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坊山脉遍山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坊。每逢晨曦初露,第一缕霞光破开雾气、散落至东边那第一座石坊,第三声鸡鸣便响起了。
连同着,其他石坊也苏醒过来。从东到西,一片喧嚣欢腾,仿佛这些石坊本就是一体的。
石泉坊坊如其名,坊内一汪石泉水,泉水潺潺,绵延着,逶迤着,渐渐隐入青山画卷之中。
“花幺妹儿,起床啰,今天咋个起晚了勒?”张嫂推开柴门。
屋中没几件家具,倒显得干净,单是桌上胡乱摆了几本杂书。
“莫要悬了,婆婆饭都摆起啰……安?人呢……”张嫂转悠一圈没瞧见人,皱起眉头。
只见榻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土屋本就不大,猜她也不会躲在什么角落。
张嫂心中着急,一个惊悚的想法浮上心头,她忙转身跨出屋门:“二叔,看没看到花幺妹儿?”
正拾着鸡蛋的男子没抬头,闷闷地说道:“没有哦,我一早上起来喂鸡都没看到。”
张嫂面色发青,忙奔入屋中,瞥见桌面几本杂书下的纸张,掀开那几本书——其下赫然是张诀别信。
“二叔,二叔!花幺妹儿跑了!”张嫂忙不迭地跑出门,举起那张纸。
二人相视,二叔嘴唇蠕动一阵,这才反应过来,瞪大双眼。
他后知后觉道:“追叁!”
坊里人都熟识,寻人的连带着看热闹的,听到风声便一窝蜂地向坊口赶去。
二叔率先赶到坊口,果然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不假思索地大喊道:“幺妹儿!你要切哪?”
那身影顿了顿,女子缓缓转过身,清晨的微风带起了她绑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被阳光沁透的金棕发丝拂过脸庞,棕黑色的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她身着并蓝色轻衫,腰间挎着把宝刀、串着几十个铜板,神情毅然,一副要离家自生自灭的模样。
“二叔,我爹的事,我都知道了。”她迟疑良久,不觉间换上了官话,“我要下山,您不必劝我。”
这时,张嫂也赶到了,一手插着腰,喘着粗气道:“哎呦,闹哪出嘛,你一个女娃娃家,出撒子山?快点回来啰,早饭都摆好了哈。”
说着,就欲走过来拉她。
坊民中拿着馒头啃的、端着碗喝汤的,无一例外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转头看向花朝,等待她的回应。
花朝神色复杂,后退了几步,又突然下定了决心般,道:“张嫂,花朝让您失望了。”她举起左手,指尖掐诀——刹那间,金光乍现,坊口升起一道巨大的结界,将坊民与她隔绝开来。
与此同时,坊民们都惊呼起来,张嫂怔在原地,一只手悬停在空中,眼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情绪,嘴唇哆嗦道:“幺妹儿……”
花朝心头一紧,握住暮失宝刀刀柄,指尖泛白,鼓起勇气望向结界之中——是一双双熟悉的眼眸。
待自己如亲闺女的张嫂、坊中摆饭的吕婆婆、常常给自己送菜的二叔……
细细数去,不免动容。
半晌,她掀衣跪下。
“石泉坊坊民花幺,私学仙术,枉为坊民,但天下已乱百年,我等怎可无所作为!
“花朝今日离坊,为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石泉坊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此生不忘。”
语毕,她重重磕下三个响头,一串殷红的血珠自额头渗出,沿着脸颊流下,最终滴落至膝下的土地,没入泥中。
只觉心中痛楚不比额上伤口好半分。
张嫂眼神微动,深知已挽留不住,道:“我早该晓得,毕竟有那样的爹......你既已学仙术,石泉坊也容不下你!你走,走了就别回来了……”她抹把泪,决然转身,没入人群当中。
二叔说不出话来,怔怔盯着花朝,胸口因激动剧烈起伏着。
坊民们也一幅如临大敌的表情,片刻便窃窃私语起来,一时嘈杂。
吕婆婆早已哭得老泪纵横,那两道道泪痕顺着脸上皱褶蜿蜒而下,勾勒出深深的沧桑。
而后,她拖着年迈的身躯扒开众人,用力拍打着金色的结界。
结界金色的波纹下,她张合皱干的嘴唇,对花朝比着口型:“幺妹儿,你好好走嘛.....”
走山路的人少,繁芜丛杂、荒草连天,早已将路掩得七七八八,花朝拔出腰间的暮失宝刀,随意左右划去,划出一条不宽不窄的道路来,野草茎叶脉络的清香蓦地炸遍山野。
花朝父母早亡,父亲在她出生前献祭山神,母亲则在她有记忆不久后被山妖所杀。
石泉坊的坊民淳朴善良,平日多加照拂她,唤她一声“花幺妹儿”。可算是哪哪都好,唯一让花朝不解的是,他们不喜仙术。
张嫂就常常对花朝说:“花幺妹儿,要说这仙术你就莫去碰,仙乱不就是因仙而起的嘛。你看逸神,当年不就是看清了才自断灵脉,才创笔造字,还活了那么几百年嘛。”
花朝总是想,仙术当真是如此十恶不赦?若是坊民都会那么一星半点的仙术,母亲还会死于区区低阶山妖手下吗?
她偷学仙术,一切都起于父亲给她留下的白玉坠子。
五岁时,玉坠告诉她天下水火,教她官话谈吐、打坐修炼、运作灵力。
十岁时,玉坠为她开启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她在偌大的空间中找寻了一夜,才见暮失宝刀散发着幽蓝光辉,孤零零地悬在空中,似这样等待了她许久。
她参照玉坠中留下的花氏刀法,每夜在夜深人静的后山密林练刀。
她记得无月的夜,暮失的微光帮她斩开无尽的恐惧与迷茫。
只是一切她以为的平静,在昨夜散如云烟。
彼时,花朝回身扫一刀,遽然发现不远的树下隐隐有一道人影。
全身血液猛地灌向脑中,眩晕间,她试探挪一步,定睛一看。
“花幺妹儿啊。”吕婆婆杵在原地,表情隐没在黑夜,语气却出奇地平缓,“婆婆给你讲个故事.......”
花朝辨出来人的声音,抑制住心脏的狂跳,与吕婆婆一同坐上旁边的大石。
“小霓要是还活着,她的孩子也有你这么大了。”吕婆婆徐徐用手比划一番,浑浊的眼中泪光点点。
花朝当然知道小霓是谁,早些年,她常听坊中人提起她——吕婆婆的女儿。
常听坊民说花朝的母亲蒋玉蓉和小霓生得极像,同样是一对圆圆的杏眼,二人年龄也相仿,总是形影不离。
大家常常玩笑着假装认错,会管小霓叫小蓉,管小蓉叫小霓。
都说二人会金兰到老,可谁知事无定数,小霓消失在了她的及笄之年。
那月三五,是坊中人下山做买卖之时。
吕婆婆摆着摊,无暇照顾小霓,小霓自觉无趣便去寻蒋玉蓉玩。
可蒋玉蓉懂事早,小小年纪就开始帮父母守摊,没办法,小霓便一个人在鸢飞镇中探寻起来。
直到哺时,各家收摊回坊时,吕婆婆才发现小霓已然没了踪影。
坊中人在镇中寻了一道又一道,直到日落黄昏、直到人定也未回坊。
就这样在山下寻了三日也未见小霓身影。
最终坊主决定回山,寻小霓一事便不了了之。
小霓的父亲急得卧病在床,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吕婆婆也一夜白了头。
蒋玉蓉便整日整日地陪着她,以给她一丝慰藉。
而此后每每下山,吕婆婆总是在打听女儿的下落,只有见到蒋玉蓉时能挤出一点笑意,就像见到自己的女儿一样。
“玉蓉唤老身一声干娘,老身便没道理继续瞒你。”吕婆婆盯住暮失,幽幽叹了口气,才开口道,“其实你爹不是去献祭山神,他是为了护你们......婆婆觉得,修仙者也不都是坏的......”
花朝握住她苍老枯皱的手,静静望着她,思虑万千。
吕婆婆看向暮失突然问:“这是你爹的刀?”
花朝点头,轻声应道。
“你爹刚到忽神山上来时就提着你手中这把刀。”吕婆婆缓缓道,“那时他受了重伤,尽管知道忽神山这些坊民不喜仙术,也没力气收回刀了。
“刀在,你爹的身份大家也都知道了,没有哪个石坊愿意收留一个修仙之人,石泉坊也不例外,但你爹有例外,那就是我们石泉坊有玉蓉。
“玉蓉善良,瞒着坊里那些人收留了你爹。不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嘛,大家还是发现了你爹的存在,就商议着要把他赶下山。
“玉蓉为他求情,你爹也向忽神起誓——从今往后不在忽神山内动用仙术,坊中人这才同意他留下来。
“你爹能干,身体好,撒子活都能干,大家还多喜欢他。
“后来啊,等大家终于接受他了,他就与你娘成亲,才有了你啊,花幺妹儿。”
花朝问:“婆婆,我爹究竟是什么人?”
吕婆婆面带笑意:“你爹啊……是个大英雄,我们幺妹儿啊,也会是个大英雄。”
花朝不解,还欲开口再问。
“命,命......一切都是命定如此。”吕婆婆叹一声,站起身将要离开,声音消散在夏日闷热的夜风中,“幺妹儿,太晚了,回去睡吧......”
这夜,花朝辗转反侧,终是决定下山,白玉坠子也激动得微微发烫。
不仅是想解开父亲的身份、找到小霓,还是为了看看,修仙的世界当真如此之坏?天下是否依旧生灵涂炭?
倘若是,她便留在山下,拯救苍生,倘若不是,她大可以回到山上告诉坊民自己的目见耳闻。
忽神山山腰上,花朝紧紧握住白玉坠子,俯瞰山下,一时只觉浮云顿开。
写作小白,作品里面会有一些自设,可以不用在意。
希望大家可以喜欢我的作品。
一日一更,大假两更,50w字左右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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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石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