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在日记本上写:hello,萧瑟!
在傍晚,萧瑟会在我的注视下回:Salut(hi),亲爱的。
我问萧瑟为什么要学法语,他含笑着把一本厚厚的法国药理手册放到我的膝盖上,一个一个地念给我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专有名词和药物,我一个也不认识。只觉得很好听。
“这些都是神经类药物?”我指着那一个个神经元,还有一些很复杂的分子结构问萧瑟。“你研究这么厉害的东西?我都有点看不太懂。”
“是,现在脑部保健比较赚钱。”萧瑟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正常。”
“明天我去把那个项目整合完,然后上市,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成为首席研发师了。”萧瑟抚摸着手册,“这样一来,我应该可以休学一段时间。专心做这一块。”
“那你什么时候复学?”我问。我知道萧瑟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在农村,俩哥哥全部都是社会闲散人员,他的学费都是自己赚的。
“做好了就复学。”萧瑟不再提这件事,笑着让我睡下。然后他继续像讲故事一样念着那些药理知识,听了一会我睁开眼睛,这家伙居然在默背!
“Bonne nuit, mon amour.(晚安,我的爱人。)”萧瑟最后这样对我说。带着无尽的缠绵悱恻。我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萧瑟懒懒地低声道:“我想想……意思是,晚安,爱人。但是在我这里是,我是你的天使,将眷恋你的美梦。
“有你这么大的天使吗?天使不应该都是小孩子?”我凭空比划着,“文艺复兴那种。”
萧瑟环住我:“不大点怎么圈住你。”
我在完全黑暗和他的怀抱中感到无比安心。带着笑回他:“我又不跑,这话说的。可怜劲儿。”
“我乐意圈着你呗。”萧瑟说完之后安静了下来,不出一会就抱着我沉沉睡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听着他的心跳,也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萧瑟拍拍我的脸把我叫醒,说哥今天有点忙,所以早餐都没做。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知道萧瑟最近非常忙,所以尽管萧瑟说不用带饭,但我还是想去看看他。我今天上早十,不到八点我就直奔他所在的教学楼,里面明晃晃的,连器材都新一轮。
“您好,我找萧瑟。”我对一个穿白大褂的看起来又不那么忙的男生说。“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萧瑟?萧组长?”男生看了看鞋柜,“没有,没来。今早没他不值班。您是?”
“我叫夏余。年年有余的余。他要是来了,麻烦您和他说一声,他会知道的。”我心中存疑,报完名字就离开了。
上完上午的课,我打电话给萧瑟。萧瑟的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我倒是奇怪了,干什么去了。我给他留了言,心不在焉地去饭堂吃午饭。吃了两口,心里直发毛。扭头一看,这柏安棠坐在我后面!
柏安棠感受到了目光,抬起头来凉凉地看了一眼我,然后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了。我不太想去知道刘礼荣究竟怎么样,也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赶紧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的午餐上,抬头一看,那实体的死神正在悄悄地盯着我呢。比之前更大了,还拿着一把寒光四射的镰刀。
我一下子脱了力,不锈钢筷子叮当一声砸在地板上。我颤抖着掏出药瓶,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然后紧紧闭着眼睛,试图阻止他的降临。苦涩的味道比起恐惧什么也算不上。
“不行了……不行了……”
我咬碎了药片使劲往喉咙里咽,但实在是太多了,一不小心呛得我把嘴里剩下的喷在了饭盆里。还有几颗飞进了气管呛得我涕泪横流。我擦眼泪的时候,柏安棠坐在我旁边,递给我一张纸巾。
“喝点水吧。”她递给我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声音也淡得跟白水一样。
我没接,下意识抬头一看,死神已经离得远远的了,甚至可以说,缩成小小的一团,在房梁旁飞来飞去。
“谢谢。”我又呛了几下,接过水喝了几口。柏安棠看着我的药瓶,什么也没说。等我用完她手中的纸巾,她对我温柔又疏离地告别,端着她的餐盘去回收处了。
我的饭也不能吃了。我带着罪恶感把饭倒了,又去下面的便利店买了两碗速食粥,准备带回出租屋泡了吃了。
这时候,萧瑟的电话打过来了。“夏余?你今早上找我去了?什么事?”
“我就想去看看你,没什么。”我没提我又看到死神的事情。“你在哪里?我买点东西你回去吃?”
“我马上回到了,等会我下面条给你吃——你吃了吗?”
“萧瑟。”我突然问,“你去哪里了?”
“我去银行给我爸妈汇款,办手续耽搁了。”萧瑟安抚我,“是不是又看见奇怪东西了?乖,回家给你吃好吃的,我给你带了曲奇。”
我自然是开心的,但是心中的疑虑也更深了。这种感觉有些无厘头,但给我一种正确的错觉。萧瑟去干什么了?他居然会有事情瞒着我吗?
我没办法去考究了。当我回到出租屋,坐在椅子上闻着十厘米外曲奇的香味,听到萧瑟在阳台外打电话的时候,思绪不由得飘散:萧瑟才20岁,他每天都很辛苦。我永远忘不了他在我神经紧张时给我酒味的拥抱——他几乎每晚都在陪酒。每天都准时五点半起床把早餐做好,但通常凌晨一点后才能睡下。他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也把生活过的有条不紊,几乎是拼上身体换来现在的温饱……
对了,那些很贵的保健品应该已经吃完了,可是我还没有给他买。我突然想起这茬。心中又悔又痛。厨房里飘出来汤面的味道,我把面端出来,正好和接完电话的萧瑟眼神撞上了。
萧瑟的眼睛里分明闪过一丝慌乱和无措。
我不动声色地把面放在桌子上,给他装了一碗:“谁找啊?”
“我大哥。”萧瑟接过面,迅速地吃了起来。“他找不着工作,以为我在大学里面有门路,想当搬运工。我就说我官儿小,帮不了。缠着我呢。”
我就笑:“等以后官儿就大了,嘿嘿。马上就成萧总了。”
萧瑟笑了,温温柔柔地看了我一眼:“有你啊,我官儿不大,你受委屈怎么办?”
“对了,给你买的保健品你有吃吗?你最近压力大,得好好补补。”我看着小死神降临在萧瑟的脑袋上,蹦蹦跳跳地,挑衅呢。
“带着呢。”萧瑟拍拍裤兜,锡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我记着,你放心好了。”
我“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我的脑子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过于复杂的信息也处理不了,我只要相信萧瑟就可以了。
接下来几天,我都重新看见了死神,但是他好像比之前可爱了一点。但是我还是有点害怕。害怕这种异常。不过如果不伤害我,这点恐惧倒是可以忽视。
萧瑟比之前回家更晚了,通常要等到11点左右才回来。我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他却不动几下筷子,而且吃多了要到卫生间里干呕。唯一令我欣慰的是,他身上少有酒味了。
萧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一米八六的身高体重只有59公斤。我半夜趴在他的胸口听他越来越快的心跳,慌得整夜整夜失眠。我真想让他别那么拼了,大不了我们回乡下休养生息去吧。想着想着我就掉眼泪了,萧瑟睡得浅了不少,醒来后在黑暗里亲掉我的眼泪,说,哭什么,我好好的呢。
我止不住想哭:“好个屁啊,我看不得你这样了,你赶紧给我回去念书。”
萧瑟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含笑又像是哽咽,“夏余,我答应你,一个月后我就回去念书。像之前一样接你上下学,一起吃饭,一起好好的过。好不好?”
我摇头:“我只是难过,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你也不让我做。”
萧瑟说着,抹掉我的眼泪,抓住我的手。“我哪里舍得啊。夏余。我想让你好好的。你记不记得,估计你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我怎么会忘记呢。九月雷雨,萧瑟一个人站在宿舍外,抱着着打补丁的旧被子,整个人淋得透透的。远远望去脸上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一对拧紧的眉毛和黑洞洞的眼睛瞪着前方,爆发出的不甘和愤怒把周围的空气都紧紧扭在一起。
我走到他身边,和他共享同一把伞,说,“同学,东西先放下,换身衣服吧。”
面对就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举动,萧瑟怔然,并没有爆发。从此以后,他就对我出奇地好。我们一块学习,吃饭。暗生情愫。终成眷属。
“你怎么这么好强呢。”我摸着他的胸口,叹息道。能感受到萧瑟的心跳渐渐平稳了。“你说想让我好好的,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