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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合集】

作者:虞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主人。”


    三月初三。


    永宁侯世子夫人封诰一事极尽荣光,是夜侯府起宴,官家亲临,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亦沓来踵至。


    宴至亥时三刻方毕,萧应问往前院送客,李辞盈则先一步回澄霁楼歇息。


    国夫人制礼衣服饰极其豪奢,今日所著点翠嵌红蓝绿三色宝石头面共计三十三件,一整日应酬下来,李辞盈颈子、手腕无处不发酸。


    天老爷,她可怎么都想不到自个有日竟要嫌了金银玉石累赘!


    待侍女小心翼翼除去她一身宝佩珠缨,李辞盈方有闲情接了和风奉来的茶水。


    这茶是前日里御赐下来的,蜀州名贡峨山白眉。此茶初尝略涩,回味甘甜清香,不过这时日李辞盈好东西尝得多了,也不觉有何珍贵,啜饮两口润润喉咙也就搁下了。


    茶盏落案,目光稍垂,她忽见着妆台上边摆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木箱。


    和风机灵,见主子凝眸,立即开口为她解答,“夫人,今日诸宾客所携送之贺礼已按着您的吩咐收到后罩房去了,这个是官家送来的,嘱咐着让咱们搁在澄霁楼,待世子回来亲自验看。”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让萧应问当夜验看?大抵就是他们李家或飞翎卫暂见不了光的某些证物之类,李辞盈想想也觉悚然,挥手让她们再将东西挪远,“既是官家御赐,搁在这儿怕待会子忙手忙脚磕碰着了,且抬到边柜上好好安置。”


    “是。”


    采釉双手将那木箱环在怀中,谨慎送到她指定的地儿去了。


    箱子落地,李辞盈这一月心间大事也算是尘埃落定,从前好事多磨,都让她忧心自个要在封诰之前出什么差错,好在是没有,一切顺利得似梦寐,又或者正如萧应问所言,纵是梦境无边,他也一定能让她如愿以偿。


    李辞盈抿唇略笑,再起身往净室收拾去了。


    檠灯暖柔,水汽氤氲,浸在这温热的水中真说不清多少舒适,她双手压靠在桶沿,后边侍女便拿了勺斗往背脊一勺勺慢慢儿浇下来,水珠顺着雪腻的肌肤滑落,晶莹更胜于月色。


    不多时外面有了些动静,下人们行礼拜安的声儿穿过屏风,随后熟悉的脚步声笃定拐了弯,直直要往这儿过来。


    “昭——”


    “出去!”李辞盈眼皮都没掀。


    “……”萧应问悻悻退几步,“哦”声表示听着了,转身先回了内室。


    李辞盈晓得的,此人高高在上惯了,从也没把奴仆们当人在看,在澄霁阁时候往往如无人之地肆意,上回沐浴时候更不与她说一声,悄没声就让和风退下,自个拿了勺给她浇身,天晓得李辞盈一睁眼,瞧着桶侧边压着一只男人的手时有多少惊悚。


    为免他故技重施,后边再沐浴她便将桶儿调个方向,再不怕有人步进来她却看不着。


    “这是何物?”萧应问该是见着了边柜上多出来的木箱,淡淡问了句。


    伴月在外边照样答了,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或是那人要起身去开箱子。


    飞翎事务繁多,李辞盈也不稀奇他立即要查看,可意外的是,“嗒”一声锁扣抽开,竟听得静室之内有人倏然倒吸一口气。


    里头究竟有什么宝贝能让萧应问神色大变,总不能是某个罪疑血淋淋的脑袋罢?


    臂上攀满冷栗,李辞盈立即板直起身,惶惶喊他,“凭意,怎么了?”


    “无事。”可分明他嗓音中还余尚未平息的惊疑,萧应问挥袖让侍女们都下去,“没有吾的传令,今夜任何人都不能擅往里头来。”


    众侍女齐声道“是”,口观鼻,鼻观心,捉裙退出了屋子。


    可净室里边还没照料完呢,“夫人?”和风为难看李辞盈一眼,后者故作镇定下来,“遵世子的令。”她一抬指,“先把布巾拿来。”


    侍女将李辞盈扶出了浴桶,又用布巾裹好湿发,才垂眸退开。


    满室幽静,李辞盈转过屏风之时,便见那人仍然撑手怔在箱旁。


    天老爷,若非是此刻狼狈,又或者疑心里边藏的是法外之徒庄冲的脑袋,李辞盈早该与侍女一般远远躲出去了,“发生什么事儿了,箱子里面……是何物?”


    萧应问转过身,扶额笑得十分无奈,“昭昭过来瞧瞧就该晓得了。”


    她仍然不敢靠得太近,谨慎翕翕鼻子,室内鹅梨香点得正浓,没闻着什么别的气味,“妾不敢。”李辞盈实话实说,“您先说。”


    萧应问叹一声,干脆将那玩意儿从里头捞出来。


    琅琅轻响,叮铃铛啷,那人嶙峋分明的腕骨之上正缠绕着一长串细细的金链,烛火高悬之下,链上清光泠泠如流水般浮动。


    数枚似石榴红艳的宝石缀于其间,奢贵无比。


    他淡笑一声,散漫将链子在手上颠了颠,“怪吾见识太少,真不晓得这玩意儿该作何名称。”


    李辞盈也不晓得为何这样色泽重重的珠宝要用金链儿连作一串儿,但好歹箱子里并不是她臆想中的东西,侧身按好了缚扣,慢慢儿往他而去。


    近了验过宝石成色,果然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李辞盈璨然而笑,抬首对身旁之人说道,“官家未免太客气了,封诰所备贺礼已算逾制,做什么还要另外送宝石来?是了!”她做恍然状,“不怪是要悄悄儿送到屋子里来,让大夫们晓得,指不定要参上一本,你说是不是?”


    萧应问没说话,唇角但溢一丝笑意,略是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


    李辞盈先是没有在意,直到细细端详之际,忽然发觉这链儿上每一段都有环扣,并且每个扣上都系上纯金打造的圆铃铛。


    她当即眉头紧蹙,“怎会有这种东西?”


    当下魏风虽开放,也只有梨园勾栏里面的西域女郎会用这式样的圆铃来——


    戏嬉媚春。


    李辞盈瞠目,捻住两边将那链子举展开来,上头正有个圈儿可供人将它挂到身上去,其中两枚石榴宝石不必说了,正正好垂在前边,她一下脸上火烧,掷了手里的东西回箱子里,怒斥道,“这果真是官家遣人送来的?!”


    怎么想也觉得是某人在其中捣鬼!!她狠狠瞪着萧应问,气得嗓子都干涩起来,“你若是腻着了,大可宿到外头去,竟要用这样的污糟玩意儿羞辱我!”


    果然如此,萧应问长叹,“冤枉。”


    实则他打开箱扣的一刻已晓得这东西必定是上回吐蕃使团贡上来的,李湛近日是皮痒得厉害,非得要给他找点麻烦事儿才舒服。


    想李昭昭这辈子也改不了一遇见什么事儿就要怪罪他的毛病了,“拿出去!”李辞盈一指门口,“你今晚也不许进屋了。”


    萧应问认了,躬身又将那东西收回手中,懒懒点头,“好,待洗漱过了,吾往东篱斋去。”


    话毕了,头也不回,自个往净室去了。


    好呀,让他去外边歇,果然顺势就应下了,说是去书房,待会子只怕就要出府找新鲜,李辞盈心里头怒火汹汹,愤愤几步坐落在熏炉旁,拧了帕子绞头发。


    都是怪自个天真,嫁给此人才不过两个月,就至于要找这些歪损事,若换了裴听寒,万万是不能给她这个气受的。


    何况今日还是她的生辰日!


    越想越是委屈,只恨不能找着神医快些将萧应问身上的伤都治愈,好让他快快离开长安去为李家卖命,最好是一个不慎死在外头,也好过日日在跟前打转惹讨厌。


    这么想了一会儿,恨得帕子怕是也要攥破了,李辞盈摸摸半干的发,正想喊和风几个进来伺候,一回首,侧边一阵圆铃蹁跹,不经意巡声看过去,这下不得了,可教她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萧应问!”她咬牙切齿喊了一声,也不忘移开视线。


    萧应问可不懂这东西究竟有什么趣味,挑眉扯了扯身前的链儿,再看向她,竟仍是肃然如同下一刻就要上朝参奏,“现下昭昭该晓得吾为何下令不让任何人到这儿来了。”


    “无耻。”她心里面“咚咚”像是打起鼓来,真是想不明白那人怎么能坦然把那种东西著在身上。


    虽外头还罩了层纱衫,然朦胧胧地瞧着,比没穿时候还显情色意味。那明光灿灿的细链在修长的脖颈缠了圈儿,接着如藤蔓垂在流畅紧实的腹间,悬在扣上的十八只圆铃随了他愈来愈近的脚步此起彼伏叮当当地响,听得人几乎魂飞魄散。


    “昭昭。”


    萧应问从后边挨过来,拂开湿发,侧脸埋进她的肩窝,低语道,“今日忙碌,陈朝几人也已劳累,吾过来之前喊了他们先回去歇着,这时候再往东篱斋去,可找不着人帮着收拾。”


    略带潮气的月麟香好似骤雨将倾之前靡靡的乌团,一随风来扑了满身,无所不在地滞住呼吸,李辞盈喉咙发涩,侧过脸嘀咕了句,“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萧应问倏然倾身,他伸臂捞住了她的腿弯,一下将人从长凳上抱起。


    纱衫与榻帘一同落了下去,他咬住冰冷的链抵她肆虐厮磨,罅隙之中涌来窒息的海潮,李辞盈忍不住抬腰去找他的,那人却忽然撑了手臂上来,压在她侧边。


    松牙,任那链子晃晃悠悠地荡,他抬手抹开唇角的晶莹,哑声说,“别赶我走。”


    可怜巴巴的,好似真受了好大的委屈。


    李辞盈紧紧咬住唇,抬手攥住了他颈前的链,拉向自己。


    距离忽然靠近,她抚了抚他的脸,问道,“你是这儿的主子,谁敢赶你走?”


    萧应问微微一滞,按住她的手留在脸侧,“我是这儿的主子不错,可昭昭才是我的——”


    他把头低了下来,语中剩余的两字,贴着她发红的耳朵沉沉落进去。


    “好不好?”他以掌分开她的腿,屈膝向前。


    圆铃律响一次重过一次,吵得人脑海嗡鸣不绝,潮汐淹没了幽暗,她与他一同坠入空茫的混沌。


    第152章 “香吟。”


    祭月节将近,雁山书院按例给了五日休假,十二日午后放散,书院外头停着的马车不计其数。


    长安八月,暑热正盛,而雁山教崇勤苦,也不许学生们的随行小厮同往,蝉衣、鹤知两人提着书箱走息舍往大门一段路,落下的汗水可将鬓发也湿透了。


    好是没有人敢越过永宁侯府去,一出了门,第一眼能瞧见挂着萧字木牌的骈车。


    车前一人玄衣玉冠,不是萧应问又是哪个,烈日重光之下,那人眉目更显深邃艳秾,负手挺立,如鹤立鸡群。


    两个孩儿显然惊喜有余,立马抽手挥舞,一面是加紧脚步向他赶过去。


    “阿耶!!!”


    “您怎亲自过来了?!”


    “夫人也来了吗?!”


    萧应问轻笑了声,挥袖让陈朝与方迁上前给他们提箱、摆凳,嗓音十分和蔼,“只吾一人,今日恰是有差事在附近,忙完了想着时候差不多,顺便过来瞧瞧。”


    他一掌抚回了鹤知四处探看的脑袋,笑道,“好了,天儿热,先上去再说。”


    冰篝备得很足,骈车上的帘儿摸着凉凉的,一掀了开来,白雾氤氲,两个孩儿舒眉,再不管别的,踩凳扑进车中。


    萧应问撩袍上去,车轱辘方滚了两圈,鹤知忽拊掌,大喊“不好”。


    “怎得了?”


    鹤知憨笑一声,“阿耶,咱们能不能顺路带个人回城里边去呀?”


    蝉衣也笑,“今日放散得早,咱们功课尚有不解之处,本想着与沈先生同归能够在回程路上再请教的,已约定在这儿等他了。方才咱们瞧了您来,一高兴就给忘了。”


    “好不好呀?”他们问。


    哦,沈青溪。


    上回两孩儿闹出贪玩双陆棋一事,李昭昭便缠着他给沈青溪写荐信,想这人确也有些真本事在身上,如今是在雁山书院领了份职的。


    总之每回与李昭昭过来看孩儿,他必定也在场。


    萧应问“唔”了声,答应着,一面喊外边先赶去道旁等待。


    多日未见,免不得问及功课学问,二子对答流畅,想这阵子是没歇懒的。


    今时不同往日,他俩个落籍萧氏,又有这般高贵的“母亲”,再没有任何人能说他们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长安城贵气养人,两子举止之间与长安世家子已无甚区别。


    萧应问看在眼里,也钦佩李昭昭思具前瞻,满意点点头,再道几句勉力之语,外头沈青溪也就到了。


    就算再不喜了此人,到底他是孩儿们的开蒙先生,萧应问亲自给他掀了帘,半句问候还在喉中,却见沈青溪眸中惊愕,而后那人便下意识将手里的书册收紧两分。


    《幽怪录》?


    《幽怪录》讲的乃是前唐传奇故事,怎可能是沈青溪会读的书?二子年幼就更不必说了。思来想去,怕是为着李昭昭喜欢介些个,那人才有意寻来的。


    借来还去,又多两回机会与她说话了。


    萧应问心下冷笑。


    而孩儿们呢,见先生过来,争先恐后地要请他坐。


    萧应问淡淡收走视线,比手请沈青溪不必*拘礼。


    一路书声不提,待自通化门进了城,先放了两个孩儿在崇仁坊下道,萧应问便禀礼送沈青溪回了安义坊。


    临了别离,照例寒暄,萧应问坦然自若说道,“孩儿们顽皮,劳沈先生一路辛苦。”


    温语之中所暗含的威势,沈青溪只当是没察觉,他略颔首,回道,“学问勤中得,他俩个自小资性高,某早不觉辛苦。”


    自小?这意思就是说,是他与李昭昭相识在前了,萧应问微敛笑意,“哦”了声,“是,从前幸得沈先生肯收留,才教鹤知与蝉衣能往学堂听教。后头内子往长安协案,也是托了您照顾着家里。”


    沈青溪只觉他之敌意来得可笑,“李家人虽生于肃州城,然亲朋之间鲜有来往,托付于某是无奈之举。”


    他一顿,略扯了讽笑,“再者,更是为着长安之行福祸不明,卫国夫人当夜惶恐,一时想不着更好的法子罢了。”


    “……”威逼李昭昭回京固然是他做得不对,然则也轮不到沈青溪为她出头,萧应问笑得薄凉,“安危相易,祸福相生,如今先生能在长安城有立足之地,该也算得上是一种安稳,是不是?”


    沈青溪却懒与他打官腔,侧过身搁下书箱,当即就将那本《幽怪录》取出来递他,“某得卫国夫人赏银才得以平安抵达西京参与会试,可惜此番才疏未能登榜,实辜负了夫人厚望。寻此书是为表愧怍,既世子觉得不妥,还请您转达为好。”


    “……”李昭昭爱财如命,哪里有给儿郎送银子的时候,就算从前得了沈青溪些许恩惠,倒也不必这般苦思回报。


    萧应问接了,一颔首,飞身上了马儿,再不说一句话。


    回了澄霁阁,却没见着李昭昭和孩儿们,问了才晓得,原是前者午后醉酒已在后院花圃歇下了,孩儿们不便打扰,先去披霞楼见李兰雪。


    为着李昭昭进府,院子里陆陆续续移栽了不少她喜爱的花树,后为了让鲜花常驻,他又遣人去定风山庄搬来了许多颇黎建造暖房。如此一来,永宁侯府的花儿蔬果再不惧四季轮转,李昭昭想何时赏花都不成问题。


    花繁似海,芳华满枝,此刻她该是如常日枕袖歇在颇黎花圃中一块四周悬有冰帏的天然巨石上边,果不其然,香纱之后若似一张窈窕纤影,靠近些了,才自纱帏间隙之中窥得她娇困意懒的模样。


    芬香四溢,李昭昭似融在团花之中了,闻见他来,杏眸斜睇,轻唤了声,“表哥。”


    萧应问喉咙轻滚,挥手驱开打扇的侍女,片刻,垂手捻去了她鬓上一枚不听话的花瓣,手指没有离开,顺了斜鬓点到额角,鼻尖,最终落于水泽光润的唇角。


    李辞盈扭头躲了,哼哼唧唧却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他无奈屈膝半跪在她面前,捧了那酡红的脸儿细看,“怎这个时辰吃酒了?”


    萧应问的手掌冰凉,可让李辞盈觉了舒服,挪了挪靠过来,贴着他的手蹭了又蹭,一声声莺啭春阑,“官家今早晨赐葡萄美酒,说是西域送来的祭月节贡礼,人家闻着实在是香,想着表哥不知何时能归,就先打开尝了。”


    萧应问笑得温蔼,“怎会不晓得‘表哥’何时能归,他昨日不才是请鹘儿送了信来么?”


    李辞盈此刻已醉得要快不省人事,哼了声,“表哥啰嗦,说来说去也就那些轱辘话,妾才懒得一封封地拆看呢。”


    好呀,费了白鹘给她传信,真是一点情也不肯领。倒是那边一点点“旧谊”,可让她花银子也要还。


    萧应问磨了磨牙,“昭昭不读信,就不怕‘表哥’回了问起什么来,你答不上话。”


    李辞盈信心十足,“累到三日的份再拆就是,妾记性好着呢,读一遍就能记得。”


    有人霎时又气又笑,抚了她的下颌,来来回回地□□,“昭昭敷衍起人来,倒是很有天赋。”


    很有天赋,李辞盈自觉是受了夸奖,昂首十分骄傲“嗯”了声。


    这一刻他忍住心下万分暴虐的摧毁欲,俯身将她拉进怀里,低头重重吻下去。


    醉酒之后,李辞盈脑袋里本就是一团浆糊,哪里来得及思考什么,身子瘫软得支撑不住,她虚虚攀住他的肩,无意识地回应骤雨倾盆般密集的吻。


    如何才教足够,李辞盈不耐始终留恋于一处,拂开他的手,拔开薄衣向最炽热处探进,握住。


    清晰听见一声闷喘,萧应问拿尖尖的牙齿啃噬她的耳朵,“好昭昭,你不知道自个在做什么,也不得这是在哪儿了。”


    李辞盈倏然收拢了手掌。


    好罢,他认了,一遇上李昭昭,似所有理智与原则都不堪一击,萧应问抬眼一瞥,立即有个身影飞掠而下,将无关人等都赶到院外去了。


    醉鬼哪里晓得什么轻重急,萧应问抵在她肩上,好半会,冷白的颈间始终青络紧绷,“玩够了?”


    李辞盈懵懂抬手,粘稠的缠液顺了掌心纹路往腕骨爬。


    萧应问呼吸慢滞,半晌,低语,“算算时日,咱们仍在风息丸药效期中……”


    她的回答既直白又令人血脉偾张,“那就进来。”


    他牢牢扣住她的腕,翻身将人压倒在石上,锐眸沉如深海,“昭昭好好瞧瞧,吾是何人?”


    她又不瞎,何用离这样近才能“好好瞧”。李辞盈满不在乎,“萧凭——”


    最后一个“意”字还未吐得出就已经化为变调的高昂,他的侵入毫无章法,时而是重,时而是轻,那燥痒不上不下似拥堵在长安城人海长街,她的气息愈发急促,“表哥……”


    “嗯。”萧应问逐个拆了她发间金钗,一股脑儿拢进手心,又随手掷开在地上。


    金器无声落进花丛,衣散鬓斜,幔飞雾荡,背脊贴住了滚烫的身躯,她撑手抵住冰冷的颇黎,将此间欢悦尽数都唱进幽长香吟。


    第153章 “你以为吾在看什么?”


    永熙八年冬,鹿尾县雪灾泛滥成灾,幽州府诸官吏与朝廷特使往该处赈灾两月,待灾情稍缓,他们也没敢多歇着,算着日子回城,要赶大佛顶陀罗尼经幢封筑的差。


    漫天沉云暗淡,卢弘止掀了帘儿,刀一样的恶风扑上来,几乎吹得人眼皮都掀不开。


    左右见状忙拍马上前为他遮挡,一面说道,“外头风急雪狂,使君有事儿喊咱们兄弟一声就是,何必亲自出来?这雪里边夹着霜块,仔细别伤着了您。”


    卢弘止道了声“惭愧”,先抬手将覆面遮上,“还有多久才能到卢龙城?”


    再巡视一番,又问一句,“裴参事呢?”


    左右答道,“方才探路的斥候来传过一次信,说是急雪塞道,咱们在上个岔口不慎走错了,这会子正是裴参事在前头领路呢。”


    卢弘止有些吃惊,“参事肺腑淤血未散,怎能经此风雪摧残?”


    左右为难道,“卑职也劝过,但裴参事言再耽搁了只怕夜里要宿在这四面敞风的荒原之上,风寒夜冷是其次,您晓得的,这时节幽州冰狼肆行,若真遇上了,咱们行队可就一点好也讨不着。”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说再多不妥又如何,行队之中也只有裴听寒能在这密雪蔽天的时候找着前路。


    卢弘止非尽仁之辈,知道现下并无他法,闻言只望了黑沉沉的天幕,叹息道,“可怜他一身本领好肝胆,竟是落到这个地步……”


    卢二郎去岁中举,凭大都督的极力举荐,如今正承幽州州牧史一职,座下参事六人,尤是裴听寒最为得力。


    裴九郎昔日盛名谁人不知?


    一人愤愤道,“长安吏治不良,容不下咱们参事这般孤洁的好儿郎,你们瞧这回往平县,那姓傅的特使多少目中无人,就该晓得他表哥永宁侯世子恶名并非空穴来风,他做出这种事儿,吾竟觉着毫无意外!”


    一人附和道,“是啊,你说咱们参事理那人做什么?到底是年少桀骜,一点经不得别人的激将法。”


    他们感慨,“白白耽搁了大好前程……”


    正说着呢,白雾茫茫之中一张青影愈发近了,说话人忙闭了嘴,定睛一瞧,果然是裴参事踏马而归。


    裴听寒比离开长安时更加清瘦,狐裘大氅搭在肩背,那狂风吹过,显一副空荡荡的棱棱瘦骨,几分病态的干红遮在覆面之后,全身上下或唯有一双星眸依旧澄澈。


    “回来了?”卢弘止忙按住毡帘喊车驾停下,另一手向内招着,喊他,“明也,快到车里头来。”


    裴听寒“嗯”了声,不急不缓翻身下马,拍净了月影鬃毛上的凝霜,才将缰绳递送给下属,一面踩上车去。


    帘儿一落,暖意烘上来,尚在冰冻中的肺腑哪里受得住这个,惊心的痛痒随腥甜上涌,裴听寒一手按住披氅,侧过头重咳了两声。


    卢弘止不忍再提他的伤势,待动静停住了,悠悠然笑了声,说道,“你与月影亲密无间,谁瞧了不觉得它是个好脾性的,记得初来时候人人想上去摸一摸这神驹,却没一个不吃了它的威风气。”他好奇似的,“它从前就这样,还是不喜幽州冷寒的缘故?”


    说起爱驹,裴听寒面色稍霁,卷了披氅往一旁放了,说道,“它跟我许多年,从来如此。”


    脾性这般不好,哪里能选到世家子手里头去,卢弘止还待要问,裴听寒却不想多谈,侧身向他,略笑笑,“弘止醒来,一句不问前头的事儿?专琢磨了月影?”


    卢弘止也笑,“你这犟脾气,若不是前路已明,哪里能回转到这儿与吾闲谈?”他将温好的茶递他,言语中更带几分郑重,“明也虑事周密,细微处仍著实,吾能有你在身侧,实是人生大幸。”


    裴听寒风轻云淡“嗯”了声,“你我之间,何必见外。”


    卢弘止笑,意有所指道,“你也晓得咱两个投缘,吾看真做了弟兄,才好不与你见外。”


    裴听寒敛住神色,再也不理会他了。


    一提到这一茬便是万般推拒,至于为什么裴听寒会如此,卢弘止门儿清。


    他瞥一眼裴听寒腕上悬着的一串孤零零的红穗子——前月里此人外出巡灾偶遇流民围堵,阵乱之中遗失了这不值一钱的穗儿,还要冒着风雪回去寻。


    雪下了一夜,哪里还有什么踪迹,哪个不劝他一句,可想来此物与那位卫国夫人有关,他竟一句听不进去,掘地三尺给它寻回来,照样要带在身侧。


    别人不晓得,卢弘止还能不晓得么,当日大都督府宴请卢氏女郎,他亲妹卢语蓉一切都看眼里了。


    照这么说,永宁侯世子要对付他岂能是师出无名呢。


    咳咳,想远了,卢弘止收回思绪,又操心起城里的大事。


    上边笃信佛教,卢龙城铸造陀罗尼经幢是今岁重中之重,卢弘止初初上任,不敢轻视半分,想了又想,问裴听寒道,“经幢一事,也有你一份功劳,吾想着若平县再没有什么变故,一月半的大朝会,明也便与吾同往罢?”


    大朝会,裴听寒垂眸,“不必了,长安路遥,某不愿辛苦。”


    “究竟是不愿辛苦,还是长安城有你想见而不能见的人?”卢弘止是卢氏一族这一辈中最争气的一位,在扬州之时便善持威胜,对于挫败,哪能避而相让?


    裴听寒淡淡瞥他一眼,“如今已是岁末,往长安二十余日雪中赶马,弘止是觉得吾死得过于爽快?”


    “……”卢弘止抚掌,“这倒也是个问题。”


    他不怀好意地笑笑,“明也晓得的,吾非贪功之人,若你不肯去,那吾只好请那公子弦同往了,说起来这好似是他被贬咸州之后第一回奉令特遣,想是也很久没回长安了罢?如此,他当是欣然接受了。”


    卢弦止恍然似的,自言自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傅家博个人情,指不定哪日正能用得上呢,你说是不是?”


    裴听寒撑额在案,侧眼冷冷地望他。


    -


    元月十五,长安城。


    但凡这时候来了长安城,只怕没有人会错过元宵节灯会,大朝会散后,卢弘止拽了裴听寒追魂似的往朱雀大街赶。


    一面喘气,一面忍不住说,“你说怪不怪,这阵子没见着那位倒罢了,他竟连大朝会也敢不来,白让官家给他这许多的赏赐。”


    来长安三日了,除却往大都督去了一趟,其余时候游顽长安城,可一眼没见着裴听寒的“心结”。


    裴听寒没什么表情,“飞翎事忙,见不着他并不稀奇。”


    这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卢弘止大笑,“吾还没说是谁呢。”


    “……”


    半晌没听着回应,一回首,便见得裴听寒一身僵如败松,他目光一转不转地望向某处,喉间一滚,眸底很快就漫上一层欲落的水光。


    不必说了,想是“心结”未了,纵万人蜂拥也能一眼重逢。


    好呀,他倒要瞧瞧,这卫国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卢弘止顺了他的目光看向那座月桥。


    风雪未歇,晶莹剔透的冰霜自盏盏明灯旁染上华彩,再不必问哪一位才是卫国夫人,月光万顷,独照皎皎,那红衣的女郎举灯穿流,四周一切其他的人都沦作了虚幻的影,只她云鬓之上一只蛱蝶步摇金辉如水,一波一澜,漾漾荡进人心里边去。


    谁谓月辉皎洁,分明她眉间泠泠泫比清露,其容姿堪与月上仙子相较。


    “……看够了?”裴听寒冷声道。


    卢弘止迟钝“啊”了声,一挠额角,十分惭愧移开视线,“不敢、不敢,实在冒昧。”说完这句,又理直气壮直起腰,“那你看够了没?明也,不是吾不向着你,实在是你念的这事儿罢,它说起来有伤风化啊。”


    他进一步,低语,“你不晓得杂律之中,咳咳,那个’罪责十分之重啊。”


    裴听寒扯笑,“你以为吾在看什么?”


    目光未自桥上移开,他低声说了一句,“有贩口子盯上了他们,弘止去寻两个巡游的金吾卫过来抓人罢。”


    卢弘止一惊,再看之时,才发现跟在卫国夫人后边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儿。


    桥下几名粗布汉子显是冲着他们去的,布了围剿之势,慢慢将永宁侯府的奴婢们都挤开了些距离。


    孩儿们急着看灯,才不在乎身旁的婆子们有没有跟来,一股脑往前边钻,很快就走到桥下巷间。


    裴听寒眉头紧皱,拨开人群要往对边去,“你快些去寻人过来。”


    被挡开的人没好气骂两句,愤愤然一回首,那年轻的儿郎神色阴沉如地狱修罗,周身凶戾如刃劲射,惊得人连退几步,再不敢出声。


    到底是人潮汹涌,分明只一步之遥,却要眼睁睁看着左右各一个布袋自上而下套向鹤知与蝉衣,一转眼工夫拽进巷中,消失在了未知的昏暗之中。


    “阿盈!”


    李辞盈猛一顿足,身后一道巨力揽过来,带着刺鼻气味的布帕擦着脸过去,她一吃惊,连连退后,终于抵住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第154章 “此夜不绝。”


    元宵灯会有贩口子浑水摸鱼不是稀奇事,长安城再繁华,暗里底下也有人干那要钱不要命的勾当,只是李辞盈万是想不到有人胆敢把主意打到永宁侯府头上来。


    萧应问年前往慈州查案未归是不错,然这回外出除却仆妇和侍女,侯府几名凶神恶煞的长卫也跟在后边,贩口子岂能没有这个眼界,要往老虎头上拔毛?


    事儿怕没那么简单,可李辞盈来不及细想。电光石火之间,两个孩儿已被拖走,自个是被人拽了一把才没着道。


    那要拿药帕害她的人择路要跑,当即被两名赶来的长卫按在地上,未来得及问什么,那人脑袋一歪,口鼻皆冒出黑血,竟是顷刻毙命。


    人群静默一刻,惊喊声似潮水漫过了长街。


    “夫人!”


    忽逢惊变,纵李辞盈脑中如何教自己冷静,也止不住手脚发软,往旁人的手臂上借了力,尽力踮足给长卫指明方向,颤声说道,“此处无虞,俱往巷间追寻郎君与二娘子踪迹,务必将他们全须全尾地找回来。”


    贩口子尤其善于藏匿,溜进坊内,再要找人可就不容易了,平日在府上两个孩儿有多得世子与夫人疼爱众人怎不是看在眼里?长卫们这一刻只觉乌云罩顶,镇定心神齐声道了“是”,走两步,又怕有人调虎离山要对李辞盈不利,复回首多嘱咐了一句,“此处鱼龙混杂,烦请裴参事先送夫人回府。”


    刻不容缓,长卫史话毕一声令下,儿郎们往巷间奔涌。


    这时李辞盈才恍然感知到后边扶住她的并非府上侍卫或仆妇,而是——她下意识撤手退开。


    “九哥。”


    相比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裴听寒如今沉郁似一方陈墨,或是为着伤病缠身的缘故,他眉上抑悒始终不散,一言不发望着前头的巷子,两排长睫微压,将眸底所有情绪都藏于暗处。


    不是叙旧的时刻,当然他俩个的旧情也没法子再叙,裴听寒“嗯”一声,卢弘止带着几名金吾也很快赶来了。


    裴听寒并没有多看她,掠眼打量了过来增援的几人,沉静吩咐,“歹人手段毒辣不似寻常的贩子,吾恐事有隐情,还是与冯七等人一同过去查看为妙。”


    他对卢弘止说道,“请卢使君送卫国夫人回侯府。”一顿,又补充,“多带着人,务必小心行事。”


    李辞盈求之不得,裴听寒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就算体弱,一颗脑子总比那些莽夫要灵光得多,这会子乌泱泱一堆人拥得这里水泄不通,要将她一个大活人掳走,除非凭空长出双翅膀来。


    卢弘止却觉不妥,“敢劫永宁侯府的人,又出动了死士,想他们是没有打算留后路的,明也你去拦人无非就将自个置于险地,还是让——”


    “不必多言。”裴听寒并非与他商量,道声“得罪”,取了身侧一金吾的刀在手中,举步往那巷子追过去了。


    他猜得不错,歹人有备而来,众长卫围堵坊间却并未见着人影,元宵之夜九门畅通,只怕他们今夜就要出城。


    萧应问不在城里,好是长安城防备仍在他属下徐邢手中,传去一句侯府有人走失,即刻就能加强防范。


    裴听寒决心不再在坊间打转,安排人手再往九门查看防备,不想人刚走到延平门,却听闻就在片刻之前有一僧侣的马车拔足离城。


    他觉得蹊跷,立即问道,“他们可带着孩儿?!”


    那城卫惊道,“马车上是躺着几个小沙弥,和尚说他们是在灯市走得累了,此刻早早歇下的。参事恕罪,其为首者披金光袈裟,又持法华寺戒牒,卑职等不好得罪,竟是让他们钻了这个空子。”


    放行在前,传话戒严在后,裴听寒如何怪罪,只恨是自个手脚太慢,夺了城卫一匹红枣马儿,单手持住缰绳,顷身拍马,如箭一般冲出城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众人没反应过来,那尘烟中的人影就只剩下一个黑点,长卫羞愧,不说什么也跟上去了。


    此夜月白,官道之上车驾畅通无阻,追至九华山下终见着了一架木轮车,奋蹄声打草惊蛇,那行队听得了,骤然提速飞奔。


    或这世上再无任何人的御马之术能比得上洛阳裴家,裴听寒狠抽数鞭,那枣马痛嘶狂奔要甩他下去,可他仍稳稳在坐。


    歹人想不到他们这样快追来,计划被打乱不要紧,上边要给痛训,必要时候推两个孩儿坠下去,一样能让卫国夫人生不如死。


    车驾到底是累赘,不消片刻,两方同辔,骋足并进,裴听寒锐眼凌厉,扬声警告,“此刻停下或留性命,再负隅顽抗,上边必定追责尔等父母亲族,法之轻重在尔一念之间,何不深谋慎行!?”?


    那人恍惚一瞬,而后又很快回神,不屑“啐”了声,并不言语。


    裴听寒飞快打量他,兀自冷笑,“车内二个孩童贵为萧氏子弟,因一分仇恨照样被你抓在手中,等哪日因果循环,你的孩儿也遭逢此难,妄称照料终生之人还能顾忌你九泉之下区区一条无主的鬼魂么?!”


    行至山下,道旁多横枯树枝桠,木轮滚快磨损得厉害,一个颠簸,把里边两个孩儿也震醒了。


    他俩个听得裴听寒声音,心里头惊恐似再藏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而那歹人呢,其实并非是以贩口为生的,甚至家中也有孩儿,听得哭声,心乱发麻,忍不住回首一瞧——


    好是这样瞧了一眼,原那灰头土脸的孩儿很快弄清状况,一个在车后假装哀嚎,另一个镇定自若,已摸到他背后,想扑他下去。


    蝉衣见他面色,已知事无回转之余地,便不迟疑一个猛扑过去,歹人一仰面,半边身子落了空,可他反应极快,回手胡乱一攥,死死拉住了蝉衣的手臂。


    两脚磨在地上飞踏,比干脆摔下去还要折磨。可那歹人心里恨得厉害,一定要拉他们垫背不可。


    “放手!!”鹤知狠狠一口咬在那人手背,胡乱伸手去摸他腰上的短刀,毫无犹豫弹开刀鞘,直身猛地一扎,那人痛呼松手,眸下却闪狠光,以最后气力反推萧鹤知,鹤知毕竟只是未长成的孩童,一击之下重心失稳,眼看与那歹人一前一后跌向道中。


    “面儿!”蝉衣大惊,忙拉住空悬的缰绳,向后探看。


    正是此时,那并辔之人飞身腾跃而至,衣袂风中犹烈烈,萧鹤知所意料的脑浆并裂并未到来,他撞入密不透风的佑护,在地上滚了不知多少圈才停住。


    裴听寒见他无恙才脱力松手,五脏六腑似都被撞错了位,万千苦痛由内而外蔓延开来,他竭力想站立,却不由自主地撑手蜷住背脊,一声重咳,喉间乌血如潮翻涌,就此昏死过去。


    *


    他是在一片嘈杂之中转醒,人声如沸入耳,隐有几声莺啭如泣,是阿盈么?他眼皮怕千斤之重,连睁了两下也没掀开,有只冰帕搁在额上,沁来几分凉意。


    伸手想拿开,微一挪动,周身被车驾碾过似的痛,他沉气蓄了两口气,猛睁眼睛,当头一道云纹帘帐轻悬,风和日暄,暖色日光正落窗棂,案上颈瓶傲立红梅一支,幽香轻盈。


    原来他仍活着,可这是哪儿?


    “陆暇。”他吃力喊了一声,外头的动静倏尔沉寂,紧接着几人脚步急促赶到内间,屋子里乌泱泱闯来一堆人。


    “参事!”


    “阿叔!”


    “明也!”


    鹤知与蝉衣是最先扑到床边,红着眼既惊又喜地望着他,“您终于醒了!”


    陆暇与卢弘止也在,裴听寒“嗯”一声,脑中嗡鸣声不绝,下意识越了他们望外头瞧,那女郎著了件素青的长襦,黛眉飞鬓,杏眸轻眨,微有泪意。


    没能细看,当先一人侧身挡开了他的目光,裴听寒微微移目,才见到她身旁的萧应问。


    可他不觉索然。


    一想到阿盈仍会为他伤心,那点子深藏在心的卑劣蠢蠢欲动,她心里是有他的……


    他收回视线,嘴角却轻勾,和蔼道,“某睡了多久?这是哪儿?”


    误会,全然是误会,他昏迷这是第三日,萧应问听闻出事方回转京城,方才李辞盈正与他讲述那日惊心动魄之事,一想到鹤知险些毙命她心有余悸,再一听周边人多番安慰,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卢弘止递了茶给裴听寒,也难得肃了脸色,“你舍命救人,侯府感念大恩,正是留你在侯府的客院诊疗……”


    想到某事,忍不住叹声,“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起这个头,裴听寒不解,两个孩儿却是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


    鹤知说道,“那日阿叔受伤颇重,浑身都是伤口,呕出的乌血把衣裳都打得湿透,鹤知惊惧不已,想带您回去诊治,可与蝉衣两个又难拖动您,还好长卫们及时赶来,才教送到披霞楼。”


    蝉衣点头,“长街掳掠孩童一事传到官家与大都督耳中,纷纷震怒,好是您及时为皇城挽尊,上头专门儿遣了御医过来。”


    “您猜怎么着?!”鹤知半个关子卖不了,大声道,“姚医官诊治过后,便道从前瘀在您肺中的难以发散的那一口血就在这危难时刻颠出来了!现下所受乃是外伤,只待时日便可康复!”


    蝉衣大笑,“您快试试聚气!!”


    气沉丹田,一年多竭流的泉溪此刻汹涌,裴听寒想不到自个还有这般际遇,一时既惊又诧,可体内气颈顺畅,是丝毫不能作假的。


    “好人有好报。”前几日的凶险不必再提,卢弘止心绪定下,没好气说了句,“还是上天有眼!”


    众人围绕,裴听寒不愿躺着,将将要起身,鹤知忙按住他,“阿叔,姚医官嘱咐,您现在还不能动弹!”


    蝉衣说,“您腿上绑着板儿,要过阵子才能拆呢。”


    鹤知连连点头,“您就安心在披霞楼养着!”他回头问萧应问,“阿耶,这样也方便姚医官时常过来,是不是?”


    “当然。”萧应问点头。


    如此这般,裴听寒便在永宁侯府住了半年有余,顺带也将元宵夜掠掳案的始末摸清楚了。


    那几人便是宋长山的旧部,从前在暗场做事,前者被李辞盈误打误撞捉回长安之后,他几个也潜伏过来,撺掇七王子要人未果,反而收到宋长山暴毙狱中的消息,前仇旧恨,只待时日。


    令是七王子下的,暗狱十日,人赃并获,至于处置,亟待魏、蕃双方商定。


    而裴听寒在侯府住得久了呢,有人实在忍受不了——谁人呢,李湛。


    紫宸殿。


    李湛忍无可忍,拍了案几气得跳起来,“梁州郡守诈称国舅,借吾与贵妃之名做尽了恶事,梁州百姓不得安宁,背地肯定不少咒骂,这些时日吾总打喷嚏,想就是这个缘故!表哥,你给句准话,能不能帮吾出了这口气!?”


    萧应问扶额,“是可忍孰不可忍,吾即刻让梁术亲往,瞒着台府的人,先把‘国舅’绑到紫宸殿来让你出气。”


    李湛脸一黑,痛心疾首,“爱卿都偷惰懈怠,我魏朝基业荡覆,破国亡家就在眼前了!”


    萧应问哼笑,“官家慎言。”


    李湛也知自己话语不妥,觑一眼萧应问,“表哥果真就这般投鼠忌器?”


    为着裴听寒于二子有大恩,萧应问不忍拂孩儿的好意将人赶出府,当然,他也绝不容许自个出去办这无所谓的差事,独让裴听寒与李昭昭同留在府上。


    “也差不多好全了。”萧应问叹道。


    *


    当夜,东篱斋。


    飞翎廨差事多,萧应问有时带些文书回来处理,正好李辞盈爱好夜读,便自案侧多增一张小榻,他办公事,她读闲书,好为陪伴。


    这些时日的憋屈就不说了,孩儿们往雁山读书,千叮万嘱让姑母与李昭昭多看顾裴听寒一二,那厮时好时坏,分明气劲渐深,又常常起热,李昭昭看过两回,足够让萧应问觉得不畅意了。


    他停笔凝眉,侧过身看向李辞盈。


    她是一点儿不畅快都见不到,拿了那些个志怪话本子,爱不释手地捧读,到了关键处,怕得厉害,捂了眼睛从指缝窥看,读完一章,大舒一口气,摇一摇并不酸疼的颈子,打哈欠,又问今日宵夜吃什么。


    有时干脆就如现下般在榻上睡过去,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枕上,夜里安静,耳畔便只有她轻轻的呼吸声,连带一点儿幽香,慢慢绕到他这儿来。


    这时候他反而没法子静心,阖目忍了又忍,正快冷静了,那女郎手中书籍“啪”一声落在地上,自个惊一跳爬起来,茫茫然望他一眼。


    萧应问可再忍不了,丢了书牍起身,双手箍了她在怀里,将就在那小榻挤下了。


    “累了。”


    他埋在她的颈间咕哝,李辞盈闭着眼,答道,“那咱们回去歇息。”


    他依旧抱着她不肯放,脑袋使劲儿拱到她怀中,一连串湿漉漉的吻探进襟口,他咬开她的绳扣,低低吞咽一口,“就在这儿歇。”


    烛影轻荡,香帐斜遮,这一夜春浓低诉,此生每一刻情意似长溪不绝、不断。【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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