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渺正要摇头,林间却传来一阵异动,冰冷的雨水映着鳞光。
看护兽的血味引来了它的同族。
青蛇在雨水下撑起蛇冠,身体足有一人合抱的树粗,饶是薛渺都看出了这蛇修为要比先前的看护兽高得多。
薛渺颈后爬上一层寒意,担忧地看了一眼沈衣。
这沈长老旧疾复发,能打得过这庞然大物么。
薛渺心跳如擂,身侧响起沈衣的声音:“渺渺,躲到我身后去。”
薛渺看了她一眼,听话地躲了过去。
蛇妖袭来时卷起妖风,将女人的雪色道衣卷起,若千层雪浪般散开。
不过一步之遥,沈衣撑开剑境将薛渺隔离在外,境内雨珠凝滞化为风雪,身前百里俱是风霜剑气,万籁伏寂。
女人身姿如玉,抬起纤细修长的一双手,恍若一道明若秋水的长剑,缓缓出鞘。
隔着剑境,薛渺又似嗅到了她身上那股清浅的,湿润的降真香气。
即使那妖比她高出数倍,女人眼底依旧波澜不兴,好像她曾处理过无数比这更棘手千万倍的东西。
那大蛇百年修行不易,若有慈悲者见之,也许会绕道而行,放它一条生路。
薛渺抬眼看了一眼沈衣,显然沈衣没有放过它的意思。
境中剑意翻滚似远古雪龙,威严巨瞳垂望蛇妖如泥中蚯蚓,似察觉了主人耐心已快告罄,巨龙决定速战速决。
剑境中一片冰天雪地,宛若剔透琉璃世界。
只不过瞬息,剑境内大蛇应声而倒,被拖入了旁人的剑境,已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谁让沈衣修为高呢。
薛渺看着倒地不起的庞然大物,吞咽了一下。
这就是大佬的世界吗。
她虽暂时离大佬的距离远了点,但努努力,当大佬徒弟还是可以的。
沈衣携一身风雪,撤了剑境:
“走吧。”
树影摇曳,夜色浓稠,薛渺跟在沈衣身后,一路无言,回到了藏雪峰。
望天犼等在竹楼内,急得直打转,好不容易见人来,却见氛围不大对,不敢瞎开口。
沈衣先一步进去,望天犼凑上来:“渺渺,怎么回事?”
薛渺皱眉摇头,一脸不可说的表情:
“我感觉她有点生气。”
“你们俩要在外面待多久。”
楼内传来沈衣的声线,凿冰积玉般,冷得让人一颤。
望天犼顿了顿,一只小爪子搭在了薛渺脚面上:“这我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薛渺低头默了默,终于抬脚迈了进去,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沈衣坐在椅上,仙仪端方,半侧脸隐在阴影当中,那双眼清淡如水,却让人有些害怕。
薛渺默然站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开口辩解道:
“其实我可以杀掉那只看护兽的,师姐给了我宝莲,我有把握。”
沈衣蹙眉瞥了她一眼,眸中有几分失望之意,事到如今,她竟还不知自己错在了哪。
薛渺住了口,她看出来了,沈衣现在不想听这个。
犹豫片刻,薛渺试探地朝沈衣挪了几步,沈衣垂下眼眸,却也没有阻止。
薛渺便伸手轻轻环住沈衣的双腿,将头靠在了她膝上。
“美人姐姐......你在生我的气吗?”
少女软着声气,说话时摇了摇她的腿,她向来是聪明的。
知道如何让长辈心软。
沈衣忽然想知道,薛渺的娘是如何一个人,教得这孩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如此恃宠而骄。
倘若生在仙门世家,不知会娇纵出怎样一个二世祖。
在弄清她的隐怒到底缘自于何之前,沈衣先抬手,微凉的指节覆在薛渺的发顶。
眸光流过少女白玉珠似的耳垂,忽然生起一阵后怕。
她那么小,就连一个区区金丹境的蛇妖都可以要了她的性命,何况是把她扯进她的因果,让那恶魂将她寻到。
沈衣抬起薛渺的下巴,稍微缓和了语气:“伤在哪里了?”
薛渺依旧抱着她,在她袖边蹭蹭吸吸,满足道:“肩上被咬了一口,有点疼。”
沈衣凝眉,让薛渺正经坐着。
少女肩头绣的金色凌霄被咬得破烂不堪,结了血痂后,衣料与伤处难舍难分地糊成一团。
沈衣微微抽气,一副冷硬的神色到底端不下去,她替薛渺剥开衣服,玉白的指尖竟有些发颤。
两个黑漆漆的血洞森然看着她,沈衣默了默,有些晕眩,撑着为薛渺修复好伤处后,一口气才落了下来。
薛渺额间有着湿漉的薄汗,前先钻心剜骨的疼痛消失,虽还有些虚弱,却已经精神了不少。
薛渺从荷包里拿出重灵子,小心地往沈衣跟前一递:“这个你拿着。”
白嫩的重灵子躺在薛渺掌心,一丝灰尘都没沾,看得出少女将它护得极好。
沈衣看了一眼:“我不用。”
薛渺本想说沈长老竟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可抬头见女人淡然的神色便知她是真的不在乎。
事情不按套路发展,让薛渺有点措手不及,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人设惯实下去。
薛渺低着头,将头别了过去:“你生我的气就好,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就当不是我采的,是在路上捡的好了。”
沈衣的指尖轻轻叩了叩,温和地重复了一遍:“渺渺,我没有生你的气。”
良久之后,沈衣叹了口气,眼中带出几分柔和,就像是往常薛渺上山时来找她一样:
“当年我身受重伤,药石无医,之后虽侥幸无碍,但旧疾入骨,此药有或者没有,对我并没有多大区别,这件事我并未骗你。”
薛渺听了,有些难过,毕竟这是她辛辛苦苦以命搏来的药:
“可就算有一点点用也好啊,我就想让你好受那么一点点不行吗?”
沈衣眉眼柔和,问她:“为什么呢,我与你是何关系?”
少女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双猫儿眼瞪大,对她失望又失落:“沈长老......”
沈衣动作轻柔地为她擦着眼泪,指尖却凉得厉害:
“渺渺,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便做多大的事,倘若今日我没有及时赶过去,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少女脸色逐渐苍白,脚步有些趔趄,抬眼时有隐隐有着水光,像是在哀求她不要再说了。
渺渺还小,不知事,可她不能一直装聋作哑,一面享受着少年人的孺慕之情,一面将她置于险境。
沈衣瞧着她,眸光中有着怜惜和珍爱,说的话却冷硬伤人:
“又或者是,倘若来找你的人,是你的同伴呢?”
“你的无知会害了你,也许也会在某一天害了别人。”
少女的泪水倏然落下,如断线珍珠般砸在了脚尖:“对不起......沈长老,对不起。”
沈衣指尖微动,最后却只是盯着她颊边的一颗泪珠温声道:
“以后不要来找我了,你即使来,我亦不会再见你。”
薛渺心凉了半截,这就要先渺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么。
无人扶我青云志,偏偏她自己也上不去,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薛渺三两下擦干眼泪,点头道:“我知道了,沈长老,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本以为薛渺会撒娇留下,没想到她这么快地就同意了,沈衣有些意外:“......无妨,我并未做什么。”
薛渺摇了摇头,红着眼眶对她一笑:“沈长老是除了我娘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我才来凌霄宗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别的同学很快就能引灵入体,我却怎么也做不到。”
“有一次去上课,明明是我先到的,授课长老却让我把座位让给别人,问我一个凡人,坐在此处做什么。”
沈衣指尖扣住扶椅,微不可察地一顿。
“我在授课堂外听完了一节课,心里想着要是我也能引灵就好了,就能和大家一起上课了。”
“也许是我太愚笨,总是惹得同学不开心,有一次上体术课,我被打断了左手,好疼,整整一个月才好起来,我也会想,要是我会引灵,我的手是不是就不用断了。”
薛渺平淡地说起这些,好像这些不过是她遇到的诸多不顺里面极其平常的几件。
沈衣心口微微发涩,像是被千丝万缕的线给牵绊了住:“为何这些你从未与我说过。”
薛渺看着她,半晌后弯唇自嘲一声,别开了脸:
“因为现在我已经可以修炼了——因为你,我觉得凌霄宗是个很好的地方。”
她看着她,神色虔诚而认真,仿佛先前发生的所有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因为美人姐姐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她道。
她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她只是觉得沈衣太重要了,哪怕能帮到她一点点,她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薛渺想要沈衣如此想,也便如此说了。
她只是担心她而已,什么都没有做错。
“渺渺......”
沈衣的声音有些迟疑。
薛渺道:“我知道我给沈长老添了麻烦,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找您了。”
“但是有一件东西,我还是想让您收下。”
薛渺从怀中拿出一只护腕,雪色的缎子,绣了月昙花:
“我先前看到您手腕上有一道疤痕,我娘说这样的伤,每到阴雨天就会犯疼,这些日子天气不好,你记得用。”
沈衣垂眸,瞧着那只护腕,轻轻蜷缩了一下指尖。
在那方清瘦白皙的腕骨之上,的确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少女把护腕递给她,清浅一笑,黑亮的眼眸却黯淡着。
“说完了,我该走啦。”
薛渺轻声道:
“还有,抱歉,沈长老。”【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