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记得了嘛?
记得什么?
“啊?”江阳盯着曲弋,觉得他这话有点无厘头。
“要是井盖松了,掉下去遗臭万年。”
“是嘛。”江阳歪了歪头,长腿一迈,又朝着井盖跺上一脚,“就踩。”
嘶——
曲弋抿了下嘴:“你今儿咋那么欠呢,你丫有反骨是吧?”
“踩井盖倒霉。”曲弋正色,换了个说法。
“……”江阳看着他,默默收回脚绕路,“你说的对。”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曲弋没忍住笑出了声,跟了上去。
“你周末有啥安排不?”曲弋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吃饱的肚子,“去补课还是报了特长班吗?”
“什么?”江阳有那么一丝丝的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没那么脑抽又去找罪受,他看向曲弋,“家里蹲算特长吗?”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补过一门课,更没有去报过什么特长班。
“你呢?”江阳问曲弋。
“以前报了一个奥赛班。”曲弋回答,“不过现在放假时间少,不去了。”
“唐子浩和宋予陈呢?”江阳问了句。
“他俩都要补课。”曲弋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周末要无聊咯。”
江阳想到之前周末都是和陈一泽,蔡明辉他们几个待一块,但一中这个时间可是还在上课,他看了一眼手机,聊天页面还依旧停留在上一次蔡明辉的那句“一学期的早餐”,按一中的尿性,估计第二个星期都在开学考,大家都忙的脚不沾地。
H市一中比较偏向理科,校领导一致尊崇量变引起质变的原则,尤其喜欢弄一些大小考试,比如说每天下午的小测,周测以及和各个学校的联考等等,江阳很庆幸,八中目前没出现这么多华而不实的考试。
曲弋甩着手,问道:“你现在周末打算去爬山不?”
“爬山?”江阳看了他一眼,目光穿越四周高楼大厦,落在不知何处的高山,“你告诉我H市哪座山你没登上去过?”
“爬都是爬过。”曲弋点点头,“但没看过日出。”
江阳陷入沉默,好像自己也没有特意爬山去看日出。
“听说爬到东山山顶上可以看到整个H市。”
“你听谁说的?”
“班里同学。”
“嗯……”江阳低头打开天气预报,明后天都是晴天,保准能看到日出。
“怎么滴?”曲弋凑了过来,“有没有意向?反正待家里也无聊是吧。”
“就我俩?”江阳抬头,“他俩去不去?”
曲弋听他这话嘴角一勾:“那我帮你问问嘛。”
“……”江阳看着他,什么叫帮我问,但好像曲弋也没说要去,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反正他也挺想站在山顶看看日出的。
亲近大自然,挺让人放松的。
“他俩都OK,明天晚上几点集合?”曲弋问。
“到时候再看。”
310路公交车停靠到站。
“上车了啊。”江阳朝曲弋打了声招呼。
“好,路上注意安全。”曲弋站在站台边上,对着他笑了笑,“明天记得到嗷。”
“放心。”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七点,家里空无一人。李惟清打电话那会儿应该还在单位里,打电话的目的应该是让他自己解决晚饭,知道他在外面吃了,索性不多言。
不知道为什么,江阳就是很想吃虾,本来他就喜欢吃虾,今天到手的虾他放回去后,就有些念念不忘,这会儿一坐下,就更想吃了。
打开外卖软件,点开常吃的那家老店,生腌虾和酸辣柠檬虾各来一份。
唔,舒坦。
没过多久的江阳,手机震动了一下。
--赵哥:你叫来的那小子,有点意思啊。
--Y。。。:怎样?
--赵哥:看着瘦不拉几的,没想到底下皮肉倒是结实,抗揍。
--Y。。。:就防身术的,赵哥别下狠手啊。
江阳好几天没见到沉语了,没想到这人还真去学散打了。
真不错,有改变了。
做不到以一挑十,但起码得学会自保,不当缩头乌龟不当免费沙包。
挥出去的拳头究竟有多硬,只有挥出去了才知道。
江阳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不是被人围殴多了,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
小时候过年,无论是回奶奶家还是外婆家他好像都不受待见,倒不是他爷爷奶奶不喜欢他,是那些伯伯的孩子看不惯从大城市里来的他,和他那些同小区的玩伴逮着机会就可劲整蛊江阳。
大人们知道吗?都知道,但不管,美其名曰:小孩子的玩笑事。
那是他刚到老家的第一天,那些人又开始了,更加变本加厉。
往他衣服里塞蜘蛛。
打翻他的牛奶。
弄坏他的玩具。
剪烂他的衣服。
出言辱骂他。
江阳可不是吃素的,带头起事的那位,就算他打不赢,也会使出全力来让对方不舒服。
所谓有仇当场就报,前一秒衣服里刚被塞蜘蛛,下一秒他抄着板凳就朝着人脑袋砸了过去——
“江耀!”江阳看着他堂哥,龇牙咧嘴道,“爽吧?”
江耀头上当场就冒了两行热流,他本来想仗着个高劲大冲过去,伸手一摸竟然是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耀惊恐惨叫,吓得赶过来的全家人手忙脚乱。
下手不知轻重的江阳被他那同样不知轻重的父亲江航颂一脚踹飞出了门,趴在地上半天没踹过气。
屋内传来指责的声音:
“他还是个孩子你下这么重的手干嘛!”是他奶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他是我儿子!”是江航颂的声音。
“他就是欠管教,所以才这么无法无天!”是李惟清,“妈你别管了!”
江阳颤颤巍巍爬起来,害怕江航颂一脚不够出气又来补上一脚,赶紧撑着身子走下楼,没一会儿就听到混乱的脚步声,他赶紧转到楼梯角,躲在黑暗的角落里。
黑暗中,江阳看着江耀被江华廷背着下楼,看着他伯母王曼和他奶奶紧跟其后,看着他的父母着急忙慌。
小小的江阳心中酸涩。
脸上、身上的伤口忽然就扯痛起来。
“喀嚓——”
楼梯间角落,还有一户,此时门开了,露出一条黑黑的门缝。
拐角无光,看不到屋内景象。
“广播通知,近期各地有多名孩童失踪,请各位家长引以为戒,严加看管,做好防范,务必加强对孩子的看护,勿让孩子单独……”
“哒,哒,哒。”
“哒,哒,哒。”
有人从楼上拄着拐杖下楼。
门缝“嗒”地合上。
老人精准找到他的位置,一把把他捞了起来。
“爷爷老了,不中用了。”江君柏声音有些无力,他摸了摸江阳的头发,“头发长这么长也没人管,今天来都没让我好好看看。”
“贪玩。”江君柏哑着声音笑着,“一回来就不归家。”
他颤抖着膝盖弯下腰,“来!爷爷背你回家。”
“爷爷。”江阳轻轻叫了一声,又抿着嘴不说话,生怕露出喉中的哽咽
“来,爷爷背你。”江君柏说。
“我自己……”江阳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他爷爷近几年身子骨不好,腿脚不便,走哪都拄着拐杖。
“爷爷我自己可以走。”
“都不让爷爷背了?嫌弃爷爷老了没用?”
江阳趴在他爷爷背上,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滴答滴答,打湿了江君柏的厚棉袄。
江君柏走的吃力,苍老的双手却用了力气托着江阳的膝弯,不让他往下滑一点。
“嗨呀!”他大吼一声,楼道的灯亮了,可电流不稳,闪烁的光落在他们身上。
驼背的老人背着个孩子。
苍老的身躯载着新的希望。
像他,作为师者的一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楼梯间的影子影影绰绰,江君柏背着江阳一步步往上爬。
旧教师公寓楼道堆满杂物,这老旧小区有很多人都已经搬走了,他那些退休的同事,都跟着自己的儿女搬了出去,空房里陆陆续续住进来很多租客,都是些生面孔,谁见了这位腿脚不便的老人,也不会过多留意。
他在这住久了,搬不动了。
每逢过年过节,他那些教过的学生,会提着些水果来看看他,他的儿孙会回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就够啦。
江君柏来到阳台,那里有个小暖炉,又有个躺椅,没事他就躺在上面,窗帘一拉开,还可以看到楼下的景象。
他拿了一根小板凳,让江阳坐在上面,两个人一起烤着暖炉。
“后悔嘛?”江君柏问。
“不后悔。”江阳擦了一把鼻涕。
“你爸那一脚,给你踹疼了吧。”江君柏眨着眼。
“抗打。”
“抗打。”江君柏笑着重复了一遍。
“江耀和那些娃子,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江阳目光直直地看向爷爷,“爷爷,你不要为江耀说好话,他要是再打我一次我还是会打回去!”
“嘿。”江君柏笑了起来,什么也没再问,只是摸了摸江阳的脑袋,“好!”
白天那会儿,他在阳台,看着楼下,看清了他大孙子江耀是怎么带着他那些小伙伴欺负他的小孙子。
推推嚷嚷,出言讽刺。
说是童言无忌,可这些小孩,怎么扎人心怎么说。
“全家就没人喜欢你!”
“你个废物!”
“你怎么不去死!”
“这里又不是你家!”
“我们不欢迎你!不喜欢你!”
“滚回你家去!”
“你没有家吗?!”
……
大人们说,小孩子哪懂这些。
小孩不懂,那就是大人授意的咯?
他身子骨老了,出言阻止也只是一时的,护不住江阳,说不定还会被王澜说一句偏袒小的。好在他的小孙子,不用他教,就知道出拳反抗。
很多人说,家人如果不支持,孩子在外容易被欺负。可要是孩子自小就在打压的环境中长大,只会更加懦弱,但看样子,他这孙子可不会。
就算没人护着,他也不会让自己受到欺负。
可小小的江阳不懂这些。
他只知道,他被欺负的时候,没人帮他出头。
所以当初三冷凌和人发生争执,放学被堵,两方都动起了手,江阳作为冷凌的“帮凶”一道被叫去了办公室。
打得太凶,江阳直接干断了其中一人肋骨,余下的四人均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冷凌身上没受一点皮肉伤。
拳拳到肉,过于狠戾的打法。
自此江阳一战成名,从一个只知道逃课不学无术没人管教的“留守儿童”到了初中校霸,默默无闻的初二小子挥着拳头就往人身上砸,以一挑四,一己之力打翻两名校外混混和两个初三同学,并护得发小毫发无损。
对方要求家长赔礼道歉,冷凌把冷音叫来,这个气场十足的女人往办公室一坐,不像是来赔礼的,倒像是谈判的。
两个字——
撑腰。
“道什么歉?”冷音说,“凭什么道歉?”
冷音往办公室一坐,扫了眼冷凌,最终目光落到江阳身上:“你俩书读到狗肚子里了?脖子被抓破了还只知道挥拳?不会上脚踹?”
“还有你!你不会帮忙?!”冷音瞪着他那不争气的弟弟,“你就让阳儿和他们打?!你干什么吃的!”
“他说我帮倒忙。”冷凌说。
冷音:“……阳说的没错。”
“这位家长注意你的态度。”老师出言制止。
“注意什么态度注意!”冷音脾气一上头,声音就大了起来。
边上的家长开始阴阳怪气:“真是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小孩,可见家教一般。”
其中一名家长更甚,开口便是诬陷:“这么年轻就当妈了,谁知道是不是后妈。”
闻言江阳准备骂人,被冷音一个眼神瞪得嘴赶紧封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冷音收了脾气,上下打量着阴阳怪气的男人,接着她扫向边上的女人,“这么喜欢以己度人?没少干这种事儿吧。”
“你少血口喷人!”女人一跺脚。
“哎呀!各位家长别吵了!”老师看不下去及时制止,“叫你们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
女人翻了个白眼,假装大度般,“懒得跟你计较。”接着她一脸苦兮兮的看向老师,“老师!这事儿你一定要公平处理啊,我家孩子长这么大我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只知道埋头学习,没想到居然招惹了这些人,都初三了!竟然被校园霸凌!”
“没这么严重。”老师赶紧说,“同学小摩擦,怎么能算校园霸凌呢。”
冷凌是众所周知的天才,就算他同意,校方也不会同意往他身上安个处分。
偏心处处在,处处不公平。
所以矛头对准了混子江阳。
本身打得最凶的也是他,罚他是应该的。
老师看向江阳:“你家长呢,怎么还没来?”
“我就是。”冷音抬起眼,“我是他姐。”
老师皱起眉。
冷音自然料到了校方的处理,她从包里甩出一沓照片,“打赢了就是我们的错?!这世道什么时候是谁弱谁有理了?”冷音轻佻眉毛,“老师,谁告诉你的。”
“我这里呢,不仅有校外的监控视频,还有他们几个崽子先动手打人的照片。”
冷音顿了顿,扫了那几个家长一眼,眼里充满了蔑视:“成绩不行就算了,为人也这么差劲,竟然找到了校外的人来欺负同学。”
两名家长身躯一震。冷音嘴里虽吐槽着他们儿子学习不行,但事实上能和冷凌一个班的,学习又能差到哪里。
大好前程在眼前,怎能因为一时意气背上处分。
划不来实在划不来。
“我工作忙,没那么多时间耗着。”冷音说,“大事化小就是道歉加保证,其他的呢,就是报警。”
冷音摊开手,轻挑了下眉:“我没权力说怎么处置,看我家阳儿咯。”
江阳在一旁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还是那个他和冷凌打架了,在一旁挥舞着拳头大喊“打死他打死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冷音嘛?!
江阳一直觉得,冷音实在算不是一个好姐姐,他和冷凌打架她在边上摇旗呐喊,他和冷凌玩嗨玩得不归家了,她连着两个一起抽。
冷音向来不断案,只结案,他和冷凌,从小到大没躲过她的巴掌。
江阳是没少跟着冷凌挨冷音巴掌的,结结实实打在身上脸上那种。
一人一下立马老实,不老实就上脚踹。
冷音对于她来说,和那个杀人不沾血的魔头没什么区别。
对面家长被怼的说不出一句话。
看出来了,这女的不好惹,而且她占理,自家孩子什么性子他们门儿清。
欺软怕硬,刻在了有些人的骨子里。
对面家长道歉了,并保证会严加看管自己的孩子。
一出校门,三人就马不停蹄往停车场走,周围没人了,冷音立马一手伸向冷凌一手伸向江阳,两人耳朵都被冷音拧在手里,拧得两人哭爹喊娘一个劲儿求饶。
“动手打架动手打架。”冷音又加大了力气,冲着江阳吼,“你平常逃课就算了!你还给我打起架来了!”
“姐!”冷凌喊了一声,试图用一声“姐”唤醒沉睡已久的亲情以挣脱冷音魔爪。
“说他没说你是吧!”冷音踹了冷凌一脚,这一脚不是做做样子,是实打实的踹,踹得冷凌腿一弯差点跪下,又被冷音提着耳朵站好,痛得他立马眼泛泪花,冷音继续吼,“不知道帮忙不知道帮忙!你看着阳儿被打是吧!!!”
“呜哇!!!”冷凌“哇”地一声就哭了。
哭得那个惊天动地。
哭得江阳手足无措。
冷音松了手中力道,张嘴肆无忌惮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直不起腰。
“你就知道欺负我!”冷凌说。
“就欺负你了怎么了?”冷音丝毫不留情面。
“呜哇!”江阳也跟着哭了。
事实上他没流眼泪,他就是想哭。
“你跟着哭什么?!”冷音问。
“你就是见不得我俩好!”江阳学着冷凌那张嘴,“你就是欺负我俩。”
“欺负你俩?”冷音翻了个白眼,食指戳着江阳脑袋,“我要是不来撑腰,你不被开除都是好的!你个狼心狗肺吃里扒外!你还帮着他说我?!”
“呜哇!你还在挑拨离间!!!”冷凌继续大哭出声,“撑腰!你撑什么腰,我都没被他们打,却被你打了!”
“我又没说要给你撑腰。”冷音乐了。
这话一出,冷凌哭得更伤心了。
“我讨厌你!”冷凌一把甩开冷音的手,跑到车边,结果发现拉不开车门,哭得更伤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冷音笑得更大声了,“大哥!你初三了!你要不要这么丢人!”
江阳从一开始就没哭,见此场景,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结果冷凌伸手一抹鼻子,抹出一手粘稠液体,看着边上没憋住笑的江阳,手一伸,鼻涕揩江阳脸上了。
“我特么!”
冷某人小时候这么干就算了,大了也爱这么干!
要是俩人打起来,要是边上有瓜子,身为姐姐的冷音不光不会拉架,还会津津有味地坐着看戏,生怕两人打得不够厉害。
但江阳看着哭得这么厉害的冷凌,硬是忍着没动手。
冷音内心那个忍不住拱火:耶,阳儿那个暴脾气,居然忍住没动手。
但接下来一周,冷凌找江阳,江阳都视而不见。
不是记仇,主打一个嫌弃。
要是动手,说不定手上也得粘上冷某人的鼻涕。
魔法伤害,他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