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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作者:江晴得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十分钟......”石芽咬牙看了眼日头,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掏出铅笔头飞快地演算起来。草稿纸是废烟盒拆开的,字写得蚂蚁大小。黑子凑过来闻锅巴屑,被他用膝盖轻轻顶开:“别闹。这道题值两斤黄瓜钱。”


    终于写完最后一行公式,他“啪”地合上书,把剩下的锅巴囫囵吞枣塞进嘴里,推车冲出院门。


    二八大杠被压得吱呀作响,车筐里的黄瓜随着颠簸轻轻颤动。


    拐过村口老槐树时,他忽然单脚撑地停住,从裤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单词本,一边蹬车一边嘟囔:“abandon......a-b-a-n-d-o-n......抛弃......”


    车轮碾过坑洼,震得他牙齿打颤,“等老子考上大学......第一个abandon的就是这破路。”


    菜市场的喧嚣远远传来,石芽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筐底还藏着几个带虫眼的桃子,专留给爱占便宜的张阿姨砍价用。


    石芽正板着脸给黄瓜喷水保鲜,这样看起来更新鲜,能多买两分钱。


    “水灵灵的黄瓜,一块五一斤,谢绝还价......”


    石芽的菜摊前,一个穿褪色校服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站着,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五角钱。


    “要、要一个桃子......”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是村里那个留守儿童小雪,父母在城里打工,跟着半瞎的奶奶过活。


    “一斤桃子三块八。”他语气冷硬,手上却麻利地挑出最红的桃子,又顺手塞了两根黄瓜进去,“这颗快烂了,卖不出去,送你。”


    小雪的眼睛亮了一下,刚要道谢,石芽已经别过脸去,从兜里摸出几颗水果糖——是上次帮小卖部搬货时,老板娘塞给他的,一直没舍得吃。


    他一把塞进小雪手里,凶巴巴地说“糖快化了,再不吃浪费了!”


    小雪紧紧攥着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小芽哥哥!”


    石芽不耐烦地挥手,“赶紧滚!没钱别挡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等小雪走远,石芽摸出记账本,在‘今日亏损’栏里潦草地记下“桃子、黄瓜×2,合计1.85元”,然后用力合上本子。


    卖完菜,石芽瞪着二八大杠往家赶,路过县城西边的‘蜂神娘娘’神庙时,瞥见几个村民跪在庙前烧香,嘴里念念有词:“蜂神娘娘保佑,求今年丰收......”“求娘娘镇住矿洞里的邪祟,莫让蓝光再出来害人......”


    烟雾缭绕间,神婆摇着铃铛,神神叨叨地念叨:“矿洞不能进啊......进去的人,轻则疯癫,重则死亡......”


    “什么蜂神娘娘,矿洞邪祟......”他低声嘀咕,“八成是哪个闲得发慌的人拿手电筒在洞边晃悠,就被传成鬼火了。”


    石芽想起李宇轩和陈知远在教室后排偷偷讲矿洞闹鬼的事,说得煞有介事,什么“别去矿洞瞎晃,小心蜂神收了你”“蜂鸣三声,灾祸临门”“蓝光飘忽,进去的人会发疯”,简直可笑。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石芽摇头,脚下蹬得更快,“有这功夫烧香拜佛,不如多读两本书。”


    车碾过碎石,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心里盘算着今晚要做的题——数学卷子还剩最后两道大题,英语单词还得再被五十个。


    “迷信能考上大学吗?烧香能涨分数吗?”石芽冷笑,“井底之蛙。”


    石芽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回家,做题,考大学——这才是他该走的路。


    深夜,煤油灯的火苗在石芽的习题本上跳动,他正咬着铅笔头,和一道物理大题死磕。


    窗外闷雷滚动,黑子突然竖起耳朵,冲着门外狂吠起来。


    “吵什么吵!”石芽皱眉,刚想呵斥,就听见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的声响,顷刻间便连成一片轰鸣。


    “糟了!”他猛地站起身,习题本被带翻在地。顾不得捡,他一把抓起挂在门后的破雨衣——那是用化肥袋内衬和塑料布拼凑的,勉强能挡点雨。


    冲进雨幕的瞬间,冰冷的雨水就顺着领口灌进来。他眯着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菜地里跑,黑子在身后边叫边追,却被雷声吓得缩回到了屋檐下。


    田里的黄瓜藤在暴雨中瑟瑟发抖,西红柿的枝叶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石芽冲到地头,从杂物堆里拽出早就备好的塑料薄膜,手忙脚乱地往菜畦上盖。


    “妈的,这风——”薄膜刚展开就被狂风掀起,他干脆整个人扑上去,用身体压住一角,另一只手拼命把薄膜往黄瓜架上扯。冰凉的雨水顺着脖子往背脊里灌,单薄的雨衣早就成了摆设。


    黑子的吠声混在雷声里。


    等最后一块薄膜用土块压牢,石芽已经淋得透湿。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眼勉强被护住的菜畦——薄膜下的黄瓜花总算没被打落,明天还能接着结果。


    回屋后,他拧着衣角的水,地上很快积了一滩。黑子凑过来,嗅着他湿透的裤腿直哼哼。


    “没事,”石芽揉了揉黑子的脑袋,“死不了。”


    他还没考上大学,住上北京上海的大房子。


    换了件干净衣服,石芽重新坐回桌前,却发现习题本被雨水打湿了一角,他心疼地扶平卷边的纸页。


    一整夜,石芽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雨声,时睡时醒。每次惊醒,都要支起耳朵听听田里的动静——薄膜有没有被风掀开?黄瓜架倒了没有?


    天蒙蒙亮,雨终于小了。石芽盯着两个黑眼圈冲到田里,掀开薄膜检查——还好,只是几柱辣椒被砸歪了,扶正还能活。


    “亏大了,”他蹲在泥泞的田埂上掰着手指算,“昨晚浪费了三个小时,少做了两套卷子......”


    暴雨过后的清晨,田埂边的水洼还泛着浑浊的泥浆。


    石芽拎着铁皮桶,裤腿卷到膝盖,赤脚踩在湿软的泥土里,眼睛紧盯水面——突然,他手指如电,猛地往泥里一插!


    “哗啦!”一条肥硕的泥鳅被他攥在手里,滑溜溜的身子拼命扭动。


    “跑?进了我的桶还想跑?”石芽冷笑一声,把泥鳅扔进桶里,溅起几滴水花。


    不到两小时,铁皮桶里已经装了十几条泥鳅,黑褐色的身子挤作一团,偶尔甩尾溅起水珠。


    石芽垫了垫分量,满意地点头:“起码能卖五块钱。”


    他换上没打补丁的旧衬衫,虽然领口已经磨得发白,但好歹能见人,瞪着二八大杠直奔菜市场。


    刚到菜市场,就听见一阵嬉笑声。李宇轩和陈知远正蹲在游戏摊前,手里攥着五颜六色的游戏币,对着街机屏幕大呼小叫。


    李宇轩新买的耐克鞋在泥地上格外扎眼,陈知远手腕上的蓝猫淘气三千问卡通手表在阳光下反着光。


    “啧,又拿爹妈的血汗钱挥霍。”石芽撇嘴,推着车从他们身后经过,“沉迷这些东西,难怪没出息。”


    李宇轩猛地回头,游戏币‘哗啦’撒了一地:“石芽!你他妈说谁呢?”


    陈思远也站起来,嫌弃地瞥了眼他桶里的泥鳅:“穷酸样,别挡道!”


    石芽转身推车离开,内心默念“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当石芽推着二八大杠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车筐里的泥鳅卖了个精光,裤兜里多了几张皱巴巴的毛票。


    但他回家这么晚可不是因为这个。


    卖完泥鳅后,石芽又瞪了五里地,跑到城郊的废品回收站。那里有个专门堆放旧书报的角落,时常能淘到些宝贝。


    “老唐,有高中习题集没?”石芽支好自行车,拍了拍手上的泥鳅腥气。


    废品站的老唐打量着这个常客:“你小子又来捡漏?”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堆发黄的旧书,“自己翻去,五毛一斤。”


    石芽立刻蹲下身子,手指飞快地在一摞摞旧书间翻找。突然他眼睛一亮,一本《高考真题汇编》,虽然封面已经卷边,但里面的题目都还完整。


    “这个怎么算啊?”他举起书,故作平静地问。


    老唐吐了个烟圈:“那本厚,得按两斤算。”


    “这本书都发霉了!”石芽翻开内页,指着几处黄斑,“你看这页都黏在一起了,顶多一斤半。”


    “爱要不要。”老唐作势要抢回去,“有的是人等着要呢!”


    石芽死死攥住书:“三毛!这纸都脆了,根本卖不上五毛的价!”


    两人你来我往讨价了半天,最终以四毛钱成交。


    石芽付钱时,还硬是从老唐那儿顺了根铅笔头“这都短得握不住了,就当添头吧!”


    蹬车回家的路上,他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不停地翻着刚淘来的书。暮色渐浓,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借着路灯的光亮辨认书上的字迹。


    “值了!”石芽喃喃自语,书里居然有去年几个重点学校的月考题。车轮碾过石子路,书页在晚风中哗哗作响。


    石芽摸了摸肚子,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就啃了半个冷馒头。


    灶屋里黑漆漆的,他熟练地摸到火柴,“嚓”的一声点亮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那晚隔夜饭静静躺在灶台上,米粒已经变得干硬。


    “正好,炒饭最合适。”石芽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生起火来。柴火噼啪作响,铁锅渐渐升温。他把冷饭倒进锅里,用锅铲拨到四周,露出中间黑亮的锅底。


    从橱柜深处摸出个小瓷罐,里面藏着半凝固的猪油。铁勺挖了一小块,白花花的猪油在锅心满满化开,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灶屋。


    “啪”一个鸡蛋在锅边轻轻一磕,蛋壳应声裂开。石芽两手一掰,金黄的蛋液滑入碗中。筷子快速搅打,蛋液在碗里划出一个个旋涡。


    “滋啦——”蛋液倒入热油的声响格外悦耳。石芽专注地盯着锅里的变化,看蛋液迅速膨胀,手腕一抖,锅铲翻动,米粒裹着蛋花在锅里跳起舞来,油光发亮。


    “成了!”石芽把炒饭盛进碗里,油光还在饭粒上滋滋作响。他顾不得烫,挖了满满一大勺塞进嘴里。


    蛋香、猪油香、葱香在口腔里炸开,他闭眼满满咀嚼,享受这难得的奢侈时刻。黑子蹲在脚边,眼巴巴地望着,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想都别想。”石芽护住碗,“明天就要月考了,我得补补脑子。”


    吃完最后一口,石芽就迫不及待翻到《五年高考》折角的那页,铅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一定要让那些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窗外,月光静静地洒在菜地里。黑子趴在门槛上打盹,偶尔甩甩耳朵。灶屋里,只剩下翻书声和煤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一直持续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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