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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简知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绕过成片的农田,就到了八万春。


    这是一座讲究的园子,起伏曲折的院墙掩在葱茏的树荫中,仰起头眺望依稀能瞧见一点飞起的屋檐。大门前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刻着“八万春”三个字,铁画银钩柔韧带刚劲。


    沈秋素把门口石狮子的发髻数了一遍,“这户人家当大官的?”


    金元宝茫然不知,他只知在这读书的少年郎们个个傲得很,村民们提起八万春也十分敬畏。


    这时,大门内传来拉门栓的响动。


    沈秋素耳朵灵,当即就要下来,偏一紧张,脚下踩空了,再抬头就和门里的人大眼瞪小眼。


    年愈花甲的老人着一袭深蓝宽袖长衫,仙风道骨,神色肃穆。只一眼,沈秋素就认出他是金元宝跟人打架那日,坐马车路过的老人。


    王修之也认出了她。


    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比她更胆大的姑娘,小子也没她这样野。


    他幽深的目光里勾兑了锋利的威严,皱眉抿唇的模样,像校长遇见翻墙逃课的学生,颇为头疼。


    沈秋素被看得心虚,狼狈地从石狮子上滑下来,“夫子好。”


    “跑我家来做什么?”


    “拜师读书。”


    “为何读书?”


    沈秋素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时空,读书是义务教育。当然她也清楚在封建社会里能够读书学习的女子是少数,这半个月,她去七八家私塾看过,但凡有个好的,她也不会跟金元宝来八万春了。


    那些夫子要么张口就问她家中有什么人,有无在朝为官者,再不就是拐着弯打听家中资产几何,还有见她是小姑娘,话都不愿意多说就赶她走的。


    这儒雅的老头儿看起来就学问大,认出了她还愿意搭理她,难得不势利古板。她合该入乡随俗想一个大志向才是。


    这么一想,沈秋素挺直胸膛,高声道:“读书为明理知礼,为堂堂正正做人,做一个对社、社稷有用的人!”


    她嗓音洪亮,掷地有声,树上酣睡的鸟儿都被她吵醒,叽叽喳喳扑腾着翅膀飞走。


    王修之弯了下嘴角,“从何处听来的?可知社稷为何物?”


    沈秋素当然知道社稷是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现在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呢,懂太多会不会太妖孽了?要不然立一个神童的人设?


    她犹豫间,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侧首望去,一队排场极大的车队出现在道路尽头。


    两队护卫在前面开道,个个腰佩长剑,气势英武不凡。后头的马车宽敞华贵,比县令巴结的那个年轻公子家的马车豪奢许多。


    沈秋素伸长了脖子还欲再看,却听王修之道:“老齐,带她去春雪堂。”


    这是收她为学生的意思?


    【叮~怨恨值-5】


    沈秋素有点懵,弯腰作揖,恍恍惚惚抬脚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忽的想起什么,急急地折返回去。


    她一阵风似的出现,金元宝黯淡下去的眼眸又一下子亮起。


    “忘了道谢了,多谢你带路。”


    “不、不不用谢。”突然结巴让金元宝懊恼地低下头,瞥见沈秋素歪了的衣襟,他把拐杖夹在腋下,帮她理好,“你好生读书,莫惹夫子生气。”


    “嗯,看这天色要落雨啦,你快回去吧。”


    她满心读书,匆忙道别,不曾瞧见金元宝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亦不如她胆大,在王修之淡淡的注视下,闷头撑着拐杖离开。与马车擦肩而过时,嗅到一阵好闻的香气,他抬头望去。


    车里的老人头发花白,衣裳光鲜颇有威仪,但面白无须。他心下觉得怪异,想多看两眼,马车已经从他身边驶过。


    ……


    春雪堂前有一荷花池,花还未开,碧绿的叶子随着朗朗的读书声轻轻摇摆。


    远远地,沈秋素从假山上的石阶上望下去,一眼就瞧见了傅镜清。他坐在正中,背脊挺直,心神都在书上。及至老齐唤他,他才发现大家都停了下来。


    堂中多了个陌生孩童,瞧着有几分眼熟。


    “这是老太爷新收的学生,傅公子带着她先熟悉熟悉。”老齐领着沈秋素到傅镜清身边,又对石金锡道:“今日贵客临门,切莫喧闹。”


    石金锡眼眸放光,听说陛下派人来看望夫子。他想打听一二,老齐转身大步离去。他只好看向站在傅镜清边上的小不点。


    “喂,你是谁家的?”


    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令人讨厌。沈秋素不搭理他,只对傅镜清道:“还不曾想起我是谁?”


    傅镜清摇摇头。


    沈秋素笑着把铜钱放到他的书案上。


    这下,他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乞丐!”


    “都说了我不是乞丐,喏,铜钱还你。”


    “你怎么能到这里读书呢?”


    “为何不能?”


    “你是姑娘家。”


    “姑娘怎么不能——”沈秋素话未说完,头发就被人猛地一拽,疼得她痛呼出声。


    石金锡狠声道:“好哇,臭要饭的竟敢到八万春来撒野,叫我爹把你抓起来打板子!”


    “放手,夫子都知晓的。”


    “就不放!啊!”石金锡捂住鼻子,“臭丫头,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秋素夺回自己的头发,管他是谁,反正不能欺负她。


    “我爹是县令!”


    “怎样?县令是金刚不坏之身?他挨了打不会疼?”


    “你、你竟羞辱朝廷命官!你们几个愣着干嘛,给我狠狠教训这个不长眼的臭乞丐!”


    傅镜清忙起身,“石金锡,休要胡来。”


    “姓傅的,你敢护着她,我连你一起揍!”石金锡气红了眼,他爹是县令,平日里他到哪儿都横着走,谁敢跟他对着干,找死。


    沈秋素不欲与他动手,今日贵客临门,打架斗殴有伤夫子脸面。


    “怕了?”石金锡冷笑,“晚了,得叫你知晓我石金锡不是好惹的。”


    春雪堂有八个人,有两个是石金锡的跟班,三个是与石家交好的,一人沉默不语,便只剩傅镜清拦在沈秋素身前。


    看这架势,她不想动手,也非打不可了。


    ……


    王修之这双眼睛没有看错人,沈秋素就是个比小子还要野的泼猴。她与石金锡八字不合,一见面就打架也在他意料中,只是没料到他们动起刀子来。


    “这些泼猴,无法无天了。”王修之对李公公道声失陪,匆匆赶去春雪堂。


    李公公也跟去瞧瞧。不管是王修之精心安排了这一出,还是当真收了几个顽劣欠教化的学生,亲眼看过也好回禀陛下。


    他们到时,老齐正在苦口婆心劝说。


    沈秋素骑坐在石金锡身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石金锡的两个跟班,一人举着砚台,一人举着石头,分站左右两边,见夫子来心里发憷,刚要放下,就听石金锡高声道:“不许放!”


    他长这么大还不曾吃过亏,今日挨了顿打,鼻青脸肿嘴角也裂了,当真跟沈秋素较上劲了,他不信这臭丫头敢抹他脖子。


    沈秋素脸上也一块青一块紫,吃了这具身体年纪小的亏。她向来吃软不吃硬。石金锡的两个跟班不放手,她也不松手,看谁耗得过谁。


    “孽障!你们要气死我不成!”王修之怒喝。


    沈秋素也不想刚来读书就惹了夫子不快,但是不把石金锡这个小混蛋打服了,以后就不得安生。


    她不动,石金锡也不服软,两人瞪着眼睛较劲。


    却只僵持了一会儿,沈秋素便被一个威猛的侍卫揪着后领拎起来,手里的匕首也被人夺了去。石金锡的两个跟班乖觉,不等侍卫动手,就自己丢了手里的东西。


    李公公笑问:“小公子贵姓,小小年纪便有大将风范,果真后生可畏啊。”


    沈秋素是识时务的,战斗既止,便不在夫子的客人面前放肆了,垂着脑袋嗡声回道:“免贵姓沈。”


    “原是沈家的小公子,难怪。”


    沈家?哪个沈家?沈秋素感觉这人误会了什么,还有她不是小子。她抬头欲张口,对上王修之的怒目,他道:“孽障,还不去上药。”


    挨了骂,沈秋素也没心情跟人说话了,抿着唇一瘸一拐走进春雪堂。


    堂中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纸张毛笔四散。


    傅镜清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椅子上,肩上的伤还没处理好。清理的纱布丢在地上,沾了血,又浸染了地上的墨汁,黑红交缠在一处,沈秋素的心情也复杂难受。


    石金锡这蠢货空有宝刀却不会使,舞来舞去没能碰到沈秋素,反倒伤了傅镜清。


    看出她内疚,傅镜清笑一下安慰她,“不碍事,不过划伤寸许,三五日也就好了。只你切莫这般冲动了。”想想也后怕,谁曾想到她这么小个人打架如此凶悍。


    知他好意相劝,沈秋素却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后头进来的石金锡冷哼,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对,火花四溅恨不得在对方身上烧出两个窟窿来。


    ……


    那日后,八万春不复从前宁静。


    沈秋素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县令,什么豪绅,她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惹急了她便把他们当成“小日子”揍。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又有傅镜清护着,别人都离她远远的,只有石金锡愈挫愈勇,一日不与沈秋素斗嘴就活不下去一般。


    沈秋素嘴毒,三两句就能把他气得破防,于是便又动起手来。


    渐渐的,门外罚站成了他俩的日常。


    沈秋素有时猜想,王修之收她进八万春读书,是不是为了压制住石金锡这个害群之马?


    这想法她只想一想,不多追根究底。有书读就很好了,且王修之还帮她挡住了县令夫人的刁难,不然以石家在本地的势力,她只能换个地方生存了。


    不过,战斗没有持续很久,因着黄梅天到了。


    整日下雨,一阵又一阵,大风刮起潮湿的雨水拍打进廊下,不多时两人的衣裳就湿透了。


    两人都遭不住,默契地转为冷战。


    傅镜清为她松口气。放学后,待别人都走了,他劝道:“你冰雪聪明,该好生读书,莫与他纠缠荒废了时光。”


    沈秋素不是不知好赖的人,心知与石金锡长久斗下去于她无益。一边磨墨,一边道:“那我今后多忍耐,只要他不过分,我就不搭理他。”


    与她相识日久,傅镜清也清楚她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肯退一步已属实不易,便不再提石金锡了。


    “我的伤已无碍,磨墨我自己来便好。”


    “我喜欢磨,让我玩会儿可好?”


    她不与人打架时,天真无邪,很是讨人喜欢。傅镜清便由着她玩会儿,而后督促她把功课写完了,两人才离开。


    到园子外,瞧见金元宝,傅镜清拧了眉。


    金元宝也不待见他,高高昂起头,不屑地瞥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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