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山一行人住在县衙后院。
后院安静清幽,处处雕梁画栋,设计各有巧思。三排连栋的小院外是青翠的竹林,外设庭院,诗情画意。路是鹅卵石铺成,路的两旁是巧妙设计的小溪,五颜六色的鹅卵石装点小溪,小溪又为一路增添不少情趣。
若这样的设计出现在富户人家,绝不会有任何不妥,反倒平添了几份雅趣。
但这样精巧的设计出现在百姓穷困潦倒,衣不蔽体的旬阳。
林远山的眼前不是诗情画意,生机勃勃的绿色。
眼前的一切仿佛脚踩一乡百姓的血骨,生生踩断他的脊梁。
他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还真见不得剥削阶级。
“大人?”
林远山抬起眉眼,光穿过他的头发,金光闪亮,他应道:“来了。”
“大人,这便是旬阳历年的账簿。”
林远山从季晨手中接过,账簿送到他手,扬起一阵灰尘,“咳咳。”
季晨伸手预替林远山拍打衣摆上的灰尘,沈邵抓住他的手,眼神幽冷。
林远山叫停他:“沈邵,松手。”
沈邵才不是什么听话的人,林远山无奈站起身,从他手中救出季晨被抓红的手腕。
“抱歉,家仆顽劣,没事吧?”
林远山曲起手指,朝沈邵头顶猛地弹了一下,“调皮。”
**裸的袒护姿态。
衙门的玄乎,与这位主薄脱不了干系。
季晨不知林远山深浅,自是不会以身试险。
若是真的虎落平阳,那便倒霉认栽。但若是狐假虎威,旬阳背后的官商也不是吃素的。
他笑着松开手,“在下皮糙肉厚,自是不碍事。”
“在下为大人详细讲解一下旬阳的账簿?”
林远山欣然应允:“那便再好不过了,麻烦季主薄。”
沈邵不解地看向林远山,林远山不动声色地冲他摇头。
果真如林远山所料,整个旬阳的账目出了很大的问题,若没有系统的帮助,单凭他绝对看不出问题。
系统在他脑海中浮现,一个胖乎乎的小狗,窝在他脑海中邀功:“这个账本是专业人员拟定的,若没有我,单凭工科出身的你,是绝对看不出问题的,还不快谢谢我。”
林远山揉了揉它的脑袋,敷衍地打发它,胖乎乎的小狗嗷呜嗷呜地在林远山脑海中打转。
季晨:“大人,账簿可有问题?”
林远山抬头,看着他,“自是没有任何问题。大人有心了。”
季晨有绝对的自信林远山看不出来。
外面天色渐暗,季晨邀请道:“大人不若先去用膳?账本就在库房,随时可以翻阅查看。”
“也好。”
“砰砰砰——”
“砰砰砰——”
外面传来登锣鼓的声音,林远山故作不知,探头,问:“什么声音?”
季晨站起身,“许是孩童贪玩调皮,误敲了登锣鼓,大人莫动,容我先去探查一二,再来禀告大人不迟。”
沈邵尚且年幼,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他推开季晨挡在门口的身体,“又不远,看看呗。”
季晨看向林远山。
林远山散漫地倚在板凳上,撑着桌沿站起身,“看了大半天的账本,着实眼酸。”
沈邵的声音加重,不满地提醒:“大人。”
林远山轻笑,桌上倒挂的干净毛笔被他随意取下,在手上旋转,趁沈邵不注意朝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着什么急,本大人说不去了吗?”
他转动酸胀的肩膀,手撑在脑后,开肩。
肩膀处的骨头发出咯吱的声音,他再次感慨这具富贵身体。
“看看去吧。麻烦季主薄带路了。”
季晨压下心口的烦躁,他眼神瞥向一边,暗处的人接收到他的指令,消失在原地。
林远山脑海中的小狗汪汪直叫,林远山在脑海吐槽:“祖宗,小点声吧,我看到了。”
系统消失在他视线,声音傲娇:“嗷,你知道就好。”
林远山走到门口,季晨派出去的人被林二拦住,他站在衙门的台阶,居高临下地看向下面的人。
衣不蔽体的女人握着手中的木棒,木棒上面沾满了她手上的血。
她看向林远山,砰一声跪在地上,关节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民女要状告季家亮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她额头带伤,是被重物所砸导致。她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头,额头的血沾上地上的灰尘,更加惨不忍睹。
季晨匆匆赶来,他厉声喝道:“李梅,你父亲亲自找的媒人做媒,你的聘礼季家已派人送到你父亲手上,怎么就变成季家亮强占你?好不讲理的一个泼妇!自古以来,婚嫁一事,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今日来衙门敲登锣鼓是何意?”
林远山问:“李梅,季主薄说的可是实情?”
李梅眼中的光芒散尽,她绝望地站起身,指着林远山,凄厉地骂道:“我原想着旬阳来了个新县令,没成想与他们竟是一丘之貉!老天爷,您睁开眼看看吧。”
她闭上眼睛,脚步加快。
林远山声音加大:“二,拦住她!”
沈邵为凑热闹,离她最近,他抱着李梅的腰,拖住她的脚步。
李梅竟想轻生!
她眼睛看向衙门外的石狮子。这两头石狮子光洁干净,前几日的大雨,冲刷掉上面未干的血迹,仿佛如此这般,便可掩盖掉旬阳百姓诉不出口的冤屈。
林远山下了台阶,动作轻柔地擦掉李梅额头的脏污,他干净的长衫上沾染红褐色的血迹,非常醒目。
李梅呆滞地看向他。
林远山弯腰,与李梅视线相对,他的眼神干净,安抚李梅紧张的神经。
“慢慢讲,若事情属实,本官豁开这顶乌纱帽不要,也要为你主持一个公道。”
两条晶莹的眼泪顺着李梅的眼滑落,在她脸上留下醒目的两条痕迹。
沈邵心底触动,失神地看向林远山的背影。
原来这人,也有稳重的时候。
他猛地甩开脑袋,自是不承认刚才的触动。
李梅跪在地上,林远山扶起她,手上的力道稳健,撑着她站起来,温柔地引导,“慢慢说,不着急。”
李梅收拾心情,开始讲:“奴家父亲本在城南卖豆腐,下面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因着父亲踏实肯干,一家日子过得尚可。我与弟弟时常帮着父亲走街串巷卖豆腐。那日父亲多做了些豆腐,卖完已是戌时。我与家人回家的路上撞见喝醉酒的季家亮,他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辱我清白,幸得家父与家弟相护,才从这恶棍手上逃生。可这恶棍第二日便要来家中提亲,纳我为妾。父亲自是不允,可这恶棍竟在青天白日强抢,留下十两银子,只说是给我的聘礼。到了这恶棍家中,他上手就要扒我衣服,更是当着所有奴仆的面羞辱我。”
她的声音狠戾:“奴家贱命一条,若是今日大人不能为奴家主持公道,奴家定用自己的方式让这恶棍付出代价!”
季晨站在一旁,眼神森冷,轻蔑地问:“凭你?”
李梅直起身,正视他的眼神。
季晨避开她的视线。
林远山看着两人的互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本官倒想会一会这欺男霸女的季家亮。”
季晨提醒:“大人,您还未用膳。”
“去季家亮家吃吧。”
季晨晦暗的眼神看了一眼林远山的背影,沈邵似有所感,面无表情地朝后扭头,问:“季主薄还不走吗?”
“这便来。”
林远山本以为县衙已是旬阳的超规格建筑,没成想这季家亮家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门口朱红色的大门,都快赶上京城安定侯府的规制。
他先前还不知旬阳每年的税款流到谁的口袋,现在一目了然。
季府的角门从一旁打开,先出来几个提刀弄棒的侍卫,气势汹汹地叫嚣捉拿李梅。
李梅惊恐不安,手不自觉握紧。
林远山将她护在身后,拍了拍她颤抖的手,温和地说:“没事。”
季晨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事儿!
现在任凭他舌灿莲花,新来的县令大人也不会再信季家亮无辜。
季家亮从护卫身后出来,看到李梅躲在林远山身后,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抢过护卫手中的木棍,指着林远山李梅骂道:“奸夫□□!李梅你个小贱人,装什么贞洁烈妇的模样,还不是在外面早有奸夫。”
他全身肥肉,块头极大,闭上眼睛挥舞手中木棍,林远山徒手接下他手中木棍,猛地朝后一送,这肥头大耳的男人竟直接摔了一个屁股蹲。
“一帮子蠢货,死了吗?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
沈邵林二护在林远山身前,林远山暗中龇牙咧嘴。
这死胖子,力气倒蛮大的嘞,真疼啊……
不等这个蠢货再办什么蠢事,季晨走到他面前,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愤怒地骂道:“不争气的败家子,你在胡闹什么?还不快给新来的县太爷跪在磕头认错。”
季家亮不屑地哼笑,欲说什么,被季晨堵在口中,又是一记耳光。
“二叔!”
“跪下。”
季家亮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态度敷衍地哼唧两句。
林远山并不认可,他背开身体,声音疏离:“不是该向本官道歉。”
季晨腿上用力,踢了一脚季家亮,恨铁不成钢地骂:“蠢货,给李梅姑娘道歉。”
“让我给这个婊.子道歉?”
林远山皱起眉头,似是要发落。
季晨又是一记耳光甩在季家亮脸上。
季家亮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李梅道歉,李梅眼中带泪。
林远山路上已知这混蛋没有给李梅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若是惩罚太过,不免会被人猜疑。猜疑李梅早已清白不保。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这个混蛋,不急在这一时。
他罚季家亮二十两银钱,用来赔付李梅的精神损失。
“是精神损失。若是让我听到别的版本,我不管是不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统一按照是你在造谣诽谤,衙门的牢房也不是摆设。”
他严厉地提声:“听到没有?”
季晨被他唬住,颤颤巍巍地回:“听到了。”
“回去。”
林远山带着一行人返回,季家亮挪到季晨身边,问:“二叔,新来的县令什么背景?好大的派头。”
“侯府背弃的嫡长子,成不了大气候。倒是他身旁那个小子,我看不透。”
季家亮轻蔑地说:“不过是个护卫罢了。”
“你个二世祖,能看出什么门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