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你生病了吗?”
被梁瑾拒绝, 是陆淮聿早就预设过的结局,他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驱车离开,只把这一次拒绝当成是, 以往无数次拒绝中平平无奇的一次。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也低估了梁瑾对自己的影响。
被拒绝后的第三天, 陆淮聿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开始出现不正常的反应。
他弓着腰, 两手撑在洗漱台上,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说在此之前, 他都能欺骗自己还有机会, 当下梁瑾明明白白的拒绝、还有何家澍的出现, 都让他意识到,不是的。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梁瑾这三年不谈恋爱, 不是因为还对他抱有一丝幻想,不是因为想要给陆淮聿一个机会,仅仅只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有合适的人出现而已。
所有的可能和希望都落空,梁瑾的身边也已经出现了新的、更适合他的人。
很明显, 这个人不会是陆淮聿。
何家澍。
名字好听, 看起来很年轻, 很喜欢梁瑾, 应该也很听梁瑾的话,不会像自己一样惹他生气。
陆淮聿站在房间里, 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他看不清墙上的钟表指向的是几点钟,思考的速度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迟缓。
心跳的速度却很快,一下一下紧接着猛跳,陆淮聿疑心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因为心跳过快而死掉。
来不及走到床边, 那股熟悉的脱力感再一次出现,陆淮聿一时不察,直愣愣地摔倒在地上,“砰”的一声,非常响亮又极为明显。
好在彻底病发需要时间,他也还没有丧失神智,他咬着牙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头疼得厉害,两眼一抹黑伸手一通乱摸,还好,他找到了抽屉里的药盒。
过于强烈的反应让他没有办法再仔细辨析究竟要先吃哪个药,要吃多少,他甚至失去了站起来去倒水的力气,只能胡乱地在每一个空格都抠了几颗药出来,生吞,卡在咽喉的感觉让人想要干呕,但他还是干咽了下去。
可能是出现幻觉了,陆淮聿倒在地上,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梁瑾。
他突然有点后悔,应该先不要吃药的,早知道放着病发不管就能在梦里见到梁瑾的话,他要早点停药的。
哪怕是假的也好,能看见梁瑾就够了。
脸上凉凉的,有水,陆淮聿抖着手擦了擦,意识到是自己的眼泪,还没有来得及擦干净,就被人半搂着扶了起来。
“陆淮聿,你生病了吗?”
梦里的梁瑾实在是太温柔了,眼前的一切都让陆淮聿感到恍若隔世,他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是天堂吗?
梁瑾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漂亮的眼睛里好像有同情,也有不忍,这让陆淮聿头一次觉得原来被可怜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陆淮聿被撑了起来,上半身被梁瑾揽在怀里,即使是在病中,陆淮聿的反应也很快,他顺从地躺下。
好不真实,但又好真实。
他甚至闻到了独属于梁瑾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原先只知道焦虑症会引发幻觉,但没有一次能像今天这样,如同触手可及的可感。
病发前的清醒终究只有几秒,很快,他的耳朵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声音,有梁瑾叫他松手,何家澍和梁瑾表白,也有别人模糊的劝告,耳鸣声像潮起潮落,一波接着一波,彻底搅混了陆淮聿的神经。
他看不清东西,失去意识,彻底晕了过去。
—
梁瑾有意忽略陆淮聿的事情,忍着不去了解。
但陆淮聿可能就是专门克他的,怎么也躲不过去。
陆安可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梁瑾刚好结束了今天的拍摄工作,车上只有司机和周阳陪着他,这会儿正准备把梁瑾送回家,今天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梁瑾接起电话,小姑娘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清楚,好半天才喘上来一口气。
“哥哥,舅舅发病了,他现在整个人摔在地上,神志不清还在发抖。”
“管家伯伯不在家,佣人也都被舅舅赶走了,你能不能来一趟,我好害怕”
说到底陆安可也才七岁,看到一向顶天立地的舅舅倒在地上,一下就慌了神,偏偏舅舅还要跟她说没事,不用去医院。
“哥哥,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是舅舅一直在叫你的名字”,陆安可哭得开始打哭嗝,哽一下说一句,梁瑾光是听声音都能想像出来那边的混乱局面。
“安可,你别慌,先不哭了”,梁瑾稳了稳心神,才开始安慰她,“你看看你舅舅身边有没有药盒,他说不用去医院,是不是已经吃过药了?不哭了,你给我发个地址,我过去看看,你听哥哥说,没事的,你舅舅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你不是一直说舅舅是最厉害的人吗,他只是生病了有点难受,吃了药会好的,我等会就过去。”
梁瑾听何家澍说陆淮聿生病的时候,有点惊讶,但不多。
他以为陆淮聿这样长期压抑的性格,生病是迟早的事。
但直到梁瑾真正站在陆淮聿房间门口,看到他发病的样子,才反应过来,陆淮聿真的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陆淮聿倚靠在他的怀里,连判断来人的能力都没有,浑身肌肉紧绷,不住的发抖,额前更是冷汗不断,眼睛紧闭着,一直在喃喃自语。
梁瑾低头靠过去,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陆淮聿在喊自己的名字。
“梁瑾,别走。”
“别拒绝我。”
梁瑾俯身听了一会儿,但陆淮聿没有再说别的,反反复复重复这两句,到后来,连语序都变得混乱。
原来陆淮聿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害怕到出现应激反应也不愿意撒手松开。
“陆淮聿,你生病了吗?”
但陆淮聿没有回答,他连抬手都很困难。
药效终于发作,陆淮聿的眼睛慢慢阖上,清亮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
等陆淮聿再睁开眼的时候,距离药效发作才过去了两个小时不到。
房间里开着暖气,身上也盖着一条毛毯,但陆淮聿还是觉得冷,那是一种从身体里面迸发出来刺骨的寒,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在床上又躺了几分钟,才终于渐渐找回对身体的支配权,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没有休息够,他头疼得厉害,好歹理智尚存,陆淮聿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一定吓到陆安可了,他清楚记得她的哭声。
陆淮聿勉强站起来,起身要往外走,尽管他走两步就要停一会儿,进程缓慢。
下一秒,陆淮聿僵在了门口。
梁瑾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剧本,客厅灯开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梁瑾蓦地拾起头来,浅色的眸子直直迎上陆淮聿的。
心跳当即漏了一拍,然后立刻开始狂轰滥炸。
但陆淮聿仍旧呆愣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发出声音。
他的眼睛里涌现出来的是很明显的迷茫,傻傻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陆淮聿不受控制地想,是自己还在做梦吗,还是又开始出现幻觉了。
但他又偏执地不肯挪开视线一分一秒。
害怕下一秒梁瑾就会消失,又害怕现在不看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窗户没关,屋外的月光伴随着寂静流进了屋内,影影绰绰。
梁瑾讲话一直很有自己的腔调,他久久地注视着陆淮聿,声线温润,终于开了口:
“陆淮聿,你过来。”
腿迈得比嘴快,陆淮聿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这个姿势,梁瑾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即使觉得很不真实,即使怀疑这是假的,陆淮聿也没有让梁瑾辛苦,他很快就蹲了下来。
陆淮聿的眼里有痴迷,有不舍,有爱恋,独独少了一样,他的眼里没有清醒。
梁瑾被这样痛苦又甜蜜的眼神看着,心里好像被烫到,拿着剧本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对不起。”
陆淮聿很久不说话,突兀地说了一句。
梁瑾听到了,咬着嘴唇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陆淮聿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像是要触碰什么易碎的宝贝,换掉了原本蹲着的姿势,双膝跪地,然后才很小心地伸手,虚虚地环上梁瑾的腰肢,不敢靠得太近,怕只是游园惊梦,但又实在是太想靠近,以至于浑身的肌肉紧绷,仿佛如临大敌。
梁瑾试探着伸手碰了碰他的肩头,发现陆淮聿的身体很烫,体温高得不正常。
好梦没有结束,这次的梁瑾是他做过的所有梦境以来,对自己最友好、最耐心的,即使自己没有问过就直接抱上去,也没有一下就消失。
于是陆淮聿试探的,默默的,努力放缓呼吸,把脸埋在梁瑾的小腹处,力道轻到不可思议,好像只要自己的动作幅度足够小,发出的动静足够轻,就不会被发现。
“不想醒过来了。”
梁瑾听见他说。
说话的声音低哑深沉,还是陆淮聿的音色,但已经完全不像是以前那个人了。
梁瑾低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把剧本撇到一边去,手覆在陆淮聿的后脑上,像给小狗顺毛似的摸,一下一下。
是他害的吗?
是他以爱相挟,把陆淮聿变成了另一个人吗?
他好想让陆淮聿看看,让他自己睁开眼睛看看,这个跪在自己脚边的人还是以前那个陆淮聿吗?
梁瑾心里有一百只蝴蝶在胡乱扑腾,短暂地萌发出一种很陌生却又沉重的情感,让他在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很酸痛,好像要掉出泪来。
他终于想起来回应陆淮聿说的那句话。
梁瑾被他传染,跟着一起小声说话,也像是怕惊扰了梦中人一般。
“陆淮聿,你觉得这是梦吗?”
梁瑾等了几秒,没有得到回应,因为陆淮聿静静地埋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陆安可一夜没睡,她实在是太担心陆淮聿了。
她当然知道舅舅这三年过得像个行尸走肉,表面上看起来跟正常人无异,内里早就坏死了。
她不想出去打扰他们两个,却又实在忍不住。
陆安可躲在房间门后,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年纪小,不懂什么是爱,只是一味地捂着嘴,小声地哭。
第52章 52 “爱是动摇的瞬间。”
梁瑾花了好大的功夫, 连哄带抬的,才把陆淮聿从地上拖起来弄到沙发上去。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梁瑾做完之后却累的直喘气,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看着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陆淮聿,陷入沉思, 倒不是梁瑾有多么担心, 他只是没办法放心把陆淮聿扔给陆安可一个人。
谁照顾谁都说不准。
但梁瑾自己也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赶过来,一阵忙活, 他这会儿困得一闭眼就能陷入深度睡眠, 也没精力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还没从通讯录里找到管家的电话, 手机已经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整个人靠在沙发边上, 头一歪就睡过去了。
陆淮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么稳定的睡眠了,他睁开眼,偏过头, 当即屏住了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 满满的不敢相信。
他恍惚地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疼的龇牙咧嘴。
他终于意识到昨天晚上的一切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是真的。
眼前的梁瑾也是真的。
梁瑾侧身坐在地上, 身体则倚靠着柔软的沙发,一手曲着贴着皮革,头靠在上面。
这个姿势小睡一会可以,睡久了起来逃不了的会脖子疼头疼。
陆淮聿没敢出声, 很缓慢地坐了起来,竭力保持安静,他绕到后面,一手穿过梁瑾的臂弯,一手勾过他的腿弯,轻微一使劲,把人打横抱起。
梁瑾没醒,头歪在陆淮聿胸前,柔软的黑发贴着他的手臂,陆淮聿低头去看,梁瑾眉心微蹙,皮肤白得要命,眼下有一点青色,但不明显,脸上有细小的容貌,陆淮聿怎么看都觉得可爱,把人抱起来之后看得痴了,傻站着一分钟都没往外走出去一步。
直到梁瑾不太舒服地嘤咛了一声,陆淮聿才后知后觉地把人往卧室里带。
才早晨六点,陆淮聿把梁瑾放到床上,轻手轻脚走出去,带上了门。
他下楼,走到客房的浴室,简单的洗漱了一番,看了一眼时间,又往厨房去。
陆淮聿拉开冰箱挑选食材,他自己的日子过得颠七倒八,冰箱倒是一直塞得满满。
他心下思忖,等梁瑾起床想来还没得很,就只是简单做了一些。
等面包机里放着的黄油吐司跳出来,陆淮聿这边的时蔬清炒虾仁也正好可以出锅了,他绕回冰箱拿了两个蛋,煎好,才一并都端了出来。
陆安可按时起床,六点半,准时坐在餐桌边上,自己乖乖洗好脸,换上了喜欢的小裙子,踮着脚要去够酒柜上的奶粉罐。
陆淮聿摆好盘,走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来,圈在臂弯里,顺手就把她要喝的奶粉拿了过来。
陆安可被他放到儿童椅上,却没有平时那样活泼,她看着舅舅熟练地给她冲泡奶粉,紧张兮兮地抬头仰望。
“舅舅”
陆淮聿坐到她边上,帮她把碗筷都配齐,才终于空开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问:“怎么了?”
小孩子看见吃总是把烦恼忘得一干二净,但陆安可没有,她先是喝了一口牛奶,粉嘟嘟的嘴唇沾上一圈奶边,才慢吞吞地问:“舅舅,你现在身体舒服了吗?”
陆淮聿想了想,他从来不会骗小孩子,也知道小孩儿是不能随便糊弄的。
他大大方方地跟陆安可承认了,说:“舅舅最近的确是生病了,但没有很严重,昨天倒在地上也只是意外,是不是吓到你了?没事的,别怕,舅舅吃了药,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他是不打算欺骗,但必要的美化是不能避免的。
“舅舅之后会有点忙,爸爸妈妈过两天也就回家了,到时候舅舅先送你回家,好吗?”
陆安可向来懂事,听他这么说,也只是懵懂的点头,然后捏了捏陆淮聿的手指,小小的脸上出现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严肃:“舅舅,你放心,我不跟爸爸妈妈说,你悄悄的,治好了跟我说。”
“拉勾勾。”
陆安可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
干净的日光从落地窗外洋洋洒洒地照进来,映在灰扑扑的墙面上,深灰色的三件套里陷着一个人。
梁瑾的生物钟没起作用,手机不知道被他随手放在了哪里,闹钟响了也没听见,陆淮聿看他睡得香,更不可能叫醒他。
久违的,梁瑾也睡了一个饱觉。
他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身,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蒙圈的,眼前的所见房间布置都是他熟悉至极的,光是看一眼,梁瑾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当时梁瑾刚搬过来,陆淮聿拉着他那是没日没夜的做,精力旺盛的可怕,先前,梁瑾看到这个主卧,光是走到门口就要害怕,控制不住地腿软。
有好几次,他差点被陆淮聿弄坏掉,不是在这张床上,就是在这间房里的浴室。
不用怎么考虑,他也知道,一定是陆淮聿把自己抱进来的。
梁瑾抿着唇,有点懊恼地捶了一下被子,像是在责怪自己,要睡去哪都能睡,偏偏睡在他家。
在里面一直缩着也不是办法,梁瑾揉了揉太阳穴,还是从床上爬起来,只是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心想说不定陆淮聿已经去上班了。
他推开门,顺着门廊往外走了没几步,就看到陆淮聿不知道从哪搬来了一张小桌子,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坐在地上,曲起来的腿都能把桌子顶得悬空,将近十二月,也不知道冷,穿着衬衫西裤,神情冷峻严肃,眉眼之间帅气得几乎锐利,跟昨天晚上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截然不同。
距离梁瑾房间门口不过五米,就这么一边戴着耳机开视频会议,一边盯着梁瑾的动静。
他向来是说的少听的多,梁瑾在房间里面没听到外面有动静,还以为他早就走了。
梁瑾无意打扰他工作,迟疑了一瞬要不要继续往外走,陆淮聿已经站起身了,他冲梁瑾小幅度点了点头,等了一两分钟,对面的人发言结束,陆淮聿用英文简单总结了几句,然后宣布把会议的时间往后推一推,今天就先到这里。
陆淮聿讲的英文里专业词汇含量极高,语速又快,仿佛一秒都不想等,梁瑾没听太明白,只知道他不开会了。
梁瑾没有主动说话,是因为有些尴尬,也有些无措,房子还是以前的房子,但两个人都变了许多,他们中间隔着的已经不仅仅是那爱恨纠葛的三年。
陆淮聿静静地看着他,合上电脑,眼睛里的柔情多的能化出水来,梁瑾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受不了,几乎要缴械投降。
梁瑾和陆淮聿一样,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针锋相对起来,谁也赢不了谁,可只要对面主动服软后退,自己也就干脆算了。
“陆安可呢?”
梁瑾顶不住,率先开口,只是声音有点哑,他昨天陪着陆淮聿一通折腾,近冬天寒,轻轻一冻,就带出了鼻音。
“送去学校了。”陆淮聿回答道。
梁瑾从鼻腔里发出一点声音,“嗯”了声。
见他不是一睁眼就赶着要走,陆淮聿此刻终于有些放松下来,在心里暗暗地长叹了一大口气。
梁瑾见他朝自己走近,下意识要后退,陆淮聿立刻就停住,不走了,尽管两个人之间宽敞得还能再站下两个人,但梁瑾还是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
过去陆淮聿最喜欢在刮胡子之前故意使坏去蹭梁瑾,等把他烦的不行了,才会下床去刮掉,偶尔还要梁瑾帮他才肯。
现在他收起了所有的攻击性,如同猛兽卸掉自己浑身的爪牙,主动和梁瑾保持着安全距离,唯一的举措也不过是平和地看着梁瑾,轻声问:“吃饭吗?”
梁瑾抬头看他,没有立刻答应。
陆淮聿停顿一瞬,没有拒绝就是有希望,再接再厉道:“我定了嘉禾公馆的菜,马上就送到了。”
“不是我自己做的。”
末了,又补了一句:“吃吗?”
梁瑾看着他,终于妥协了一次。
“吃。”
刚送来的饭菜都烫,所以梁瑾吃得很慢,陆淮聿坐在他对面,没动过几筷子,好像只是陪伴。
梁瑾吃完,要收东西,但陆淮聿没让他来,自己站起身来,手脚麻利地处理完后又绕回来。
陆淮聿收拾完东西,又给梁瑾切了一盘水果,端到面前的时候才问:“一会儿我送你,你要去哪?”
“不用,我跟周阳说了,等会他会来接我的。”
陆淮聿默了两秒,接着说:“他赶过来还要等很久,我送你的话会快很多。”
但梁瑾没再任由他往前试探,他看着陆淮聿的眼睛,语气比先前有所缓和,但态度仍旧一样:“陆淮聿,你一直围着我转,不累吗?”
陆淮聿笑了一下,不是讽刺,也没有嘲讽,梁瑾能看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尽管在脸上只是浅笑。
他轻声回答:“梁瑾,我之前连围着你转的机会都没有。”
梁瑾沉默了。
有那么一瞬间,连他都分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茫然、冷漠、心疼、可怜、难过、困顿、不解,以上种种说不清绕不明的感受,盘枝错节地交在一起,让梁瑾难以厘清、难以分辨。
过去,如果有情感或者心里想不明白的问题,他会问钱程心。
但今天,梁瑾看着陆淮聿的眼睛。
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问问自己。
“你可以爱一个人,无怨无悔的付出,尽管回报你的只有冷言冷语吗?”
“你可以每天都在想念一个人,但他却不在你的生活里吗?”
第53章 53 “陆氏的嫩脸大佬,名不虚传。”……
梁瑾扪心自问, 他做不到。
陆淮聿还是耐心地等着,这三年时间下来,别的没学会, 等待回应这件事已经被他做成了家常便饭。
梁瑾的思绪开始天马行空地走歪,他觉得有点神奇, 又有点不敢相信。
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 怎么有人年过三十还能猛地变一大圈,让梁瑾都开始忍不住怀疑以前那些混账事真的是眼前这个人做的吗。
他眯起眼睛看了又看,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嗯, 就是他, 跑不了。
陆淮聿的眼眶很深,要比一般的亚洲人优越很多, 他认真垂首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带来的侵略感和压迫感都很明显,更别提他久居上位。
但梁瑾已经不会再被他吓到。
“陆淮聿,说实话, 我现在挺混乱的。”
梁瑾不是那种分开后希望前任死掉的人, 相反, 他是真心希望陆淮聿能越来越好, 不然显得他之前被欺负很窝囊不是么?
如果早点发现陆淮聿是个纸老虎,梁瑾之前也不至于把自己困成那样,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早知道, 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梁瑾怯懦过,后退过,却从来没有胆小过。
他一向有勇气接受现实,也有勇气自己做出选择。
“我再想想吧。”
陆淮聿词穷, 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坚持要把他送到楼下。
周阳跟司机来的很快,他们昨天晚上没有各回各家,而是就近找了家酒店住着。
陆淮聿没让梁瑾动手,而是先一步上前,替他拉开了车门。
梁瑾低声说了句“谢谢”,三步并作两步跨了上去。
车子开动前,陆淮聿终于做出了今天最大胆的行动。
他伸手,握住了梁瑾的手心,是非常松的力道,梁瑾只要稍微动一动,即刻就能挣脱开来。
“不管多久我都能等。”
梁瑾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一瞬间的感觉,眼前的陆淮聿仿佛一个赌桌上的赌徒,但他没有任何筹码,早已捉襟见肘,身边也没有人给他加油助威。
一次次的碰壁对他来说不是debuff,反倒成了叫他再接再厉的信号。
他所能做的,就是一次次重复,一次次强调,剖开自己的心给梁瑾看,告诉他我是认真的,也是真的爱你。
固执而专一,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
梁瑾后面的工作安排很密,他跟陈琪说过这次过年要好好放个年假,所以能排的全都甩到年前一次性排满了,忙得像个陀螺,被各种工作事项抽打。
宋青雨千叮咛万嘱咐的,怕他出事的站台,也顺利结束,因为梁瑾根本没时间参加品牌方的晚宴,活动一结束就赶飞机去往另一个国家了。
忙得连何家澍的微信都没回,一条都顾不上看,抓着一切能休息的时间倒头就睡。
最后的最后,踩着工作结束的尾巴,梁瑾和陆淮聿的管家打了个昂贵的跨洋电话,时长两个小时。
等挂断的时候,管家说话的嗓子都哑了,他从陆淮聿的童年说起,像咖啡机磨豆子似的,精密而周到,一点没落下,梁瑾也终于得知,三年前他抱着自己说的那句“没关系的”,到底是在没关系些什么。
原来他那样偏执霸道的性格,不是天生,而是后天使然。
面对梁瑾三年后迟到的关心,管家为陆淮聿这份微薄的姻缘操碎了心,恨不得打个飞的闪现到梁瑾面前,大书特书他家少爷受的委屈。
管家说:“少爷的母亲自生下他之后就回了娘家,没来照顾过他一天,也没来看过他。老爷忙工作,一年到头也顾不着家几次。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少爷还小,那时我们都以为小孩子是不记事的,所以老太太知道,也默许了这一情况,只说孩子有在好好长大,那就可以。”
梁瑾在电话那头沉默地听着。
“可小孩子记事情才是最清楚的,同龄人都有妈妈,独独少爷没有,我们做下人的不敢说,只能跟少爷说再等等,等他再长大一些,会有妈妈的。”
但陆淮聿没能等来一个迟到的妈妈。
反倒是等来了一个残忍的真相。
他是有妈妈的,但跟没有也差不多。
顾家需要借势,而陆家需要一个继承人,陆淮聿就是那个绑着利益的、被需要的孩子,他和母亲的缘分在脐带被剪断的那一刻就宣告结束。
陆家不会容忍顾家干涉陆淮聿的成长与教育,好让他们往后借陆淮聿的手来谋权夺势。
陆珉章对陆淮聿也没有什么感情,在他眼里,陆淮聿的任务只有一个,当好一个称职的继承人,在合适的时候接手陆氏。
他没有时间、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和陆淮聿培养感情。
这样的家庭不需要父慈子孝,如果陆淮聿胜任不了,那就换人。
等老太太回过神来,陆淮聿已经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他变得多疑冷漠,并且极其没有安全感。
没有安全感这件事在陆淮聿这表现出来的不是对外界的害怕,在陆家对外掌握绝对话语权的环境下长大,他展现出来的是对外界无穷的探索欲以及对一切事物做到极致的掌控欲。
他可以做任何事,陆家都能给他兜底。
同样的,陆淮聿所做的一切,也都只能为了陆家。
所以他在爱上梁瑾后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因为他从来没有被人坚定的选择过,也就不可能有信心留下梁瑾。
他心里的清楚明白,那时的梁瑾能够为了章邵琼委曲求全留下来,也一定会因为章邵琼的三言两语而转身离开。
这几乎是既定的事实。
梁瑾以为他是看不见自己的痛苦,才有意忽略,只知道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然而事实是,陆淮聿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爱,他不知道原来得到后再失去会这么锥心,他从自己的经历来看,割舍,才是最好的出路。
梁瑾只是在想,从来没有得到过,和得到后又失去,这二者相比,究竟哪个更痛?
那时候陆淮聿还那么小,他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得知真相的时候,有没有人抱着他,给他擦眼泪,然后告诉他,没事的,就算没有人爱你也是没关系的?
“那他的病,是怎么回事?”
梁瑾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什么?”
他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
因为管家明显不知情。
“梁先生,这我不太清楚,少爷从国外回来之后有接受固定频率的心理咨询,但他应该没有生病。”
“先前他去做咨询,也都是老太太怕他把自己压得太狠,逼着去的。”
管家说了很多,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希望梁瑾可以因此心软,再给陆淮聿一次机会。
等挂了电话,梁瑾的手机已经很烫了,但他却捏在手里,久久没有放开。
宋青雨说,其实很多人觉得自己对猫毛过敏,但去了医院做完检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过敏原根本不是猫毛。
而是猫腺体分泌的特殊蛋白质。
所以你又何必要怕一只猫。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灯光全都开着,没有一处角落不被照亮,每一缕心思都无处遁形。
梁瑾在长久的寂静中,盘着腿坐了很久,大床中间的被褥被他压得凹陷进去一点,他反反复复地思考,回顾了过去的所有。
对于以前发生的一切,陆淮聿难辞其咎,但梁瑾也不全然无辜。
他们之间的开始,本就是你情我愿,等合约到期,就一拍两散、见面不识。
不知道是谁,在这期间擅自动了真心,生出不该有的期待。
如果在三年前,他亲眼见到陆淮聿发病,他会选择留下来吗?
不会的。
梁瑾不是用一点温情和卖惨就能挽回的人,打动梁瑾,需要很多很多的付出和坚持。
过去,梁瑾不是没有想过,是否自己太过矫情、顾影自怜?
如果说陆淮聿有错,那梁瑾已经惩罚了他太久。
三年,1095个日夜,他不是看不出陆淮聿真的有在悔过,也真的诚心诚意地在和梁瑾道歉。
他单方面的不原谅,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和冷暴力,对陆淮聿来说,是否真的太过残忍?
梁瑾的眼睫动了动,他打开相册,划了两下,找到一个命名为L的相册。
但这个相册里,有且仅有一张照片。
是当时陆淮聿在游轮上过生日的时候他拍的。
那时他和陆安可说自己没去生日宴厅,不是的,梁瑾去了。
他只是没有走进去,照片里的陆淮聿被众人拥着,压低眉眼,不用弯腰,身边已经是无数高举的酒杯。
那时梁瑾想,媒体说的确实没错。
陆氏的嫩脸大佬么,确实名不虚传。
第54章 54 “胆小鬼。”
梁瑾搬出陆家之后, 赵明屿就从黑名单里被放了出来,像个传声筒一样呆在梁瑾的微信列表里。
赵家的确被陆淮聿结结实实收拾了一顿,但不知道陆淮聿是怎么想的, 最后还是收了手,没有赶尽杀绝。
但赵明屿也算是吃了个教训, 彻底老实得如同鹌鹑, 再也不敢跳出来作妖。
梁瑾结束工作回国后的第二天,收到了赵明屿发来的一段语音, 大致意思是章邵琼生的小儿子身体不好, 三天两头生病, 这段时间流感多发, 小孩得了肺炎住在医院里,章邵琼急得上火, 结果也跟着病倒了,两个人整整齐齐躺在一个病房里。
后来,他又给梁瑾发了医院的名字和病房号,没有邀请他去探望的意思, 仅仅只是, 通知。
梁瑾其实非常讨厌医院, 原因很简单, 他人生中绝大部分很烂的经历都是在医院发生的。
现在是晚上八点,梁瑾已经洗过澡了, 他躺在床上, 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床,换上衣服准备出门。
他不是圣母情怀,这三年他和章邵琼只见过一次, 还是章邵琼哭着来找他,这次她生病住院,梁瑾想,她就去看一眼,看完就走。
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完全不管不顾,置之不理。
梁瑾换上衣服,戴好口罩和帽子,简单收拾一下就出了门,等走出小区大门,拿出手机打算叫辆车,被一辆停在跟前突然鸣喇叭的车吓了一跳。
驾驶座上的人下了车,朝他走过来。
“你要去看你妈妈吗?”
开车的人是陆淮聿。
梁瑾被他猜中,也不否认,说是。
陆淮聿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注意到他的叫车页面,轻声问:“我带你去吧,好吗?”
梁瑾捏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半抿着唇,可能是又想拒绝。
陆淮聿看出他的动摇,再接再厉道:“你现在也不好自己出行,万一被认出来了,那会很麻烦,对不对?我带你去,就可以避免这种事情。”
“麻烦我没关系的,没事的。”
陆淮聿眼里是梁瑾熟悉的坚持,当初他要把钱还给陆淮聿,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无论梁瑾怎么说,都毫不让步。
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冻的梁瑾的脑袋转不动了,他按下开关键,手机屏幕变暗,说:“那就麻烦你了。”
顺利得超乎想象,陆淮聿快步走到副驾驶的车座边上,替他拉开车门。
上了车,陆淮聿没有立刻发动车辆,梁瑾则是先扣好安全带,然后才摘下了口罩,毕竟陆淮聿的车都做了防窥处理,不用担心会被外面的人看见。
等梁瑾坐好了,陆淮聿才收回视线,缓慢发动车辆,开了出去。
“刚刚何家澍也在楼下,但是他走了。”
陆淮聿以为梁瑾不会回应自己,但他永远猜不准梁瑾。
“我让他走的。”
何家澍这个名字对陆淮聿而言就像是噩梦一样,上一次听到,还是梁瑾说要和他在一起。
陆淮聿低眉垂首,终于问出了口:“为什么?”
梁瑾没管陆淮聿的反应,继续平静地说:“你不是来了吗。”
陆淮聿被他这一句话弄得心里七上八下,握着方向盘的手都不自觉使劲。
梁瑾的家离这家医院有点距离,在等红灯的时候,梁瑾想了想,主动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要出门?”
陆淮聿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眼见红灯还剩三十多秒,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梁瑾,回答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去,我只是想来碰碰运气,赌一把。”
没有想到,赌对了。
看来今天运气很好。
梁瑾抬眼撞上他认真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
如果梁瑾不说话,他也尽量不主动开口,可他又非要出现在梁瑾面前,时不时刷一波存在感。
而且这样讨人厌的事情,陆淮聿坚持做了整整两年多。
梁瑾听完,没说话。
陆淮聿偏过头看他一眼,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觉得不说话梁瑾会更生气,斟酌了半天,也只是坦白说:“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对不起,你别生气。”
梁瑾不知道他是找谁去学怎么喜欢和爱一个人,但显然对方教的方法不行,把陆淮聿变成了一个胆小鬼,一个在梁瑾面前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讲的人。
梁瑾又沉默了一会,语气比之前软下来很多:“你等会先走吧,不用等我。”
陆淮聿觉得这可能就是该见好就收的时刻,但能和梁瑾心平气和共处一个空间下的机会太少太少,所以他很快接了一句:“没关系,我也要去拿药。”
意识到话头不对,立刻闭上了嘴。
梁瑾没觉得奇怪,只是轻声问:“严重吗?”
陆淮聿只是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最近睡不好,顺便去开点药。”
两个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时间过得很快,即使陆淮聿刻意把车速控得很慢,目的地还是到了。
梁瑾看他停稳了,伸手就要去开车门,但车门上锁了,他打不开。
陆淮聿探过身,伸长手臂从后座拿了条围巾过来,整个人往梁瑾的方向靠近。
梁瑾打不开门,只好转过身,嘴唇差点擦过陆淮聿的下巴。
他瞪大双眼,以为陆淮聿又要跟以前那样强迫自己,半个身子都往后贴到了车门上。
梁瑾自以为很凶的,睁大眼睛,质问道:“你干什么。”
陆淮聿晃了晃右手拿着的围巾,语气镇定自若:“外面很冷,我想给你戴条围巾。”
“噢”,梁瑾眼里的防备褪下去一点,只是仍旧警觉。
陆淮聿见他没那么大的反应了,伸手将围巾缠在梁瑾的脖子上,动作很轻,好像在环着什么宝贝。
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手臂动作带动衣服发出摩擦的声音格外明显,借着系围巾的动作,两个人距离极近,梁瑾能听到陆淮聿平稳的呼吸声,目光落在陆淮聿的眼睛上,再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嘴唇。
“陆淮聿。”
梁瑾轻轻喊了他的名字。
“你说。”
陆淮聿回应得快,动作没停,手从后面绕回来的时候指尖触到了梁瑾柔软的头发,指骨不小心蹭到了梁瑾莹白的耳垂肉,他很明显地呼吸一窒,手上动作没停,但明显加快了动作,也没有再碰到梁瑾的皮肤。
“如果我今天没下来,你要在楼下等一晚上吗?”
梁瑾平静地看着他问。
陆淮聿心里莫名紧了紧,回答道:“我带了电脑,不耽误工作。”
……
梁瑾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你不用做这些,我不需要。”
陆淮聿闻言,定定地看着他,声音冷冽低硬,有些别扭劲在里头:
“我想这么做。”
“只是我想而已,如果你不接受,也没有关系。”
“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我了,如果你真的不要,我不会强求。”
梁瑾就这么靠在椅背上,微微侧过头来,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疑惑地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陆淮聿可能永远也没办法丢掉对梁瑾的感情。
他自我欺骗过,弃之敝履过,假意放弃过,也垂死挣扎过,结果都是,他还是想要梁瑾。
这么多年,他还是,只想要梁瑾。
陆淮聿看着梁瑾,明明是很尖锐、很不客气的问题,但他看着梁瑾的眼神却温柔如水,映得梁瑾暖烘烘的。
“我在等我自己死心。”
“梁瑾,我不是没有羞耻心。恰恰相反,我就是有太强的自尊心和羞耻心,才会在最开始的时候不择手段也要把你绑在我的身边。”
“我在等我自己死心,但不是等我哪天不喜欢你、不爱你了。”
“而是你真的,再也不需要我,等你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比我还要爱你的人。”
“如果那时候你也爱他,我会走得干干净净。”
梁瑾心里乱糟糟的,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并且不合时宜地想起两人初见的那天晚上。
素不相识,却睡在一起。
那晚陆淮聿也是顶着一张冷脸,语气不善,说:“我想做。”
没留有丝毫让人拒绝的余地。
可是那天晚上折腾到最后也没能做完,因为梁瑾哭得太惨了,弄得陆淮聿像个虐待狂。
最后陆淮聿是黑着脸走的,两个人不欢而散。
明明知道梁瑾不会理他,却还是这样小心翼翼追了三年。
在原地打转无数次,没有一点进度,也不打算放弃的样子。
他总是这样,不管不顾地要做自己决定好的事情。
梁瑾眼睫微动,小声叹了口气。
“这是你的围巾吗?”
梁瑾看着他低敛的眉眼,脑袋有点发昏,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陆淮聿愣了一下,说不是。
怕梁瑾误会,又很快解释道:“新买的,我没有用过。”
梁瑾看着他,眨了眨眼,觉得陆淮聿在他面前做的一切都小心地过了头,好像梁瑾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稍有不慎就要大发雷霆。
这样也没什么必要。
梁瑾看着他这样慌乱的解释,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块地方突地凹陷了下去,他的声音有点闷,抿着嘴,说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想着之前在网上学的手法,陆淮聿帮他绑了个结,又用手扯开一点,可能是怕勒到梁瑾,然后才退了回去,按下车载按钮,把车锁解开,说:“好了,你上去吧。”
外面的确很冷,地下车库更甚,阴私的冷风吹到脸上,还带着一股橡胶轮胎的味道,很不好闻。
可这却让他恍惚地回忆起了去年冬天,也是这么的冷。
梁瑾是冬天出生的,去年生日那天,他还在剧组里拍戏,粉丝觉得辛苦,在网络平台上到处喊心疼哥哥,要工作室好好补偿。
但梁瑾本人并没有觉得很辛苦,他本来也不是一个把生日看得这么重的人,成年以后更是,没觉得这是什么非过不可的节日。
那天下戏之后,梁瑾回到酒店休息,时间还早,距离零点还有一个小时。
他打开手机跟粉丝互动了一会,挑了几张下午周阳给他在片场拍的照片,编辑了一条文字,大致就是祝自己生日快乐,然后点击发送。
梁瑾以为这一天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关上手机,已经是月上中天,剧组取景地在郊区,晚上打开窗户往天上看,还能依稀辨得几颗星星。
梁瑾就是在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被一阵敲门声捣乱了思绪,慢慢回过神。
陆淮聿在门口犹豫了一会,看门缝里透出来的亮光,知道梁瑾还没睡,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他听到梁瑾下床的声音,知道他在朝自己靠近,这样的想法让他有点紧张,用力的捏着手里的东西。
“啪嗒”一声,不是门锁打开的声音,而是梁瑾在透过猫眼往外看,陆淮聿知道他们这一行多有谨慎,往后退了两步,好让梁瑾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明明是冬天,但他穿得不多,一身铁灰色的大衣敞着,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拘谨。
门开了。
梁瑾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目光平静,他已经习惯了陆淮聿时不时的上门打扰,比起一开始的吃惊,现在显得游刃有余多了。
现在和陆淮聿相处,他不再需要绞尽脑汁猜测陆淮聿的心情如何,要说些什么,他只要平静的看着陆淮聿,保持沉默就可以。
梁瑾怕冷,在酒店房间里也穿得厚实,毛绒的睡衣套在身上,手腕处的衣袖往上翻了两圈,露出光滑漂亮的手臂。
这会开着门,走廊的冷空气往里头滚,梁瑾搭在门把上的手往后退了一点。
陆淮聿很小幅度地皱了皱眉,然后伸手把梁瑾上卷的衣袖放了下来。
动作轻慢,小心翼翼。
梁瑾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笨拙地翻弄自己的衣袖,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着凉,但说出的话不太中听:“如果你不来找我,也不会冷。”
陆淮聿脸色白了一瞬,眼尾耷拉着,不再神气,不再威风,低着头看他,低声下气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陆淮聿凸起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耸动,脖颈处因为梁瑾方才说的话而有些泛红,表情看起来很受伤似的。
原来被喜欢的人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随意说些什么,都能轻易控制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轮得到他同情陆淮聿吗?
陆淮聿看着梁瑾漂亮的眼睛,宛如鸦羽般浓密的眼睫,竭力忍住不去拥抱他的冲动。
他早该知道的,从在办公室看到梁瑾照片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男人,就是这么庸常,这么俗套。
他以为他只是喜欢梁瑾的皮相,好看的人海了去了,他也曾以为自己不是非梁瑾不可。
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像梁瑾一样给他带来悸动。
从拥有他的第一刻起,他就变成了一头逡巡领地的凶兽,他不愿梁瑾外出,不愿梁瑾出去工作,他要梁瑾只能看见他,只能触碰到他。
两年多的冷落和不待见,让陆淮聿在日复一日的怀疑和痛苦中反复反咀,他想他早就爱上了梁瑾。
只是那时的他把爱想的太过简单,以为只要说出口,就可以得到。
以为只要把梁瑾留在身边,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他不知道。想要换来别人的爱,是要先付出代价的,是要把自己的一颗心完完全全记挂在别人的身上,要给出去很多,才能幸运的收回来一点。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梁瑾又已经走了。
陆淮聿不是没有后悔过,他想如果他们之间是正常的开始,从送一束鲜花开始的约会,再到一场正式的告白,最后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两个人一同交付彼此,会不会结局要比现在好很多。
可是他又不那么后悔,如果他没有趁虚而入,他和梁瑾会产生交际吗?
很难。
两年多的追求,让他明白爱没有陆淮聿想的那么坚韧,也不是什么很有用的武器。
爱能克服万难吗,不能。
爱是只能在温室里面,娇生惯养精心呵护的花朵,一旦你疏于经营,它就会立刻生病,枯萎,然后悄悄地死掉。
花瓣落下来,干枯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爱也是一样,堆满了失望之后,就再也拾不起来了。
所以陆淮聿小心翼翼呵护着,这颗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萌芽的种子。
用频繁、但又不那么频繁的频率,时不时叩响种子外的那扇大门。
小心谨慎,也只是希望,如果种子想要萌芽,能不能先想起自己。
想到这里,陆淮聿抬起头,调整了一下心情,把一直拿着的东西递给了梁瑾。
是一张转赠协议书,很薄的一张纸。
梁瑾很快地扫了一眼,有些震惊。他能感觉得到,自己低头看纸上的内容时,陆淮聿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一刻也没有移开。
陆淮聿买了一座岛,要转赠给梁瑾,只要梁瑾签字,协议即可生效。
“我不能要。”
正常人看到这样的生日礼物,恐怕都要欣喜若狂,但梁瑾不是,他没有一丝犹豫和纠结,拒绝得干脆利落。
陆淮聿慢慢上前两步,眼里只有坦诚:“你可以收下,我已经办好手续了。”
梁瑾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一座海岛要多少钱,应该比两千万要贵很多吧?
他倚靠在门框边上,整个人都很累似的,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残忍的话:“收下你的礼物,我还怎么跟你两清?”
到现在,梁瑾还记得那时候陆淮聿的反应。
他记得陆淮聿微红的眼圈,记得他手背上张起的青筋,他看见陆淮聿垂在身侧的手好像在发抖。
“你说我不懂爱,我去学了。”
“给你你喜欢的,帮你得到你想要的,我觉得这就是爱。”
“我也是真的有在学。”
陆淮聿表情隐忍,但语气听起来痛苦万分,大抵梁瑾是上天派给他的福音,也是劫难,他得到的所有甜蜜都来自梁瑾,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少有的,被人彻头彻尾拒绝和否定,也全都来自梁瑾。
三年里一次次的尝试和拒绝,让他痛苦,但最难以忍受的,还是梁瑾的视若无睹。
“你总要,回头看我一眼,好吗?”
说到这里,陆淮聿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喉头滚动,用力地克制自己。
梁瑾看他五官凌厉,身形高大,强大的模样却莫名透出一股脆弱。
可能这就是被爱的权利,梁瑾只要随便说点什么,就可以叫陆淮聿心如刀割。
他没觉得不公平,他曾有过机会的,但被他自己一手搞砸。
所以是他活该,他合该受着的。
第55章 55 “陆淮聿,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吗?……
梁瑾按照赵明屿给的住院楼和房号, 很快就找到了相应的房间。
走到病房门口,梁瑾想,他只看一眼, 看完就走。
他甚至没有推开病房的门,只是站在门口, 透过门上的那个小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就那么一眼,如此恰好, 章邵琼也还没睡,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梁瑾有些哑然, 但心情并没有太多起伏, 他想起了钱程心跟他讲过的墨菲定理,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章邵琼显然不打算装作没看见, 她的表情带了一点急切,向梁瑾招了招手。
过去两年多的时光里,梁瑾没有刻意躲着章邵琼,但他也确实在逃避, 也不知道再见时要以怎样的表情、以怎样的神态去和她对话。
可是等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 直面这件事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困难。
梁瑾推开门, 走进了病房, 很久以后,再次和章邵琼两个人共处在一个房间里。
“阿瑾, 你还愿意来看我, 我很高兴。”章邵琼在这三年里好像老了十岁,眼角的细纹根本挡不住。
“陪护呢?”梁瑾不想和她叙旧,说什么温情的母子间体己话,但看到空落落的病房里只有章邵琼一个人, 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白天来。”章邵琼也知道自己不受梁瑾待见,可能失去了的东西都是最好的,现在梁瑾愿意来看她一眼,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意外之喜。
说到这里,梁瑾陷入了沉默,他对章邵琼的恨意已经淡去很多,但他们之间也再没有多的话可以讲。
“过不下去就尽早离了吧。”
这是梁瑾在离开之前,最后跟她说的。
孕育一个自己的孩子,听起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但章邵琼年纪大了,旁人都笑她老蚌生珠,她也坚持要生。
现实和想象严重脱轨,她一味地沉浸在新生的喜悦,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了多大的损伤,也没有想到要怎么在这个年纪重新把一个孩子养大。
赵坚成本就有赵明屿一个儿子,对这新生的小孩不甚关心,甚至嫌产后的章邵琼情绪反复无常,一开始是回家晚,后来干脆摊牌,在外面做尽风流事。
章邵琼的眼睛红了,也许在赵坚成的生意运转出问题的那天,她就应该和赵坚成离婚,而不是犹如即将溺死之人,误将腐木当作浮木,抓着不放。
她想,是她毁了自己的后半生,也是她亲手割断了和梁瑾的母子情,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
梁瑾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不停变换,最后变成数字1。
刚从医院出来,梁瑾的心情不是很好,即使他跟值班的护士了解了一下情况,知道章邵琼只是身体太虚,并没有什么很严重的疾病。
梁瑾走出电梯,打开手机,拉出通讯录里的黑名单,那是一串他已经在心里倒背如流的数字。
他盯着看了很久,久到呼吸都冒出白气,才终于把对方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三年里,第一次拨通了这个号码。
响了没有两秒,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接起,好像一直拿着手机在等,等梁瑾的电话一样。
梁瑾从听筒里听到对方模糊的呼吸声,两个人默契了一瞬,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打破这份得来不易的通话。
“你还在医院吗?”
陆淮聿很快说在,问梁瑾在哪,他来找他。
“住院部一号楼东口,你来找我吧。”
梁瑾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任性地只凭心意胡说。
只是在原地站了五分钟不到,陆淮聿就喘着粗气跑了过来,手上真的提着一个药袋,他没说谎,他确实是要来拿药的,只是平常压根用不着他亲自过来。
在距离梁瑾还有五米左右的距离,他停了下来,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慢慢地走过来。
住院部楼下的灯光明亮,梁瑾认认真真,看着陆淮聿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明明过去了三年,陆淮聿都33岁了,可是时间对他好像特别仁慈,仍旧英俊得宛如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样。
肩背依旧直挺,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五官凌厉,丝毫不见疲态。
梁瑾向他伸出手:“给我看看。”
陆淮聿迟疑了一瞬,问:“什么?”
梁瑾盯着他手上的药袋,意图明显。
陆淮聿听他的话,把药递了过去,梁瑾接过,解开塑料袋,拿出了药盒,看得很仔细,陆淮聿不禁思考,是不是梁瑾觉得自己又在骗他,可是他毕竟不是三年前的陆淮聿,急得出声:“只是治失眠的辅助药品。”
梁瑾低低地“嗯”了一声,掏出手机开始在搜索栏上打字,陆淮聿好像在罚站,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把药盒拿回来。
梁瑾拿着药盒对名字,看了眼功效,确实是辅助失眠的药物,只是药盒上写的用量比网上查到的正常用量要重很多。
“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淮聿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的神色,这话说出来可能有卖惨的成分,也有道德绑架的意思,但陆淮聿不敢再对梁瑾有任何的欺瞒,他们之间脆弱到经受不起任何一点意外。
梁瑾抬头,对上陆淮聿深沉的眼神,看到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喉结上下滚动着。
梁瑾听见他说:“跟你没关系,我从小就这样了。”
“没事的,走吧。”
陆淮聿失眠的确是老毛病,和梁瑾在一起的那大半年缓和了很多,但在梁瑾走后比之前任何一段时间都要严重。
成宿成宿的失眠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医生说他心里压着事,终日惶惶不安,心脏的负担都重。
但陆淮聿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梁瑾,他不想给梁瑾额外的心理压力,也不想以此为借口接近梁瑾,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没能力调节好,和梁瑾无关,也不该拿这个去道德绑架对方。
陆淮聿从梁瑾的手上拿回药盒,假装轻松:“真的,跟你没什么关系,医生说我这样是早晚的事。”
梁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和陆淮聿对视。
“陆淮聿,给你机会卖惨都不要啊?”
医院楼下是很吵闹的,但在梁瑾这句话落地后,两个人之间安静的出奇。
"何家澍说,你生病了。"
“他还说,和你这样的人谈恋爱会很辛苦,会很累,你觉得呢,陆淮聿?”
陆淮聿猛地抬起头,嘴边的肌肉因为激动而发颤,他不是傻子,能听得出来梁瑾这句话里体现出来的松动。
“不会。”
“不会让你辛苦,也不会累的。”
陆淮聿绷着脸解释道。
“是吗”,梁瑾反问他,“只是失眠吗,没有别的问题吗?”
“只是失眠,为什么那天摔在地上?”
梁瑾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威胁道:“你想清楚再跟我说话。”
陆淮聿知道瞒不过去,但也知道,如果不说实话,他和梁瑾应该就真的没机会了。
他说不出口,拿出手机,调出了自己的病历单,下颌线紧绷着,表情很是忐忑,他不知道梁瑾看完会不会嫌弃他。
陆淮聿比梁瑾高出来将近一个头,此刻却全然低下来,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我说我很想你,你会信吗?”
陆淮聿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要凝滞下来,梁瑾低着头看他的病历单,不合时宜地想起方才与章邵琼相处的画面,他完完全全地意识到,即使章邵琼给他带来了伤痛,他依旧没有办法对她说出多少难听的话语。
相反,他几乎把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冷眼和漠视,通通都发泄在了陆淮聿的身上。
他知道陆淮聿喜欢他,尽管不清楚这份喜欢到底占据多少分量,但在给对方回应之前,梁瑾已经误把这份喜欢当成了武器,只让陆淮聿一个人心碎的武器。
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陆淮聿比章邵琼要健康很多,要强壮很多,所以就活该承受梁瑾的冷暴力吗?
可是这件事说到底不是陆淮聿亲手造成的,章邵琼的所作所为和梁瑾的关系,都只是一个既定事实,陆淮聿的行为是顺势推波助澜将事情的走向推向了极端。
过了这么久,久到梁瑾面对章邵琼的时候,心里都不再有多少波动,可他为什么始终不能原谅陆淮聿?
梁瑾被章邵琼抛弃不完全是因为陆淮聿,即使他确实对赵家下手了,可陆淮聿只是恰巧在那个时刻出现,并且很坏心眼地抓住了机会,然后旁若无人地接手了被舍弃的梁瑾。
如果不是陆淮聿,也会是别人。
或许三年的惩罚可以换来一点梁瑾的原谅吗?可以让梁瑾和他好好讲话吗?
梁瑾在这三年里想过无数次,问过自己无数次。
如果陪伴可以用金钱交易,爱也可以吗?
用钱可以驯服一个人的爱情吗?
那天梁瑾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陆淮聿说他输了,三年的博弈,终于让他认输了。
可梁瑾也没有胜利的喜悦,赢了吗,什么才叫赢。
感情里没有输赢。
“先去车上好吗?”陆淮聿的眼神落在梁瑾冻红的耳朵上,出声打断了梁瑾混乱冗杂的思绪。
梁瑾没出声,跟在陆淮聿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陆淮聿上车后先是打开了车内暖气,出于私心,他想和梁瑾再呆一会,没有立刻发动汽车。
同样是在车里,梁瑾想起了何家澍。
那天何家澍送他去公司,又在车上和他正式表白,说想要和他在一起,但被梁瑾拒绝了。
他想,可能他也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接受新的人。
他以为自己对陆淮聿的感情不是喜欢也不是爱,或许只是一种习惯。
但他看到陆淮聿的眼泪会心疼,看到何家澍哭着说真的喜欢,却没有太大的感觉。
那天何家澍被拒绝,也不意外,只是略有些狼狈地问:“梁哥,其实你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还喜欢陆淮聿,对不对?”
梁瑾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否认,但何家澍没给他这个机会。
何家澍难得强势了一回,逼视着梁瑾:“梁哥,你骗自己可以,但你骗不了我。”
“你做得太明显了,甚至面上都不愿意装一下。”
“陆淮聿来你家楼下逮我们的那个晚上,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为什么不让我上前。”
“你看到他那样可怜巴巴的过来,你就已经心软了,你自己对他放一次又一次的狠话,叫他一次次心灰意冷,看起来好像特别绝情,一点都不在意他。”
“那为什么不让我说?”
“你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别人叫他难过,舍不得别人让他伤心,你在心里觉得这是你们俩的事,用不着别人掺和。”
“其实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机会,你们俩站在一起,哪怕是吵架,都好像跟我隔着很远的距离。”
“你同意让我追你,却根本没有认真看过我。”
何家澍有点难过,但没有那么多,说死了他和梁瑾也只是接触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他就是觉得梁瑾偏心,如果心里早就有人了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靠近。
何家澍从小到大,不说是顶顶优秀,却也是拔尖那一小撮里的,也是被人捧着追着,这样被完全比下去的情况,也是第一回。
他难免有点委屈,说话的时候没忍住带上了一点细微的哽咽,硬生生憋了回去。
梁瑾被他的话激到,有点走神,没注意到何家澍这边已经难受起来了。
但何家澍说的没错。
梁瑾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三年来,做了和陆淮聿一样的事情。
他不让别的人给陆淮聿受委屈,但陆淮聿从自己这只能收获冷脸和漠然。
“你心里如果没有他的一寸地方,他误会我们谈恋爱,你为什么不否认也不承认?明明我们没有在一起,不是吗?”
“……”
“小何,对不起。”
到最后,梁瑾能做的,也只是抿着唇,跟他道歉。
——
何家澍的脸在他的回忆里变得模糊,但话语却一句比一句清晰。
于是梁瑾终于决定,要不然就放过自己,也放过陆淮聿,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陆淮聿,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吗?”
车内没打灯,因为时间迟了的缘故,地下车库里的灯光也暗掉了几盏。
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没有任何预告,随心所欲到了极致,打了陆淮聿一个措手不及,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这个问题绝对不是可以逃避的,陆淮聿转向梁瑾,想要看清梁瑾的表情,却只能看到他低垂着脑袋。
他斟酌着用词,缓慢而坚定地说:“梁瑾,或许你可以理解为爱。”
梁瑾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始终没有抬头和陆淮聿对视,但他不断扑闪着的长而翘的睫毛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过了不知道多久,梁瑾才慢慢抬起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上陆淮聿的眼睛,轻声说:“你把灯打开。”
“啪嗒”一声,陆淮聿抬手打开了车内灯,明亮的光线倏然跳跃出来,晃了一瞬梁瑾的眼睛,他闭上眼缓了几秒,才适应过来。
睁开眼,率先看到陆淮聿那张温和俊挺的面庞,陆淮聿的帅气是极富有侵略性的,总是带着锐利的锋芒的,只是此刻他收起了所有的攻击性,只是不安,忐忑,又贪婪迷恋地看着梁瑾。
陆淮聿被梁瑾静静地注视着,心中有一种即将被审判的预感,他想,可能就是今天,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要落下来,梁瑾终于不愿意再忍受他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一点也不愿意再看见自己。
原来暖黄色的灯光也可以这么刺眼,陆淮聿感觉自己的心上绑着一条细线,在梁瑾的沉默里被不断收紧,拉拢,让他感到有些难受。
梁瑾半个下巴都埋在这条陆淮聿给他围上的围巾里,车里暖气开的足,他的脸上泛出来一点淡淡的粉色。
陆淮聿看见他红红的嘴巴一张一合,说:“陆淮聿,我好像没那么讨厌你了。”
即使已经过去很久很久,陆淮聿仍旧无法忘记听见梁瑾那番话时的感受。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就像有烟花在脑子里炸开来,接二连三地引起反应,叫他被这天降的惊喜砸的晕头转向,几乎分不清东西南北。
陆淮聿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他高兴的要发疯,想要把梁瑾紧紧揽入怀里,把这个叫他又爱又恼的人死死抓住不放,却又怕把人吓跑,心率也快到不太正常,拄在腿上的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最后落回到膝盖上,还是没动,拘谨得不行,像个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
如果不是梁瑾看出来他的手在发抖,发动车的时候甚至忘了松手刹,还真以为他有多么淡定呢。
陆淮聿的心跳接连漏了好几拍,险些心律不齐。
陆淮聿从来没有预设过这个场面,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梁瑾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已经很好很好了。
来不及打腹稿,又迫切地想要回应梁瑾,想要剖开自己满是赤诚的心给他看,但最后也只是硬邦邦地说:“没关系,你讨厌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
他从未奢望过,梁瑾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设身处地的想,陆淮聿也不会想要搭理这样一个让自己受了如此多委屈,到头来还处心积虑欺骗自己感情的人。
他只是执拗的不愿意放过自己,又不想要梁瑾忘了自己。
才会这么死乞白赖地跟在他屁股后头跑了三年。
所以就算是因为同情,也没关系。
第56章 56 “还像梦吗?”
陆淮聿有意控制车速, 想要把共处的时间线拉得长一些,再长一些,但梁瑾也不是傻子, 他瞥了陆淮聿一眼,出声问道:“要不然我来开?”
陆淮聿拒绝了梁瑾的好心提议, 踩油门的力道明显大了一些, 他僵直身体:“不用。”
梁瑾容易心软,这一点陆淮聿很清楚, 他更清楚梁瑾不可能彻底割舍下章邵琼的存在, 十几年的养恩, 即使后面爆发了冲突, 也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过深厚的感情羁绊, 想要彻底断开,这不比挖心掏肺要好受多少。
梁瑾可以一年都不和章邵琼碰面,平日里也减少一切联系,但如果章邵琼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他一定会来看她。
所以陆淮聿今天来梁瑾家楼下等, 他就是在赌, 赌梁瑾就是嘴硬心软, 赌他放不下这一切,赌他会上自己的车。
他赌对了。
结合梁瑾今天晚上在车里说的话, 陆淮聿想, 其实也不是毫无预兆,如果之前的梁瑾是一个封死的沙漏,他不是看不出,这沙漏早有松动的预兆。
如果梁瑾真的铁了心要拒绝一个人, 陆淮聿应该没有机会缠着他这么久。
两人分开后的第一年,陆淮聿只能从透过电视机和手机看看他,陆淮聿没有本事强逼梁瑾出现在自己面前吗,他当然有。
但他不想,也不能再这么做。
只要梁瑾不想,即使他本人亲自到了片场,梁瑾也有一万种理由躲开,不见面,不说话,不沟通,好像从来就没有认识过。
刚开始的一年,陆淮聿觉得梁瑾残忍,他想,梁瑾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怎么还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凭什么呢,大家都不无辜,凭什么陆淮聿的后果最严重,像不可饶恕的罪犯一样,直到后来陆淮聿在梁瑾的房间里,第一次仔细地翻开那本被梁瑾无情丢在房子里的记事本。
前面大半年,的确只有倒计时的字样,梁瑾没有对自己的生活,对自己的状态有任何一点赘述。
一直往后翻,才依稀出现了很简洁的短句。
并且从这里开始,倒计时的日期消失了,Date栏不再出现机械的日期,变成了空白,下方的横线栏上出现了清秀隽逸的字迹。
“这算喜欢吗?”
“变本加厉的坏。”
“好累”
这句话后面有黑色的墨迹,但被水色晕开一片,后面的字样难以辨别,陆淮聿想,梁瑾一定是在写的时候忍不住掉眼泪了,即使他没有写上具体的日期,这也并不难猜,因为从这页往后隔了很多页,梁瑾才开始重新记录。
“可能是生病了,没有力气,不想吃饭,但是他很耐心,那好吧。”
“他说喜欢,我不信。”
“赵明屿来了。”
后面几页的留白陆淮聿也清楚,那是因为梁瑾半夜犯胃病,在医院结结实实住了几天。
“原谅。”这一页只有两个字,但梁瑾写的时候用了极大的力道,力透纸背。
他写下原谅,说着要原谅,心里却没有真正原谅过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太累了,爱一个人好辛苦,恨也同样,爱恨都需要消耗极高的自身能量,但梁瑾已经透支了,他连恨都没有力气,所以他写下原谅,他是要放过自己,不再惩罚自己的心。
梁瑾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被真相蒙蔽,傻乎乎地献祭自己,又在这样的过程中喜欢上了一个不正确的人。
“不能离开,那可以做主自己的感情吗?”
后面没有其他的内容了,陆淮聿合上本子,心里好像被人用利刃刨开一块,鲜血汩汩往外流,酸楚却如同上了发条一样,一泵一泵毫不留情地闯进心里,和血肉搅和在一块。
梁瑾也是如此痛苦吗,在知道章邵琼的故事,在知道自己编织的陷阱时。
原来是因为喜欢,因为有过期待,所以反扑的时候才会那么疼,疼到说不出话来。
陆淮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大错,想要说对不起,想要去弥补,但梁瑾已经懒得再看他一眼了。
他不死心,去找过梁瑾,结果是看到他疲倦不堪地靠在墙上,眼神是平静的湖水,他说话的声音不大,陆淮聿却记到现在:“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从一开始,就全是错的。”
陆淮聿也曾想过,放过梁瑾吧,就像他曾经请求自己的那样,见面当作不识,从此了无关系,但他做不到。
后来他得知赵明屿还跟梁瑾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时,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要有耐心,要等一等,给梁瑾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仔细考虑清楚。
他想,算了,哪怕再被厌弃,哪怕再被嫌恶,他还是想再试一次,试很多次,试到再没机会可试为止。
—
“我送你上去,好吗?”陆淮聿目视前方,把车停好,说话的语气也很平常,如果尾音没有发颤的话。
梁瑾没拒绝,下了车,没拒绝就是同意,同意就是允许。
这次梁瑾不再走在陆淮聿身后,他站在陆淮聿的身侧,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慢吞吞地往前走。
陆淮聿侧着脸,看他柔软的头发,可爱的发旋,漂亮的鼻子,长长的睫毛。
因为有梁瑾带着刷脸,陆淮聿不用再在保安这做访问登记,他表情淡淡的,心里想的却是,早晚有一天,不用梁瑾带着他也能自由出入。
到了楼下,只要坐个电梯就能上去了,但陆淮聿也跟了上去,梁瑾没说不可以,在两人安静的氛围中默许了他的尾随行为。
“叮”的一声,梁瑾所住的楼层到了,他走了出去,陆淮聿抬脚跟上去。
但再往前跟,就不行了。
所以梁瑾转过身,看着陆淮聿的眼睛,有一点无奈地说:“好了,都送到家门口了。”
陆淮聿眼神清明正直,低低地“嗯”了一声,半是不舍地说:“我看着你进去。”
梁瑾看了看他,没说别的,轻叹了口气,说行吧。
因为梁瑾记性不好,平时工作又忙,一旦连轴转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记得钥匙扔哪,一次两次还能让周阳给他送备用钥匙,次数多了梁瑾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干脆把大门的锁换成了指纹的。
电子屏幕在湖南的环境中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照亮了梁瑾的下巴尖。
梁瑾打开门,刚要走进去,想起了脖子上围着的围巾,伸手把围巾摘了下来,准备还给陆淮聿,结果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本来就是送你的。”
梁瑾“噢”了一声,又说谢谢。
这说的也是实话,陆淮聿虽然不能天天在梁瑾面前刷存在感,但他从工作室、粉丝发出来的物料上看,每回看到梁瑾空落落的脖颈,恨不得自己帮他围上,然后打电话质问陈琪知不知道现在气温多少度。
陆淮聿站在门口,跟个木桩子似的,梁瑾说一句,他动一下,反正就是不想走。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梁瑾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就是觉得现在的陆淮聿看起来有点可怜,好像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梁瑾的脚步停住,踌躇片刻,重新往外走出来,靠近了陆淮聿一些,抬起头,借着玄关处打开的灯光,细细注视陆淮聿的脸,盯了几秒,又伸手,摸了摸陆淮聿有些凉的脸颊,指尖蹭过他的眼尾,点上微弱的热度。
“陆淮聿,你就是这么追人的啊?守在别人家门口不走?”
陆淮聿垂眸看他一眼,语气很轻地来了一句:“我感觉好像在做梦。”
他是真的在用很温柔,很珍重,但是又有一点悲伤的眼神在看梁瑾,好像他是下一秒就会消失的泡沫,在陆淮聿无聊的人生里激荡出一点水花,然后就消失。
“这样啊。”梁瑾没把手抽走,温吞地应了一声。
明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温馨,但陆淮聿心里酸酸的,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半天也没接出下一句话。
“那抱一下吧。”陆淮聿听见梁瑾说。
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开始动了。
像听到指令的机器人,很快,陆淮聿就俯下身来抱住了梁瑾,双手从梁瑾的肩膀处绕过去,很小心地慢慢收紧,在抱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他慢慢地弯下腰,低头埋在梁瑾的肩颈处,呼出的热气让梁瑾颈窝处的皮肤好像被电流触碰,酥酥麻麻。
梁瑾站在原地,陆淮聿分明没有用多少力气,他却分毫都动不了了,整个人钉在原地,被陆淮聿的气息结结实实包裹住,可感的温度在两人之间流连。
有湿热的液体悄悄滑落,从他的肩窝一路向下,不疼,但很烫,带着灼人的体温,往下流淌的时候,梁瑾感觉身后的皮肤都要被融化了。
梁瑾无法不动容,他本就是心软的人,是陆淮聿一直的坚持,终于让他无数次若隐若现的恻隐之心聚少成多,再一次重新撼动心门,尽管只是露出来一条缝。
“对不起。”陆淮聿仍旧紧紧地抱着他,声音发闷。
“对不起什么?”
“所有。”
梁瑾终于给出自己的回应,把碍事的围巾被他挂到肘间后,腾出手,很轻地环住陆淮聿,默不作声地抱了回去。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把手指插入陆淮聿短硬的发梢,小狗顺毛似的一下一下轻慢的抚摸。
他踮起脚,附到陆淮聿的耳边,轻声问他:“还像梦吗?”
梁瑾很少进入陆淮聿的梦里,即使有,也不会像这样,温情地拥抱他,仿佛在说我原谅你了。
他几乎已经习惯了梁瑾的冷漠,无论在梦里梦外。
陆淮聿埋在他的颈窝,摇了摇头。
梁瑾静静地抱着他,不动了。
他想到管家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想到陆淮聿之前和自己说过的那句“就算是亲生父母,也可以不爱自己的孩子”。
到了今天,他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因为陆淮聿就是这样。
真的认真比起来,在被爱的方面,陆淮聿比梁瑾还要贫瘠,即使是养母,即使是假的,梁瑾或多或少,至少曾经得到过。
梁瑾过了好久才叹了一声:
“傻不傻。”
第57章 57 “晚安,宝贝。”
梁瑾的一月份过的比他想象中要忙碌很多, 年关将近,陆淮聿同样忙的脚不沾地。
为了手头新接的一个项目顺利落地,陆淮聿临时出发去了一趟首都, 和他父亲早年的旧友联络,因为这次的项目涉及多个产业联合的问题, 同行的还有林听颂。
首都的冬天干燥而寒冷, 原本天气预报说好的晴天,等他们一行人落地, 才发现天色阴沉。
下午, 因为裴晏之临时有事, 所以只有陆淮聿和林听颂二人率先到达洽谈的会所, 向关系还算可以的叔伯们探探消息。
外界一直谣传,说是陆淮聿为了上台逼退他父亲, 可事实并非如此,陆珉章年轻时的确野心勃勃,可年纪大了却少了很多执着,与其说是被逼下台, 不如说是主动拱手相让。
本来陆淮聿的出生, 也就是为了这一时刻, 给自己接手而已。
他对这个儿子没什么感情, 却对他的能力很有信心,退的干净, 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没有这层误会, 陆淮聿和这些叔伯交流的时候也没有被刁难,只是终究太过年轻,在谈及具体项目细节时险些被眼光毒辣的长者问住,幸好这么多年读的书都是真材实料, 涉及专业问题虽然偶有卡壳,但也能迅速接上。
“我听你父亲说,你早年是在英国留学回来的?”
陆淮聿放下刀叉,打起精神应付道:“是的。”
但对方显然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打算,接着问:“我记得你奶奶之前想给你物色成家对象,怎么到现在都没什么消息,是你眼光太高,还是你奶奶不够上心”
陆淮聿不喜欢别人插手管自己的私事,按下心中的不耐,避而不答想把话题牵回去:“陈叔,我们还是接着聊那个项目吧。”
坐在陆淮聿左边的一位伯伯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抬起来拍了两下,笑声爽朗:“小陆,你陈叔也是关心你,他问两句也没什么。”
被叫陈叔的人面上仍带着笑,看出来陆淮聿的不配合,但也不明说:“我有个女儿,今年也在英国读完研究生刚回来,我想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或许会有很多话题可聊。”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陆淮聿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把这话接住,哪怕只是面上敷衍也可以,但他没有。
“抱歉。”
陆淮聿顿了顿,神情认真:“我喜欢男人。”
被叫陈叔的男人脸色不大好看,被小辈堂而皇之地拒绝,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小陆,你说这话是在应付我老头子啊,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事儿。”陈叔看向陆淮聿的眼睛微微眯着,没有先前那么友善。
陆淮聿坐得笔直,压根没怎么在脑子里多想,很轻地笑了一下,回答说:“还没追到,也不好太声张。”
他说这话时态度坚定,音量也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也正因此,对面的人迅速黑下来的脸色也同样很清楚。
可今天不是他们二人的主场。
林听颂急得在桌下下边伸腿怼了陆淮聿一下,只是当事人依旧面色不改,也不说些圆场的话,铁了心要把这事拒绝干净。
陆淮聿让梁瑾心碎过一次,就不可能再和什么陈小姐进行无谓的接触,即使眼下打通陈叔这条关系是最快的捷径。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沉默,林听颂坐不住了,笑着跳出来打马虎眼,举起眼前的高脚杯:“陈叔,怎么好事儿只想着陆淮聿啊,偏心了啊,我还单身适龄呢,先考虑考虑我呗。”
……
回酒店的车上,陆淮聿皱着眉看手机,好像在处理什么很棘手的问题。
“你在看什么?”林听颂斜着眼睨他,侧过身去看他的手机。
陆淮聿若有所思道:“你说,明天送洋桔梗还是曼塔?”
林听颂终于眯着眼看清他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订花页面,很显然,对于琳琅满目的花种,某人有些无从下手。
陆淮聿这两年一直跟在梁瑾身后跑他是知道的,但陆淮聿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他也是知道的,这会突然开始送花,倒是让他有些好奇。
“不是,你刚才在饭桌上说的在追,是真的在追啊?我都以为你放弃了,追梁瑾吗?”
陆淮聿终于选择完毕,选择加急空运,填完地址,很爽快地付了钱。
“是。”
林听颂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知道了知道了,我说你今天晚上发什么神经,早就想拿出来说了吧。”
陆淮聿关上手机:“他说要和我试试,我总不能再叫他失望。”
“哥们儿”,林听颂绝望地往后一靠,仰着头,幽怨地说:“那你敷衍敷衍这老头把资源拿到手再说啊,现在怎么搞啊,马上过年了还折腾这事,年后能不能开工啊?”
陆淮聿没理会他的怨言,只是说:“不用担心这个,不是非他不可。”
林听颂闭上眼,心想随便吧,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
“哥,今天收到的花给你插这个瓶子里了哈。”
梁瑾晚上陪着资方吃饭,喝了点小酒,这会儿有点微醺,反应慢半拍,过了一会才抓了抓头发,说知道了。
受不了身上的酒味,梁瑾捏着衣服闻了一口,很嫌弃地扯开衣领,捏着鼻子进了浴室。
【回酒店了吗?】
梁瑾坐在浴室里吹头发,越吹越困,终于在打了第三个哈欠的时候,发顶到发梢都已经变得干燥而柔软,他吸了吸鼻子,觉得有点晕,但比之前醉酒都清醒很多,不至于到了床上倒头就睡,也还能认得清字。
他躺到床上,看到陆淮聿发来的信息,虽然不太有精神,但还是回了。
【嗯。】
下一秒,一个视频电话弹了过来。
梁瑾撑着身后的枕头,半靠着坐了起来。
“怎么了?”
屏幕那头的梁瑾眼里水光滟滟,双颊带着从皮肉深处散发出来的粉红,眼尾微微垂着,讲话的声音有点哑,尾音却扬着,整个人乖得一塌糊涂。
陆淮聿心里痒得厉害,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你喝酒了?”
“对啊”,梁瑾笑眯眯的,漂亮的眼睛阖上一点,两根细白的手指并到一起,接着说:“喝了一点点。”
陆淮聿的声音配合着低下来:“这几天的花喜欢吗?”
梁瑾好像真的在认真回忆,好半天才重新看向屏幕,点点头,说:“喜欢。”
陆淮聿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很认真地说:“那就好。”
梁瑾笑了一下,说:“——我考考你啊”
陆淮聿点点头,说:“你问。”
梁瑾的身体往下滑了一点,看陆淮聿真的正襟危坐起来,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本来想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送了什么花,但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了,算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没想到陆淮聿沉默了几秒,真的开始有条不紊地报名字:“白雪山、茉莉、粉荔枝、娜欧蜜”
大有梁瑾不说停,他就要一直报下去的意思。
“你是不是傻?”
梁瑾嘴唇很红,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点可爱的虎牙,笑得半个人歪倒在枕头上,酒店提供的睡袍是均码,对梁瑾还是略大了一些,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细皮白肉,但梁瑾也懒得去管。
陆淮聿看着手机里的梁瑾,没什么表情,但衬衣下的肌肉紧绷,不动声色地开始录屏。
“怎么不说话?”
陆淮聿轻咳了两声,低声说:“把衣服拉上去吧,会着凉的。”
这话听起来还挺正道的,但梁瑾跟他又不是刚认识,不会被他的假意绅士骗到。
梁瑾低头看了一眼,很随便地把衣服扯回来一点,仍旧松松垮垮的。
没等到对面的人说话,梁瑾慢吞吞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
陆淮聿正坐在书桌前,他支着手,手指抵着额间,强忍着冲动,声音带了一些哑意:“不会。”
“不会把你吃掉。”
想到今天晚上刚订的花,陆淮聿提醒梁瑾:“明天也会给你送花。”
梁瑾哼了一声,整个人滑进被子里,手机立在床头柜的支架上,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哪有追人只叫别人代为送花的,没诚意。”梁瑾拖长尾音,眉心微蹙,好像真的很不满意。
陆淮聿也想回去见他,可是越靠近年底事情越多,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
只是梁瑾说的不无道理,陆淮聿这样的追人方式,确实很没有诚意。
“快了,我忙完就去找你。”
梁瑾“噢”了一声,不讲话了,眼尾耷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困了吗?”陆淮聿的声音很轻,问道。
梁瑾闭上眼睛,被酒精熏过,连眼皮都上了一层颜色。
“是有一点”
陆淮聿有点舍不得挂,于是哄着他说:“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挂。”
梁瑾是真的很困了,他抬手关掉壁灯,就乖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面,只露出来一张白净的脸,很快就睡着了,面容平静。
陆淮聿的耳机里传来他清浅的呼吸声。
“晚安。”
不知道看了多久,陆淮聿才对着屏幕,用很轻的声音,和他道晚安。
晚安。
宝贝。
第58章 58 “你是头彩。”
上午十点整, 梁瑾收到了陆淮聿发来的消息。
是一张截图,上面是他的航班信息,预计会在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到达。
紧随其后的, 是一条新的文字信息。
【今天可以出来见面吗?】
梁瑾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他才刚刚结束上午的拍摄, 陈琪嘴上说的好听, 哄他上次回来就没什么工作了,结果别人主编一上门, 她立刻就松口答应。
周阳给他订了一份减脂餐, 水煮鸡胸肉, 西兰花, 紫米,撒了一点点海苔肉松, 还有一堆绿油油的草,梁瑾拿筷子索然无味地拨了两下,眼神放空。
以他的身材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减肥了,皮肉紧贴着骨头长, 皮相骨相都挑不出毛病, 只是昨天晚上喝了酒, 在酒宴上吃了些乱七八糟的, 几乎算得上是放纵了,所以今天吃点差的, 就当是回归均值水平。
梁瑾盯着手机上的航班信息看了半天, 从索然无味的饭盒中抬起头,叫了周阳一声。
周阳干脆利落地扒着椅子坐到他面前,问他什么事儿。
“等会拍摄结束你们先走吧,我等会有点事。”
周阳好奇地看他一眼, 往嘴里大口扒饭,口齿不清:“啥事儿啊,私人行程?”
梁瑾点点头,说是。
陈琪坐在化妆椅上,听到他们的对话,非常敏感地转了过来,眼睛危险地半眯起来:“什么私人行程?给我老实交代清楚啊。”
也不怪陈琪刨根问底,她实在是害怕梁瑾下午出去一趟,第二天照片就爆出来说什么私会。
梁瑾很自然地夹起一块西兰花,嚼了半天,才说:“见个人。”
“谁啊?”
反正陈琪他们迟早也会知道,梁瑾干脆也就不瞒着了,他向来不会做没什么意义的事。
“陆淮聿。”
哦。
喔?
噢!!!
周阳宛如那个毒唯突然发现自家蒸煮要开始炒cp一样震惊:“我靠!真的假的!?”
梁瑾被他的反应都笑了,眼里染上一点笑意:“真的。”
周阳感觉世界都魔幻了,他觉得他俩配得不行的时候梁瑾嘎巴一下就和人家分开了,态度坚决,一点情面不留,耗到周阳从cp党变成了毒唯,结果这两人又黏糊糊到一块去了,大有旧情复燃之势。
嘴里的烤肉都不香了。
“不是,为啥啊?不是说看他就烦吗?又爱上了啊?”周阳好像那个古代的封建大家长,眼睁睁看着自己宠爱的女儿要和别人家的混小子私奔,一肚子话最后只憋出来两句。
梁瑾低头嘟哝一句:“我觉得他有一点可怜。”
周阳嘴角抽了抽。
hello?
你说谁可怜?
梁瑾又补充:”不想折腾了,就”
陈琪没有周阳这么震惊,认真算起来,她认识梁瑾要早得多,对梁瑾的脾气也摸得更透。在陆淮聿两年多时间里穷追不舍的死缠烂打里,她比周阳要更为敏锐,梁瑾的松动早就开始了。
就凭最开始即使公司搬出封杀,威胁梁瑾让他在这个圈里再也混不下去,他也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这个事情来讲,如果梁瑾真的恨极了陆淮聿,决心再没有一点可能,陆淮聿怎么能缠着他这么久。
“所以呢,你们现在是进行到哪一步了?”
梁瑾的脸有点红,说:“他说要追我。”?
周阳有点反应过来了,呵呵笑了一声,阴阳怪气:“这还用追啊,你脸都红成这样了,咋的,这鸡胸肉里有酒啊,我很服了,哥。”
梁瑾不太服气地看他一眼,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周阳表情沧桑,打了个饱嗝,说服了自己:“谈吧,27了也是该谈恋爱了,再不谈都要有老人味了。”
—
梁瑾下工的时候已经傍晚六点了,但陆淮聿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只是耐心地等着。
“等很久吗?通告上写得是要早一点,但是拍摄没那么顺利。”
梁瑾看他表情有一点僵,开口解释道。
“没有”,陆淮聿立刻否认了,天气很冷,说话的时候都能冒出白气,他先梁瑾一步,替他拉开车门,然后很快绕过车头,也上了车。
刚下工,梁瑾还没从工作实感中抽离出来,陆淮聿上车之后,见他还在发呆,很轻地笑了一声,侧过身去,半个身体俯到梁瑾身前。
两人的距离靠得极尽,梁瑾可以很清楚地闻到陆淮聿身上那股干净温暖的香味,他对气味一向很敏感,喜恶也非常明显,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这股香味很好闻,让他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点。
梁瑾抬起头,半仰着脸,温热的嘴唇不小心擦到了陆淮聿的下巴,两个人皆是一愣,陆淮聿抓着安全带的手顿住了,他低下一点,又朝梁瑾靠近一点,从外面往里看,好像要压在梁瑾身上,整个人把他笼住了。
尽管他们的皮肤没有触碰到一起,衣服穿的很厚,没有任何身体接触,除了彼此之间交缠的呼吸声,车里安静得可怕。
陆淮聿在此刻吞咽口水的声音显得非常明显。
梁瑾被他暗沉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挡住了脸,很没底气地说:“别看了”
陆淮聿咳了一声,知道梁瑾开始不自在了,退开一点,帮他系好安全带,然后坐了回去。
临近目的地时,梁瑾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不能随随便便、不加任何掩饰地,和普通人一样在街上露面的。
红了和没红的差距根本就不是一星半点,但任何事在梁瑾这里都有一点滞后性,接受自己已经稳坐二线这个事实,也实打实花了一段时间,至今梁瑾回忆起那几段被堵在路上走不动路的过去,还是会心有余悸。
“怎么了?”陆淮聿见他半天不动,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个餐厅,低声问道。
梁瑾转过来用求助的眼神看他,很难为情地咬着下唇:“我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戴帽子,我不能直接就这么进去”
“没关系”,陆淮聿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原来只是这么一点小事,他的眼神很包容,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不会有别人。”
梁瑾就这样晕乎乎地被他带了进去。
陆淮聿总是这样,如果他决定要做一件事,那就很难失败,梁瑾在电梯里,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肩膀,心里止不住地想。
正如陆淮聿所说,整个餐厅一层都没有人,两个人被领着入了座,侍者接过陆淮聿换下来的大衣,黑色高领很好的勾勒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身材衬托得非常好,用肉眼都能看出掩盖在衣物下方硬邦邦的肌肉。
梁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他的私服一向是以简单、舒适为终极目标。
明星和普通人不同,平日的工作里一直在穿光鲜亮丽的华服,难得能够掌控的时间里只想尽可能地让自己舒服。
但此刻在一顿四位数起步,且包下所有位置之后可能直逼七位数的餐厅里吃饭,梁瑾觉得自己今天的打扮突然就显得很不够看。
“下次来这么正式的地方,你要提前跟我说。”
他就这么穿着最简单的衣服,青靓白净,用漂亮的眼睛表达自己。
“这样就很好。”
“什么?”
陆淮聿坐得直,英俊又温柔,“是你坐在这里,就够了。”
梁瑾揉了揉自己的脸,说好吧。
吃一顿饭用不了太多时间,只不过走的时候,陆淮聿找经理要了一个全新的口罩,然后放到了梁瑾的外套口袋里。
回去的路上经过了一家很有名气的蛋糕店,陆淮聿把车停在马路边上,偏过头问梁瑾:“要买一点甜品吗?”
梁瑾顺着他的话,去看那家蛋糕店,很快反应过来,这家蛋糕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就是他曾买过的,还带回陆家以此为借口,哄骗陆淮聿尝尝。
如果不是梁瑾想多了的话,那陆淮聿试探的手段绝对称不上高明,是否是他仍旧不肯相信,不肯相信梁瑾是真的放下了过去,重新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你想吃吗?”梁瑾反过来问他。
陆淮聿对这些甜食一向不太感兴趣,但他知道梁瑾很喜欢这家蛋糕店,他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梁瑾还喜不喜欢,所以才刻意停车问他。
“如果你想吃的话,我现在去买。”
梁瑾抬眼,笑了笑,说:“我还挺饱的,下次吧。”
陆淮聿默了几秒,重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里。
“后面什么安排啊。”梁瑾的脑袋半靠在车窗上,不知道陆淮聿要带他去哪。
“带你回去。”
梁瑾听到这个回答,慢慢坐起来一点,“噢”了一声,又问:“那你呢?”
陆淮聿看他一眼,解释道:“我晚点要赶趟飞机。”
他看梁瑾的嘴角一点点变平,以为他是不开心了,又说:“下次不会这样。”
不会哪样?
不会这样为了两个小时的约会放弃直达,硬生生增加了交通时间,只是为了转机的时候可以来和梁瑾吃一顿晚饭。
在四点下飞机之后,陆淮聿花了一个小时,马不停蹄赶到梁瑾的拍摄地,然后在楼下等了他一个小时,最后成功接到梁瑾,带他去享用了一顿很昂贵的晚餐,耗时两个小时,现在,他要把梁瑾送回到酒店,再自己驱车前往机场,等待一个小时之后的飞行。
陆淮聿语气正常,表情平淡,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他在等待的时间里也可以进行移动办公,对他来说只是在车上办公,和在飞机上办公的区别而已。
而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的心情被期待灌满,每一次抬头,都是在迎接自己爱的人,陆淮聿第一次觉得无聊的等待其实也可以充满趣味。
所以他看着梁瑾,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不麻烦,也不疲惫,梁瑾,抬起头,看着我。”
梁瑾果真听他的,眼睛里倒映着陆淮聿英俊的面孔。
如果守株待兔就可以重获幸福,那农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但陆淮聿是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努力,才有机会,用等待就重新换来梁瑾的另眼相看。
“如果只要花费一点等待的时间就可以重新拥有你,这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头彩。”
有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两人的对视中缓慢孕育成型,黏稠的,抽丝剥茧。
“陆淮聿。”
梁瑾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后面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梁瑾自己回忆时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陆淮聿已经把车开进了酒店的地下车库,现在是安全的。
于是梁瑾低头解开了安全带,“啪嗒”一声,肉身重获自由。
陆淮聿被他叫了一声之后就一直看着他,很安静的不说话,等待梁瑾的下一步动作。
梁瑾往侧边挪了一点,更靠近中控台一点,他认真地借着灯光,用视线描摹陆淮聿的面庞,然后伸出双手,托住了陆淮聿的脸。
再一次靠近,陆淮聿配合地前倾,掌心的温度热热地传达。
陆淮聿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下都跳得很重,仿佛要在生命里留下痕迹。
理性再也按耐不住情感,此后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心一横,梁瑾仰头,贴上了陆淮聿的嘴唇。
梁瑾全程都闭着眼,而陆淮聿自上而下,看着梁瑾,看他不那么熟练、又勇敢地试图在自己身上掌握主导权。
陆淮聿的嘴唇很软,让梁瑾想到前段时间休息室里助理买回来的棉花糖,起初只是两片薄薄的嘴唇贴在一块儿,很快,梁瑾微微张开嘴,笨拙而生疏地学着以前陆淮聿吻他的样子,像吃糖一样吮吸□□,轻咬着不放。
“砰”的一声,脑中紧绷已久的警告线终于断了。
“可以亲吗?”
有过前车之鉴,陆淮聿不敢再随便对梁瑾动手动脚,即使这一次是梁瑾自己主动的。
得到首肯之后,陆淮聿立刻伸手托着梁瑾的后脑,分秒之间已经反客为主,很大力地吻着梁瑾,像从前那样,不容许他有一丝一毫的后撤。
简单的亲吻变得复杂,舌尖相缠,亲密相依,交换呼吸,车内一时水声啧啧。
过了好久,梁瑾双手抵在陆淮聿胸前,快要喘不过气,才终于被放开。
舌根都要被吸得发麻,嘴唇因为过度使用变得红肿,被人蹂躏得很惨,还带着极为明显,湿润的水光。
陆淮聿看起来有些懊悔,他太急了,他害怕梁瑾会再一次被自己吓跑。
但梁瑾只是仰着脸看他,说:“陆淮聿,你亲得我好痛。”
然后伸出一点自己被吸得发红的舌尖,展示给陆淮聿看,控诉对方一点都不体贴的亲密行为。
陆淮聿竭力想要保持冷静,但没能做到。
他扣着梁瑾的后脑,又吻了上去。
第59章 59 “那就不听。”
像被人拼命抽打的陀螺一样连轴转了十几天, 梁瑾结束最后一项工作,坐上回程的飞机。
也终于迎来了,用两年无休换来的三十天假期。
回来的行程时间没有和粉丝公开, 一个是因为年底这段时间机场人流量大,粉丝来接机容易引起公共安全问题, 另一个也是因为, 这次来接梁瑾的人不是公司安排的工作人员。
而是陆淮聿。
梁瑾全身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中跟着人流, 低着头走出去。
陆淮聿把车停在外面的机场大道上, 穿着黑色大衣, 半靠在车门上, 没看手机,一直盯着不断有旅客往外走的大门看, 直到看到梁瑾出来,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累不累?”陆淮聿快步走上前去,接过他手里拖着的拉杆箱,梁瑾拍了拍他的手, 很亲昵地牵住他, 然后回过头小幅度地跟工作人员摆了摆手, 这才跟着陆淮聿上了车。
陈琪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 心中感慨万分,最后冒出来两个字:
“挺好。”
周阳帮忙把行李箱往的士的后备箱里一丢, 满脸轻松。
自从梁瑾和陆淮聿越来越好, 谈恋爱谈得渐入佳境,陈琪的工作轻松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些盯着梁瑾私生活不放的狗仔就算拍到了什么,也根本不敢放出来。
他们可以丢小明星的八卦来娱乐大众,但陆氏财团总裁的地下情, 就算让他们拍到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往外放。
因为上一个试图报道的公司已经直接被陆淮聿摁灭了。
“下次不要来接了,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梁瑾心里虽然很高兴,但还是担心。
“怕什么,我有分寸。”
梁瑾看他一眼,说:“你的分寸就是让人家企业关门大吉。”
陆淮聿自知理亏,但不觉得有错,一边发动车子,单手带着方向盘打了个圈,掉了个头开了出去,说:“我已经提醒过他们了。”
梁瑾在这些事情上向来说不过他,也就不说了。
陆淮聿把车窗打开一点,车内的温度混入一点冷风,暖气开久了的闷热被迅速横扫。
“更何况,我不是在追你吗,我想来接你。”
自从那个吻之后,陆淮聿像是找到了一个支撑点,迅速开始得寸进尺,梁瑾只顾低着头玩手机,随他去了。
“你过年有什么安排?”在等红灯,陆淮聿的手越过中控台,牵住梁瑾,捏他的手指玩。
梁瑾想了一会,说:“在家里呆着,然后约了钱程心,他回国了。”
陆淮聿牵着他,单手扶着方向盘。
“青雨可能会来找我,但她现在还在组里拍戏,到时候再说,一月中旬还约了两个导演聊剧本”
陆淮聿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梁瑾还真给自己安排了一堆事情。
他轻笑一声,一边慢条斯理张开梁瑾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插进他的指缝,然后慢慢十指相扣,锁住,问道:“我呢,哪几天分给我?”
梁瑾停顿一会,没出声。
好半天才说:“你不是要回陆家吗?”
陆淮聿几乎要听笑了,回复他:“我回陆家只要吃顿饭就可以走。”
梁瑾想了想,说:“那你想来找我的时候可以给我发信息,我会看的。”
如果是以前的陆淮聿,可能会恶狠狠的把梁瑾扣到胸前,不由分说地吻他,充其量再很凶地问一句:“那我呢!”
但现在的陆淮聿只是淡淡地点头,然后应了声好。
—
可能是上天特意安排,也可能是陆淮聿从哪打探来的消息,总之他来的这天,梁瑾家里已经很热闹了。
宋青雨提着大包小包的菜来了,钱程心买了很多肉食,这会正堆积在厨房流里台上,周阳站在里间,拉开冰箱门说要给大家尝尝他的独家秘方火锅底料,并夸下海口说一定馋得他们三个人口水直流,并且从此以后听见周阳的名字就会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立刻有反应。
陈琪跑去国外度假了没能到场,但在线上给他们买了很多鞭炮,说是下午的时候就会有专人送上门来,叫他们留到春节那天晚上拿出去玩。
宋青雨对着手机屏幕笑,说:“琪姐,我春节那天还要录节目,怎么放你买的烟花啊?”
陈琪也大方,说你给我个地址,我再给你买一份,到时候送到片场去好不好,宋青雨就笑嘻嘻地说好,然后给她报地址。
“笃笃笃”,门铃响了,钱程心心说这么快,刚挂电话就送上门了,从沙发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开了门,没想到来的既不是鞭炮,也不是送货的,而是陆淮聿。
钱程心久居国外不假,但陆淮聿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看见来人,他上下打量两眼,抬手就准备关门。
宋青雨从厨房走出来,手套摘到一半,看见陆淮聿,吃了一惊,说:“陆总。”
陆淮聿还挺有礼貌的,没直接进去,先问了一句:“我能进去吗?”
宋青雨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可能人到门口了把他赶走,急忙让他进来,然后才猛地想起这不是自己家,又说让他等等,急匆匆去房间里把梁瑾喊了出来。
梁瑾刚在房间里换好衣服,他在厨房洗菜,把衣裳给打湿了。
他穿上一身新的米白色毛衣,下身套着一件宽松的灰色裤子,脸上的眉眼温柔,出来看到陆淮聿站在门口,有一点诧异,但不多。
陆淮聿看见梁瑾出来,整个人的气场都软下去一大半,肉眼可见的温和。
“你怎么来了?”梁瑾问他。
陆淮聿低垂着眼,说:“我给你发微信,你没回,正好我给你买的投影仪到了,就想给你送过来,没想到你这里这么热闹。”
“不好意思啊”,他伸出手握上陆淮聿的手腕,有些凉,顺手把人带了进来,不知道他在等自己消息的时候在楼下站了多久,说:“我先前在厨房里,后来换衣服去了,没看见消息。”
陆淮聿反被他冰了一下,反手握住梁瑾的手指,低声说:“手怎么这么凉。”
梁瑾睫毛轻颤,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和陆淮聿拉拉扯扯,不好意思是一方面,不喜欢暴露出去也是一方面,他把手收了回来,急忙转移话题,朝陆淮聿身后看去,问:“投影仪呢?”
“我给你捂捂”,陆淮聿牵着他的手没放,带他到门口和工作人员沟通。
梁瑾想了想,说就装在客厅吧,陆淮聿说好,这才让负责安装的人进来。
梁瑾一开始是租的这栋房子,后来房东急用钱想卖掉,梁瑾住惯了又不想挪窝,正好手里的钱也够,干脆就买了下来,后来一直跟着剧组跑,人也不在这常呆,干脆找装修公司把房子重新整装了一遍。
和陆家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暖调墙纸,墨绿色的台灯,纯灰的沙发,阳台门口还摆了一排多肉。
工作人员开始按序安装,宋青雨他们进厨房给周阳打下手,眼下只有他们两个站在一块。
梁瑾挠了挠陆淮聿的手心,陆淮聿立刻偏过头,侧耳去听他说话。
“你吃了吗?”
陆淮聿马上就说:“还没有。”
梁瑾想了想,又问:“那你想和我们一起吃吗?但是只是很简单的火锅而已。”
陆淮聿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低着头看着他问:“方便吗?会不会很麻烦,要是不方便的话”
梁瑾没有觉得自己掉进了他的陷阱,反过来安慰他说:“不会啊,添双碗筷的事。”
陆淮聿的嘴角不是很明显地向上翘,有一点点矜持地说:“那好吧。”
梁瑾家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宋青雨一边开着水龙头洗圣女果,一边轻摇头啧啧称奇,跟周阳咬耳朵说:“你家哥哥真的被人吃得死死的。”
“你看他明明就是有备而来,低眉顺眼好像自己很可怜似的,梁瑾被他耍得团团转。”
周阳早就习惯了,跟宋青雨对视两秒,两人交换信息完毕,彼此都觉得很难得找到了知音,周阳扭头朝钱程心喊了一声:“心哥,豆瓣酱给我递一下呗!”
钱程心不喜欢陆淮聿,看不上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但对于陆淮聿当下装可怜的行为倒没说什么。
梁瑾去照顾陆淮聿的那天晚上,给他发来了几张照片,是陆淮聿藏在柜子里的药盒药瓶。
当时钱程心以为是梁瑾在吃这些药,吓得够呛,后来知道是陆淮聿在吃,才松了口气。
梁瑾本来想过来一起帮忙,但是被陆淮聿拦住了。
“你在这盯着,要是没装好可以及时调整,我去帮厨就好了。”
钱程心正在把买来的生肉先简单烫过一边,捞起锅里面浮起来的血沫,陆淮聿看了一眼,说:“我来切吧。”
“行啊”,钱程心把大块的肉舀了出来,放到砧板上,他本来以为陆淮聿只是说说,没想到拿起刀来确实有两分水平。
但这也只是切个肉而已。
“陆淮聿是吧?”
陆淮聿刀下动作没停,说是。
钱程心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冷冷的,讲话也很不客气,但碍于梁瑾就在不远处,所以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还能让梁瑾回头。”
“但你之前为什么没有主动告诉他你生病的事情,早点说估计早追回来了吧?”
陆淮聿默了默,轻声说:“我不是因为生病才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做出那些错事。”
“错了就是错了,跟病不病的没关系。”
钱程心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判断出来至少此时此刻他说的不是假话,眼神也不像是掺水的样子,说“在国内我确实搞不过你,但你如果再伤梁瑾的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陆淮聿放下刀,转过身来,很平静地看着他,所有情绪藏在暗色的眼眸后面,里面的暗涌滚动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不会再有,如果有,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本来想着可能会有点尴尬,但陆淮聿全程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一味地给梁瑾剥虾夹菜,问梁瑾要不要吃,要的话帮他捞上来,一顿饭工夫下来自己没吃多少,先把梁瑾给喂撑了。
最后收拾的时候倒还算轻松,除了刷锅洗碗比较麻烦,其他到没有太多要处理的东西,梁瑾把他们送出门的时候让他们把垃圾也一起提出去了。
周阳站在玄关往里探头看了一眼,心下明了几分,还是问:“陆总还不走?”
梁瑾看了一眼正在刷锅的男人,说:“可能得迟点。”
钱程心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梁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梁瑾,你不是一个人。”
梁瑾看着他的眼睛,轻声答应道:“我知道的。”
把他们都送走之后,家里好像一下变大了,梁瑾感觉有点空落落的,这会房间里只有陆淮聿乒乒乓乓洗碗刷锅的声音。
梁瑾走进去,提醒他:“我买了洗碗机。”
陆淮聿偏过头看他,说:“我知道,我先过一遍热水,不然不干净。”
有时候梁瑾总会感到有些分裂,惊讶于陆淮聿对普通生活的了解,明明这些对他来说绝对算不上日常,就算他看着自己说不知道怎么用电饭煲、不知道怎么焯水,都应该是很正常的,像这样游刃有余,才是不太符合他身份的事情。
梁瑾问他要不要帮忙,但陆淮聿只是叫他去外面歇着。
也不知道梁瑾为什么能对陆淮聿这么放心,低低地应了一声之后真的出去了,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客厅一片昏暗,他以为陆淮聿走了,没想到陆淮聿仍旧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遥控器,正在调试下午刚装好的投影仪。
梁瑾的睡衣是很温柔的浅灰色,也是偏大一号挂在身上,纽扣系到头还能露出小半片锁骨,梁瑾喊了陆淮聿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机器有问题吗?”
怎么可能有问题,几乎是能买到的最高档的配置了。
陆淮聿摇摇头,说没有问题。
梁瑾于是慢慢走过来,顺势在他边上坐下,整个人带着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水汽,暖烘烘的,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飘在两人鼻间。
“给我看看。”梁瑾说着,伸出一节嫩白的手臂,陆淮聿就把遥控器递给了他。
陆淮聿微微抬起头,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看他有一络黑发打湿没有擦干,弯弯绕绕贴在颈侧,视线微动,看他黑亮的眼睛,红色水润的嘴唇,微张的嘴巴里面那一小截若隐若现的舌尖。
看他因为研究说明书,咬着嘴唇,露出来一点雪白。
“噢,我知道了。”梁瑾是个好学的学生,按照说明书一步步操作,很快调制出来自己喜欢的参数,很得意地转过来跟陆淮聿显摆,眼里的神气多到要跳出来。
“这个怎么样?我看网上评分还可以。”梁瑾打开一个电影介绍的页面,陆淮聿说都可以,于是梁瑾很大方地拍拍空余的沙发位置,叫他坐自己边上一起看。
这是一部国内外都很闻名的爱情悬疑片。
梁瑾看得全程心惊胆战的,因为这部影片的编剧不按常理出牌,总是突然会有角色死掉。
“这样很奇怪啊,他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妻子呢?”
梁瑾不太理解杀手的脑回路。
陆淮聿回答说:“因为他心理不健康,他从小是被母亲压迫的,他的妻子也不爱他,只认为他赚的钱不够多是个废物,所以他杀了妻子之后还杀了自己的母亲。”
梁瑾前面听,还觉得陆淮聿只是作为一个观众在分析,后面听到了还没出现的电影剧情。
“你不是说没看过吗?”
……
说漏嘴了。
“我猜的。”陆淮聿诚恳地说。
梁瑾跨坐到他身上,捧住他的脸,胡乱蹂躏:“骗人,你就是看过了!”
他没好气的抓过自己的手机,把爱情系列的都翻出来,叫陆淮聿选一部自己没看过的,反正上面的他都没看过。
陆淮聿看了半天,没说话。
“搞什么,你真的都看过?”
陆淮聿握住他不安分的手指,承认道:“这上面的我确实都看过了。”
“开什么玩笑?”陆淮聿又不是文娱圈内的,不需要这么大的阅片量储备。
陆淮聿笑了一下,紧接着解释了几句:“之前,你不是说我根本不懂喜欢,也不懂爱吗?”
“我也不知道要找谁教我,谁能教我,我问陈言,他给我推荐了很多爱情电影,当然不止爱情,还有关于亲情和友情的,或许从影片里学习不是非常专业且有效的方式,但当时情急之下,我只能先这么做了。“
投射到墙上的电影仍在播放,梁瑾却沉默了。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梁瑾的手被陆淮聿完全包住,遥控器掉在一旁的地毯上,连一声闷响都没发出来。
梁瑾被陆淮聿困在沙发的一角,仰着头和他接吻。
陆淮聿低着头,很用心的含着他的嘴唇,几经试探,发现梁瑾并不抵触,甚至还微微张开了嘴巴,于是很轻松地探进去,和他纠缠。
所有的反应在此刻都显得无比真实而明显,梁瑾被亲的七荤八素,陆淮聿退开的时候他的手还圈在对方的脖子上,急促地喘着气,眼神有些失焦。
下巴被人捏着,这个漫长湿热的亲吻还在继续。
明明两个人早已经做过更多亲密的事,却没有哪一刻,两颗心的距离变成现在这样,连跳动的频率都变成一样。
“好好看电影啊。”梁瑾低喘着,轻轻推了他一下,觉得陆淮聿不务正业。
“嗯。”陆淮聿仍旧一下一下啄吻。
梁瑾靠过去,耳朵贴在他胸前,清晰地听到陆淮聿一下一下稳健的心跳声。
笑了,说:“陆淮聿,你的心跳声好吵。”
“可能是有点激动”,他低下头亲亲梁瑾薄薄眼皮,又往下轻碰他的鼻尖,问:“吵到你了吗?”
梁瑾逗他,“嗯”了一声,陆淮聿就伸手轻轻捂住他的耳朵,哄着他说:
“那就不听。”
第60章 60 “我爱你。”
梁瑾早上起来, 先是换了一身比较正经的衣服,非常适合和老年人见面,对镜子仔细检查了一遍, 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下了楼。
他是昨天晚上收到的信息, 一个未知号码, 表达的意思是希望明天有机会可以和梁瑾坐下来聊一聊,言辞礼貌, 不看落款名字, 根本想不到来的人会是陆家老太太, 许岁欣。
这是一个隐私性非常强的会所, 老太太来得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很多,梁瑾到的时候, 老太太面前那碗茶都快凉了。
梁瑾是见过她的,早年在老宅的晚宴上,那时她也是这样笑眯眯地看着陆淮聿,并且放话要给自己的宝贝孙子找一个孙媳妇。
总之梁瑾不会是她心仪的孙媳妇, 但梁瑾还是来赴了这场“鸿门宴”, 正当他在想, 如果老太太甩出来几千万的支票现金叫他离陆淮聿越远越好他该怎么回应的时候, 老太太说话了:
“——真俊呐。”
梁瑾愣了愣,下意识转身看了一眼, 房间里只有他和老太太两个人, 总不可能是在说别人。
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把梁瑾的思绪全打乱了,他抿着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实际上老太太约梁瑾出来见面, 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她只是想了解了解,要是真没戏,该怎么劝自己孙子,但听佣人说陆淮聿最近春风满面,一看就是情场得意的样子,她想,肯定是梁瑾松口了,于是急不可耐立刻把人约了出来。
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得多,一个男孩子,却让人只想用漂亮形容。
“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叫你离开陆淮聿,那小子跟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你,我是知道的。”
梁瑾本来想说没有,可想想陆淮聿这几年的表现,确实,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跑,不撞南墙不死心,撞了南墙无所谓,觉得老太太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来找你,主要还是想跟你说说淮聿的事,这孩子嘴比什么都难撬,我想有些事情如果你不问,他肯定瞒着你不说。”
“到现在你可能也不太清楚他父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陆家对他婚事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以及他生的病,到底是个什么病。”
陆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知道感情最忌讳隐瞒,可这些事情都是陆淮聿不愿说的,等那小子自己说出来,又不知道要折腾多久。
首先最重要的,陆老太太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们这些年轻人爱来爱去的,我都不感兴趣,你是个男的,他也是个男的,这也无所谓,我只要他这辈子身边有个知冷热的人陪着,至于继承遗产的事情,陆淮聿要是想,从陆家旁支里过继一个,也不是什么问题。”
老太太咕咕哝哝地说:“反正到时候我也早没了,想管也管不着。”
梁瑾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憋住了。
“总归是他自己的,爱给谁给谁,由着他去。”
“他爸妈从生下他之后也从来没负过责任,现在也没资格过问他的事情。”
陆老太太说到这里,默了默,继续道:“他妈妈是个狠心的,当年生下他就走了,他爸爸和他妈妈没感情,更不在乎他,都是当年老头子逼的,逼的珉章生个继承人出来。”
“平常人家最简单的爸爸妈妈的嘘寒问暖,他一点都没有体会到,要不是当年被我接过来,真不知道这孩子要长成什么样子。哪有孩子能从小被迫面对爹不疼娘不爱的局面,哪怕家里家财万贯,又不是他自己要被生出来的。”
“我把那孩子接来放在身边养的时候,他已经很有主见了,脾气怪得很,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老婆子我花了七八年才把这个铁石心肠的人捂热。”
“我应该早点把他接过来,但那段时间老头子没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才继续讲:
“陆淮聿说你骂他根本不懂爱,不是我要替他说话,但他的确不懂,他从小就不是在爱里长大的,母亲拿他换权势,父亲拿他当工具,只有一个老的不行的奶奶,在很迟的时候才告诉他是有人来爱你的,又花了很多时间才勉强让他相信这是真的,不是也想从他身上谋利。”
“他性子里的偏执霸道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可偏偏又遗传了他母亲,对自己的要求非常高,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人,这些年来我一直叫心理医生时刻关注他的心理状态,虽然在一些指数上的确不太正常,但总体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梁瑾想起陆淮聿那天去医院开的药,说:“他现在有在吃治疗失眠和焦虑症的药物。”
老太太和颜悦色,和蔼地看着他,说:“他的睡眠少是从小的事情,只是成年以后才变得有些严重起来,在你离开之后,反应变得明显,我问了医生,他们说可能是因为心理上无法接受,再加上长期神经性压力的折磨,大脑超负荷导致的。”
“至于焦虑症,我想,以后有你在他身边,也会好很多,我不担心这个。”
“我知道他有焦虑症,我也知道他有情感认知障碍”,梁瑾梁瑾觉得嗓子眼被人堵住了,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之前,我看到他从医院里出来了,我的朋友说他生病了,我不信,打电话问了管家。”
“我才知道,他过得一点都不好,他跟我说无非就是睡眠问题,一天只能睡着三四个小时。骗人,一周下来睡眠超不出20小时,换成普通人早就崩溃了。”
老太太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看着有些年份的盒子,递给了梁瑾,“不要自责,这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他刚开始的时候不折腾你,也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梁瑾打开一看,是一个碧绿翠玉的手镯。
根本不用找人问,送的人是什么身份,就已经说明了它的价值。
梁瑾吓了一跳,马上合上了,看向老太太,说:“我不能收这个,太贵重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然,笑眯眯的:“你要是和陆淮聿能一直走下去,那就是陆家的人了,收个镯子怎么了,不给你我给谁呢?你要是最后还是不能忍受那小子,到时候你再还给他就是了。”
—
梁瑾拿着东西回了家,心里突然变得很沉重。
沉甸甸的,充满了金钱的力量。
要不然还是找个银行保管吧?
梁瑾看着这个镯子,坐在家里发愁。
他还没找陆淮聿,陆淮聿的视频电话先弹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服帖合身的西装,极为英俊的一张脸出现在屏幕上,哪怕是隔着屏幕,也很有冲击性。
“我奶奶找你了吗?”
陆淮聿的脸上看起来也不是很担心,他知道自己奶奶不会为难梁瑾,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背着自己聊了什么,也不知道梁瑾会怎么想。
梁瑾看着他,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很无奈地把那个闪瞎人的大绿镯子拿起来,很苦恼地问:“你奶奶非要给我,怎么处理啊陆总?”
陆淮聿愣了一下,眉梢眼尾都带着点笑,好声好气哄他:“给你你就收了。”
梁瑾觉得他真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这磕了碰了怎么办。
“弄坏了我赔不起。”
陆淮聿很轻地笑了,接着说:“赔不起就乖乖当陆家孙媳妇。”
梁瑾的脸唰得一下就红了,骂他:“你还在追我呢知不知道!你奶奶这个叫先斩后奏!”
“我!还!没!有!答应你!”
自以为很凶的梁瑾,在陆淮聿眼里只是脸蛋红红的,眼睛亮亮的,自以为张牙舞爪,实际上毫无杀伤力。
陆淮聿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可能是他那边人多,有点吵,梁瑾看他拿着手机往外面走,等到周围嘈杂的声音都小下去很多,才重新开口:
“那梁瑾先生,明天能见面吗,我再努力追追看。”
—
陆淮聿来的这天,正好是除夕当天。
他不知道陆淮聿是以什么样的借口从陆家乌泱泱的亲戚堆里出来的。
“我说,我要追人。”
“就这样?”
陆淮聿慢悠悠看他一眼,把门口的东西提进来,态度很轻松,心情看起来也不错:“这是陆总的人生大事,还不重要吗?”
梁瑾耳朵红了,不跟他说这些,转而问他袋子里是什么,陆淮聿说是年货。
只有他们两个人,年夜饭也不用非要特别隆重,陆淮聿来得迟了,现在自己下厨是来不及吃了,所以就叫自己家里的厨师做好,再送过来。
老鸭汤炖得很老,鸭肉几乎入口即化,用筷子夹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骨肉分离,梁瑾被陈琪控制食谱已久,很久没喝到这么香的鸭汤。
陆淮聿看他喝了满满一碗,扬了扬眉毛,说这么合梁瑾口味,以后叫那个厨师专门跟着梁瑾跑,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只是这个想法尚在萌芽中就被梁瑾掐灭了,他擦了擦嘴:“别,那我还怎么上镜。”
陆淮聿不明白为什么梁瑾这么瘦的人还要时刻小心体重变化,也只能说:“你这样就很好看了,不用减肥。”
梁瑾笑了,眼睛弯弯的,看起来温和又柔软:“我知道啊。”
虽然梁瑾先前确实有要守零点的想法,作为一个演员,熬夜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在家里按照正常作息休了将近两周的假,还没到十一点,他已经开始有一点犯困。
春晚里表演节目的又几乎都是自己的同行,光是刷朋友圈梁瑾就已经提前知道了很多节目内容,再加上又都是熟悉的面孔,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意思。
陆淮聿也没有很用心看,梁瑾半躺靠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两条腿搭在他身上,陆淮聿根本不关心电视里谁要上场,下一个节目是什么,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爱人身侧,看他不经意露出来的笑容,看他因为一个神奇的魔术而惊喜。
这样简单而平凡,对陆淮聿来说却珍贵而美好。
虽然有点困,但梁瑾不想这么早就睡觉,总觉得有点浪费时间。
“陆淮聿。”
他动了动腿,陆淮聿立刻摸上他的脚踝,把电视音量调低,俯身靠近,低声问梁瑾怎么了。
梁瑾声音也轻飘飘的,只是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你奶奶都和我说了。”
陆淮聿往他那边挪过去一点,大手把人揽过来,梁瑾侧着身坐在了陆淮聿的大腿上,脑袋贴在他的颈窝处。
“别动手动脚的,先听我说。”
陆淮聿一手圈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搭着他的肩窝:“你说。”
“你奶奶都告诉我了,你的病,你的童年,你父母的事情,还有你对我的一些感情。”
梁瑾很严谨,他还加了个“一些”,因为陆奶奶说的,绝对只是看到的那么一些,那藏起来没看到的有多少呢,恐怕只有陆淮聿自己知道。
“但现在,我想问,你还是睡不好觉吗?”
梁瑾仰起脸,看着陆淮聿。
陆淮聿知道没有必要瞒他,但又不想让梁瑾过多担心,没有梁瑾,他也睡不好觉,只是梁瑾的离开成了一个触发事件,彻底爆发了而已。
“一点点吧,我本来也不用睡得特别多,只是医生觉得必须用药。”
“我没觉得这有多严重。”
梁瑾贴着他,又问:“所以你之前做完也会离开,因为你不睡觉吗?”
陆淮聿没想到梁瑾会想到这层,他低下头,仔细地看梁瑾的表情,解释称:“是,而且每次做完你好像都很累,我又睡不着,干脆先出去。”
免得又想把你拉起来弄。
这半句陆淮聿很聪明地没说出来。
“我那时以为你很讨厌我。”
梁瑾慢吞吞地说。
怎么可能。
陆淮聿亲他的额头,眼窝,鼻子,最后到嘴角,然后停了下来。
他直视着梁瑾的眼睛,觉得自己要被吸进去,心神不稳,但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了。”
房间里的暖气热烘烘的,梁瑾新买来的木质香薰在暗处悄然发出香气,梁瑾的脑子犹如潮水,涨潮又退潮,那些陈旧的,新的,好的和坏的记忆一同被拍上岸,然后又一起被卷回去,最后只留下亮闪闪、金灿灿的,值得珍惜的、幸福的回忆。
“可你那时候对我一会好一会坏,我刚要喜欢你,你又要让我生气,还拿我妈妈的事叫我伤心。”
那时候陆淮聿不懂,他把恋人的弱点当成了自己的有力武器,他想如果梁瑾要走,那就让他伤心到不能自己,只能留在自己身边,留在没有危险的自己身边。
可是陆淮聿忘记了,真相暴露出来的那天,他要拿什么留住梁瑾呢。
即使他最后没有这么做,可有这个想法,就已经足够可怕。
“对不起。”
我那时候不懂。
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也不懂什么是爱。
他又问梁瑾:“你还怪我吗?”
陆淮聿对梁瑾做过很多错事,虽然不全是错事。
陆淮聿伤过梁瑾的心,虽然次数不多。
梁瑾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做.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吵架,第一次说喜欢,第一次决裂,第一次说恨。
可是恨一个人好累。
爱比恨要容易,放下比计较要简单。
于是梁瑾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记得了。”
陆淮聿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心软得厉害,他把梁瑾纳入怀里,抱得很紧,一下一下抚摸着梁瑾的后背,他像是找虐一般,问道:“为什么突然对我心软了?”
“我以为我还要等好久,你才会理我。”
梁瑾被他抱着,低声说:
“何家澍追我的时候,说你生病了。我去问了管家,他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了。”
“现在看来,他说的内容和奶奶告诉我的差不多。”
“当时我就在想,陆淮聿好可怜,我不知道你的病有这么严重。”
“我以为你只是有一点失眠,我那时候还在跟你生气。”
陆淮聿沉默地抓着梁瑾的手心不放,霸道地与他十指相扣。
梁瑾挣脱出他的怀抱,抽出一只手来去摸陆淮聿的眉骨,小声嘀咕:
“那天在医院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真笨。”
“连自己爱我都不知道,还做这么多蠢事。”
梁瑾的眼睛也有点红,他伸手去戳陆淮聿的胸膛,说:“以后不能这样了。”
陆淮聿很认真地低头看着梁瑾的眼睛,喉结抵着皮肤上下滚动:“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梁瑾,我是最爱你的。”
梁瑾被他说得有点臊,索性支起上半身来,学着他的样子,从陆淮聿的眉心开始,一路往下亲到喉结处,最后,两个人的鼻尖相抵。
“知道了。”
梁瑾说着,带了一点哭腔,眼泪跟着不受控地落下来。
“我早就知道了。”
陆淮聿重新吻上他的嘴唇,两个人一起尝到眼泪咸湿的味道,但谁也没有后退,好像在较劲一样,吻得极深极重。
梁瑾几乎是嵌在陆淮聿的怀里。
在零点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陆淮聿贴着梁瑾的耳朵说:
“宝宝。”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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