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金明池开,琼林设宴,这是属于大兆及第者们最明媚的春,其中饱受瞩目的自然是那位寒门出身却连中三元的谢状元。
自汴京的街巷走过时,花果香囊、金锞罗帕,数不胜数的彩头投掷在他身上,就连几只蛱蝶都被其身上的香蜜所吸引,翩然左右,与头戴簪花官帽、着青绿锦缎斓袍的清俊男子交相辉映,瑰丽夺目。
如此情景,直至三年后的春闱,依然为汴京城百姓所津津乐道。
然而,相较于欢呼雀跃的人群,高马之上的状元郎却显得十分沉寂,好似一把新硎的宝剑,正用剑鞘掩映着自己的锋芒。
自那日孙师同他言明兄妹二人身份以后,他着人打听观家之事,知晓了那位哥哥如今在哪里当差,果然如他所料,观晏靠着恩荫得了个武职。唯独让他意外的是,年逾十七的观氏女却仍待字闺中。
她在家中行三,旁人称她观三娘。
这位三娘子以容貌冠绝京城,也说她恪守姆训,庄重禀德,为世家女之典范。
谢闻初听德庆同他转达的这些话时,并未置评,只问:“为何她还未许下人家?”
“有两说。一说那观家与武定侯府乃世交,观三娘同武定侯的嫡次子魏旭青梅竹马长大,二人自幼便定了娃娃亲。只不过魏旭如今在信安军水虎营里,似乎暂无成婚的打算。”
德庆说完,默了片刻,谢闻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迟疑,开口道:“你继续。”
“还有一种说法,说……这观氏女是太子妃的人选。”
“太子妃?”谢闻听罢,先是紧拧眉头,随后面上露出一抹讥笑。
且不说而立之年的官家是否有立储的想法,他膝下最年长的二皇子如今也才十二岁,那观家竟如此图谋?
真不愧是能用一句诗来构陷旁人,取贪残之道的世族。
只不过,想到观家那位稳坐了三朝的秦风路都部署,谢闻还是敛了神色,吩咐道:“我在京中待阙的这段时间,观家有什么变动随时来报。”
* * *
新帝上位以来首开恩科,自是声势浩大。琼林宴后,及第的进士们得宴请无数,唯恐酒慢。
汴京繁华,人间天上,人醉不知处。
与谢闻同年及第的榜眼陈霖家世煊赫,三代皆官至中枢,其父曾为太常少卿,出使大定、丽水等国,后任谏议大夫。
台谏两院初设时虽独立于内朝,显宗继位后,御史台为旧党把控,谏院的规谏权力渐渐消弭。参知政事孙向愚职同副宰,受两位旧党人士所任的同平章事桎梏,新帝继位四年来,孙向愚一直试图让谏院重归正位,再行谏争朝政之职。
由此,谢闻虽敬谢了诸多宴请,唯陈家的这场曲水宴他应约而至。
陈霖稍长他几岁,已娶妻生子,席上,他将自己两岁的小儿抱来与诸座嬉闹,也许是孩童在场,一场酒宴仿若家宴,众人皆有些倾盖如故之感。
午后,酒过三巡,陈霖提议众人同他一道去芥园观石,也好散散酒气。
光宗在位时,曾言陈霖之父性秉正,谏言骨鲠,特赐了一块太湖石。此石形状如烟,孔窍贯通,似乎是光宗在提点其父为人要学会变通,刚则易折。若是寻常人士,恐怕要将此石藏于府中,但陈霖的父亲却为此石修葺园林,引人相看。
“攸同兄,为何此园名芥?”一位进士问。
“大家可以猜猜。”陈霖煞有介事道。
“莫非是芥字音同诰诫的诫?”一人猜道。
“非也。”陈霖摇摇头。
“我知道了!”另一人道:“佛书有言,以须弥之高广,纳芥子中,这芥便是指其中玄妙。”
陈霖笑道:“楚白兄此解甚奥,这“芥”字确实也源于佛经,不过家父所想,实在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在场诸人顿时思绪翻飞,一时皆默,忽听一人道:“芥子投针。”
陈霖的笑容微凛,随后感慨道:“诸位,少行兄答对了。”
众人的目光皆望向那位身着青色暗花长衫的新科状元,他面上并无明悦的喜色,只是淡笑抬袖行了个虚礼。
陈霖见他不言释,突然说:“不过少行兄,这芥园之意,可不光你一人答对过。”
这下,就连谢闻眸中也闪过了一丝诧异。
“去年适逢小妹及笄,家母请京中闺秀观礼,宴后携她们来此地,当时,有一位姑娘也说出了芥子投针之典故。”
陈霖用此女的话解释道:芥子投针,源自《南本涅槃经》中的“如以芥子投针锋,如以蚊蚋脚蹑须弥山”,其意指世事难成,仿若将芥耔投入针孔,所耗之巨大而所收之甚微。
谢闻听了他所言,心思微动。
他能想到芥子投针,不过是以己度人,代入了陈霖之父为官几十载之所思。尤其在经历了光宗新政的失败,以及显宗时期枭獍的旧党当道后,如今陷于谏院的陈父深知,一道政令下去,又岂能朝令夕至,各中迂回曲折,辗转翻覆,实若芥子投针罢了。
陈霖用词“姑娘”,便是一位并未出嫁的闺秀。谢闻心想,此女若非侥幸蒙对,即十分深谙人心。但若能叫一个未经官场的女子将芥园、芥子投针以及庙堂之事联想至一起,他也实在难以相信。
此时,周围人纷纷好奇此女何人,追问陈霖,谢闻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诸位可知那观家三娘子?”陈霖讳莫如深地道。
他这么一说,在场有几个人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另有一些长在汴京之外的学子则面露疑惑。
陈霖含笑道:“总之,此女绝非一般女子。”话题就此打住。
谢闻缓步跟在继续游园的众人身后,心中却想着先前德庆同他所说,观家女或是太子妃之人选,若以她这样的家世以及心性,真的步入储闱……
这时,他的思绪突然被陈霖打断,后者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说:“少行兄,我大兆建国以来,你是唯一一位连中三元之人,如今名动天下,该是多少岳翁心中的乘龙快婿啊!”
走在前面的吴廉听见,回首哈哈一笑,说:“攸同,你怕不是想给你妹妹说媒了吧!原来今个儿咱们都是来作配的啊!”
他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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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笑,谢闻只好捧袂道:“楚白兄说笑了,攸同兄之妹乃京中贵女,以某之家世,实在难栖上苑。”
他们如今站在花竹秀野的芥园内,大兆文人喜赏园,芥园在汴京虽非头名,但因光宗所赏奇石,颇有时誉。
谢闻以上苑比喻陈家,陈霖虽知他有心相拒,听了也并不恼怒,只转向了吴廉,无可奈何道:“吴楚白,你真是……”
吴廉笑着快步走远了,如此便算揭过此话。
园游毕,众人往筵席所在的衔兰阁而去,经过临湖的抄手游廊,便见对岸的凉亭之下有两位姝丽女子娉婷而立,丫鬟仆妇都在亭外候着。
其中一人面朝着众人,正在投食喂鱼。她着粉纱衫裙,头绾双鬟,鬓插簪花,面若盈月,肖似陈霖,想来便是他的妹妹。另一人以背影示人,她头未戴冠,梳着垂挂髻,头系青白相错的打线彩绦,上穿鹅黄对襟衫,下身着新绿齐腰褶裙,身形纤长似柳枝拂风。
那陈霖妹妹听见动静,抬头看向众人,使得这群在殿前对答如流的进士们一时踌躇了起来,不知是该远远见礼,还是该对两位未婚女子视若无睹。
这时,陈霖嘴里咕哝了一句“胡闹”,随后引他们快步离开了廊下。
落在后面的谢闻听得鱼儿争食的水声泙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巧撞见原先背对着他们的女子转过身子,正同陈霖妹妹说着什么。
他顿感失礼,回过了头。
虽然只是仓促一瞥,但仍觉女子容貌慑人,如惊鸿照影。
回到席上,众人饮酒对诗,至酣时,吴廉笑道:“攸同,你妹妹如此可人,何愁嫁不出去。”
陈霖说:“家父老年得女,将妹妹宠得无度了,大家见谅。恐怕是听说了今天要宴请诸位,她……”陈霖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坐在他对首的谢闻,面露一丝苦笑,并未再说下去。
这位年轻的状元郎不知,数日前新科盛典,状元巡城,他的才貌实在是捕获了不少在场观礼之人的心,他的妹妹自也在其中。
这时,有人卷着舌头道:“攸同兄,今日你妹妹身旁之人是谁?看她衣着打扮似乎并非府上之人。”
陈霖听见这话,思忖了一会儿,说:“我也未料到为何她今日在府上,不过她与小妹交往颇深,恐怕是小妹邀来的。”
以为陈霖要卖关子,提问之人撇撇嘴,起身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也给他斟了杯酒。
二人杯酒下肚,陈霖吁一口气,说:“那位便是咱们在芥园中提过的,观家三娘子。”
话音刚落,突然有杯盘相碰的声音响起。
陈霖赶忙放下杯子,却见向来老成持重的新科状元谢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长衫上一道水痕。
“抱歉。”男子声音暗哑。
“这有何妨。”陈霖连忙命人拿来自己的干净衣物,又令其带谢闻去厢房更衣。
谢闻跟着陈府的下人在暮色中一路前行,直至下午他经过的迤逦游廊,谢闻停了步,转眸看向湖面。
斜阳若浮光跃金,水波清荡,而湖水之上的凉亭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