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灌入鼻腔,我的眼泪糊了满脸,濡湿了夏油杰的衣襟,他毫不在意地捧起我的脸,指腹温柔地擦拭我的脸颊,诅咒巨树在他身后疯长着,红绸刀一样劈砍着彼此缠绕在一起的身躯,一如我们被吹乱交织在一起的发丝——我们曾被同期说成后代发色最统一的黑发。
“稚川……”他的声音沙哑哽咽,像压抑着和我一样汹涌的暗流,“看着我,稚川。”
我竭力睁大泪眼朦胧的双眼,心脏狂跳不止,在诅咒即将落下审判之剑的当下,却在夏油杰的眼神中一下回归平静。
“坏?”他重复着这个字,唇角牵起一个近乎苦涩的笑,随即这抹苦揉进眼角眉梢化成了温柔到极致的心疼,“不,稚川,你错了,你对我从来不是坏。”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穿着病号服挡在护士身前,哪怕满身都是伤口也没有退缩,那时我以为我找到了同类,我自负的用那套可笑的正论来衡量你,甚至在你入学后以傲慢的前辈姿态来对你指手画脚……”他对我露出歉意的笑,“真是抱歉,你那时候是讨厌我的吧?”
我彷徨的摇头,我真正和咒灵直面战斗发生在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第二年,被我保护的那个是一直对我不错的护士,之所以挡在她身前战斗也不是因为夏油杰说的对普通人的保护,我只是在用自己的命——我这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去回报对方的善意而已。
怎么会讨厌他呢?刚进入一个全新且陌生的世界,我满心全是恐惧,再加上长期药物的影响,我每一天都像是被拼错的一块拼图,无措的游离在同伴身边,想要靠近却恐惧远离,是夏油杰,坚持不懈地拉着我讲话,耐心引导我融入他们,习惯咒术师的世界。
没有给我反驳的机会,他接着说道:“直到那次水族馆的搭档任务,很棘手呢,但稚川却果断地跳进水池引诱咒灵出现,最后独自完成了任务。你一定不知道,挥刀时那亮的惊人的眼神,嘴角带着近乎疯癫、兴奋的笑,像是一团跳动的,无法预测的蓝焰,强大的,沉浸在自己的力量中那种恣意纯粹得令人挪不开眼。”
“对你一见钟情太轻率,直到那一刻我才恍然意识到那是灵魂深处的共鸣与确认——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原来我内心渴望的一直是你这样的人。”
我懵然怔住了。原来在他眼里,我不是拖后腿的二级,而是炽热到能引他注视的烈焰。
“还记得那些糖果吗?”他的手指抵住我的嘴唇轻轻一推,我下意识张开嘴唇,淡淡的蓝莓味道在舌尖蔓延,我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还能感受到昔日那些廉价的、被体温捂热的糖纸的触感,记起自己笨拙回报他却不得要领,只得拿出人渣父亲曾经哄我的手段——递出一枚糖果。
“我以为凭我自大的做法,自己会被你讨厌,没想到你却递给我一颗糖。”他无奈地笑着,“从那以后,你就像是在我身边装了雷达一样,每次我吞下咒灵玉后见到你,你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掏出糖递给我。”
“但是杰不喜欢吃甜食啊,为了迁就我……”我沙哑着反驳,越发后悔自己的蛮横。
“不是,不是迁就,”他沉重呼出几口气,像下定了决心,“咒灵的味道就像是擦拭过呕吐物的抹布,每次我吞下那些东西,那种味道就会在我的口腔里回荡很久。”
“我从来没有对人透露过,这只不过是我变得强大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但是你每次都能第一时间察觉我的不适,那些微不足道的甜,却是我能抓住的,最真实的救赎。”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人生中最轻松的日子,是你在我疲惫时,在我迷失在大义和意义的漩涡中找不到出路时给了我一个拥抱,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夏油杰,哪怕是我叛逃丢下你后,依然挂念着我,因此每当想念你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自己依然活着,依然是一个会呼吸,会痛苦,会渴望温暖怀抱的人。”
“谢谢你看见我的勉强,稚川,谢谢你的糖果,谢谢你看见了我,谢谢你从未放弃我,谢谢你爱着这样自负、欺瞒、矛盾、扭曲的我。”
一时之间,我们之间只剩下风吹着红绸的沙沙声。
我拿我唯一得到过的廉价的爱来借花献佛,他却如此珍视地记了那么多年。
“从来不是你带给我幸福,你就是我的幸福本身,”他紧紧抱着我,“所以,不要再说那些如果了,稚川,没有如果,你给我的爱从来不是不好,也从来没有失职,一直以来,该说抱歉的是我。”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酸楚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几乎要丧失了呼吸能力,那些我拼命自责的“不够好”,在他剖开的心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需要的,根本不是我假设的所有完美,而是我的“存在”本身。
“抱歉是我对你不够坦诚,是我没能做到一直拉着你的手,是我固执地认为独立承受才能保护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稚川。”
在他的诉说里,我忽然明白是我在他离开后自顾自钻进了牛角尖,而他在五年后,告诉我我交付出的一切,他都有好好收到,并且被他一一珍藏。
咒灵操使怎么可能被自己的咒灵诅咒呢,诅咒他的分明是我,是我的不甘心,是我失去他之后不肯好好生活,所以他才用七天来让我释怀。
手机定时铃声响起,我抬起头,和夏油杰在最后的十五分钟里竭尽所有亲吻。
不远处的城区不约而同点起灯,一点点一条条连绵与一片,似一把要烧穿着黑夜的火,替我们挣来不可能的明天。
在倒计时里,我的伤口处蜿蜒攀爬出一条翠绿的枝叶,夏油杰垂头轻轻地亲吻那片蓝色泪河,我依偎着他的肩膀,诅咒沉睡了五年,终于在心口的串通中结出一枚红色果实。
我终于想起那年雨夜里夏油杰说了什么。
我问,为什么能做到永不相见呢?
他说,因为双方都想让对方去到更好的明天。
红果抵在我们唇齿边,汁液在下颌上滑落,砸进我们交叠的掌心。
2012年12月25日00:00,名为断缘树的诅咒解除。
我和夏油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