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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Another Story~雨灵

作者:张佑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下雨了吗?”


    课桌角落里的便签纸上留下这样一行字迹。


    窗外已阴云密布。乌青色的云海悄无声息地在翻涌着,将太阳的光辉冲淡、打散,再也透不过一丝光亮到人间来。教室里黑压压一片,几十张看不清晰的脸埋在课本上面,四周只剩下笔尖划动纸张的沙沙声。


    我凝视着那张便签。便签纸很朴素,上面没有任何纹样和点缀;而跃然纸上的字迹却很是秀气,灵动的字体仿佛轻盈的飞鸟。


    这是谁写给我的?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回应我的举动,无论想要从哪边寻得一点线索,最后都无疾而终。仿佛凭空出现的一样——现在它就静静躺在我的掌心上。


    一阵急促的风夹带着冰冷的雨点将我唤回了现实。


    天空被彻底染成了墨色。风忽然卷起一阵细密的雨,肆意挥洒着它的豪放。起初是几颗为不可察的珍珠,而后便连成细密的银线,自上而下穿梭于层楼林木之间,织起一张银色的丝网,织成一卷绵延的锦缎。雨点侵袭着窗户,滑落到便签纸上,发出一声轻响。字迹很快被晕染开,之前“雨”字的地方和着雨水绽开一朵墨色的花。


    我再度看向便签纸,沉思一会儿,拿起笔在下面写了几个字:


    “下雨了。”


    下晚自习的铃声照常响起了,只是今天额外伴有雨声淅沥的合奏。


    我刚站起身来,一个火急火燎的身影便撞进我的视线中。站在我面前的女生早已将书包斜挎在肩膀上,手中抓着些许凌乱的头发,有些着急地指向窗外对我说:“我今天没带伞啊!”


    她全部的影子融进我的眼睛里,连同发丝间别着的那块蔚蓝色的花饰发卡一起。校服的下摆很大,拖到我的课桌上,盖住那张便签纸,盖上一片空地。


    “明明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学校要备一把伞的……”我抽出手来将书包背带拎起,另一只手轻轻指了指她头上那朵小蓝花。“你舍得戴了?”


    “毕竟是你送给我的,不显摆一下怎么行。”她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我的肩,那样的语气让我不禁有些挫败。“我说,张寒希,”我将她的校服撇到桌子下面去,指了指那张字迹已经干涸的便签纸:“这是你写的?”


    “你认识我多少年了,我的字你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我认识张寒希多少年了?从小学便算起,到如今她在我身边的日子竟已有十年之久了,而我却从未发觉这一点。她的字和她的人一样,也是跳脱的……


    “别发呆了,快点回家!”


    我只好收回飘散的思绪,跟着她出了校门。


    那张便签纸,急匆匆地,被我揣在校服衣兜里。


    这雨却仿佛无休止的模样,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明晃晃的车灯、喧哗的人群,使得一把伞撑起两个人的港湾在天地之间显得那样的渺小。


    积水逐渐漫过鞋底。好不容易冲出人群,张寒希带我拐进小巷中,一条离家最近的路。在迷蒙中,我恍惚看到一个人影在巷口闪动。那抹身形在漆黑的雨夜中,愈发显得同身边清晰的世界格格不入。“你有没有看到前面那个人?”我揉了揉眼睛,以为那是我的错觉。


    “前面哪有什么人?”张寒希拽着我的衣袖。“这雨怎么不停啊。”她一边抱怨着,一边甩了甩身上雨伞未能遮下的雨滴。她轻盈地奔跑在雨中的巷子里,显然已经对它的地形轻车熟路了;她几次甩开我和我的伞,雨点顺着她的额头侵袭下来,等我再看一眼,她已经跳上门前的台阶去找钥匙了。我只得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夜里。“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嘟囔着。


    当我回过身去时,立刻便僵住了:


    一个逐渐清晰的身影就站在我的面前,抬头看着我的脸。


    巷子里是有路灯的,只是太过老旧,年久失修,早已发不出什么明亮的光线,只留有一丝幽暗的光芒挣扎着覆盖在四周。而面前的人正站在这种灯光下。她的头发早已雨被打湿的不成样子了,脸上还残留着尖锐物品划过的血痕;斑驳的衣服上到处是擦破的污渍,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已经干涸的血迹。初中生模样的她,衣服上的校徽还清晰可见,只是这校服虽然代表和我之前同一所初中,但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样式了。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瞧,也不说话,只在路灯下一动不动地站着,被照耀的发亮的雨丝仿佛要同她糅合、编制在一起了似的。我想要把伞往她头顶上挪一挪,然而刚要遮住她的脑袋时她便开口了:


    “下雨了吗?”


    这不得不使我联想起那张奇怪的便签纸。我猛得后退一步。


    “孩子,你……是谁呀?”


    她摇了摇头,又仔细地瞧了瞧我,从头到脚地。这时我看见她手腕上绑的红编绳——那样式我似乎是很熟悉的,是我在……


    是我在哪里所见过的呢?


    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她便转过身子跑走了。积水已经没过脚背,我瞧见那女孩从头到脚全部湿透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带伞。我只能看着她消失在雨夜的深巷口,如同先前我目送张寒希那样。看着她的姿势,我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我掏出那张放在衣兜里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似乎轻微的变浅了。


    是错觉吗?


    等我回到家里时,已经比平常更晚了。玄关的灯依旧亮着,我抖掉雨伞上簌簌的水,转头迎面便撞上一个人。没等我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那个人温和的声音先一步传入我的耳朵里:“小禾回来了呀。”


    “寒望姐。”我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她含着淡淡的笑,慢慢地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什么。她脸上分明写满了忧郁,嘴角虽微微扬起,可眼睛里却布满血丝,仿佛悄悄含着泪似的,一点光泽都没有了。桌上摊开的台历上面标着一个大大的数字“18”,我不由得想起去年这时的前后,恍记起这不是寒望姐第一次来我们家了。我的记忆延伸到遥远的过去,想要再往先前看一看,却已记不清当时寒望姐的模样,只记得她在我们家操劳罢了。汗水无数次浸湿她的衣裳,她却十几年未曾在这几日离开过这里。父母总是很小心地劝她:“你不用这么做的。”她却置若罔闻,仍操持着自己那一份仿佛永远不会停息的义务。


    她轻轻覆上我的头发,又悠悠地走到屋里去了。抬胳膊时我瞧见她手腕上闪过一道红色的影子。没等我看清那是什么,她已经消失在里屋门后,应该又是去取扫帚了。我放下书包,心中却还惦记着雨巷里那抹凄惨的身影。正在这时,卧室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使我不得不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张寒望是不是又去你们家了?”


    走到卧室里,我拿起电话,第一句接到的便是张寒希的怒吼。


    “寒望姐在我们家呢。怎么了?”


    我赶快将音量调小,看着窗外小声回应着她。雨仍旧稀里哗啦下个不停,地面上已积起厚厚的一层雨水,俨然能够发现天空映在上面的倒影。玻璃反射着卧室的光,反射着我的模样,也反射着寒望姐在客厅里扫地的身影。


    “她今天连晚饭都没给我准备就到你们家去了。”张寒希在电话那头怒斥着。“为什么不管哪年这时候她都要去给你们家干活啊?”


    我无言以对,只得保持沉默。忽然看见窗外一个熟悉的人影,那身形便立刻占据了我整个脑海:还是那个初中模样的孩子。她仍是原来的打扮,水蔓延到她的脚腕处,使她显得更为狼狈了;她显然在看我——不,或者透过我看着什么人。她见我的视线朝向她,便高高地挥起了手。红编绳在漆黑的夜里很是显眼,像是一只晶莹的红蝶落在手腕上。


    “喂,算了。”耳边再度传来张寒希有气无力的声音,“我自己找点吃的得了。刚才咱们走的那条小路还被发大水冲垮了一节,有人差点在那里陷进去。这雨怎么没完啊。”


    忙音回荡在电话的听筒里。我无意识的随着雨点滴落到雨搭的节奏敲击着窗沿,恍然才发现此时已几近深夜。那个女孩晃晃悠悠地,转眼间又不见人影了。房门前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动,而后是钥匙插入门锁费力的转动声,“吱吖”一下推开了门。狂风随即鱼贯而入,仿佛不是站在门后的父母推开的,而是被雨点砸开的。


    我赶忙跳出身去。“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呀?”


    “哪里都被雨淹了。路都走不通了。”母亲难掩脸上疲倦的神色,父亲则将拎着的一袋还在滴水的点心盒放在地上,沉重地脱下湿漉漉的大衣。


    寒望姐默默出现在两人前,想要接过那盒点心,却又有些踌躇。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嘴唇微动,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像一棵风雨中飘摇的树——我忽然这么想。


    “寒望,呀!你这孩子,怎么今年又来了,我们真的不用……”母亲看到那个憔悴的身影,忽然神色激动地冲到她身前,想要抱住她,可由于满身是水,只好摸摸她的脸颊。“好孩子,好孩子……”


    我分明地看见寒望姐通红的眼角里凝结出一滴热泪。


    父亲再度拎起那盒点心。“拿着,拿着。”他看着寒望姐,仿佛看着他自己的孩子。但又并无看我时情绪那样单薄,而饱含着一种复杂的、不可捉摸的情感。他示意她带走那盒点心,但寒望姐只是摇摇头,随后便低着脑袋不再愿意同他们对视了。


    母亲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和父亲,便挽起寒望姐的手,往卧室里去了:“寒望,今天雨大,外面危险,就别回去了。你家里人都还好吧?……”这一次我确确实实地看见了——看见了那抹我刚刚见到的相同的红色,那条翻飞如红蝶的红编绳,正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呢,仅仅是有些褪色罢了。


    等我再回到卧室里时,外面已成了一片雨的世界。暴雨席卷着、冲刷着,时间仿佛随雨一同沉落了,它凝结在一起,几近停滞,只剩下模糊不清的景象在人间浮动着。


    我再度翻出那张便签纸。


    那几个字仍旧好好地躺在纸上,只是颜色已经比普通的签字笔墨要浅一个度。这字我仿若在哪里见过的,这字我本应是熟悉的……我胡乱地在房间里踱步,翻找,妄图从这天晚上的经历中挣脱出来。我确信那样一个女孩是真实存在的。


    “这字和妈妈的字好像啊。”半晌,我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一个清晰的印象渐渐从我脑海中形成了。这分明像是母亲的笔迹,只是相比起来更稚嫩清秀一点罢了。什么人在学我母亲写字吗?


    当我几近放弃,躺在床上休息时,忽然感觉到脚面与床箱触碰的地方有一个隐秘的突起。我立刻坐起身来,又俯下身去,敲了敲隔板突起的地方,传来沉闷的回响。我立刻翻下床去,费力地摸索起来,一不小心竟将床下的一片木板拆下来了。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本子。


    我掏出它,掸了掸上面并不厚重的灰尘。这是我从未发现过的东西,自我有记忆后搬到这间屋子开始,我还从来没有意识到它会掩藏之前我所不知的多少秘密。


    “这是……一本日记?”


    我翻开第一页时,映入眼帘的是几张明信片、合影和签名。


    一张枫叶下多人的合影尤为突出:


    显然是由两个家庭组成的团体,在一片橙黄色的天空下背靠枫叶林正襟危坐,每个人都神采奕奕朝镜头微笑着。我的父母在左侧,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比我印象中要年轻十几岁;再一看右侧便确信那是张寒希的父母了,只是他们两位经常旅居国外,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自然也淡忘掉他们的模样了。可中间两个眉开眼笑的女孩,我却从未见过。


    不!我是见过的。


    霎时间,我又一次想起深巷中那个伤痕累累的女孩。


    她分明就是合影中左边女生的模样,只是苍白、憔悴许多,反倒叫人认不出来了;而在合影右侧的那个女生渐渐同我脑海中另一个清晰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


    我翻到背面,两个签字跳进我的眼睛里。


    一个是“张寒望”,另一个则是“张雨灵”。


    我的心顿时被一种巨大的无措和恐慌包裹着,仿佛陷入到一片混沌中,无数思绪在脑海中杂乱纷飞,于是快速地翻动着泛黄的纸张,很快便停留在最后一页空白处。翻回一页,只有最上面那一栏草草地留下几个字迹:


    “2011年,9月18日。特大暴雨。”


    我重重合上这本日记,喃喃自语:“下雨了吗?”


    合影上两个女孩手腕处鲜艳的红编绳,仿佛闪动着不容忽视的光。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突然打断了我的探寻。


    “张雨禾,你快过来……或者让我姐过来……”话筒里传来张寒希时断时续、低沉沙哑的哭诉:“算了……张雨禾!……我发烧了你知道么……我好难受……”


    我的心底顿时窜出一股热气,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张寒希——”


    回应我的是更加猛烈的咳嗽和撕心裂肺的呐喊:“为什么我生病时我爸我妈不能在家照顾我啊!……我姐也成天顾不着家,她哪里欠你们那么多啊……你姐姐把我姐救了是你们家对我们有恩,但是你们也管管我啊……”


    我顾不上思考和消化她话里的信息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姐姐?


    我,原来有姐姐吗?


    “我家里没退烧药了……”


    电话里的咳嗽声还在持续。


    所有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撇开日记本跳下床去,披上衣帽架上的外套,抓起橱柜上的钥匙,在最底层翻找一通,将盛有布洛芬和板蓝根的小药盒一并卷起塞进塑料袋里,将电话撂下就要飞出房门。


    余光忽然瞥向那张便签纸,想了想还是捡起揣在了兜里,瞬间便冲出卧室,只给客厅留下一个焦急的背影。身后传出父亲急切的呼喊:“雨禾,你干什么去?”


    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一出家门我便被滂沱大雨砸的晕头转向,只好退回到屋檐下望着已经漫到第二级台阶的水流发愁。此时地面已经看不见踪迹,咆哮的水流卷着各种不应该出现在道路上的东西漂浮着,到处散落着垮塌的树枝、被吹走的衣服。我甚至看见一只猫——在暴雨中挣扎的一只猫,终于费力爬上一个不锈钢盆,随着水流的方向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想到一条路。那条离她家最近的,巷口的小路。


    想到这里,我立刻推出家里的自行车,蹬了几脚跨上去后便向水流的反方向骑去。雨点像凌乱的珠子,使我一瞬间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在门下被门帘的珠子缠住无法脱身的时候。那时候我才几岁?也就是四五岁的样子……


    可四五岁之前呢?


    “雨下这么大你要去哪里啊?”父亲跑出家门,他的声音逆着风传到我的耳朵。


    我猛然一回头,脚下还在不停地蹬着踏板,心中却又被吓了一跳:


    那照片里熟悉却陌生的女孩,那个我刚刚见过的女孩,此时正含着笑意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她的衣服仍旧是破破烂烂的,但她整个人仿佛散发着一种神圣的光辉,把雨中的一切严寒都驱散了。她拍了拍我的肩,却在肩上留下更大的一片水渍。“好好的,往前骑,张寒望她妹还等着你呢。”


    纵使我的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询问,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更加卖力的朝着那个狭窄的巷子骑去。肆虐的水、猛烈的雨,仿佛一切都与我已经无关了,心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前方只剩下唯一的路。我一张嘴,雨水便灌进去,只能含糊不清的念叨着:“姐姐。……姐姐?……”


    “姐姐在这里呀,姐姐一直在这里的。”


    她明明只是初中生模样,却令我感觉仿佛母亲在身边一般。


    我远远便望见深巷里唯一开着灯的人家,窗户上一个摇摇欲坠的影子。我再想往前骑,可是水已经漫过整个自行车轮,尤为费力了。我只好抛下自行车跳进水中。不知何时,那个自称我姐姐的女孩又一次消失不见了。裤腿十分吸水,已经尤为沉重了,我弯下腰挽起来便向前走。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严冬初冻的冰面上,明明只是秋天,却令人感受到寒冬不曾有过的冷酷。很快小腿上便擦出几道血痕,水流携着尖锐的石子滚滚而去。我的意识忽然有些模糊,似乎是被冻的不能思考了。


    看到我的身形后,窗户里的影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房门被敞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单薄的身影。我奋力向那束光的源头飞奔过去,远远看到张寒希的嘴唇微动,双手抬起,仿佛在喊什么东西——


    她在喊什么?


    我不知道,只觉得脚下一空,仿佛前一脚还在人间,后一脚便跌进深渊。


    冰冷的流水瞬间漫过我的身体,浸没我的脸。恍惚中,我看见一个从门前奔跑过来的影子,渺小的似是马上要被雨幕吞没一般,但又像一艘在海浪中漂泊的孤舟,从未向波涛屈服。


    她的呐喊姗姗来迟,穿透耳边的水流。


    “你小心呀!别过来——”


    “扑通”一声,一个柔弱的身影跳进了另一个身影所挣扎的漩涡里。


    在逐渐蔓延到头顶的水流中,张寒希拽起了我的手,奋力朝着有光亮透过的地方游去。她的头发在水中散开了,那朵蔚蓝色的花饰反射着晶莹的光,绽放在漩涡中央。


    然而她也逐渐没了力气,拽着我的手松了又松,但仍旧紧紧握着,没有断开过。她的手先是滚烫的,但很快随冰冷的水变得失去温度。


    我几乎绝望。


    就在这绝望之中,我再一次见到了,那个我应该称之为“姐姐”的女孩。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她站在不远处白光所汇聚和笼罩的地方,温和地向我招招手。我走过去,看她踮起脚尖,把我衣兜里那张便签纸拿出来,那便签纸上的字迹已经快要看不清了。她又解下手腕上的红编绳,郑重地放在我胸前的口袋里。做好这一切后,她欣慰地露出浅浅的笑意,又缓缓抱住我冰冷的身躯,终于开口了:


    “小禾,姐姐上一次抱你,还是你三岁的时候呢。”


    “要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爸爸妈妈呀。”


    “小禾,张寒望她妹,你也要照顾好她呀。张寒望也真是的,都那么久了她还放不下。”


    “你劝劝她呀。”


    雨声渐渐清晰了。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和漫天的白光融在一起,消失不见。


    我终于失去了意识。


    我是在医院的床铺上醒过来的。


    醒来时便见到寒望姐。她直挺挺地坐在另一张空床上,两眼无神的望着窗外淡灰色的天空。她更像一棵没有生机的树。


    我艰难地开口,便觉自己全身上下都一瞬间得到了指令,要把昏睡时我没有感受到的痛楚传达给我。我却顾不得这个:“张寒希怎么样了?”


    见我醒来,她却立刻像恢复了春意的嫩芽一般,眼神里又有了点光彩;她微张着嘴,刚想说些什么,眼泪却先一步止不住的落下来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外面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一见我醒了,便飞扑过来,看到我的伤势又不得不止住她的动作:“张雨禾……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不枉我跳进水里去救你呀……”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张寒希。她杵着拐,头发散乱的堆着,只有一朵蓝花象征性的在上面卡着。她不只有小孩子的一面,也有大人的责任心呢。


    我对她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转头望向窗外的景象。


    雨似乎已经停了,只是雨所遗留下来的痕迹仍然显露着: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氛围,天空仍深沉的发灰。只有窗台上一盆绿萝,昂扬着向上,显示着它一点微不足道的生机。


    我忽然想起什么,急切的摸了摸口袋:


    里面早已没有那张便签纸,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保存完好的红编绳。


    我把它拿出来,放到医院柔和的灯光下。


    红编绳的脉络在灯光下很清晰的显现出来了。它似乎和灯光融在一起,照亮了张寒望惊愕的脸庞,照亮了张寒希担忧的神色,照进了我的心。


    父母也推门进来,小小的病房里瞬间显得拥挤了。


    我的眼角凝下一滴滚烫的泪。


    “下雨前,我有姐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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