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竟是我自己》 第1章 穿了 01 穿了 “江不甜老贼我恨你!你把我的小知秋还回来呜呜呜……” “江不甜你这个杀千刀的,求你给崔宇留个全尸吧,他已经够惨了。” “跪求江不甜有朝一日穿进自己写的文里然后被虐,谢谢!” 江行昭看了眼作者后台刷出来的最新评论,有些怔愣。他随手将手机摁灭揣进裤兜里,抬起头看着饭桌周围的一圈人。 为首的是他的发小兼损友,萧二少萧泅,带着一桌的狐朋狗友正向好不容易出门聚餐的江大少敬酒。这些青年男女都是C城豪门圈子里叫得上名号的二代,这次聚餐不为别的,只为我们的江大少好不容易“出关”了,肯接邀约了。 虽然,他这一群朋友们都不知道,这位江少爷其实在今天出门之前,刚刚从三天三夜的大哭中缓过劲儿来,能答应出门,纯属想仿照古人那般,借酒浇愁。 “昭啊,这可是我哥刚带回来的好酒,唯一一瓶,可开给你了,怎么样,赏个面子,尝尝呗?放心,度数不高,不醉人的。昭啊,整两口?”一杯酒被推到江行昭面前,映出了我们江大少那张俊美逼人的帅脸。 活了24年滴酒未沾的江大少不愿扫了好兄弟的兴致,也早就想尝尝酒精的味道。 于是,他在萧泅的怂恿下,向面前的酒杯伸出了手。 下一瞬,“咚”的一声—— - “咚”的一声,江行昭睁开了眼,有些不适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在摸到一手柔顺的长发后,僵住了。他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前24年的人生,他得出来一个有些荒谬的结论—— 他穿越了,还只是因为一杯度数不高的酒。 江行昭嘴角不禁露出几分苦笑,看来老天爷也没放过他。 他叹了口气,揉着有些发胀的额头,转身打量起来了现在所处的地方。 目光所及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屋子,家具都是上好的黑檀木,身下的床榻以极为稀有的玄铁打造,身上盖的是织金的云纹锦被。床头摆着一面铜制小镜,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无论怎么看都和这间屋子的主基调格格不入。 现下已然入了冬,屋外飘着雪,屋里的地龙烧得正旺,不消片刻,江行昭的额头就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越看越觉得糟透了。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尾的博古架上。 倏地,江行昭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发出了一声呜咽。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他的小说《霜珣不昭》中,主角顾珣的住处,肃王府,昭宁居。 而他,成为了这位原文中恶名昭著的暴戾亲王,顾珣,顾行昭。 江行昭在确认完现状后,揉了把脸,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一边回忆着原文中对顾珣的描写,一边摸起那面铜镜开始端详自己的容貌。 或许是这位肃王顾珣表字也叫行昭的缘故,这张脸和江行昭原来的样子有八分像。只是左侧的断眉,为这张俊美逼人的脸平添了几分凶意。 就在江行昭正思忖着准备唤人更衣时,忽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福满慌慌张张推门而入:“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奉陛下口谕,要商议叶家公子的婚事……” 江行昭指尖一顿,这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时间节点——昭德七年冬,大婚五日前,同样,也是《霜珣不昭》全书剧情的起始。 他寻思了一番原文中顾珣的神态语气,冷冷瞥了一眼这位矮胖的管事公公,淡声开口: “福满,久不传唤,你是忘了怎么在本王跟前做事么?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奴婢不敢,可……” “顾琰是你的主子,还是本王是你的主子?好啊,原来本王的管家是老糊涂了,竟记不得自个儿的主子是哪位了?” “王爷息怒!奴婢知错,奴婢如今的主子仅王爷您一人!绝未有过二心!” “嗯,退下吧。去告诉皇帝的人,让他们等着,本王要先用膳。” “是,王爷。” 福满离开后不多时,便陆陆续续有侍女进屋,战战兢兢伺候这位方才发过怒的王爷更衣洗漱。 待到江行昭一身繁琐的亲王服饰坐到饭桌前,已然过了小半个时辰。 江行昭看着面前一整桌琳琅满目的美味,扬了扬眉。正准备动筷,还没将吃食送进嘴,门外便传来一道格外尖细的嗓音:“肃王爷,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只见一名身着绛紫蟒袍的老太监跨入门槛,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内侍。他面白无须,眉眼堆笑,手中拂尘一甩,行礼的动作却敷衍至极。 “奴婢赵德全,奉陛下口谕,特来与王爷商议叶家公子的婚事。” 江行昭眼神都没给他分去半个,“赏给本王的侧妃,陛下倒是心急。” “毕竟叶公子身份特殊,”赵德全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陛下有言,叶公子虽出身侯府,但总归在南风馆里待过,婚事不宜张扬。按例,侧妃需从西角门入府,轿辇不得超过四抬。” 江行昭搁下筷子,指尖有节奏地敲着饭桌,“公公的意思是,本王身为我大梁如今硕果仅存的两位亲王之一,纳个侧妃也要藏着掖着?也不管如今这位侧妃娘娘是不是陛下亲赐的婚?” “奴婢不敢。奴婢这还不是为您着想么?您想,若要人知晓了堂堂肃王娶了位小倌做妃子,岂非惹人笑话?再说了,这位叶公子从前在南风馆时,曾得罪过何尚书家的公子,今早奴婢离宫时,陛下特意嘱托,等他入了王府,您得好好管教管教,免得哪日叫人瞧去,落了王爷和王府的面儿不是?” 赵德全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晾着茶水的瓷盏砸碎在他脚边,溅出一地的碎瓷,屋内伺候的侍女也跟着通通跪在了地上。 江行昭起身,缓缓踱至赵德全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当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伸手拍了拍太监白净的脸,语气森然。 “本王怎么不知道,肃王府的名声还要你一个阉人操心?赵德全,你好大的胆子!” “回去告诉那个病秧子,既已赐婚,就休要再管,若这大梁上下事事都要他亲自督办,本王可要怀疑他是在嫌自己命长了。” 赵公公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眉眼间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如今的帝王不比眼前这位上过战场的王爷,乃是个病弱文人,全靠太医院的人给他吊命。伺候那位可不是是个容易事儿。 “王爷息怒,奴婢明白。” “明白了那公公还在等什么呢?还是说,公公想留下来陪本王用个早膳?” 赵德全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内侍回宫复命去了。 等到赵德全一行人离去,江行昭这才准备吃他穿越来之后的第一顿早饭。可惜,一番拉扯过后,满桌的好菜都冷掉了。 他盯着碗里凉的尤其透彻的蟹粉酥,忽的嗤笑一声:“那狗皇帝,送个老婆还讨价还价。饭都放凉了。”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陶苓见状,正欲命人撤下饭菜换一桌新的,不曾想江行昭直接摆了摆手,“哎,不必,热了再端来便是。” 等到饭菜重新热好,他便一边吃,一边想着即将到来的婚事。 吃完饭正要离开,一旁等待很久的福满迎了上来。 “何事?” “回王爷,五日后便是吉日了。”福满搓着手,神情忐忑,“可要……” “不必听那些,你只管去照着正妃的礼制吩咐下去,旁的事本王亲自来看。” “是,王爷。” 待福满离开后,江行昭将帕子丢给一旁的侍女,陷入了沉思。 ——五日后大婚,但自己对原文最初的描写已然没了多少印象。 他唯独记得当初完结时,他痛哭失声,他想用番外弥补,可每当他打开文档,面对那样的叶衔霜,那样破碎的山河,他的心口总是止不住地抽痛,想要重来一次,救回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如今,重生是没有重生,但或许是老天爷给江行昭了一个忏悔的机会,他穿了进来。 他定了定神,整理好心绪,决心去寻找被自己遗忘的细节——为了改变这个悲剧。 念及此,他忽然起身,“来人,去书房。” - 眼下细雪纷飞,时辰还不过午时,静曜斋内却灯火依旧。 阴沉木制的书案上摊着一本兵书,压角的是一座玄铁镇纸,雕着凤纹和腊梅,边边角角都有些包了浆,显然被主人把玩了不小年头。 江行昭立于门前,细细端详了片刻,直到身上的袍子沾染了雪水,指尖也冻得冰凉,这才随手解下披风递给周身伺候的下人,抬脚进了屋。 关上门,将寒意悉数拦在书房之外,江行昭径直走向那张书案后分别置于左右的两排书架。他搓了搓手,循着记忆中对王府秘事的描写,从左侧的书架最下层取出一个乌木匣子。 他小心翼翼打开匣子的上盖,映入眼帘的是一本封面泛着暗黄的书册,上面只在角落里印着“行昭”两个小字。 江行昭用指腹摩挲了一番那两个字,将那本书册从匣子里取出来,随手翻了翻,都是用行草写成。最新的两页是一些总结,写满了从顾琰登基以来,关于那些男宠们的事。 『昭德二年,破匈奴,回京,受封肃王。顾琰赐沈氏临溪,然不通乐理,弃之清歌榭。』 『昭德三年,榜眼贺氏轻舟御前出言不逊,得本王青眼,高调请入府,赐青玉轩。』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正楷批注:“花谢烛火残。” …… 『昭德五年,中秋宴,得陆氏,深感乏味,令其日日舞于中庭,非令不得停。』 『昭德六年,桓氏子欲行刺,未果。疑似顾琰党羽,多加审问无果,遂弃于归幽。』 江行昭铺开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捋着原文中的时间线。 大约在十年前的承平二十七年,顾珣因行事暴戾、品行不端为由,被先帝废黜太子之位,并发配西北边疆充军历练。三年后,顾珣凭借一身过人胆识,率兵一举铲平匈奴王庭,为饱受蛮夷战火侵扰的大梁除掉一枚心腹大患。然本该得胜之后回宫受赏,奈何天有不测,同年冬,承平帝因病驾崩,顾琰依承平帝遗诏登基,改元昭德。次年,远在北疆的顾珣才知道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皇子,而是一个被当今圣上嫉恨的闲人了。 于是顾珣就借着消息来迟,又多在北疆待了一年,直到那道封他为王的圣旨传来,这才率亲信回到了龙潭虎穴的京城。而顾琰,则以弟弟刚从战场凯旋为由,往新建的肃王府里塞了不少下人,还有一名善琴的男宠,就是这位沈临溪。 不过他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陪嫁丫鬟,香烛。 或者说,曾经的“红烛”。 红烛此人,曾是皇长子顾琰身边的一名随侍宫女,据早就离宫的老嬷嬷说,这位宫女是顾琰十五岁时的一次微服私访中,自宫外带回来的小丫头。那时她才不过七八岁,却早早没了爹娘,是顾琰把她救回来的,还教她防身的功法。 红烛向来将顾琰当哥哥看,可后来自从顾珣封了太子,红烛眼里的琰哥哥,就好似变了个人。 他开始逼她练功,逼她出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如果不做,他就再也不会帮她,给她最爱的桂花糕。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红烛成了香烛,在顾琰的命令下,被迫进了王府,成为了顾琰的一枚棋子。 顾珣当然知道自己的府上被塞满了眼线,他用足足一年的时间彻底把自个儿的王府进行了一个大清洗。对外,坐实了暴戾的名头,对内,却将皇帝的人都用各种找不出差错的理由都送去见了阎王,除了香烛。而这一行正楷小字,则点透了顾珣的心思——花落的时候,这颗棋子也就没必要留了。 书册最后两页的内容无非就是这些,然而到底缺失了昭德四年的记载。 记载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幅画。 在江行昭的记忆中,他曾写过,顾珣将那张有关昭德四年的画,藏在了书房的乌木匣子里,但江行昭将匣子翻了个底朝天,也什么都没找到。 他索性拎着起书脊抖了两抖,落下一大片灰尘,以及一张有些年头的纸,他捡起那张纸,目光落上去后,就再移不开了。 正是那幅画。 画中人虽然并没有写姓甚名谁,但江行昭还是一眼看出来,这是他费尽笔墨去塑造的人物,《霜珣不昭》的另一个主角,武安侯叶家长子,叶衔霜。 还有一行字: 『昭德四年,寻画中人,既得,然柳非霜时叶,遂弃。』 理清头绪后,江行昭处理掉了自己的笔迹,随手将画纸夹回册子放好,又把装册子的乌木匣放回了原位。 好巧不巧,在他放完匣子正要起身时,看到了一张潇洒飘逸的草书,内容不多,仅两句诗:“朱门藏白骨,金殿栖寒鸮。” 江行昭知道这首诗,他不仅知道,而且十分熟悉。他寻思了一番,想着作出这首诗的人,或许可以成为在这座王府中,第一个能为他所用的人,随即,他便将视线落在门外等候的侍女身上。 “香枝。” “把贺侍君请到书房来,再备些茶水点心。” “是,王爷。” 第2章 对谈 02 对谈 窗外风雪依旧,似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江行昭坐于书案之后,面色沉凝,一页一页翻看着那本略有些卷了边的兵书,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桌面。玄铁镇纸上的凤纹映着幽幽冷光,烛火跳动,好似主人如今心中不宁的心绪。 到底是古代社会,无论他从前写作时查过多少资料翻过多少文献,都不如眼前这本实实在在的兵法来的真切。 可纵然顾珣将它翻过多少遍,翻到字迹逐渐模糊,翻到纸页逐渐泛黄,也无法挽回从前失去的所有。 从太子之位到外祖家的地位,再到敬爱的母亲,甚至用来为母亲复仇的兵权,都如同这座在风雪之中的王府一般,被重重淹没。 仅一本老旧的兵书,于顾珣而言,不过也只是追思旧人之物罢了。 江行昭格外珍重地将书册收了起来,随后他铺开一张雪浪宣,提笔吸足了墨,狼毫悬于纸上三寸,一滴浓墨将落未落。 恰逢此刻,一阵裹挟着梅香的寒风吹开了门扉。 “轻舟见过王爷。” 苍青色的袍子腰间坠了半枚染血玉珏,月白狐裘一角拂过门槛,不等人回应,青年便不卑不亢径直坐在了书案旁的软椅上,随手将狐裘丢给下人,兀自取走温在案上的梨花白,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听闻王爷又要娶亲了?这回又是什么样儿的?琴师舞姬,文人武者,再加上轻舟这个已然遭万人唾弃的探花郎,我瞧王爷府上,可谓是囊括了整个大梁啊。”指尖摩挲着青瓷杯口,他忽然倾身看向宣纸,“王爷在作画?这画的是笼中雀,还是……” 倏地,话音戛然而止。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一只病鹤跃然纸上,枯瘦的爪下是一抹隐着朱红的明黄。 摇曳的烛忽的爆了一个灯花,映出贺轻舟骤然紧缩的瞳孔,随即,他便看到了置于书案一角的诗文。 “今日飘雪,贺卿,你说这梅岭的雪,可下得同府里一般大?”江行昭搁下笔,淡淡扫了一眼贺轻舟手中空了的酒杯,冷声问道。 “回王爷的话,轻舟以为,”说着,他望向窗外纷扬的雪,“纵使如今白雪皑皑,可冬去春来,总会有在昭昭烈阳下消逝的一天。” “您说对么?行昭兄。” 听到这个称呼,江行昭显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原文中,从前顾珣同贺轻舟把酒言欢时,互通过表字。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顾珣逐渐堕落,贺轻舟便再未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了。 不等江行昭开口,贺轻舟再次启唇,狭长的眸子里泄出一丝精光,“说来,王爷唤我来此,不单单是因为从前那首随意作出的诗吧?” 江行昭端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暗暗感叹真不愧是当朝探花,寥寥数语就能想到自己有事相求。 “不错,”他放下茶盏,看向面前长身玉立的青年,“五日之后,就是本王同武安侯府的长公子叶衔霜大婚的日子。今时不同往日,是圣上亲赐的婚,指明要这位八字同本王相合的叶公子入府,做这府上的侧妃。” “竟是位侧妃娘娘么?王爷真是好狠的心,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贺轻舟刻意做作地用袖子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掩藏在袍袖之后的目光却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如今的肃王。 “子徽,你明知你我并非那般关系!”江行昭有些慌了,他哪儿能想到这位贺探花也是个张口就来的主儿啊! “不过玩笑话,行昭兄莫要当真。”贺轻舟爽朗一笑,似是吐出了多年的郁气,“五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王爷要我做些什么?” “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一早,随本王走一趟叶府。” “是,王爷,那轻舟先告退了。” 贺轻舟离开后,江行昭吹了吹半干的画,扬声唤道。 “福满。” “诶,王爷。” “把这幅画拿下去,命人裱好了送来,现在你走一趟藏春阁。从前那把赤霄可在?” 福满正小心翼翼收起画,交给一旁的侍女,闻言躬身回话,“在的,王爷,还在原先的地方,王爷可是要……” “取来,并着母后那对银镯一起,明日送往叶家。本王要亲自向叶璋那小老儿提亲。” - 次日一早,雪过天晴,冬日里熹微的晨光透过琉璃窗棂洒在廊下,映出点点斑驳的碎金。 王府里外已然被下人扫净积雪,正红的毡布从昭宁居门口一路通向了仪门外,最终停在了府中那辆难得坠了些许红缨的素黑车辇前。 “哎呀王爷,您今儿个不是说了要去侯府提亲么?怎的这般怠慢,要是误了时辰,那可就……” 天儿没亮,江行昭就被福满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薅了出来。 他一边指挥下人给依旧有些迷糊的王爷洗漱更衣,一边难得如同在宫里那般絮絮叨叨了起来。 “可就怎么?纵使本王今日夜里去提亲又如何?叶璋还不得跪着来迎?”江行昭发出一声冷嗤,他看着这些来来去去的侍女们,没由来一阵烦躁,索性摆手,“行了,你们都退下吧,陶苓,你留下。” “是,王爷。”屋子里一众侍女战战兢兢领了命退下,硕大的房间登时只留下了大丫鬟陶苓一个人。雕花的房门开合间带去一阵冬日清晨特有的寒风,吹的江行昭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这时,恰巧贺轻舟从院子过来,眼见素来着玄色的王爷如今换了打扮,不禁眼前一亮—— 只见江行昭头戴乌金纱冠,身穿墨蓝织金锦袍,衣襟滚缀着暗金的祥云纹,衣摆宽大流畅,行走间曳地生风,显尽了肃穆尊贵。 若忽视了他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倒也是位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公子哥。 “哎呀,王爷啊,轻舟从前就说过,您不该总是一身玄色,瞧瞧,如今换了身行头,这要是侧妃娘娘见到了,怕不是要被王爷迷昏过去了?” 他用玉笛敲了敲手心,调侃道。说话间,他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周遭,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便又开了口,“说来,轻舟这两日似乎都没见着那位住在冷玉居里的陆侍君了,这是怎么了?从前他可一直在这个时辰为您献舞的。” 陆砚生没有来? 江行昭微微蹙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理了理袖子,抬脚迈出门外走向前厅,出门时淡淡瞥了眼站在廊下的人,“子徽似乎很在意他?怎么,想为他求情?” 贺轻舟眯起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举起长笛摇了摇:“非也,非也,只不过担心他在王爷这里,不好谈事儿罢了。” “隔墙有耳,有什么事儿用完饭,到路上说。” 话罢,江行昭不再理会那只有些聒噪的青玉狐狸,径直走向了已然摆好餐点的饭桌前,不用下人伺候,他便安心享用起穿越来第一顿无人打扰的早餐了。 约摸半个时辰后,江行昭一副餍足的模样离开饭桌,在侍女的引领下顺着一路艳红,到了王府的正门前。 贺轻舟从早早候在门口的陶苓手中接过貂绒大麾,抖落一角清晨的白霜,亲手为那人披在了肩头。就在他准备为江行昭随意整理几下衣襟时,忽然瞥见回廊转角处一抹鹅黄身影闪过。 他指尖微微一顿,旋即如常地抚平王爷领口褶皱,做足了侍君该有的样子,可江行昭分明看到这位从前的探花郎眼中闪过了几分夹杂着惋惜的讥讽。 “王爷,走罢。” 探花郎依旧一袭青衫,似那雪中苍劲的青竹一般,哪怕如今身陷囹圄,也坚信着日光终究普照的那天。 江行昭被这一抹冷青扰得有些怔愣,直到青年的声音入耳,这才回神。他不着痕迹微微颔首,转身带着贺轻舟和陶苓上了那辆玄铁与乌木打造的马车。 “起——驾——!” “恭送王爷、贺侍君。” 随着小内侍的唱和响起,哒哒马蹄声带着素黑的车毂碾过青石板路,紧随其后的便是肃王府提亲的仪仗。 只见为首一人端坐于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眉若利刃,目若寒星,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正是王府的侍卫长、顾珣从前在宫中的伴读,兵部尚书之子祁峰。 他身后,是浩浩荡荡一行人,带着昨日王爷吩咐下来的聘礼,一路向着皇城东南行去。 - 武安侯府内。 叶璋面沉似水,焦躁不安地在侯府正堂内走来走去——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才得了消息,说那位暴戾无端的肃王要亲自登门看看自己那未过门的侧妃,顺带下聘礼提亲。 这不是纯纯下马威么?叶璋想。他堂堂武安侯,同如今的国舅何尚书乃是姻亲,皇帝都要叫他的大女儿一声嫂嫂,何必怕那个如今连兵权都不在手里的肃王! 一旁的侯夫人连氏冷冷看着色厉内荏的丈夫,吹了吹依旧有些发烫的茶水,吩咐道:“来人,去请霜哥儿到前厅来,就说是我要他来的。” “等等!娘~肃王来下聘礼,为何要那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赔钱货出面?再说了……” 不等下人有所动作,一道男声骤然响彻整个前厅。那声音有些尖细,又略显黏腻,似是在糖罐子里泡久了,甜的发酸,细听去,又带了几分外强中干的喘息。 连氏微微抬眼,一双凤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正当她准备说教几句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亲生儿子时,不远处的叶璋看了过来。 “衍儿,怎么了?你母亲又做了什么?” “爹~娘要去找那个赔……要找大哥,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随着叶衍的话音落下,“啪”的一声,下一刻,连氏那张被岁月侵袭出些许痕迹的脸上就添了一抹血红。 “连清韫!你真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侯爷放在眼里了是吗?!”叶璋放下手,面含怒气看着面前曾经如花似玉的人,重重锤了一下一旁的桌子。 “侯爷……对不起,妾身知错了,妾身不过是有些担心……”连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怯懦,“担心霜哥儿久病未愈,若是过了病气给王爷……咳咳……” 叶衍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疑惑道:“母亲方才是这样说的吗?”他寻思了一番,点了不远处一名下人问,“来,你说,是吗?” “回……回少爷,夫人只是让奴婢去请、请大少爷来,并未说旁的什么。” 叶璋冷冷哼了一声,并未再多看地上的女人一眼,兀自走到主位之上坐了下来。 忽的,一阵微风裹挟着浓浓的草药味从侯府正堂门外卷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袭洗得略旧的月白长袍。 来人身形颀长,又带了些病态的清瘦,他的眉眼却十分清朗,隐约能看出些叶家那位已故的老侯爷从前的风姿。 他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从旧画轴里走出来一般静静立于堂前。眼尾微挑,却压着几分病中的倦意,好似那叶片之上将消未消的晨霜。 叶衔霜的视线扫过跪于地面的继母,双拳紧了紧,捂在唇边轻咳了几声,随后才望向坐在主位的武安侯。 “儿子见过母亲,父亲。” 他语调低缓,声音似春水破冰一般,温润又藏了些许的锋利,刺耳得让叶衍禁不住大叫。 “贱东西!赔钱货!谁让你来的!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穿成这样,叫王爷看到了不嫌丢人!” “王爷?什么王爷……咳咳?” 武安侯听着叶衍的话,看了看长子和夫人如今的模样,眉头拧成看川字。终于,他还是开了口:“今日肃王要来府上提亲,你和夫人下去收拾一下,不要落了本侯的面子。” “是。” 连清韫看着自己这个已过二十却还未加冠的继子,眼中满是心疼与歉疚,她抬手抚摸着他的脸,倏地,一把将这个母亲早逝,姐姐又所托非人的可怜孩子抱进怀里,“霜儿,这些年来苦了你了,都是我不好,如今你我手中无权无势,你小舅舅也远在江南鞭长莫及,崔家现下更是被打压得有些厉害,只好……” “母亲不必多说,儿子省得,”叶衔霜将瘦小的继母抱紧了几分,故作轻松地安慰她,“儿子现在可是准王妃,说不定,那肃王也并不同坊间传闻一般凶神恶煞呢?只要日后王爷别太冷落我,总有一天会让娘迁回崔家的祖坟,也让母亲不受父亲的欺辱。” “好,好孩子……我会和崔姐姐一同等你的好消息。” “夫人,大少爷,王府的人就要到了。”说话的是侍奉连清韫的贴身侍女红绫,刚刚得了消息,打断了母子二人的谈话。 “好,就来。”连清韫回了一声,将一盒香膏递给叶衔霜,“来,霜儿,给母亲把这个抹在脸上,遮一遮。” 叶衔霜盯着手里的香膏,头一回强硬地忤逆了母亲的意思。 只见他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将香膏放回桌上,定定看着连清韫:“母亲,可否容儿子任性一回,便用母亲今日的伤,来试一试那肃王可好?” 青年的话掷地有声,刹那间,惊落了一地寒霜。 第3章 提亲 03 提亲 与此同时,肃王府。 等到最后一名侍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一抹娇小的鹅黄自门口众人之间隐去了身形,一路避着府中的其他人,迈着细碎的步子到了后厨。 一番确认周遭没有人,她径直提上平日采买食材的竹筐就要匆匆离去,不曾想在踏出门的那一刻,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香烛,这么慌张是要做什么?” 一身黛色衣裙的大丫鬟笑盈盈看着这位小侍女,也没多问,只是不动声色取走了她手中的竹筐掀开了上盖。只见竹筐内里除了一只明黄色的鹤纹荷包外,什么都没有。 “陶、陶姐姐……你、您怎么在这里?您不是同顾……同王爷一起……” “一起去叶家了?是啊,我本来想陪王爷一起过去,见见咱们府上未来的另一位主子,只可惜王爷的车驾刚走出不过二里地,贺公子就同我讲,一同伺候王爷的人里,好像有个不安分的小丫头片子在谋划着什么,就叫我从侧门回府看看情况。果然,正如贺公子所料,在厨房捉到了一只偷灯油的小老鼠。” 陶苓取出荷包,将竹筐搁在一旁,涂了豆蔻的指甲挑开荷包的带子,露出来一封叠得齐整的密信。 随着那封信暴露在白日下,香烛的脸登时变得煞白,她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阿琰……不、你、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不如,等王爷和贺公子回来,你亲自去问他们。现在么?随我走一趟归幽室罢,为那位桓公子将早饭送去。” - “子徽,你是如何发现她不对劲的?”江行昭坐在马车里铺好的软垫上,拈起一块果脯丢进嘴里,饶有兴味地问着对面的人,“我当你早上对我那么殷勤是干什么,偏偏还是今天。要不是我知你秉性,估计会将‘贺侍君在提亲当日同王爷卿卿我我,怕不是在争宠’这等事当了真。” “那恐怕王爷是误会轻舟了,”贺轻舟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笑道,“轻舟本就不好男色,从前以侍君之身入王府也不过权宜之计。” “至于今日之事,不过是前些日子我在院中赏梅时,不巧看到那名唤香烛的丫鬟给了陆侍君什么物件,陆侍君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神色来,只接了那物件就回屋去了,因着有些远,我没看清那物件的具体模样,只能从那二人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那似乎从前陆侍君进献给梅皇后的宝贝,这才……” 说完,贺轻舟捧起瓷杯喝了口茶,借着茶杯的遮掩望了一眼江行昭的神色。 “陆砚生给母、梅皇后进献的宝贝?呵,顾琰这一步棋走得可真妙,沈临溪,陆砚生,接下来又会是谁?”江行昭自嗓底泄出一丝冷嗤,忽的,他抬眼盯向了贺轻舟,“会是你么?贺子徽。” 组织可以信任你吗?小贺同志。 贺轻舟正要回话,这时,马车渐渐停了下来,他索性不再多言,只是笑着回答了一句:“轻舟既与王爷同乘一驾,自知这路上风雪如何。可如今,难道不是天光正好么?” 话罢,他率先起身离开马车,为江行昭掀起了门帘。 江行昭下了车,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武安侯府”。 - 那是先帝钦赐的牌匾。 当年为了表彰叶老侯爷的赫赫军功,用的是纯金打造,奈何如今,那灿金的字上早已落了厚厚的积灰。 随着视线下移,紧闭的府门上朱漆更是浅淡得寻不到影子,若不是旁人提及,恐怕没人会信,这侯府在从前,可是门庭若市。 江行昭打量了一番后,视线最终落在了面前那刚刚拂去积雪的青石阶上,只见水痕尚未干透,想来也是因那叶璋自视甚高,不把自己这个王爷放在眼里了。 “侯府如今竟沦落到如此清贫的地步,连个迎客的门童都请不起么?祁峰,去给本王问问,那叶怀瑾,到底是要让本王继续在这儿挨冻么?!” 祁峰领了口谕,在近旁的侍卫里随意挑了位,命他去敲门问问情况。 不曾想,那侍卫两步上前,抬腿便是一脚,生生将那早已腐朽的大门踹了开来,大踏步进了武安侯府寻人去了。 祁峰望着颤颤巍巍的大门,那张亘古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他嘴角抽了抽,转身看向自家王爷。 不是,我不是让他去里面问问情况吗?这怎么就踹门了啊小伙子?! 江行昭脸上那张肃王的面具差点没绷住。他随意一摆手,撩起衣袍下摆拾级而上,不紧不慢地跟在了那侍卫后面。 不消片刻,就远远看到了一个匆匆忙忙的身影朝自己赶来,他倏地打了个寒颤,不自在地捻了捻背在身后的手指,冷冷看着来人。 叶璋面上堆着不自然地笑,手脚却显得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搁。 开玩笑,这位爷哪儿像是来提亲的,倒像是要拆了他这御赐的侯府! 嗯,先帝赐的那也是御赐。 他躬身朝江行昭作礼:“肃王驾临,有失远迎,实在是……陛下的旨意来得突然,臣、未及安排。” “突然?可本王怎么记得,赐婚的圣旨早在三月前便下来了,怎么?难不成顾琰的人在路上耽搁了百来天,如今才走到侯府上?” 话罢,江行昭嗤笑一声,不再理会叶璋,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厅前。 甫一落在那几名来去匆匆的仆役身上,他禁不住皱了皱眉,直到视线被不远处立于“忠孝传家”匾额下的那一抹霜白吸引。 素衣,不施粉黛,似北国的苍松一般立得笔直。 霜雪褪去后的第一缕日光,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那人眉眼之上,晃眼地让江行昭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见到了松花江畔的雾凇。 ——那也是他第一次对“衔霜”这两个字有了最为直接的感触。虽说后来他那学理的发小告诉他,霜和雾凇是两种东西。 而如今这一眼,就让江行昭确信,自己当初为他没定下的这个名字,恰如其分。 “衔霜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叶衔霜显然察觉到了那股存在感十分强烈的目光,他理了理衣袍走了出来,口中念着,却并未像寻常的妃子那般跪下,而是行了大梁武将的礼节——垂首,而后抱拳作揖。 “叶衔霜!这幅样子是在做什么?还当自己是崔家的兵吗?!”叶璋瞧着长子这般只觉眉心突突地跳,他张口就是一通呵斥,丝毫不顾旁边还站着位亲王。 江行昭眼见叶衔霜准备再次行礼,径直托住青年有些瘦弱的手臂,没有再多赏给叶璋一个眼神,打量了起他心心念念许久了的漂亮老婆。 只见肃王神情温和,眼中划过一抹夹杂着心疼的痛惜,正要开口,便被一阵冲天的尖叫扰了心神。 “爹!你快来瞧!是貂裘!还有对儿银镯子!这、这……这竟然还有把弯刀!” 王府的聘礼由侍卫们一路抬到正堂前,那偷偷摸摸跟着仪仗队的叶衍便喊了一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觊觎这一箱接着一箱的金银珠宝。 魔音入耳,引得江行昭直直皱起了眉,就连平日自诩文人不可言粗鄙之语的贺轻舟都小声念了句聒噪。 “说来,本王此次带了十六箱聘礼,既是陛下亲赐的婚事,纵使是本王也不得不上些心,免得落了王府的面子。”江行昭松开叶衔霜,在侍女的引领之下施施然落座于侯府的主位,端起茶盏细细品了品。 倏地,他勾唇一笑,环视了一圈有些空寂的正厅,随后定定看向此时面上已然有些发白的叶璋,“说来,本王还不知,岳父大人为本王这位侧妃备的嫁妆何在啊?” “就那个贱蹄子还要什么嫁妆啊?当初爹送他去南风馆我都嫌赔钱!陛下还要爹把他赎回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嫁妆?我——” 刚刚欣赏完那些聘礼,踏入门内的叶衍听到嫁妆两个字,又叫了起来。他忿忿不平地看着自己的爹,似乎完全不知道王爷这两个字的分量有多少。 他还想继续骂下去,就被紧随其后而来的连清韫一巴掌扇了个趔趄。 “妾身连氏见过王爷,”连清韫没理会自己的亲儿子,只迈着碎步走到阶下福了福身,柔柔开口,半点不见方才的泼辣,“犬子年少轻狂,一时失了礼数,是妾身教子无方,还望王爷恕罪。” 她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将清晨伤了的那半边面庞显露在江行昭眼中,顿了顿,又看了丈夫一眼,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带了几分颤抖,“近些年来,府内琐事繁多,实在荒废了对衍儿的教导,一时不察,这才……” 江行昭看着面前故作卑微的女人,视线不自觉落在了那抹发紫的红上,他忽然有些动容。 他知道她的颤抖并非出于恐惧或是旁的什么,是愤怒。 她恨那个整日把她视作物件不予一丝尊重的丈夫,也恨那个在家中仗着父亲的威势打压自己和叶衔霜的亲骨肉。 这是他写出来的人物,是除却叶衔霜外的配角,可此时,他却忽然发现,就算是配角,就算在故事里的结局并不美好,眼下也是鲜活的。 江行昭突然有些不爽,指腹在茶盏上缓缓摩挲了一圈,瓷胎被捏得发出“咔哒”一声。 他动了杀心,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有为青年,头一回的,对叶衍那样一个只知道仗势欺人攀权附会的渣滓,动了杀心。 同时,他也厌恨起了写出这样一个人物的自己。 叶衔霜瞧着主位之上王爷愈发冷淡的神情,一甩衣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爷明鉴,舍弟向来心直口快,实非母亲之过。且衍弟说得在理,衔霜自烟花之地出身,本就低贱,能得陛下赐婚、王爷垂怜,已是莫大的恩典,不敢再奢求其他。况且家中拮据,父亲为儿从前之事已废去不少银两,余下不过聊备日用,还要留作舍弟科考之资,实难再分。还望王爷网开一面,莫要责罚母亲。” 他说得不卑不亢,声音中却暗含着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慌张。 江行昭听了他的话,骤然回过神来,他放下手中的杯盏,走到叶衔霜面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淡淡看了他一眼,手上却安抚一般拍了拍他,示意他不要慌张。随后后撤一步,视线扫过厅内众人。 “祁峰。” “属下在。” “将本王那把赤霄呈上来。” “是。” 片刻后,祁峰双手捧着一把弯刀回到了侯府正堂。 江行昭接过刀,唰地一声抽刀出鞘,顺手甩了一个刀花。 只见那刀呈新月形,刀背厚重,刀刃薄锐,刀尖锋利。刀身以匈奴特有的赤铁寒砂打造而成,传闻可劈金碎甲,在极寒酷暑之中均不会变形。 刀身整体似一轮血红霜华,在日光照耀下闪烁着赤色光芒,刀面嵌着复杂的图腾纹饰,刀柄护手正中镶有一颗白狼牙雕,柄尾垂挂雪色狼毫,那是匈奴文化中荣耀的象征。 叶衔霜不动声色打量着这把弯刀,他的眼中不加遮掩地流露出几分向往。 他爱极了刀,大刀、直刀、弯刀,老侯爷曾经教过他各式刀法,可后来…… 叶衔霜的眉眼间掠过一丝遗恨,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江行昭便收刀入鞘,将其递给了他。 “王爷?” “拿着吧,这本就是给你的。此刀名,赤霄。乃本王十年前自匈奴寻来的宝贝。据传,这赤霄宝刀曾淬百战血,斩九营骨,封勋记胜,未尝吃过一次败绩。” 说着,他打量了一番叶衔霜,语气忽而一缓,像是在讲述某个离经叛道又带着几分私密意味的旧事:“本王从前在北疆游历之时曾听闻,匈奴有俗,良将出征,需持血刀镇命,以避暗祟、攘凶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且拿着它,今日我将他赠你,便不许离身半步,若是日后本王见你而不见刀,”说着,他忽然凑近叶衔霜耳畔,“便算你负了本王一片心意。” 话罢,他起身在厅中绕了一圈,缓缓停在了叶衍身前。 “干、干什么!就、就算你是个王爷……又、又怎么样!本、本少爷可是、可是未来的武安侯世子!我、我姐夫他爹可是国、国舅!你、你要是对我不敬、我、啊——!!!” 不等这位所谓的侯府世子说完,江行昭轻声开了口:“本王不喜聒噪。” 话音刚落,紧随他身后一步远的祁峰已抬脚而上,不带一丝犹豫地,一脚正中叶衍膝下。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鲜血混着雪泥溅在石砖之上。 叶衍登时惨叫出声,跪倒在地,连带着牙关都被疼得咬得咯咯作响。 他挣扎着仰头,却只见着肃王居高临下的侧影,仿佛那声碎骨并非从自己身上传来。 江行昭淡淡拂了拂袍袖:“侯府的教养,果然让人大开眼界。” “爹——!娘——!要死了!肃王杀人了——!!!” 江行昭闻言冷冷一勾唇,开口时,语气仿若裹了层寒霜,似要将周身空气都冻成冰渣。 “本王若要杀你,还能容你再叫出声来?” 他话锋一转,眼神掠过那早已面如土色的武安侯,“说起来,本王倒是听闻,衍公子常年流连花街柳巷,早已伤了身子。今日本王备下的聘礼中,特地添了几味上等补药,岳丈不妨好生为他调养一二——免得来日病入膏肓,连朝都上不得。” 他语罢便转身离席,步至门槛,又似不经意般地回首一笑,语调仍带着三分漫不经心: “对了。岳丈在顾惜小儿子的同时,可别忘了那位即将进门的侧妃娘娘——若是成婚那日有什么闪失……” “是,是,臣明白,王爷慢走……臣等、恭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