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吗如许。
暗夜散发着莹蓝的天空,竹林微微作响。
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语。
孤寂吗如许?
不。尚是年幼的方如许彻夜未眠,只是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竹林轻动,萤火纷纷,我有很多的陪伴,从不孤寂。
同样尚是年幼的沈一棋坐在方如许对面,看着面前的残局,轻打哈欠道:“和你下了一夜,看来还是分不出胜负。”
方如许手指轻点着这灿烂自由飞舞的夜晚精灵,笑说:“无妨,我们来日再下。”
沈一棋闻言摇了摇头,像是想说什么,但却未言。
夜晚灵动的风从幼年彻夜不眠下棋的幽深竹林穿过,来到这少年困于九重皇极的深宫,方如许骤然惊醒,才发现,面前这皇宫唯一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经回来,黏黏腻腻的正玩弄着自己身体某个部位。
“今日太监说你来找朕,是有何因?”尹弄琮的声音带着微哑,面容上带着常年傲然自信的笑容。
方如许本不欲回答,整个人本想往棉被深处缩去,但尹弄琮轻而易举的就将他抬了出来。
也许是夜晚静凉,从梦境中醒来的方如许一瞬间像是分不清玄梦和现实,又不愿让尹弄琮看出有异,只装作极为困意的样子,不欲再言。
但很显然的是,尹弄琮今晚的兴致像是很好,他像是刚刚从议政大殿回来,发丝束冠,刚刚床笫玩闹,只一二青丝微微垂了出来。看着就宛如像是某处纨绔少年郎夜晚巡游嬉笑。
方如许瞬间分不清梦境,只觉得仿佛还是一个自己在江南某处园林的一个傍晚,自己打着灯笼,身旁跟随着荧色一片的莹光虫飞舞。
身后是年幼跟着自己彻夜不眠挑灯游园的一棋,以及三五友人,共同一起穿过长夜的游廊。
没有长大后的分离,也没有天各一方难以再见的离别,更没有此时互相困于一方囹圄无法出身的桎梏。
“你在想什么?”半响间,尹弄琮悠悠发问,熟悉这位皇帝秉性的人,轻而易举便能悟到这是这位年少踏极九五皇帝至尊不虞的前兆。
方如许像是瞬间被惊醒,思维骤然从某方虚无缥缈的世界回来,看即眼前这个人。
实话而言,这位年轻而秉性怪异的皇帝相貌极佳。即使此时大殿里没有掌灯,凭着微弱的灯光,都能看清这人眼底的轻佻与面容上常年不屑一顾的傲然。
“没有想什么。”半响间,方如许沉默回言。
但很显然,这样的回答明显让皇帝更加不耐,手上动作骤然加重,身体吃疼的方如许骤然咬紧下唇,极痛却又不愿出声。
“你脾气硬向来朕是知道的。”尹弄琮咬着细碎的白牙,恨不得再加点力让这人知道这万千轻重好歹。
今日二更,他才从乾坤殿接见大臣出来,本来到养气堂,看见这人白玉相间安然躺在床上入眠,这一幕,在尹弄琮经过一天的疲惫,心中骤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宁之感。
直至到刚才,他的心情可以说都是极好的,甚至也知道这人今天来找自己,也知道这人来找自己何因。
只是想让这人自己主动提出来,自己假装割爱好大要一笔好处再答应的。
就算不要这人的好处,只要他提出来,他都应。
但是,这人刚刚的眼神,非是看皇帝,非是看爱人的自己,更像是已经透过了自己,再看他人!
他对方如许一直以来的要求很简单,能把自己当成爱人看最好,即使没有,当不成爱人看,把自己当皇帝看,起码还有畏惧,通过畏惧,也能够把这人拴在身边。
但此时,方如许哪里是在看他,他已经再看他所不知道的人。
这是他所料未及,更明白方如许心不在这里。
“你在看什么?”半响之间,尹弄琮像是又抑着脾气,细细的再次问了一遍。
方如许想要开口,但话语骤然停住在喉际,他仍是想答没有在看什么,但很显然,这句话无非就是在此时这样焦灼的气氛里再泼上一层热油。
但他无法说他在看什么。那是他现在少被任何人污染的精神世界,他没有办法,更不可能,把自己喜欢的精神世界告诉一个他不爱甚至有时有点厌恶的人。
他做不到,便不做。
年轻的皇帝显然很少受这样明晃晃的挑衅,大殿静默,方如许甚至已然做好了身埋九尺之下的准备。
但面前这男人,青筋起了又起,最终一拂衣袖,气愤的离开了。
这一瞬间,愣住的,是方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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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这年纪轻轻掌握九五至尊的男人对自己多番忍让,但咋晚,再一次让方如许看见了这人忍让地步之高。
以及,在他今天出宫正常上学时,出宫门都已经做好了被拦的准备。
最后,居然仍旧畅通无阻的走了出来,虽然身后照旧跟着锦衣卫,但这些种种事情加起来,也足够让方如许惊讶且疑虑万分。
今早太监送来的衣物仍旧是尹弄琮的旧衣,虽是旧衣,大多更是只穿过一次,且大多衣物织金绣银,上面盘复着复杂且深奥的皇家图案,方如许不喜张扬,且还是如此像是被打上烙印一般类似的侮辱。刚走出德胜门,他就仿佛气极一般用利器割下衣服上繁复金织象征着皇家图案的金纹。
且尹弄琮的衣物大多亦不合身,穿着走动难免有时踩住衣物摔跤,方如许只能提起衣摆,小心的跨过太学的门槛,上次他在这踩住了自己的衣裾,瞬间就栽了下去。
走进太学时,他如同往日一般习惯性坐在角落,一旁和他相挨着座位正倒在小几上睡觉的学子看见方如许来睁开睡眼惺忪的眼,咕哝道:“咋下午我们打马球你怎么没有来?”
还未待方如许回答,这少年再次偏头咕哝说:“咋下午你不来,我们输给了四哥他们。”
也许提及这少年的四哥,这少年明显带着诸多厌腻,就更没有言了。
此时大堂内学子越聚越多。喧闹声不绝,断言碎语里‘江南王家’‘张敬礼’‘六王爷’等等话语不绝于缕。
方如许听着奇怪,转而问旁边的少年,轻道:“江南王家怎么了吗?”
“抄家了。”也许是身在这九州中心,身边处处是风暴的漩涡,这少年面容情绪清淡,发丝统统只用一根青带加白玉簪固定,但亦有一二碎发垂在眼眸之前。
“发生的很突然,据说是此次在江南科举里试图贿赂考官,六王爷恰好正在江南,主持了这道冤狱,当夜就抄了王家三千亩地。”说及,这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前面某处的一个座位:“前面有个人坐这,我忘了他叫啥名字了,不过他有个亲戚就是江南王家的,这几天他连学都没来上了。”
也许是觉得世途本就多变,这少年只垂着眼眸,静静的看着周围,如同不像人世的某种东西打量观察着这世间破碎。
“这几天,……你有受伤吗?”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但又不便直接言明。这少年垂下一半眼眸,坐直身体,慢慢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