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节一开始那不可思议的劲,还没缓过来,还在打量她。瘦了没有?怎么还长高了?模样都还是和以前一样笑盈盈的,是一个开心果。
“嗯。嗯?”
她原先只是认为是寒暄的打招呼,就如同昔日旧友那般,结果居然是损她的。表情一下子就生动了点,眼睛睁大,眼神不解。
“你看,不就是变傻了吗?”
于落下眼皮眯起来,都快成条缝了,笑意一点都不减,可身上全是湿哒哒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如柳条,分的仔细,衣服没有大片浸湿,只是肩膀那打湿了一!片。开朗的性格太明显了,以至于她现在这副样子也没有觉得狼狈和落魄,甚至还依旧散着光芒。
“没有……”她说的却好像一点底气都没有,像只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碎碎念,不置可否她现在心里小鹿乱撞,眼神飘渺不定。手紧紧的抓着包的肩带,仿佛是溺水中的人得到了一根能够上岸的绳子,指甲不断摩擦在那一段,发出细碎的声音。
于落笑容依旧不减,应该是不想再淋到雨,往林时节旁边靠了靠。
恰好她也注意到了这点,于是想也没想转身就把自己唯一的一把伞,赠送到她手中。
示好的动作,亦是少女小心翼翼埋藏了那份爱意。
“那个……别淋雨了。”
于落一刹那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的望着那双眸子,想要把它望穿,眸子黑沉,却不彻底,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纯真又带着压抑。
她眼里全是黑暗,好像只有自己是光亮的。
林时节见她久久不动,误以为是让对方难堪了。又连忙摆摆手,撒谎的脸不红心不跳,眉毛上扬,露出真挚的表情,“我家离这里特别近的,而且雨也快停了,不用担心的。”
“我家离这里也近。”于落回神,将透明伞置于两人中间,收回笑,白皙的手,骨节分明,看的令人出神,说的话也不带任何一丝后退,“我们一起吧,这样谁都不会成落汤鸡的。”
林时节看看眼前人这模样,湿漉漉的,已经是落汤鸡了,还不怕再淋一次感冒,真是语气可嘉。她原本想要推辞,也没有办法,了解这个人的性格是不可能罢休的,于是就着她的意思,撑开伞,示意她一起。
“那走吧。你家在哪啊?”
“你知道的。”
于落眯起眼,鼻子高挺,薄唇一张一合。头发像是被风吹干了些许,不再是一缕一缕的了,看着更有层次感,头顶上还有一根头发翘起来了。一身黑色,下着雨还穿个短袖到处张扬,完全不怕冷,现在还带着几分随意,放荡不羁那股劲一下子就上来了。
林时节话少,脑子飞快的转,意思就是说还是之前的家里。不过,她怎么就那么笃定还记得住的,真是自信。
这人真是……但可能魅力就是这吧。
两人打着伞漫步在雨中,透明伞像一层保护罩,隔绝世界开外,就好像其他都不重要,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于落中途一直在挑起话题,东扯一下,西扯一下,她则每句都想要结束对话。
既珍惜又小心翼翼,比起口不择言,还不如一言不发,所以她惜字如金,句句斟酌。
“你……过的好吗?”
“嗯。”
“怎么忽然回来了?”
“有事。”
“待多久?”
“半年左右。”
“会来之前……会想我吗?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
她一整条路上都是被动发言,被问到了一些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低垂着头,抿着唇,一声也不吭。就比如说这个问题。
“……”
说不想吗?怎么可能,为了她,甚至愿意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人;说想,那又能代表什么,能改变什么,确确实实抛弃了她七年,了无音讯,绝情地一走了之。
旁边人弯起手指,手关节特别漂亮,指甲修的干净,不见白色超出的部分,指向她的眼睛。
她眼皮下确实乌青的严重,看上去就有种行将就木的渗人感。
“话说,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感觉都可以去充当动物园里的熊猫了。”
“与你无关。”
这是林时节思来顾后,自认为是最恰当的回答。
冷淡的眨了下眼,她这些年没怎么跟人聊过天,完全不觉得自己这句话自带疏离感,反而觉得自己这样恰到好处的说,没有撒谎很好。
反正不会如实回答的,说,因为这些年过的一直很不好,很想你们但我又不敢回去,我怕你怪我,更怕你不愿意继续和我说话。
于落听到这回答,沉默片刻,又继续小喇叭转世,枯木逢春般的拉回聊天气氛。
“我和你说啊,你走之后的几年了?有好多好多事情发生,有难过的,有开心的,我都想和你分享。”于落她眉梢扬起,眼睛弯成一轮月牙,嘴角咧起,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一句句话从她嘴里欢快地蹦出,像一群撒欢的小鹿。“知道吗?班里面还有人说你去外国当黑奴去了,还说你被压榨呢。”
怎么传的啊?真离谱。林时节扯了下嘴角,不悦涌上心头,平静的叙述事实:“我只是转学了。”
“是啊。有够无情的,就只是换个地方就再也不联系,所有联系方式都不在了,她们到现在都还没放过你,还再传你的绯闻哦。”
“随便她们。”
于落说这句话时脚踩到了水坑,幸好很浅,不过仍旧带出了几滴水,水溅到了她的裤脚,那就有一块深一点的颜色,像墨水滴溅晕染开来,于落就是个小孩子气的,调皮极了,感觉她没发现,又悄悄的继续这一项动作。
林时节听到这句,心里觉得无语,但比这一情绪更甚的是感动。她本以为自己来这一世界走了一趟,无一不是来承受一场苦难,一场罪恶的洗礼,就离去,没有人会记得她。手上一顿,差点,动静太大,于落发现她不自在的皱眉难过。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伞向她那边倾斜,肩膀处一小块亦像是被墨水滴到了。
她只觉得有些凉,但是是春天的气息,不是寒冬腊月,感觉很舒服,像是得了水的鱼儿。如果真的可以,她也的确愿意当一只舒服的小鱼,安详又自在。
时间趁着她发呆的时候,悄悄溜走。
她停留在了那一扇熟悉的老巷子前,是她家的位置,于落也明白了这个意思,准备走了。
林时节手伸在半空,不知何去何从,是该挽留还是放手。她确实想了很多种相遇后的场景,例如逼问,为什么要一走了之,亦或者是当作不认识,彼此默契的忘记对方,也还有一种可能,对方早已成家立业,说不定子女都有几岁了,这是她最不敢想的。可是换一方面也算是幸福美满,自己没有任何资格阻拦,甚至可以的话,也还是想要在打心里祝福。
比她先一步的是背面的人倏然转头,表情认真,坚定的语气说着疑问句,像在阐述一个事实:“你还会想再遇见我吧?我会来找你的。”
林时节只是呆在原地,那句话回荡在耳边,太过震撼,导致久久无法褪去,久到他什么反应都没做出,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殆尽。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先好好和她说几句了,没有一点防备就分别了,重逢也在意料之外。如果会是这样的,她会选择更体面的方法,互相寒暄,然后执念消逝,各自相爱相忘,各自幸福。
以至于双方不会闹得很难看,那时太过青涩了,甚至连暗恋那层薄薄的糖纸都还没戳破,先一步的就是离别。
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自卑,这仿佛是一个无法抹去的标签,再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更甚。
林时节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她在脑子里不断咒骂自己,想法不断冒出,觉得自己没用,不敢开口和她诉说那份情绪就算了,甚至连句寒酸都没有,像是被这些感情所吞噬,感觉喘不上气。
泪水在打转,手在颤抖,自卑与喜欢还是就埋藏在不断冲刷的雨中比较好。
返回的路途上,雨下的更大,有些雨水随着风大幅度摇摆,有些撞进了眼睛里,分不清是什么,只知道很苦。味道是很难描绘出来的,只有等再一次品尝到相似的,才能有感而发,可对她来说却莫名很熟悉。
等颤颤悠悠回到家,心脏还是止不住的抽痛,最不好的,还是刚好碰上了耳鸣,头昏脑胀的。什么都想不了,也什么都不能想。在路上疯狂翻着包找,慌乱的想起放在家里了,又连忙赶回来,没剩下任何精力。索性离得不远,自己也尽早的意识到了危险,终于行动缓慢地找到了柜子里的药,干吞了几颗,连水也没来得及喝,颤颤巍巍咽下去。她早就有点预感,其中原因不下于情绪激动大,平常运动量不够,远远不足的睡眠时间……
林时节眼中泛起涟漪一片,额头冷汗直冒,浑身打了个冷颤,心脏好似在抽搐,窒息感扑面而来,像无形的双手勒住她的脖颈,意识愈发模糊,没有任何力气,打成一个团,像一只羸弱的小兽。
缓过来后,稍微好一点,就蜷缩在沙发上,占用空间极小。因为睡眠时间不足,她盖着一个小毛毯就睡了。偌大的房间里就她一个人卷成一团,安静的躺在了绵密的雨里。
现在正是正午,虽被阴云覆盖,不见太阳,但是这一天中气温最高的,令人感觉惬意。
窗户没关,偶尔还会有微风扫进来。
她总是多梦,内容还总是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不过多数都是以悲剧或恐惧结尾。
这次变了。
是一个很梦幻,很甜美的,像棉花糖一样舒适。
故事有两人,于落,她自己。
是她和于落站在那片蓝紫花海里笑,诉说着分别的痛和难以言喻的爱意。
说的太小声了,她本人也没听清。
直到分别,除了那句,“明天见”。
还有今天上午说的,“我会去找你的。”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不耐烦的皱了下眉,沉迷着眼,脑海中思考。
对于这句话像是被下了诅咒,阴魂不散的萦绕在耳边,期待和恐慌并排,终于是爱战胜了自卑。
明天再见吧,等不是我讨厌的天气,就能遇见你了吧?
林时节抱着膝盖,当枕头一样,给自己脑袋枕着,在心里暗暗期许。
好久之前吧,还是在这座我生长的城市里,有一首歌,林时节很喜欢的一首歌:
“昨夜那一夜的倾盆大雨还有一点冷寂。
每一天都放晴,等待着好天气再次的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