道路蜿蜒而上,点点小白花在绿叶丛中开的灿烂,香气袭人。
树下摆着一张藤条椅,躺着个纤长清瘦的姑娘,松松垮垮穿着一身麻布衣裳,眯缝着眼,随着摇椅摇摇晃晃的节奏哼着小曲。
曲子断断续续不成音调,但哼到一半,女孩突然噤声,单腿支地稳住晃动的椅子,迅速从躺椅上直立而起,手中的竹编篾扇在起身的瞬间已经招呼出去。
一根斜刺里杀出的细长竹竿被篾扇轻盈的格挡开,接着篾扇从竹竿下反手穿出直拍来人的面门,来人迅速转身避开,握着竹竿敲向女孩的肘窝。
女孩吃痛,顿时失去力气,篾扇随即从手中脱落,摔在一双扎实宽大的脚掌上。
何于飞踢开脚面的扇子,怒气冲冲在凉棚下咆哮:“林千帆,我请你吃的雪糕是喂狗了吗,谁信誓旦旦说要帮我分担工作,帮我去接人的?”
林千帆顺着师兄指的方向看过去,三个“难民”模样的人站在训练场边缘,她一敲脑袋,顿时想起了昨晚师兄笑呵呵拿着雪糕嘱托她的情形。
“雪糕不白吃啊,明天有几位外地来培训的客人,刚下雨烂泥地不好走,你帮忙去接下。”
她心虚的收回扇子,底气不足的开口,“我这不是昨晚练功到太晚,忘了嘛!”觑着师兄的脸色,林千帆乘机从藤椅上一跃而起,边跑边喊,“师兄,请允许师妹我将功补过。”
何于飞扯着嗓子喊:”你胡扯什么,我看你是高考完性子野了。”
师兄的话追着林千帆的步伐来到陈轻舟眼前。
女孩本就松散扎着的马尾早在奔跑时散开了,随着她突然停止步伐,发丝一个急刹车,在阳光的照耀下优美地飞舞。
林千帆主动弯腰帮陈轻舟拿行李箱,却发现男人攥得很紧,她不解地抬头看,随着她的动作刚落上肩头的发丝又轻轻荡开,划过男人握着行李箱的手背。
陈轻舟透过墨镜俯视着女孩,就那么几秒,他眼神波澜不惊,却骤然松手,行李箱落入林千帆手中。
何于飞紧跟着也了走过来,和三人分别握完手后,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何于飞,是青帆武馆的负责人。”
“过来,”他又把林千帆拉到身边,对着陈轻舟说,“她叫林千帆,是我师妹,也是你这三个月武训的老师。”
小师妹是武术高手,只是打不过她师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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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