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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作者:温软幺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乔敏妍的世界,在母亲那虚伪的笑容和阿冼哥那厚厚一沓钞票的真相面前,彻底崩塌了。


    家,成了用金钱堆砌的冰冷牢笼。


    百草堂,成了她无颜面对的温暖港湾。


    她没有再回那个“家”,也没有再去阿冼的“百草堂”。


    她像一叶被风暴撕碎的小舟,在青石巷的冰冷现实里,开始了自己孤独而倔强的漂流。


    几天后,在离学校几条街远、靠近城郊结合部的一家名为“老陈快餐”的小饭馆后门,多了一个沉默而瘦小的身影。


    乔敏妍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明显大一号的旧围裙,围裙上沾满了油污。


    她站在一个巨大的、冒着热气的水槽前,水槽里堆叠着山一样高的、油腻腻的碗盘碟筷。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地冲着,她的手长时间浸泡在混着洗洁精的冷水里,冻得通红发胀,指节僵硬。


    她必须不停地洗,才能在晚餐高峰前完成这堆积如山的任务。老板娘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女人,时不时探出头来催促:“小乔!手脚麻利点!前面等着用呢!洗完了把地也拖了!”


    “知道了,姨。”乔敏妍低声应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一个油腻的盘子从她冻僵的手中滑落,砸在水槽边缘,碎裂声刺耳。


    “哎哟!我的盘子!”老板娘心疼地叫起来,“毛手毛脚的!小心点!从你工钱里扣啊!”


    “对不起……对不起……”乔敏妍慌忙道歉,蹲下身去捡拾碎片,冰冷的水和油污溅了她一脸,碎片划破了手指,细小的血珠混着污水渗出来。


    她咬着下唇,强忍着指尖的刺痛和眼眶的酸涩,一声不吭地继续清洗。这点痛,比起心里的绝望和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洗碗、擦桌子、拖地、倒垃圾……所有最脏最累的活,都压在了这个高三女孩单薄的肩膀上。


    饭馆里油烟弥漫,人声嘈杂,劣质音响播放着聒噪的网络神曲。她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麻木地穿梭在后厨和前厅,只有那双眼睛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光芒。


    只有在短暂的、没有客人的间隙,或者晚上打烊后累得几乎虚脱时,她才会蜷缩在饭馆角落一张油腻的小桌子旁,就着头顶昏黄的灯泡,摊开被油污弄脏了边角的课本和练习册。


    手指因为长时间浸泡和寒冷而僵硬不听使唤,握笔都很困难。


    她用力搓着冻僵的手指,哈着热气,然后咬着牙,一笔一划地写着,算着。微积分公式在油腻的桌面上显得格格不入,英语单词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微弱地挣扎。


    “哟,还看书呢?挺用功啊!”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帮厨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凑过来,带着戏谑,“怎么?还想考大学啊?就你这条件?省省吧!不如跟哥出去玩玩?”


    乔敏妍头也不抬,只是把身体缩得更紧,将书本护在胸前,用沉默筑起一道冰冷的墙。


    黄毛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开,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装什么清高……”


    乔敏妍充耳不闻。她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被她狠狠逼了回去。哭没有用。


    她只有自己,只有手里这支笔。她必须爬出去,爬出这个油污和轻视的世界。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证明,她乔敏妍,不是一件可以用钱买来的东西,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践踏的“赔钱货”!


    回春堂的日子,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无声的暗流。林青竹更加沉默了。


    叶聿炀画室窗外那声充满戾气的“滚”,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在她心上。


    她不再试图靠近那间画室,只是每天放学,脚步会不自觉地在那条通往老房子的昏暗小路前停顿片刻,目光复杂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黑洞洞的窗户,然后抿紧唇,快步离开。


    林郎中将女儿的失落和叶聿炀的沉沦都看在眼里,忧心如焚。


    他不再去敲画室的门,但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熬好活血化瘀、续筋接骨的药汤,用保温桶仔细装好。


    他试过让阿冼送去,但阿冼回来时,保温桶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


    这天傍晚,林郎中看着灶上咕嘟冒泡的药汤,又看了看坐在桌边安静写作业、却明显心不在焉的女儿,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盛好药汤,将保温桶放在桌上。


    “青竹,”林郎中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恳求,“爸知道……他伤了你。但……医者父母心,他的手伤拖不得。这药……你能不能……替爸跑一趟?就放在门口,不用见他。行吗?”


    林青竹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布满忧虑和恳求的脸,又看了看那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桶。


    她想起了叶聿炀画纸上那些歪斜却日渐沉静的线条,想起了他笨拙临摹笔记的样子,想起了他挡在她身前时挺拔的背影……


    最后定格在他那只包裹着厚重石膏、被宣判“死刑”的手臂上。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圈,终究没能说出口。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沉默了几秒,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哎,好!好!”林郎中如释重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连忙把保温桶递给她。


    林青竹提着沉甸甸的保温桶,走出回春堂温暖的灯火。深秋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脸上。


    她一步步走向巷子深处那栋老房子,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离画室越近,她的心跳得越快,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那扇紧闭的门,像一个沉默的怪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


    终于,她停在了画室门外。楼道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一种颓败的气息。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油漆剥落的木门,仿佛能感受到门内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保温桶放在门口靠墙的地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她直起身,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走。背影决绝而匆忙,仿佛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不知道,就在她放下保温桶、转身离开的瞬间,画室的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


    叶聿炀站在门后阴影里。


    他比之前更加憔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脸色苍白。


    那只吊在胸前的石膏手臂,像一道丑陋的枷锁。他没有开灯,只有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而颓败的轮廓。


    他听到了她走近的脚步声,那声音像鼓点敲在他死寂的心湖上。


    他听到了保温桶放在地上的轻微磕碰声。然后,是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慌乱的、快速离去的脚步声。


    他沉默地站着,透过门缝,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孤零零的保温桶。保温桶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和……


    熟悉的、苦涩的药香。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冰冷的壁垒。


    是愤怒?是屈辱?是不耐烦?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被触碰的酸楚和……无法言喻的渴望?


    他猛地伸出手——是那只完好的左手——想狠狠地将那碍眼的保温桶扫开。就像扫开那些无用的同情和怜悯。


    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桶壁的瞬间,他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住了。


    那只左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他看到了保温桶旁边,靠近门缝的地面上,似乎……还放着一个什么东西。


    很小,用干净的白色纸巾仔细包着,方方正正。


    他鬼使神差地弯下腰,用左手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个小纸包。


    拆开纸巾。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颗粉色的、水蜜桃味的水果硬糖。熟悉的包装,和他之前藏在沙发缝隙里的那颗一模一样。


    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叶聿炀怔怔地看着掌心里那两颗小小的糖果。空气里苦涩的药香,似乎也掩盖不住那透过糖纸散发出的、一丝丝清甜的诱惑。


    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楼道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他那只悬在半空的左手,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了下来,却不是扫开保温桶,而是……轻轻地、极其小心地,盖在了那两颗糖果上。


    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冰冷的糖纸。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甜意,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他冰冷厚重的绝望外壳,在他死寂的心湖深处,极其微弱地……荡漾开了一丝涟漪。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未动。昏暗中,没人能看到他低垂的眼帘下,那翻涌着怎样惊涛骇浪的情绪。只有那只盖着糖果的左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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