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穿了
“江不甜老贼我恨你!你把我的小知秋还回来呜呜呜……”
“江不甜你这个杀千刀的,求你给崔宇留个全尸吧,他已经够惨了。”
“跪求江不甜有朝一日穿进自己写的文里然后被虐,谢谢!”
江行昭看了眼作者后台刷出来的最新评论,有些怔愣。他随手将手机摁灭揣进裤兜里,抬起头看着饭桌周围的一圈人。
为首的是他的发小兼损友,萧二少萧泅,带着一桌的狐朋狗友正向好不容易出门聚餐的江大少敬酒。这些青年男女都是C城豪门圈子里叫得上名号的二代,这次聚餐不为别的,只为我们的江大少好不容易“出关”了,肯接邀约了。
虽然,他这一群朋友们都不知道,这位江少爷其实在今天出门之前,刚刚从三天三夜的大哭中缓过劲儿来,能答应出门,纯属想仿照古人那般,借酒浇愁。
“昭啊,这可是我哥刚带回来的好酒,唯一一瓶,可开给你了,怎么样,赏个面子,尝尝呗?放心,度数不高,不醉人的。昭啊,整两口?”一杯酒被推到江行昭面前,映出了我们江大少那张俊美逼人的帅脸。
活了24年滴酒未沾的江大少不愿扫了好兄弟的兴致,也早就想尝尝酒精的味道。
于是,他在萧泅的怂恿下,向面前的酒杯伸出了手。
下一瞬,“咚”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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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声,江行昭睁开了眼,有些不适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在摸到一手柔顺的长发后,僵住了。他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前24年的人生,他得出来一个有些荒谬的结论——
他穿越了,还只是因为一杯度数不高的酒。
江行昭嘴角不禁露出几分苦笑,看来老天爷也没放过他。
他叹了口气,揉着有些发胀的额头,转身打量起来了现在所处的地方。
目光所及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屋子,家具都是上好的黑檀木,身下的床榻以极为稀有的玄铁打造,身上盖的是织金的云纹锦被。床头摆着一面铜制小镜,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无论怎么看都和这间屋子的主基调格格不入。
现下已然入了冬,屋外飘着雪,屋里的地龙烧得正旺,不消片刻,江行昭的额头就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越看越觉得糟透了。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尾的博古架上。
倏地,江行昭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发出了一声呜咽。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他的小说《霜珣不昭》中,主角顾珣的住处,肃王府,昭宁居。
而他,成为了这位原文中恶名昭著的暴戾亲王,顾珣,顾行昭。
江行昭在确认完现状后,揉了把脸,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一边回忆着原文中对顾珣的描写,一边摸起那面铜镜开始端详自己的容貌。
或许是这位肃王顾珣表字也叫行昭的缘故,这张脸和江行昭原来的样子有八分像。只是左侧的断眉,为这张俊美逼人的脸平添了几分凶意。
就在江行昭正思忖着准备唤人更衣时,忽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福满慌慌张张推门而入:“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奉陛下口谕,要商议叶家公子的婚事……”
江行昭指尖一顿,这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时间节点——昭德七年冬,大婚五日前,同样,也是《霜珣不昭》全书剧情的起始。
他寻思了一番原文中顾珣的神态语气,冷冷瞥了一眼这位矮胖的管事公公,淡声开口:
“福满,久不传唤,你是忘了怎么在本王跟前做事么?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奴婢不敢,可……”
“顾琰是你的主子,还是本王是你的主子?好啊,原来本王的管家是老糊涂了,竟记不得自个儿的主子是哪位了?”
“王爷息怒!奴婢知错,奴婢如今的主子仅王爷您一人!绝未有过二心!”
“嗯,退下吧。去告诉皇帝的人,让他们等着,本王要先用膳。”
“是,王爷。”
福满离开后不多时,便陆陆续续有侍女进屋,战战兢兢伺候这位方才发过怒的王爷更衣洗漱。
待到江行昭一身繁琐的亲王服饰坐到饭桌前,已然过了小半个时辰。
江行昭看着面前一整桌琳琅满目的美味,扬了扬眉。正准备动筷,还没将吃食送进嘴,门外便传来一道格外尖细的嗓音:“肃王爷,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只见一名身着绛紫蟒袍的老太监跨入门槛,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内侍。他面白无须,眉眼堆笑,手中拂尘一甩,行礼的动作却敷衍至极。
“奴婢赵德全,奉陛下口谕,特来与王爷商议叶家公子的婚事。”
江行昭眼神都没给他分去半个,“赏给本王的侧妃,陛下倒是心急。”
“毕竟叶公子身份特殊,”赵德全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陛下有言,叶公子虽出身侯府,但总归在南风馆里待过,婚事不宜张扬。按例,侧妃需从西角门入府,轿辇不得超过四抬。”
江行昭搁下筷子,指尖有节奏地敲着饭桌,“公公的意思是,本王身为我大梁如今硕果仅存的两位亲王之一,纳个侧妃也要藏着掖着?也不管如今这位侧妃娘娘是不是陛下亲赐的婚?”
“奴婢不敢。奴婢这还不是为您着想么?您想,若要人知晓了堂堂肃王娶了位小倌做妃子,岂非惹人笑话?再说了,这位叶公子从前在南风馆时,曾得罪过何尚书家的公子,今早奴婢离宫时,陛下特意嘱托,等他入了王府,您得好好管教管教,免得哪日叫人瞧去,落了王爷和王府的面儿不是?”
赵德全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晾着茶水的瓷盏砸碎在他脚边,溅出一地的碎瓷,屋内伺候的侍女也跟着通通跪在了地上。
江行昭起身,缓缓踱至赵德全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当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伸手拍了拍太监白净的脸,语气森然。
“本王怎么不知道,肃王府的名声还要你一个阉人操心?赵德全,你好大的胆子!”
“回去告诉那个病秧子,既已赐婚,就休要再管,若这大梁上下事事都要他亲自督办,本王可要怀疑他是在嫌自己命长了。”
赵公公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眉眼间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如今的帝王不比眼前这位上过战场的王爷,乃是个病弱文人,全靠太医院的人给他吊命。伺候那位可不是是个容易事儿。
“王爷息怒,奴婢明白。”
“明白了那公公还在等什么呢?还是说,公公想留下来陪本王用个早膳?”
赵德全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内侍回宫复命去了。
等到赵德全一行人离去,江行昭这才准备吃他穿越来之后的第一顿早饭。可惜,一番拉扯过后,满桌的好菜都冷掉了。
他盯着碗里凉的尤其透彻的蟹粉酥,忽的嗤笑一声:“那狗皇帝,送个老婆还讨价还价。饭都放凉了。”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陶苓见状,正欲命人撤下饭菜换一桌新的,不曾想江行昭直接摆了摆手,“哎,不必,热了再端来便是。”
等到饭菜重新热好,他便一边吃,一边想着即将到来的婚事。
吃完饭正要离开,一旁等待很久的福满迎了上来。
“何事?”
“回王爷,五日后便是吉日了。”福满搓着手,神情忐忑,“可要……”
“不必听那些,你只管去照着正妃的礼制吩咐下去,旁的事本王亲自来看。”
“是,王爷。”
待福满离开后,江行昭将帕子丢给一旁的侍女,陷入了沉思。
——五日后大婚,但自己对原文最初的描写已然没了多少印象。
他唯独记得当初完结时,他痛哭失声,他想用番外弥补,可每当他打开文档,面对那样的叶衔霜,那样破碎的山河,他的心口总是止不住地抽痛,想要重来一次,救回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如今,重生是没有重生,但或许是老天爷给江行昭了一个忏悔的机会,他穿了进来。
他定了定神,整理好心绪,决心去寻找被自己遗忘的细节——为了改变这个悲剧。
念及此,他忽然起身,“来人,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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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细雪纷飞,时辰还不过午时,静曜斋内却灯火依旧。
阴沉木制的书案上摊着一本兵书,压角的是一座玄铁镇纸,雕着凤纹和腊梅,边边角角都有些包了浆,显然被主人把玩了不小年头。
江行昭立于门前,细细端详了片刻,直到身上的袍子沾染了雪水,指尖也冻得冰凉,这才随手解下披风递给周身伺候的下人,抬脚进了屋。
关上门,将寒意悉数拦在书房之外,江行昭径直走向那张书案后分别置于左右的两排书架。他搓了搓手,循着记忆中对王府秘事的描写,从左侧的书架最下层取出一个乌木匣子。
他小心翼翼打开匣子的上盖,映入眼帘的是一本封面泛着暗黄的书册,上面只在角落里印着“行昭”两个小字。
江行昭用指腹摩挲了一番那两个字,将那本书册从匣子里取出来,随手翻了翻,都是用行草写成。最新的两页是一些总结,写满了从顾琰登基以来,关于那些男宠们的事。
『昭德二年,破匈奴,回京,受封肃王。顾琰赐沈氏临溪,然不通乐理,弃之清歌榭。』
『昭德三年,榜眼贺氏轻舟御前出言不逊,得本王青眼,高调请入府,赐青玉轩。』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正楷批注:“花谢烛火残。”
……
『昭德五年,中秋宴,得陆氏,深感乏味,令其日日舞于中庭,非令不得停。』
『昭德六年,桓氏子欲行刺,未果。疑似顾琰党羽,多加审问无果,遂弃于归幽。』
江行昭铺开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捋着原文中的时间线。
大约在十年前的承平二十七年,顾珣因行事暴戾、品行不端为由,被先帝废黜太子之位,并发配西北边疆充军历练。三年后,顾珣凭借一身过人胆识,率兵一举铲平匈奴王庭,为饱受蛮夷战火侵扰的大梁除掉一枚心腹大患。然本该得胜之后回宫受赏,奈何天有不测,同年冬,承平帝因病驾崩,顾琰依承平帝遗诏登基,改元昭德。次年,远在北疆的顾珣才知道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皇子,而是一个被当今圣上嫉恨的闲人了。
于是顾珣就借着消息来迟,又多在北疆待了一年,直到那道封他为王的圣旨传来,这才率亲信回到了龙潭虎穴的京城。而顾琰,则以弟弟刚从战场凯旋为由,往新建的肃王府里塞了不少下人,还有一名善琴的男宠,就是这位沈临溪。
不过他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陪嫁丫鬟,香烛。
或者说,曾经的“红烛”。
红烛此人,曾是皇长子顾琰身边的一名随侍宫女,据早就离宫的老嬷嬷说,这位宫女是顾琰十五岁时的一次微服私访中,自宫外带回来的小丫头。那时她才不过七八岁,却早早没了爹娘,是顾琰把她救回来的,还教她防身的功法。
红烛向来将顾琰当哥哥看,可后来自从顾珣封了太子,红烛眼里的琰哥哥,就好似变了个人。
他开始逼她练功,逼她出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如果不做,他就再也不会帮她,给她最爱的桂花糕。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红烛成了香烛,在顾琰的命令下,被迫进了王府,成为了顾琰的一枚棋子。
顾珣当然知道自己的府上被塞满了眼线,他用足足一年的时间彻底把自个儿的王府进行了一个大清洗。对外,坐实了暴戾的名头,对内,却将皇帝的人都用各种找不出差错的理由都送去见了阎王,除了香烛。而这一行正楷小字,则点透了顾珣的心思——花落的时候,这颗棋子也就没必要留了。
书册最后两页的内容无非就是这些,然而到底缺失了昭德四年的记载。
记载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幅画。
在江行昭的记忆中,他曾写过,顾珣将那张有关昭德四年的画,藏在了书房的乌木匣子里,但江行昭将匣子翻了个底朝天,也什么都没找到。
他索性拎着起书脊抖了两抖,落下一大片灰尘,以及一张有些年头的纸,他捡起那张纸,目光落上去后,就再移不开了。
正是那幅画。
画中人虽然并没有写姓甚名谁,但江行昭还是一眼看出来,这是他费尽笔墨去塑造的人物,《霜珣不昭》的另一个主角,武安侯叶家长子,叶衔霜。
还有一行字:
『昭德四年,寻画中人,既得,然柳非霜时叶,遂弃。』
理清头绪后,江行昭处理掉了自己的笔迹,随手将画纸夹回册子放好,又把装册子的乌木匣放回了原位。
好巧不巧,在他放完匣子正要起身时,看到了一张潇洒飘逸的草书,内容不多,仅两句诗:“朱门藏白骨,金殿栖寒鸮。”
江行昭知道这首诗,他不仅知道,而且十分熟悉。他寻思了一番,想着作出这首诗的人,或许可以成为在这座王府中,第一个能为他所用的人,随即,他便将视线落在门外等候的侍女身上。
“香枝。”
“把贺侍君请到书房来,再备些茶水点心。”
“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