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越飞越高,我提着裙摆边跑边笑着望那风筝飘远,断了线风筝,飞的自在。
几个仙君在高台上看到我狡黠一笑,
“二殿下又在放风筝了,她是不是又以为自己要随着那风筝到九重天上飞升呐!”
一阵讥笑传来,阿玥默默拉着痴笑的我离开。
我是天界的二公主,天帝最不受宠的女儿,因为我的出生不光彩,是私生子。
我的母亲是北山一只名不见经传的雪妖,当年与天帝的一场露水情缘,本该早早如烟散去,可惜我母亲偏偏怀上了我。
可怜我娘对天帝仍不死心,在知道怀上了龙种时,竟还希冀可以靠我一举成仙做天帝的妃子。
于是我娘拼上命让我做了公主,自己却在天帝注视下身死陨灭。
一朝痴梦,一世笑话,我就这样成了天界的笑柄。
我在天界顶着二公主的身份,却全无体面。
仙家子弟表面尊一声二殿下,背地里却极度瞧不起我,经常跟着大公主空晴捉弄欺辱我。
我疯掉后,他们更瞧不起我了,却对我尊敬多了,想来是我救了空晴的命,她对我颇为愧疚,天宫里的人就不敢欺负我了。
我在天上活得虽不体面,但毕竟是公主,日子终归还是不错的,惹不起总躲得起。
遇到有头有脸的仙君仙子我便多绕五圈走,遇到大公主空晴我便多绕十圈走。
窝囊是窝囊了些,但至少日子太平。
毕竟司命说了,“必有忍,其乃有济”。
虽然我已经忍了很多次,但我是要成大事的仙,我要成神,等我飞升成神就没人敢瞧不起我的出身了。
就是我那高高在上的父亲,统领天界的天帝彼时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的叫我一声上神。
因此,即便我疯掉了也没忘记要飞升的事。
仙人们都说,我像那人间的范进,中举之后乐极而疯。
其实我还不如范进,我还没飞升就疯了,他至少还中了。
我疯了之后常生臆症,总是看见我历了天劫,一举飞升,如百年前那只飞升成神的凡妖般被人群敬仰的望着。
所有人都敬畏、羡慕,弱小的看着我,于是我欣喜若狂的在天宫大喊“我飞升了!飞升了!”
阿玥便会在身后追着我,天庭的人见了我都避让三舍。
天宫很大,晚间的红霞罩在人们脸上,那是天庭最美的时候。
青龙族的允泽仙君时常来看我,每次他来都会给我带一颗花种,然后种在我的院子里。
我素来喜欢养些花花草草,院中与阿玥种满了仙草灵花。
我第一次见允泽是在一年天后的生辰宴上。
青龙族的族长辛辰当着众人的面再次提起了我的身世,在宴会上拿我的身世当众羞辱天帝,让我的身世时隔几百年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我能当上公主,也少不了辛辰的帮助,当年我娘就是在辛辰的掩护下闹上了天宫。
我感到羞愧难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我,夹杂着隐晦的轻笑与蔑视。
我不知所措,想看父王却又不敢看他,如浮萍般飘摇的心始终找不到着落。
事后只会窝囊的躲在澄池的银杏树下哭,我做错了什么呢?我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我不知道允泽是什么时候跟来的,也不知道他看着我哭了多久。
“对不起,我父王他……我代我父王向你赔不是。”
我红肿着眼睛抬头,一青衣少年英英玉立,风恬月朗,剑眉星目。
允泽长得一副好相貌,在一众才子仙人中也显得出类拔萃,偏偏他还爱笑,一双眼睛灿若星河,笑起来似春和景明,山间清风。
我讨厌辛辰,却对他讨厌不起来。
允泽每次来见我都会陪我许久。
可惜我神智不清晰了,有时他来了我认不出他。
我天天吵着要吃鱼,他便时常拎着鱼来亲手为我做。
“你是谁?我要吃司命煲的鱼汤,仙翁呢?为什么仙翁不给我做?”
我总是会这般闹。
见不到司命那老头,我便会急的眼泪直掉。
我心里总是很恐惧,我反复问他:“司命去哪了?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允泽端着汤边喂我边哄我说:“阿漪乖,司命忙着呢,他……他去云梦泽抓鱼去了,人就快回来了。”
“你骗我!你骗我!我才不要吃你的东西。”
我几乎每次都会哇哇乱叫,打翻鱼汤,哭喊着冲向司命殿找他。
可司命殿总是冷冷清清的,一来到司命殿,我的脸一片苍白,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愣在原地双手攥碎了衣裙,呆愣着看着眼前这个清风道骨的年轻人。
这个人我实在不记得。
他每次见我总是温文尔雅的笑着看我,然后轻声道:“二殿下,小仙这实在没有鱼。”
我见了他像是孩子遇见陌生大人一样睁着惊慌的眼睛。
胸口一阵沉闷,有些记忆像水中倒影一样映出来。
看不清,摸不着。
允泽总会在这时抱住我,抚着我的背安慰道:“司命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一晃,我便又忘了刚才的事,嬉笑道:“允泽,你怎么哭了。”
他紧紧抱着我,我感到他身上有些颤抖,他在抱着我哭,我从未见过他哭。
在我印象中他是十分爱笑的一个人,也喜欢逗我笑。
他说人间茶楼的戏好看的很,时常有模有样的学着唱给我听,虽然很难听,但是很好笑。
我不爱笑,他却说我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其实我有时候很羡慕他,每天都乐呵呵的,活得明媚简单,自由张扬。
我疯了之后总是缠着司命给我做鱼吃,司命是天庭资质挺老的神仙了,同年龄的人不是飞升了便是仙逝了。
当然,大部分都仙逝了。
因为年龄资历放在那,就是天帝也要让他三分。
年幼时有一次我不小心吃了他的七星鱼。
那老头知道后气的吹胡子瞪眼的直冲我父王讨要说法。
那七星鱼可观天象,踏云海,长大后可当坐骑,是千年难出一只的珍品,当年司命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找到这鱼。
结果被我当作普通灵鱼开膛破肚给吃了。
我父王大发雷霆,跪在大堂上,我吓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我不知道那鱼是有人故意送来的。
我当时恨不得把肚子刨了给他取出来,我被罚跪三天,还领了二十的雷刑。
天帝未对我有一丝心软,小小年纪二十雷刑必然伤经动骨,我以后修行将会更加艰难。
那时的我,除了抱着比我大不了几岁的阿玥哭,心里就只有害怕。
去受雷刑那日,阿玥急哭了,她硬是去求司命可怜可怜我,在司命殿外嗑破了头。
说起来那死老头心还真有点硬,竟让阿玥跪了那么久。
不过司命还是个好老头。
我被打到第十雷鞭时,已经奄奄一息,幸好,司命及时赶到将我救了下来。
阿玥哭着将我背回了碎星轩,背上的疼痛让我几乎晕厥,睁眼时能看到阿玥眼角发红的泪珠。
司命来送药时,我意识模糊,满面泪痕的昵喃着喊父王,拽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那老头眼角泛了光,叹道:“这可怜孩子,真是作孽!”
我不知道司命那段时日照顾了我多久,我只记得,我醒来时他便在我身旁。
我见了他,爬起来便跪到他面前,止不住又抽泣道,“仙翁,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那条鱼真不是我故意要吃的……”
司命见半大点的孩子哭红了眼求饶,心里甚不是滋味,连忙将我扶起来。
“我知道,那鱼是你无心之举,也是老身糊涂了,二殿下莫要怪罪才是。”
“二殿下呀,你快起来吧。你是这天界的二公主,哪能对旁人说跪就跪。”
“公主?可是…可是她们都说我是妖生的下贱种。”
司命的表情一滞,愤然道:“他们胡说!”
随即他又怜悯的看着我道:“以后啊,多来司命殿,老身给你做鱼吃!”
自那以后,司命就成了我在这天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有时他会冷不丁问我一句:“七星鱼是什么味啊?”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阿玥给烤焦了。”
“焦了!你们真是暴殄天物!”
疯了之后,我的记忆影影绰绰,记不清刚才事,记不得今夕何年。
因此我总会拉着司命说:“七星鱼当时烤焦了,其实味道不怎么样。“
司命便会气的拿拐杖想敲我,可惜他老了,实在没我灵活,追不上我。
想来,看着我疯癫的样子,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疯了之后我经常做噩梦,醒来后一个人在宫里晃荡。
我时常在梦里惊醒,梦到有人在我面前被活活打死,我喊的撕心裂肺,那雷鞭也未停下。
我心惊胆战,泪水在脸上滚落,却就是记不起那个人是谁。
醒来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我如幽魂一般在偌大的天宫里行走,追寻宫里带给我的熟悉感。
在夜晚游走时常会遇到一个喝醉酒的女仙君。
今晚如以往一样,她醉眼朦胧的坐在亭中,身旁是散碎的酒瓶,流光的绫罗衣裙如花般盛了一地,她长的很美,醉酒的脸上晕着淡淡的霞红,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我远远的望着她,她也望见了我。
“想起些什么了?可是要杀我?”
慵懒颓废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她是在问我,但我没有回答,我实在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快乐忘掉了,痛苦忘掉了,连带着仇恨我也忘掉了。
她起身晃晃荡荡的向我走来,看着我呆愣的样子,她突然笑了,笑的悲哀痛苦,笑着笑着便成了哭腔。
她双手搭住我的肩膀,几近哀求的嘶喊,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没想到……”
“这些年我一直在恨,我恨过你,恨过父王,最后恨透了我自己,最可恨的是我,是我……”
她跪在我面前失声痛哭,引的我也很悲伤。
其实天上有两个疯子,一个白天痴痴傻傻如稚子,一个在夜里胡言乱语发着酒疯。
只是人们对那个假疯子缄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