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今天也在被追着夸》 第1章 第1章 “一元一斤?你这小白菜是金子做的吗?”菜市场的大妈瞪圆了眼睛,手指几乎戳到石芽的鼻尖。 石芽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摊位上的蔬菜,“张阿姨,这是纯有机种植,没打农药没施化肥。您要嫌贵,可以去买那边八角一斤的,不过吃了拉肚子可别怪我没提醒。” “你!”张阿姨气得脸都绿了,“小小年纪说话这么难听!” “实话实说而已。”石芽耸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英语单词卡开始背诵,完全无视了气呼呼离开的顾客。 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些毒辣,石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舍不得买瓶矿泉水,那要花掉他两斤白菜的钱。 他随身带着一个掉了漆的军用水壶,里面灌满了凉白开。 “小芽啊,天这么热,喝完绿豆汤吧。”隔壁摊位的李婶端着一碗冒着凉气的绿豆汤走过来,脸上堆满慈祥的笑容。 石芽的胃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但他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不用了李婶,我不渴。” “你这孩子,跟我客气啥?你妈妈要是还在——” “我说不用了!”石芽突然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几个摊主都看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不需要施舍。” 石芽没有回答,继续低头背单词。但等李婶转身去招呼顾客时,他悄悄从菜篮子里拿了两个最水灵的西红柿,放进了李婶的篮子里。 下午收摊时,石芽蹲在菜市场的土路上,把今天赚的毛票一张张捋平,“三十二块五毛......”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记账本上划拉,“加上之前的一百八十六块......” 石芽猛地合上本子,嘴角扬起一个罕见的弧度——学费凑齐了! 剩下的可以存进那个‘大学基金’的饼干盒里,说不定还能在大学报到那天奢侈一把,买瓶矿泉水喝。 夕阳西下,石芽推着自己那辆“宝马座驾”——一辆从废品站50块钱淘来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这车少说也有二十年历史了,车铃锈得按下去像是老式电话在响,车链子动不动就‘咔哒’一声掉链子。 不过经过他一个寒假的改装,这辆老古董已经升级成了‘蔬菜运输专用车’。 自行车后座上,竹编菜篮被麻绳和铁丝牢牢固定着。三股麻绳交叉绑紧,中间缠着几圈捡来的铁丝,把篮子和后座支架捆得结结实实。 车把上挂着一个自制水壶架——一个剪开的可乐瓶,里面塞着掉了漆的军用水壶。 早上装满的菜已经卖光,空篮子随着颠簸的路面轻轻摇晃,但纹丝不动。 “石芽!”身后传来李宇轩的喊声。这小子骑着一辆崭新的山地车,车把上还挂着个随身听,外放着当下最流行的歌。 “哟喂,你这破车还没散架呢?”李宇轩一个漂移停在他旁边。 石芽淡定地拍了拍自己的座驾:“知道什么叫经典咏流传吗?你这车花了不少钱吧?够我三年的学费了。” “切,穷酸样。”李宇轩撇撇嘴,“我爸说等我考上大学就给我买摩托。” 话还没说完,石芽已经蹬着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那你可得加油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靠卖菜就攒够学费的!” 石芽推着他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进了院子,一道黑影就‘嗖’地从柴堆后面窜出来。 “黑子!”他弯腰揉了揉狗头,“今天看家辛苦了。” 黑子是条土狗,通体乌黑,只有胸口一撮白毛。去年冬天它饿得皮包骨头,趴在石芽的菜摊前不肯走。他本来想赶它,结果这条狗居然帮他吓跑了一个想偷白菜的小混混。 “啧,养你比养鸡还费粮食。” 石芽麻利地卸下菜篮,从底部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菜市场肉摊老板给的碎骨头。 把骨头扔过去,黑子凌空接住,叼到角落里啃得‘咔咔’作响。 石芽三步并作两步钻进灶屋,抄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哗啦”一声冲进锅里。 锅底积的油花打着旋儿,被他用丝瓜瓤三两下刷得锃亮,灶膛里的柴火是他上周从后山捡的松枝,烧起来噼啪作响,还带着股松香味。 铁锅烧得冒烟时,他舀了一勺猪油——是帮杀猪匠记账换来的报酬。 油花‘滋啦’化开的瞬间,一把辣椒和蒜片扔进去,呛人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灶屋。 豆芽下锅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哗’声,石芽抄起锅铲飞快地翻炒。 盐是学校劳动课发的,醋是拿鸡蛋跟小卖部换的,就连最后撒的葱花,都是他从学校花坛‘借’来的,反正校工老头种了那么多。 蒜香麻辣的气息里,鼎罐的米饭也“咕噜咕噜”冒着泡。 第一口豆芽咬下去,酸辣汁水在嘴里炸开,石芽快速扒拉了一大碗米饭,满足地眯起眼。 最后,就连盘底的汤汁也没浪费,拌着第二碗米饭吃。 洗完碗,石芽拎起烧水的铁壶驾到灶上。 趁着烧水的工夫,他坐在炉边的板凳上,翻着一本破旧的《高考化学真题集》,等水汽“呜呜”地顶起壶盖,兑了半瓢凉水,拎着捅钻进后院搭的简易澡棚。 热水浇在身上时,他忽然想起李宇轩炫耀的新山地车。“切,”他往身上打着肥皂,“那车够我吃几十年的肉了。” 月光下,晾在竹竿上的旧背心滴着水,在泥地上汇成一个小水洼。石芽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往屋里走。 黑子乖乖地趴在门口的草垫上。 ———— 因为第二天要上课,石芽没有去卖菜,作为高二(3)班的生活委员,石芽把这个头衔看得比联合国秘书长还重要。 他提前二十分钟到教室,拿着自制的检查表开始巡视。 “桌椅没对齐,扣一分。”他小声嘀咕着,动手调整第三排的椅子。“窗台有灰尘,扣两分。”他用手指抹了一下,然后在检查表上认真记录。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李宇轩和陈知远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从早餐摊买的麻园。 “值日生,你们上周五的值日做得很不彻底。”石芽板着脸拦住他们,“地板角落还有纸屑,黑板也没擦干净。” 李宇轩翻了个白眼:“石大委员,您老能不能别这么较真?我们这不是来补做了吗?” 陈知远咯咯笑着附和:“就是啊,整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你钱似的。” 石芽的脸涨得通红:“如果你们不想做值日,我可以报告给刘老师。反正下周就是月考,我想刘老师很乐意找你们家长谈谈学习态度的问题。” 这话戳中了两人的痛处。 李宇轩的副食店老爸最在乎他的成绩,而陈知远的教师父母更是对他要求严格。 “你!”李宇轩气得把麻园摔在地上,“整天打小报告,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是生活委员,负责监督班级的卫生。”石芽冷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现在再加上一条,乱扔垃圾,扣三分。” 陈知远一把抢过本子:“让我们看看你还记了些什么!”他快速翻动着,“‘李宇轩周一迟到三分钟’、‘陈知远周二没穿校服’......天啊,你是FBI吗?” 石芽试图夺回本子,但李宇轩挡在了他面前。两人身高相差十厘米,石芽不得不仰头看着他。 “把本子还给我。”石芽咬着牙说。 “求我啊。”李宇轩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教室里陆续来了其他同学,都好奇地看着这场对峙。没有人站出来帮石芽——他在班里一个朋友都没有。 “怎么回事?”班主任刘老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宇轩立刻把本子塞回石芽手里,转身露出乖巧的笑容:“没什么刘老师,我们在讨论值日安排。” 刘老师狐疑地看着三人,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快上课了,都回座位吧。” 石芽整节课都坐得笔直,认真记笔记,而李宇轩和陈知远则在后面传纸条,时不时发出压抑的笑声。 课间时,石芽还是去找了刘老师,报告了值日问题和本子被抢的事。 结果就是,李宇轩和陈知远被罚放学留下来打扫卫生,而石芽则被委婉地提醒“要注意工作方法。” “我没错。”石芽自言自语地收拾书包,“规则就是规则。” 放学后,他照例去菜地浇水施肥。位于村边的几亩地是他父母留下的唯一财产,也是他大学学费的来源之一。他细心地检查每一株植物,拔掉杂草。 第二天早上,石芽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胎被人扎了。他盯着瘪掉的车胎看了三秒,然后冷静地把自行车锁好,改为步行上学。他迟到了五分钟,这是本学期第一次。 李宇轩和陈知远看到石芽进教室时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石芽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从书包里拿出那个记过本,在两人的名字后面各加了一条‘涉嫌破坏他人财务’ “你凭什么说是我们干的?”陈知远压低声音质问。 第2章 第2章 石芽头也不抬:“我没说是你们干的。不过你现在主动承认了,谢谢。” 陈知远气得脸都歪了,但上课铃响了,他只能狠狠地瞪了石芽一眼。 中午吃饭时,石芽照例一个人坐在教室角落,啃着从家里带来的冷馒头和咸菜。其它同学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分享从食堂打的热菜,欢声笑语不断。 石芽告诉自己,他才不稀罕这些无聊的社交,等考上北京的大学,这些县城的井底之蛙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下午体育课,全班打篮球。作为班上最矮的男生之一,石芽从来不是受欢迎的选择。这次也不例外,两队队长石头剪子布选人,他是最后一个被选中的。 “你就站在三分线外等着传球吧,”队长不耐烦地说,“别碍事。” “根据概率学,我在三分线的投篮命中率是——” “闭嘴吧书呆子。”李宇轩打断他,“没人想听你的数学课。” 比赛开始后,石芽确实如队长所说,像个电线杆一样站在外围。偶尔球传到他手里,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被队友吼着要求立刻传球。 最终他所在的队输了,大家自然而然地怪罪到‘那个没用的书呆子’身上。 放学时,石芽发现自己的书包被人藏起来了。他在教室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垃圾桶后面发现了它——里面的作业本被撕了几页,铅笔盒也不见了。 教室里的值日生只剩下李宇轩和陈知远,两人假装专心打扫,但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石芽默默收拾好书包,走到教室门口突然转身:“我要告诉刘老师。” 李宇轩拄着扫帚:“我爸给学校捐了十台电风扇!信不信让他连你那破记分本一块捐了。” 陈知远把抹布摔进水桶:“我妈可是年级组长,你敢告状试试?” 石芽背挺得笔直:“你爸捐的那十台电风扇,是你爸搬了多少货,你妈又在柜台前又站了多少个日夜,才攒下来的?捐多少风扇,也吹不散你脑子里的水。” 李宇轩脸上的得意僵住了,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突然吼道:“关你屁事!我爸妈乐意!” 陈知远猛地拍桌子:“你以为你是谁?没爹没妈的穷鬼,装什么清高!” “你妈在教职工大会上讲师德师风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在盘算怎么欺负没爹没妈的同学?” “还是说,教师子女有特权?” 陈知远的脸‘唰’地白了。 “浪费父母的血汗钱买游戏机、吃零食,对未来毫无规划。等十年后,你们还在这个破县城卖酱油和批改作业,我早就在北京上海住大房子了。” 说完石芽就走了,留下李宇轩和陈知远面面相觑。 “这个混蛋......”李宇轩扶起扫把。 “得给他点颜色看看。”陈知远眯起眼睛,“我有个主意......” 第二天早上,石芽比平时早半小时到学校,他得赶在同学们来之前把教室检查一遍。 但当他推开门时,发现李宇轩和陈知远已经在了,正鬼鬼祟祟地在讲台前摆弄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石芽警惕地问。 两人吓了一跳,李宇轩迅速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口袋:“没、没什么,我们来补昨天没做完的值日。” 石芽狐疑地看着他们,但上课铃快响了,他们只能先回座位。一整天,李宇轩和陈知远都异常安静,时不时交换眼神,像是在等待什么。 放学后,石芽留下来检查卫生。今天是他亲自值日,因为昨天那两个‘惯犯’又被罚了。 他一丝不苟地擦完黑板,摆齐桌椅,正准备关窗离开时,突然听到后门‘咔哒’一声——被锁上了。 “喂!谁在外面?”石芽冲过去拧门把手,纹丝不动。他又跑到前门,同样被锁住了。 窗外,李宇轩和陈知远的脸贴在玻璃上,笑得前仰后合。“好好享受一个人的夜晚吧,石大学委!”李宇轩喊道,“我们跟门卫说了,你今天自愿留下来学习!” “开门!”石芽用力拍打窗户,“这是非法拘禁!” “明天早上六点门卫回来开门的,”陈知远做了个鬼脸,“对了,讲台抽屉里有我们给你准备的惊喜,希望你喜欢!” 两人大笑着跑开了,留下石芽一个人在渐渐暗下来的教室里。他愤怒地踹了一脚门,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走到讲台前,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个纸盒,盒子上用红笔画了个骷髅头。石芽轻蔑地哼了一声,打开盒子,一只肥大的蜘蛛弹了出来,正好打在他脸上。 “幼稚。”石芽把假蜘蛛扔到一边,看了看教室墙上的挂钟,六点四十。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户上。他们班的教室在一楼,窗户外面就是操场。他试了试窗户的插销——可以打开! 十分钟后,石芽揉着扭到的脚踝,一瘸一拐地走向校门口。翻窗时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伤得不重。门卫室里亮着灯,但老头正在看电视,没有注意到溜出去的石芽。 回家的土路今天格外漫长,每走一步,脚踝就传来一阵刺痛。路过小卖部时,老板娘探出头:“小芽啊,咋搞的?” “摔的。”他硬邦邦地回答,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自己摔的。”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黑子远远地闻到了主人的气息,兴奋地冲过来,差点把他扑倒。 “轻点!”石芽揉了揉黑子的脑袋,“今天可没骨头给你......” 灶屋里,他笨拙地生活做饭,脚踝的伤让他没法像往常一样灵活地蹲下。炒菜时一个没站稳,差点把锅铲扔进灶膛。 晚饭后,他坐在门槛上就着煤油灯补裤子。针线活做得歪歪扭扭,但总比露着膝盖强。黑子趴在脚边,时不时舔舔石芽的脚踝。 “没事,”他揉了揉黑子的耳朵,“等考上大学,这些都不算什么。” 周六一大早,石芽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走起路来稍微有点别扭。 他推着那辆被李宇轩和陈知远扎破轮胎的“宝马座驾”,一瘸一拐地往镇上的修车铺走。 “两个败家玩意儿,扎车胎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扎自己脑子试试?” 一路上石芽咬牙切齿地嘀咕。 修车铺的老贺正蹲在门口抽烟,见他推着车过来,眯着眼笑了:“小芽啊,又跟谁干架了?” “自己摔的。”石芽硬邦邦地回答,把车往地上一支,“后胎补一下。” 老贺慢悠悠地掐灭烟头,蹲下来捏了捏车胎:“俩窟窿啊,得补两次。” “一次五毛,两次一块。”石芽立刻接话,“我上次补前胎才三毛。” “那是去年!现在胶水涨价了!”老贺瞪眼。 “胶水涨价?”石芽冷笑,“您这胶水瓶上的灰都快包浆了,一看就是陈年老货。” “嘿!你这小子!”老贺气得胡子翘起来,“爱补不补!” “补!”石芽咬牙,“但最多七毛,不然我去隔壁王瘸子那儿。” “王瘸子那手艺能跟我比?”老贺嚷嚷,“他那补骑两天就得漏气!” “那八毛。”石芽寸步不让,“再送我一根气门芯。” “......”老贺气得直翻白眼,但最终还是骂骂咧咧接过了车,“行行行,算我倒霉,碰上你这么个铁公鸡。” 石芽站在旁边盯着老贺干活,生怕他偷工减料。老贺一边补胎一边嘟囔:“年纪轻轻就这么抠,以后娶媳妇咋办?” “娶媳妇?”石芽嗤笑一声,“媳妇能帮我考大学吗?” 老贺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地把补丁拍在车胎上,像是在泄愤。 补完胎,石芽掏出皱巴巴的八毛钱,一张一张数给老贺,最后还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喏,送您颗糖,甜一甜。” 老贺气得差点把糖扔回来:“滚蛋!” 石芽咧嘴一笑,骑上车一溜烟跑了。车胎补好了,骑起来轻快不少。他盘算着今天省下来的二毛钱,购买一支铅笔了。 “李宇轩,陈知远,你们等着。”他哼了一声,“等我考上大学,看谁还稀罕跟你们计较这几毛钱!” 车轮碾过土路,扬起一阵轻尘。 回家,石芽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拎着竹筐就往自家菜地冲。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晒着,他弯腰在黄瓜架间穿梭,专挑那些笔直水灵的摘,连顶花带刺的一并掐下,码进筐里时轻拿轻放,生怕磕了碰了影响卖相。 “这根弯的留着自己吃。”他嘀咕着把一根歪瓜裂枣的黄瓜扔进脚边的破盆里。转身又去摘桃子,专挑个头均匀,红晕均匀的,指甲在桃皮上轻轻一掐就知道熟没熟透。 竹编菜篮很快就被塞得满满当当,黄瓜青翠水灵,桃子粉里透红,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石芽抹了一把汗,肚子“咕噜”一声抗议起来。 “差点忘了。”石芽三两步窜回灶屋,从房梁上悬挂着的麻绳上拽下一块锅巴——那是昨晚焖饭时特意多留的,焦黄油亮,硬得像块瓦片, 他“咔嚓”咬下一角,嚼得腮帮子发酸,就着水缸里舀的凉水硬咽下去。 正要推车出门,突然瞥见灶台上摊开的《物理真题集》,昨晚做到一半的题还空着。 第3章 第3章 “十分钟......”石芽咬牙看了眼日头,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掏出铅笔头飞快地演算起来。草稿纸是废烟盒拆开的,字写得蚂蚁大小。黑子凑过来闻锅巴屑,被他用膝盖轻轻顶开:“别闹。这道题值两斤黄瓜钱。” 终于写完最后一行公式,他“啪”地合上书,把剩下的锅巴囫囵吞枣塞进嘴里,推车冲出院门。 二八大杠被压得吱呀作响,车筐里的黄瓜随着颠簸轻轻颤动。 拐过村口老槐树时,他忽然单脚撑地停住,从裤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单词本,一边蹬车一边嘟囔:“abandon......a-b-a-n-d-o-n......抛弃......” 车轮碾过坑洼,震得他牙齿打颤,“等老子考上大学......第一个abandon的就是这破路。” 菜市场的喧嚣远远传来,石芽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筐底还藏着几个带虫眼的桃子,专留给爱占便宜的张阿姨砍价用。 石芽正板着脸给黄瓜喷水保鲜,这样看起来更新鲜,能多买两分钱。 “水灵灵的黄瓜,一块五一斤,谢绝还价......” 石芽的菜摊前,一个穿褪色校服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站着,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五角钱。 “要、要一个桃子......”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是村里那个留守儿童小雪,父母在城里打工,跟着半瞎的奶奶过活。 “一斤桃子三块八。”他语气冷硬,手上却麻利地挑出最红的桃子,又顺手塞了两根黄瓜进去,“这颗快烂了,卖不出去,送你。” 小雪的眼睛亮了一下,刚要道谢,石芽已经别过脸去,从兜里摸出几颗水果糖——是上次帮小卖部搬货时,老板娘塞给他的,一直没舍得吃。 他一把塞进小雪手里,凶巴巴地说“糖快化了,再不吃浪费了!” 小雪紧紧攥着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小芽哥哥!” 石芽不耐烦地挥手,“赶紧滚!没钱别挡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等小雪走远,石芽摸出记账本,在‘今日亏损’栏里潦草地记下“桃子、黄瓜×2,合计1.85元”,然后用力合上本子。 卖完菜,石芽瞪着二八大杠往家赶,路过县城西边的‘蜂神娘娘’神庙时,瞥见几个村民跪在庙前烧香,嘴里念念有词:“蜂神娘娘保佑,求今年丰收......”“求娘娘镇住矿洞里的邪祟,莫让蓝光再出来害人......” 烟雾缭绕间,神婆摇着铃铛,神神叨叨地念叨:“矿洞不能进啊......进去的人,轻则疯癫,重则死亡......” “什么蜂神娘娘,矿洞邪祟......”他低声嘀咕,“八成是哪个闲得发慌的人拿手电筒在洞边晃悠,就被传成鬼火了。” 石芽想起李宇轩和陈知远在教室后排偷偷讲矿洞闹鬼的事,说得煞有介事,什么“别去矿洞瞎晃,小心蜂神收了你”“蜂鸣三声,灾祸临门”“蓝光飘忽,进去的人会发疯”,简直可笑。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石芽摇头,脚下蹬得更快,“有这功夫烧香拜佛,不如多读两本书。” 车碾过碎石,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心里盘算着今晚要做的题——数学卷子还剩最后两道大题,英语单词还得再被五十个。 “迷信能考上大学吗?烧香能涨分数吗?”石芽冷笑,“井底之蛙。” 石芽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回家,做题,考大学——这才是他该走的路。 深夜,煤油灯的火苗在石芽的习题本上跳动,他正咬着铅笔头,和一道物理大题死磕。 窗外闷雷滚动,黑子突然竖起耳朵,冲着门外狂吠起来。 “吵什么吵!”石芽皱眉,刚想呵斥,就听见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的声响,顷刻间便连成一片轰鸣。 “糟了!”他猛地站起身,习题本被带翻在地。顾不得捡,他一把抓起挂在门后的破雨衣——那是用化肥袋内衬和塑料布拼凑的,勉强能挡点雨。 冲进雨幕的瞬间,冰冷的雨水就顺着领口灌进来。他眯着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菜地里跑,黑子在身后边叫边追,却被雷声吓得缩回到了屋檐下。 田里的黄瓜藤在暴雨中瑟瑟发抖,西红柿的枝叶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石芽冲到地头,从杂物堆里拽出早就备好的塑料薄膜,手忙脚乱地往菜畦上盖。 “妈的,这风——”薄膜刚展开就被狂风掀起,他干脆整个人扑上去,用身体压住一角,另一只手拼命把薄膜往黄瓜架上扯。冰凉的雨水顺着脖子往背脊里灌,单薄的雨衣早就成了摆设。 黑子的吠声混在雷声里。 等最后一块薄膜用土块压牢,石芽已经淋得透湿。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眼勉强被护住的菜畦——薄膜下的黄瓜花总算没被打落,明天还能接着结果。 回屋后,他拧着衣角的水,地上很快积了一滩。黑子凑过来,嗅着他湿透的裤腿直哼哼。 “没事,”石芽揉了揉黑子的脑袋,“死不了。” 他还没考上大学,住上北京上海的大房子。 换了件干净衣服,石芽重新坐回桌前,却发现习题本被雨水打湿了一角,他心疼地扶平卷边的纸页。 一整夜,石芽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雨声,时睡时醒。每次惊醒,都要支起耳朵听听田里的动静——薄膜有没有被风掀开?黄瓜架倒了没有? 天蒙蒙亮,雨终于小了。石芽盯着两个黑眼圈冲到田里,掀开薄膜检查——还好,只是几柱辣椒被砸歪了,扶正还能活。 “亏大了,”他蹲在泥泞的田埂上掰着手指算,“昨晚浪费了三个小时,少做了两套卷子......” 暴雨过后的清晨,田埂边的水洼还泛着浑浊的泥浆。 石芽拎着铁皮桶,裤腿卷到膝盖,赤脚踩在湿软的泥土里,眼睛紧盯水面——突然,他手指如电,猛地往泥里一插! “哗啦!”一条肥硕的泥鳅被他攥在手里,滑溜溜的身子拼命扭动。 “跑?进了我的桶还想跑?”石芽冷笑一声,把泥鳅扔进桶里,溅起几滴水花。 不到两小时,铁皮桶里已经装了十几条泥鳅,黑褐色的身子挤作一团,偶尔甩尾溅起水珠。 石芽垫了垫分量,满意地点头:“起码能卖五块钱。” 他换上没打补丁的旧衬衫,虽然领口已经磨得发白,但好歹能见人,瞪着二八大杠直奔菜市场。 刚到菜市场,就听见一阵嬉笑声。李宇轩和陈知远正蹲在游戏摊前,手里攥着五颜六色的游戏币,对着街机屏幕大呼小叫。 李宇轩新买的耐克鞋在泥地上格外扎眼,陈知远手腕上的蓝猫淘气三千问卡通手表在阳光下反着光。 “啧,又拿爹妈的血汗钱挥霍。”石芽撇嘴,推着车从他们身后经过,“沉迷这些东西,难怪没出息。” 李宇轩猛地回头,游戏币‘哗啦’撒了一地:“石芽!你他妈说谁呢?” 陈思远也站起来,嫌弃地瞥了眼他桶里的泥鳅:“穷酸样,别挡道!” 石芽转身推车离开,内心默念“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当石芽推着二八大杠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车筐里的泥鳅卖了个精光,裤兜里多了几张皱巴巴的毛票。 但他回家这么晚可不是因为这个。 卖完泥鳅后,石芽又瞪了五里地,跑到城郊的废品回收站。那里有个专门堆放旧书报的角落,时常能淘到些宝贝。 “老唐,有高中习题集没?”石芽支好自行车,拍了拍手上的泥鳅腥气。 废品站的老唐打量着这个常客:“你小子又来捡漏?”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堆发黄的旧书,“自己翻去,五毛一斤。” 石芽立刻蹲下身子,手指飞快地在一摞摞旧书间翻找。突然他眼睛一亮,一本《高考真题汇编》,虽然封面已经卷边,但里面的题目都还完整。 “这个怎么算啊?”他举起书,故作平静地问。 老唐吐了个烟圈:“那本厚,得按两斤算。” “这本书都发霉了!”石芽翻开内页,指着几处黄斑,“你看这页都黏在一起了,顶多一斤半。” “爱要不要。”老唐作势要抢回去,“有的是人等着要呢!” 石芽死死攥住书:“三毛!这纸都脆了,根本卖不上五毛的价!” 两人你来我往讨价了半天,最终以四毛钱成交。 石芽付钱时,还硬是从老唐那儿顺了根铅笔头“这都短得握不住了,就当添头吧!” 蹬车回家的路上,他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不停地翻着刚淘来的书。暮色渐浓,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借着路灯的光亮辨认书上的字迹。 “值了!”石芽喃喃自语,书里居然有去年几个重点学校的月考题。车轮碾过石子路,书页在晚风中哗哗作响。 石芽摸了摸肚子,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就啃了半个冷馒头。 灶屋里黑漆漆的,他熟练地摸到火柴,“嚓”的一声点亮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那晚隔夜饭静静躺在灶台上,米粒已经变得干硬。 “正好,炒饭最合适。”石芽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生起火来。柴火噼啪作响,铁锅渐渐升温。他把冷饭倒进锅里,用锅铲拨到四周,露出中间黑亮的锅底。 从橱柜深处摸出个小瓷罐,里面藏着半凝固的猪油。铁勺挖了一小块,白花花的猪油在锅心满满化开,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灶屋。 “啪”一个鸡蛋在锅边轻轻一磕,蛋壳应声裂开。石芽两手一掰,金黄的蛋液滑入碗中。筷子快速搅打,蛋液在碗里划出一个个旋涡。 “滋啦——”蛋液倒入热油的声响格外悦耳。石芽专注地盯着锅里的变化,看蛋液迅速膨胀,手腕一抖,锅铲翻动,米粒裹着蛋花在锅里跳起舞来,油光发亮。 “成了!”石芽把炒饭盛进碗里,油光还在饭粒上滋滋作响。他顾不得烫,挖了满满一大勺塞进嘴里。 蛋香、猪油香、葱香在口腔里炸开,他闭眼满满咀嚼,享受这难得的奢侈时刻。黑子蹲在脚边,眼巴巴地望着,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想都别想。”石芽护住碗,“明天就要月考了,我得补补脑子。” 吃完最后一口,石芽就迫不及待翻到《五年高考》折角的那页,铅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一定要让那些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窗外,月光静静地洒在菜地里。黑子趴在门槛上打盹,偶尔甩甩耳朵。灶屋里,只剩下翻书声和煤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一直持续到天亮。 第4章 第4章 晨会上,校长洪亮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本次月考年级第一名,是高二三班的石芽同学。” 石芽挺直腰板走上主席台,接过那张烫着金边的“学习标兵”证书和崭新的二十块奖学金。 阳光照在证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映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上。 “请其他同学向石芽同学学习!” 石芽低头看着手中的《钢铁是怎样练成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脊。这本书和二十块钱,是对他每天只睡五个小时,连上厕所都背单词最好的回报。 正午的食堂人声鼎沸,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饭菜香在人群中流动。 石芽端着搪瓷碗里的咸菜馒头,目光扫视着拥挤的食堂。 突然,他的视线锁定了靠窗的位置。陈知远正把盒饭里的肥肉一块块挑出来,随意地堆在桌上。 今天早上校长在晨会上亲手颁发“学习标兵”证书的画面还在眼前闪动,那句“请同学们向石芽同学学习”的回音似乎还在耳畔。 他挺直腰走了过去。 “浪费。” 陈知远的筷子停在半空,眉毛微微挑起。 “肥肉炼油能炒菜,扔了就是败家。”石芽用筷子指着那堆肥肉,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几桌都能听见,“我上次用炼的猪油炒豆芽,香得——” 陈思远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厌恶:“你爱吃自己吃,恶心死了。” “我这是教你过日子,”石芽语气诚恳,“等你家没钱了......” “砰!”李宇轩一脚踹开石芽的凳子,“滚远点,别在这恶心人。” 石芽踉跄着后退,手里的搪瓷碗危险地倾泻。半块馒头滚落在地,在油污的地面上沾了层灰。 食堂突然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窃笑。 他弯腰捡起馒头,吹了吹表面的灰尘,目光扫过周围餐桌上剩了大半的饭菜——红烧肉只挑瘦的吃,青菜嫌老被拨到一边,白米饭随意地剩了小半碗。 “不知民间疾苦。” 下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刚响,李宇轩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篮球,在手里转着圈:“放学去新修的球场打球,听说那儿的篮筐特别标准。” 几个男生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坐在前排的石芽放下手中的《五年高考》,书页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几乎盖住了原本的印刷字迹。 今早晨会上校长的表扬犹在耳边:“本次月考年级第一,石芽同学!请同学们向他学习!”那烫金的荣誉证书现在就夹在他的课本里。 “球场太远,来回要一个小时。”石芽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不如去后山背书。我昨天发现个背单词的好地方,安静又凉快,比打球有意义多了。”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一个男生夸张地捂着肚子:“石大学霸,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该像你一样,变成书呆子?” “笑什么?”石芽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从课桌里抽出那张烫金证书,在空中晃了晃,“等我考上北京的大学,你们就知道谁才是对的。看见没?这才是正事。” 李宇轩的笑容僵在脸上,篮球在他手中停止了旋转。“石芽,”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就你会考试。” “至少我懂得把时间用在正事上。”石芽转过身,继续做他的题,铅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背后传来几声不屑的‘切’,还有压低声音的“装什么装。” 他没有回头,只是把腰板挺得更直了。 放学铃声刚响,石芽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书包。他今天特意把那本《五年高考》放在最上面,‘学习标兵’证书从书页间露出一角,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走出校门时,石芽的嘴角还挂着早上晨会的得意。 校长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本次月考年级第一,石芽同学!请同学们向他学习!” 转过校门口的梧桐树,石芽突然刹住了车。 前方不远处,李宇轩正蹲在他的崭新山地车旁,手上沾满了黑色油污,正用扳手笨拙地拨弄着链条。 作为年级第一,他有责任指导这些迷途中的同学,不仅在学业上,更在生活常识上。 “你这方法不对。”石芽支好他的二八大杠,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宇轩,“应该先把链条挂在小齿轮上,再转动脚踏。” 他不等回应就伸手去拿李宇轩手里的扳手,动作熟练得像是在修自己家的车。“我上次修我那辆二手自行车,比这复杂十倍都弄好了。你知道我那车多少钱吗?五十!从废品站——” “滚开。”李宇轩猛地抬手,额前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光。他一把推开石芽,力道大得让石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用你教?”李宇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的车比你人都值钱。” “好心当成驴肝肺。”石芽悻悻地收回手,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等下修不好有你哭的、”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二八大杠,背后传来李宇轩的咒骂声:“装什么装!不就是靠了个第一吗?真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了!” 石芽的背僵直了一瞬,但很快又挺得更直。 骑出一段距离后,石芽回头看了一眼。李宇轩还蹲在那里,手上的动作更加粗暴了,崭新的山地车被弄得哐当作响。 石芽摇摇头,这些从小养尊处优的家伙,没有经历过生活的毒打,永远不懂得接受正确的建议。 车轮碾过碎石路,石芽想起在食堂陈知远把几乎没动过的红烧肉倒进垃圾桶的样子;想起下午课间,李宇轩说去篮球场的表情;想起今天早上自己上台领奖时,李宇轩在台下不屑的撇嘴。 “嫉妒。”石芽轻声对自己说,脚下的踏板踩得更用力了。二八大杠发出抗议般的吱呀声,但速度确实提了上去。 单薄的身影在乡间土路上摇曳着前进。周围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和路边稻田里的蛙鸣。 第5章 第5章 吊扇吱呀转动的声音完全盖不住石芽的唠叨。 “陈知远!”石芽突然出现在后排,吓得正在课桌下玩俄罗斯方块的陈知远差点把文曲星电子词典摔了。 “这游戏费眼睛又费电,一节七号电池要一块二,够买三只铅笔了!” 陈知远翻了个白眼,烦躁地踢着桌腿。 上周他不过扔了半块橡皮,这个人居然从垃圾桶捡回来,当众说捡回去削削用,还骂他浪费,简直疯子。 高二三班的同学们最近开发了项新技能——石芽雷达。 “叮铃铃——”下课铃声刚响,石芽就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抽出那本厚重的错题本。 他转过身去,却只看到一排低垂的后脑勺。 “喂,奚英英,”石芽推了推前排女生的肩膀,“这道力学题你昨天又错了,我帮你分析一下......” 靠窗的奚英英突然对窗外的树产生了浓厚兴趣,整张脸几乎贴在玻璃上。 石芽转向后排的男生们,却发现他们集体进入了休眠模式,有人用校服蒙着头,最夸张的是体育委员,一米八的大个子正蜷缩在讲台下面,假装在找粉笔头。 石芽叹了口气,翻开错题本,自顾自地说起来:“你们知道错题本有多重要吗?我整理了两年错题,厚度顶得上两本字典......” 李宇轩痛苦地把脸埋进最新一期的《篮球周刊》,封面上乔丹正对他露出嘲讽的笑容。 上周他不过提了句新出的AJ球鞋,石芽当场给他演算了一道应用题:“一千块相当于我卖七百斤黄瓜,按每亩地产量计算,需要占用0.4亩地整整一季的收成。” “喂,你们听我说完啊!”石芽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贝,“上次月考之所以能拿年级第一,全靠这本错题集!” 教室里依然无人响应,只有电风扇在头顶嗡嗡嗡作响,搅动着凝固的空气。 “你们这样下去,高考怎么办?”石芽的声音突然拔高,“我这是为了你们好!” 李宇轩终于忍不住了,啪地合上杂志:“石芽!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你这样好吗?” “我有我自己的学习节奏,奚英英要考艺术院校,代杨有他的体育特长,你能不能别整天像推销员一样推销你那套理论?” 石芽手里紧攥着那本错题集,教室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嫉妒。”石芽突然冷笑一声,“你就是嫉妒我拿了年级第一。” 李宇轩气得把杂志摔在地面,“你他妈——” “不是吗?”石芽举起那本厚重的错题集,“看看这个厚度,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的方法?” 靠窗的奚英英小声嘀咕:“疯子......” “上学期期末考,”石芽充耳不闻,继续他的独白;“我比第二名高出39分,39分!”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你们知道高考一分能甩开多少人吗?” 陈知远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又来了!”他模仿着石芽的语气,“‘一分甩开一操场人’这话我都能背了!” “那是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等高考完,你们就在这个小县城呆一辈子吧。” 石芽痛心疾首的摇头,活像看到一群迷途羔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是是是,您老是鸿鹄。”李宇轩把脚翘起来到桌上,“我们这些燕雀就等着看您老一飞冲天——” “然后脸着地。”陈知远小声补刀,女生们笑成一团。 石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默默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快被翻烂的《北京的大学不是梦》,书脊上用透明胶粘了又粘,翻开扉页,里面夹着几页从废品站捡来的旧杂志。 《城市画报》,封面已经泛黄卷边,但内页的CBD全景图依然光鲜亮丽。 玻璃幕墙的高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西装革履的白领们端着星巴克匆匆走过。 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陌生的街景,仿佛能触摸到冰冷的玻璃外墙。 照片边缘有石芽用铅笔写下的小小批注:‘36层,金融公司’、‘转角咖啡厅,靠窗位置’。 等高考成绩出来......等录取通知书...... “到时候......”石芽对着照片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多年后同学会的场景。 李宇轩还在县城卖酱油,懊恼地抓着所剩无几的头发;陈知远成了代课老师,眼角堆满细纹。而他会不经意地露出腕表,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在国贸的办公室。 想到这里,石芽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弧度。仿佛已经看到多年后同学聚会上,他们的表情:“早知道当初就该像石芽那样用功......” ———— 男厕所里弥漫着潮湿的尿骚味和廉价的香烟气息。 李宇轩叼着半支红塔山,背靠着斑驳的瓷砖墙,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明一灭。 “期末考试数学最后那道大题,”他吐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烟圈,“我赌五毛钱又是石芽押中的题型。” 代杨蹲在洗手池边上,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晒得黝黑的手臂:“那小子昨天又抓到我抄作业,足足教育了我一节课!”他猛吸一口烟,呛得直咳嗽,“说什么‘知识改变命运’......” “我他妈受不了了!”陈知远拧开水龙头,把凉水狠狠拍在脸上,“上周我买了瓶可乐,他盯着价格标签看了足足三分钟,嘴里念念有词算能买多少支铅笔。” 厕所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奚英英的声音突然从门外飘进来,“让让,女厕维修。”她带着几个女生挤了进来,男生们手忙脚乱地提裤子。 “你们那算啥?”奚英英今天穿了条破洞牛仔裤,对着小镜子涂口红,“我涂个唇膏,他说我化妆品含铅量超标,长期使用会健康造成伤害。” 李宇轩把烟头按灭在水渍斑斑的窗台上:“你们说这货是不是有病?整天跟个苦行僧似的......说真的,北京真有那么好?天天念叨。” “听说北京的学生都用笔记本电脑了......”代杨眼睛盯着天花板,突然压低声音,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夸张的弧形“说来,你们看见那栋新修的别墅没?” 奚英英的口红停在半空中:“我爸爸说那房子光装修就花了三百万。”她瞥了瞥嘴,“够买下整个学校了。” “我上周骑车路过,”代杨把玩着李宇轩新买的打火机,“看见院子里停着辆悍马,轮胎比我腰都粗。” “你们说......要是那家的少爷能转来咱们学校......” 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念叨声:“......这道题有三种解法,最简便的是......” 厕所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烟头用湿厕纸包好,李宇轩一脚踹开窗户,奚英英直接把口红扔进了下水道。 “快撤!”李宇轩压低声音,“**复读机来了!” 他们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四散逃窜。 “要是有人能治治他就好了。”李宇轩揉着翻窗时撞到的膝盖嘟囔道。 ————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石芽就已经蹲在菜园里了。今天是暑假的第三天,石芽的日程表就被腌辣椒占满了。 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腿,手指在辣椒丛中灵活的翻动。那些饱满的红辣椒像一盏盏小灯笼,在他粗糙从掌心里沉甸甸的。 “这个不行。”他掐掉一个虫蛀的辣椒,辛辣的汁液立刻渗进指甲缝里。黑子在一旁打了个喷嚏,被辣味呛得直甩头。 县城高中的上课铃早就停了,但石芽的生物钟依旧分秒不差。五点起床,先背五十个英语单词,然后趁着晨露未干时摘辣椒——这时候辣椒最新鲜,带着夜间的凉气,腌出来不容易坏。 辣椒摘满了,石芽抱起竹筐往家走。筐里的辣椒沉甸甸的,压得他肩膀发酸。 老屋的阴凉处堆满了积攒的辣椒。 石芽把去年的腌辣椒翁搬下来,套翁外壁蒙着一层薄灰。他舀起一瓢井水,丝瓜瓤在翁璧上擦出沙沙的响声。里里外外刷干净,在阳光下暴晒干爽待用。 石芽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用剪刀剪去辣椒柄。 太阳越爬越高,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远处晒谷场上的欢声笑语随着热风一阵阵传来,他忍不住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珠。 李宇轩那伙人又在玩‘碰三次’了。彩色的皮球高高抛起,在湛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砰砰’地在地上弹跳。 奚英英银铃般的笑声格外刺耳,她今天穿了条新裙子,在阳光下像只花蝴蝶的跑来跑去。 “还有三百多天就高考了......”石芽摇摇头,手中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辣椒柄。 他特意数了数,这已经是今天摘的第二百三十七个辣椒,比昨天多了十五个。 晒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石芽抬头看去,原来是代杨连续三次被球砸中,正被罚做俯卧撑,那笨拙的样子引得众人前仰后合。 “无聊。”石芽撇撇嘴,心里却涌起一股优越感。就在他们嬉戏打闹的时候,他已经背完了三十个英语单词,做完了一套数学模拟题,还摘了这么多辣椒。 等他们高考落榜,自己早就坐在北京的大学教室里了。 想到这里,他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剪刀发出有节奏的‘咔嚓’声,汗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背心,但他却浑然不觉。 剪好的辣椒在清水中打着转,浮起的杂志被石芽撇去。 辣椒捞出来时还带着水珠,在竹席里铺开,阳光透过辣椒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趁着晾辣椒的功夫,他快步走进灶屋,昨晚的米汤还温在锅里,表面接了一层薄薄的膜。 嫩豆腐在案板上切成拇指大小的条,在盐水里滚过一道就捞出来,边缘微微翘起。 青菜是早上刚从地里摘的,切碎后泛着青草香。 石芽盯着火候,顺手从兜里掏出单词本。 “charcateristic,C-H-A-R-C-A-T-E-R-I-S......”石芽小声念叨着,手里的锅铲机械的搅动。 一碗米汤青菜豆腐,一碗咸香,就是他的午饭。豆腐滑嫩,裹着米汤的醇香,青菜还带着田野间的地气。 他吃得很快,眼睛始终没离开桌面摊开的《五年高考》。 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灶屋,石芽将木盆在井台上冲洗了三遍。 晒干的辣椒堆在竹席上,石芽用簸箕一盆一盆舀进木盆,很快堆成座小山。他扎紧裤腿,去年被辣椒汁溅到的灼痛感记忆犹新。 菜刀“嚯、嚯”,辣椒在刀下渐渐碎成红色的浪花。 汗水顺着眉骨滑落,蛰得眼睛生疼,石芽用袖子抹了把脸,立刻被辣得倒吸凉气。 黑子早就躲到十步开外,打着喷嚏转圈。 当辣椒碎变得均匀,石芽放下菜刀,按一斤辣椒二两盐的比例,仔细称量。 搬完,石芽把装满的辣椒翁搬上阁楼,从窄小的窗户望出去,晒谷场上的游戏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