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流水绵延不绝,青山于身后退却。
花、邱二人打马向前,奔向万府,夏日风光,好不惬意。
邱素杨可不觉得惬意,她哪知道,身侧这女子,竟是连骑马都不会。
大早上可让她操碎了心,这不,一直教到日头正盛才得以上路。
“欸,今日怎不见昨日与你一同吃面的仙友?”花朝突然想起,问道。
邱素杨想起昨夜飞来的纸蝶,一时抓紧缰绳,佯装正常道:“师……小婉?她不想在荣临费太多时日,今早便辞别前往月城了。可得委屈你这几日都只能对着我这张脸了。”
花朝扭头看她,二人相视而笑。
“那真是委屈我了,今日的餐食便你请吧。”
“不用我请,自有山珍海味等着。”邱素杨眼含笑意。
花朝正欲反驳,却发觉不知何时,前方已有了万府的轮廓。
“也不知万府的菜式是何等豪奢,毕竟万钟金呢。”她淘气一笑,向马腹轻夹,便疾驰前去了。
二人到时,万府大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散修、江湖术士、乞丐,鱼龙混杂。
本是熙熙攘攘一片,一声锣响后便鸦雀无声。
府门前,不足幼学的小男孩清清嗓子,虽是门童装束,瞧那气度也非比寻常:
“诸位既是来我万府除怪拿报酬的,便应当懂得万府的规矩,排成一列,依次登记。”
谁会与钱财过不去呢?一条队伍慢慢成形。
说时迟那时快,邱素杨拉着花朝得空一插,竟排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
邱素杨正得意自己的身手矫健,背后却抵上锋利的硬物,她停顿一瞬。
“就算是乱世,也容不得两个小姑娘来招摇撞骗吧,这点个子,早点回去嫁人吧。”身后的大汉吐了口唾沫,嘲讽道。
邱素杨感觉在自己腰间的匕首一转,像是想逼她出列,她低声骂一句脏,压低眉毛,指尖运气,剑拔弩张之际,却听:
“堂堂八尺男儿偏生长了一张长舌妇的嘴,啧啧啧。”花朝早注意到邱素杨腰间的反光,此时剑拔弩张,等待着那大汉的反应。
“你、你,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那大汉饶是没料到会被反将一军,一时急眼,破口大骂起来,抄着匕首转向对准花朝。
不远处,府门前,门童琅玕听到动静,搁下手中的毛笔,皱起眉,对身边的家丁道:“哪里来的莽夫,还不赶走?”
只听得人群一阵惊呼。
不等万府家丁动手,那大汉已被花朝一脚踹出九尺开外,一声闷哼和着飞扬的尘土,狼狈之极。
反观花朝,还安然无恙得拍拍衣袖,冲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邱素杨笑笑,仿佛无事发生。
她手中握着那大汉的匕首,只见其上刻着“青云”二字。
这糙汉,还妄想平步青云?花朝心中嗤笑,将匕首丢到他身旁,喝到:“刀刃不对鬼怪,倒对准黎民,这般,与那些寇贼强盗有什么分别?”
周围的人议论嘲笑着,大汉脸上挂不住,不自在地偷摸嘀咕几句话,迅速摸回匕首,连滚带爬地逃走。
门童琅玕见此,眸中一亮,如获至宝,迈着一双小短腿快步走至花、邱二人跟前,仰起肉嘟嘟的脸蛋,略带稚气道:“二位仙师,万老爷有请。”
众人一瞧这情况,吵闹一阵,自知入府无望,便一哄而散了。
是以,二人被那门童领入万府,在大堂内静候。
门童招呼个丫鬟过来,那丫鬟便弯下腰来与他耳语,随后便匆忙离开。。
一时无言,花朝便兀自打量起堂中,一派富丽堂皇。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堂前,正中挂着一块匾,其上赫然是“招财进宝”四个大字。
飘逸飞扬的笔触与俗世的铜臭碰撞,生出极强的割裂感,她嘴角抽搐,忙埋下头。
不多时,一众丫鬟、家仆簇拥而来。
正中那老爷脚踩纹锦皮革履,身着蜜蜡衣缘朱深衣,曲眉丰颊,珠盈富态,端的是腰缠万贯、财大气粗。
在他的压制下,堂中那匾也不足为奇了。
万钟金被搀扶着坐下,一双胖手接过递来的玞山赤地白文石盏,内盛仙山红茶,挥手也让丫鬟给花、邱二人上了茶。
他向椅背一靠,长吁一口气,丫鬟们便团团围在他身旁,扇风的扇风,擦汗的擦汗。
邱素杨捧着价值连城的茶盏,只觉有千钧在手,大气都不敢出。
而花朝倒是不见外,抬手将茶水一口闷完,而后又有丫鬟上前斟满。
“这件事,我请了多少仙师也没有摆平,”万老爷慢条斯理道,“二位即是琅玕领来的,我便不多说,先测个等阶可否?”
话音刚落,便有丫鬟端着木雕托盘走进大堂,托盘上端正摆着两块掌心大小圆形平整的石块。
花、邱二人各接一块放在手中,花朝盯着石块,不知所措,转头看向邱素杨。
只见邱素杨并拢双指,朝其中注入一股灵流。
须臾,那石头异色流转,不一会儿浮现出二字:丙叁。
万钟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花朝。
于是,花朝照葫芦画瓢朝石块注入灵力,照样是流光溢彩,不过显字却是“丁拾”。
邱素杨倒吸一口凉气,夺过她的等阶石,上下左右观察着,似乎在辨别真假。
半晌,她才认命道:“好吧,你今年何岁,瞧着也没比我......大上多少。”
“十有七。”花朝诚实道,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的看着邱素杨,“素杨应该比我年长些吧?”
岂止是年长?那可差太多了。邱素杨此时才算见到人与人的参差,心中默默吐槽。
“恐怖如斯。”门童琅玕惊叹道,“这世间竟有修仙者在这般年纪便有如此等阶。”
万老爷也坐不住,激动地站起来,接过等阶石:“哎呀!这可不得了!今日仙师到来,真是我万家荣幸,令万府蓬荜生辉啊!不是万某说,仙师这造诣在盛中之内都是数一数二啊!”
花朝在坊十余年,不知天下将仙术分为这般,只是知道甲乙丙、壹贰叁之类。
听几人这样说,有些受宠若惊,客套道:“万老爷抬举在下了,盛中之大,人才自是不少的——只是万府遇怪一事,还望老爷与我二人好生说道一番。”
“好、好。”万钟金这才坐下,挥挥手示意家仆丫鬟们回避,卷起衣袖擦擦额头上汗渍:
“仙师知道,万府走到如今,全靠手下几处绵薄的产业,城中那忽神庙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想让忽神庇佑庇佑。”
忽神虽早已仙陨,但一直都是盛中的民心所向,近百年来,供奉只增不减,万老爷所说祈求庇佑是假,多收些香火钱是真。
万老爷继续说道:“半月前,我儿百镒前去查账,回来告诉我说庙中的开光锦囊一夜之间燃成灰烬。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便叫他自己看着办,也没再过问。”
“哪曾想,初十晚膳时,他说熬了羹汤孝敬我与他娘。
“你知什么?盖一揭开,里头就浮着几根血淋淋的人手指!他娘受惊,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家里下人嘴不严,没过几天就传得满城风雨,万家底下的产业都因此失了名声啊!
“后来啊,我也请各路仙师来过,说我儿是那时是被什么怨、仇恶怪附身,我万家平日行商也算,怎会遭如此邪祟啊!
“哎,失了名声虽是小事,可夫人和百镒的心结是大事,我家现在是日日心惊胆战,怕那怪再次附身,那不是日日都端指汤上来?”
说到这儿,端着茶盏的花朝向盏中一望,只觉莫名品出些铁锈味儿。
她索性搁下茶盏,问道:“万老爷可知那手指是谁的?”
万钟金沉吟片刻:“是家仆希荣和庙中主事的……”
“他二人先下在何处?”邱素杨追问。
“希荣被安置在府外别院,忽神庙闭庙后那主事自己告假回家了。”万钟金摇头,“哎,忽神庙已经闭庙十三天了,再不开庙,不知大家会怎样谣传。”
花朝沉思片刻,俄顷抬头:“方便见万少爷吗?”
“百镒……”万钟金有些为难,终是松了口,“罢了,琅玕,给二位仙师带路。”
行至府中一清静雅致的院落,门童琅玕便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了,少爷不喜旁人打搅,二位仙师自便,奴先退下了。”
花朝应一声,与邱素杨一同跨进院落。
院中曲水涓涓,淙淙作响,溪中一大石耸立,刻着三字。
花朝留意一眼这题字:醉清光。
清雅灵秀的笔迹与堂中匾如出一辙。
越过小桥,踱过鹅卵石甬路,房门虚掩,只轻轻一把便推开,发出绵长的“嗞——”声。
竹影透过窗纸,俯临书卷。
书案前,男子一袭素白衣衫,正泚笔作书,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听有人来,他也并未停下书写,只是温文尔雅道:“仙师请坐。”
花朝险些惊掉下巴,实在想不出如此诗书气的男子会是万钟金的儿子,还冠以“百镒”这样俗气的名。
也想不出他是如何端出那碗指汤的。
“仙师来此,是要问那怪吧。”万百镒落下最后一字,抬起眼眸,起身行一礼。
邱素杨望着男子,显出些痴样儿。
斩妖除魔十余年,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风清月朗的男子,说是天神下凡也不为过。
“噢,是、是。”她忙答。
花朝听她如此呆笨的回答,不解地侧头看她。
看见她发直的眼,才算明白,不由扶额,尴尬地拉她坐下。
竟见万百镒眉头轻拧,不悦道:“二位仙师怕是会无功而返了,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