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搞基建》 第1章 第 1 章 林远山的耳边传来一阵响动,有人撩起他床边的帷幔,白日的亮光闪进床头,他眯起眼睛,躲避刺眼的日光。 只听那妇人循循善诱道:“山哥儿也莫要再跟你父亲怄气,乖乖认个错,好生去旬阳赴任。” 站在妇人身后的男人胡子飞翘,冷哼了一声,“他还好意思怄气?整个京城,谁人不知我安定侯府出了一个纨绔痴傻二世祖,成日招猫逗狗,不干正事。这次,我腆着老脸,在同僚面前为他求一个县令,他还有什么不知足?难不成这混账还惦记着继承侯府?” 他说到继承侯府的时候,林远山明显看到那妇人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被她极快地遮盖下去。 那妇人倚偎在男人身上,纤细的手顺着他的胸膛,劝慰道:“虽然山哥平日里胡闹了些,但都是那些混小子在一旁撺掇的缘故,孩子心地还是好的,正好趁着这次赴任,远远地跟这群人断了干系。” 一说到这儿,那男人竟更加来气,“林远山,你尽快跟那你群狐朋狗友们断了联络,若是让我再发现你们还有联系,我定饶不了你!” 他见林远山没有动静,眉毛一横,厉声问:“听到没有?” 林远山应付地点头。 便宜爹人在高位久了,便是在家里,也喜欢被人捧着哄着。 原身正值叛逆期,再加上智力受损,父子俩平日总是针尖对麦芒。原身娘死的早,没有亲娘在一旁润滑协调,父子俩的关系更是如履薄冰。 “原主真可怜。”系统在林远山的脑海中吐槽道。 谁说不是呢。 原身的娘身体不好,在他三岁的时候,因难产而死。他外祖一家打着照顾他的名义,将原身的姨母塞给便宜爹做续弦。 在原身小的时候,继母念在死去亲姐姐的份上,对他尚可。但随着继母生下儿子,这份照料便变了性质。他五岁那年高烧,继母暗中拖着医师,后来他发烧烧糊涂,智力便开始受损。再长大些,继母表面顺着他,但背地里却派人引他作恶,并恰到好处地被原身爹发现。 原身对亲娘的记忆已经模糊,早已将继母视作生母,他也曾真心实意待继母,甚至愿意一辈子当个二世祖,不再碰家产。 可是继母还是不放心,只想天南海北地将他放逐。继母撺掇原身的爹给原身买了一个七品知县的官,预备远远地将他打发。 没成想在外游玩的原身竟中途折返,被狐朋狗友撺掇着回家讨个说法。 原身马术不济,路上竟从马背摔下,摔掉了小命。 他的一生,只在三岁前被亲娘无条件地爱过。 林远山在心底感怀道:“愿你下辈子投身一个和美的家庭。” 系统回道:“肯定的。我已经向上级提交了申请,他下辈子一定投身一个幸福的家庭。” “林远山?” “山哥儿?” 林远山被二人唤回心神,他装出一副受伤未愈,头疼的模样,虚弱地对两人说道:“父亲,我都明白,我不是因为不想赴任才匆匆赶回来。”他捂嘴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待这波结束,他体贴地说:“我知晓父亲愿我成才,这次远行,我也见到了很多,心境开阔了些。这次生病,我竟觉得脑海清明了些,想是幼时发烧郁结的症状在这次化解了,想也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男儿当自强,若一生都蜗居在祖荫下,成什么样子。孩儿这次是真的想开了,日后定不会再如往常那般胡闹。在旬阳,定造福一乡百姓。” 继母怀疑地打量林远山。 他在搞什么名堂?一个终日痴傻的小子某一日突然神志清明,出口成章? 继母首先不是怀疑他换芯了,毕竟这太过匪夷所思。她能想到的是林远山装了十来年,她的眼神逐渐冰冷,森寒地看着床上躺着的林远山。 林远山艰难地坐起身,头顶冒出一片冷汗,他抓住继母的手,眼底雾蒙蒙,沙哑着声音,唤她:“姨母,再抱抱我吧。” 继母压下心中的疑惑,在便宜爹面前装得温情和蔼,她压一压眼角的泪,伤感地说:“山哥儿在旬阳定要摒弃掉先前的骄躁,多忍耐,多结善友。” 她的一番话成功压下便宜爹刚升起的愧疚。 便宜爹一甩衣袖,“看也看过了,走吧。” 恐夜长梦多,继母撺掇原身的爹给林远山备了马车,不顾他的伤势,让他尽快赶路。 他离开的那日,整个安定侯府无一人相送,就连大门都没有打开,只开了偏门。 “大哥这次灰溜溜地滚出家,是再也不能回来了吗?”便宜弟弟守在偏门,嘴角扬起讥讽,他稚气未脱,可眉眼却带着不符合年纪的算计。 林远山心中叹了口气,真是一个被权利教坏的孩子。 他本不欲与孩子争执,可奈何倒霉孩子后面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口一个傻子。 林远山嗤笑,想必这死孩子也曾当着原主的面这般恶劣,真是没有家教。 他不介意替那对夫妻教育一下熊孩子。 “二,把他给我拉过来。” 林二是原主的娘外出所救,忠心正直,但却被继母远远打发到马房喂马。他听说林远山要远去寻阳赴任,主动找便宜爹请缨,便宜爹遂了他的意。 林二身高马大,常年跟马打交道,全身腱子肉,力道十足。他粗鲁地将便宜弟弟拖到林远山面前,林远山上手就给便宜弟弟两个大嘴巴子。 林远山甩了甩被震麻的手,面无表情地问:“现在知道怎么跟哥哥说话了吗?” “傻子你敢打我?!”便宜弟弟眼角带泪,不可思议地说。 “啪。” “这一巴掌是打你目无尊长。” “啪。” “这一巴掌是打你没有教养。” “啪。” “这一巴掌是教你怎么跟哥哥说话。” “啪。” “圣人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啪。” “夫子在课上便是这般教你的?” …… 便宜弟弟捂着嘴朝后撤,林二压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的动作。 林远山嘴角噙着一抹笑,勾起便宜弟弟肿成猪头的脑袋,笑意盈盈地问:“现在会跟哥哥说话了吗?” 便宜弟弟脸哭花,淋到红肿的脸上,涩疼。他不停地点头。 林远山甩开他的猪头脸,对着林二说:“二,走啦。” 安定侯府朱红色的角门在他身后合上,他被一丝无形的线牵扯,面无表情地回头,内心怅然若失。 林远山捂着胸口。 他知道,这不是他本人的情绪。他能感觉到原身的灵魂在主动地一点点剥离这具身体,他看向半空,与他告别。 林二将马车的帘子放下,劝解他:“大少爷,您腿还没好,别让伤口见了风。” 林远山知他好意,路上没再主动掀开帘子,每日在车上跟系统下五子棋。 马车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终于将腿伤养得七七八八。他也得以路上放个风,看个景。 林远山一个现代人,对古代纯天然无污染的风景格外感兴趣。林二一个地道的古代人,自是没有这么大的好奇心,只是衷心地守在他身后。 林远山猫着腰往前探头,“二啊,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闪?” 周围风声吹动林叶,可偌大一个树林,竟无一丝鸟鸣,林二警惕地拔出腰间佩剑,护卫在林远山身侧。 林远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慢慢地朝河边走去。 竟是一个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这人腰腹间被捅开一个大口子,血染红了沿途的草。 林远山生在春风下,为人遵纪守法,真没见过这种场景,害怕地后退,竟退进林二怀里。 他纠结地看向林二,问:“救不救?” 林远山弯腰轻探这人的鼻息,林二木着一张脸,随着林远山的动作蹲下,戒备地看向地上躺着的人。 这人的鼻息微弱,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虽然林远山嘴上叫嚣着不要捡路上来路不明的野男人,但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以及为数不多的良心不允许他见死不救。 他拉住林二,迎着林二疑惑不解的目光,说:“你来做个见证,这人不是我捅的,我只是好心做善事。” “少爷?”林二被他整懵了。 “害,被扶不扶整得应激了。”林远山喊他:“过来搭把手。” 荒郊野外,没有医师,林远山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 马车上治疗伤风感冒的药一大堆,但治疗外伤的药竟是一点儿也没有。 林远山嘱咐林二:“二,你守着他,我去寻寻树林里有没有草药可以应急。” “少爷,还是让属下去,属下……” 林远山惊喜地问:“你认识治疗刀伤的草药?” 林二摇头。 林远山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就老老实实守着他。” 林远山竟从林二木着的一张脸上看出委屈的神情,他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二还是很棒的。” 林远山也不认识草药,但他有万能的系统。 借助系统的帮助,他成功找到治疗外伤的草药。 他抱着一堆草药赶回,只见林二抱着剑,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少年。 林远山满头黑线,无语地扶额。 他在心底吐槽:二这小子,名字起得真好…… 系统搜寻各大平台,向林远山输出一段包扎视频,林远山跟着视频一步一步来。 新手上路,难免出差错。 暗红的血液混掺着青绿色的草汁,血在林远山来之前已经止住,但他还是多此一举地用草药糊上。 地上躺着的少年眉头皱了一下,嘴角翕动。 林二耳力惊人,将他的话复述出来:“少爷,他说疼。” 林远山心虚,不看林二,“这孩子真可怜,被人捅这么大的口子,能不疼嘛……” 以免仇家寻仇,他们将少年搬到马车上,指使马夫尽快赶路。 林远山的马车被受伤的少年霸占,他被挤到角落,把着马车的门跟林二唠嗑。 “二啊,你家少爷是不是风度翩翩,心地善良?” 林二一边给他剥核桃,一边敷衍地点头。 沈邵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眼神里装着不符合他年纪的狠辣,他将目光定格在马车上的另一个人。 那人单薄的脊背正对着他。 他将手慢慢伸向腰间。 那里藏着一把匕首,一刀便可见骨。 林远山不知危险降临,一边吃林二剥好的核桃,一边打趣他,只把林二烦得捂住耳朵才作罢。 “你继续剥,别停。” 一个冰凉的利器架在林远山脖颈,他猛地吸气,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手小心地移到刀上,企图将刀推远一些。 血珠瞬间染红他的手指。 林二拔开剑,气氛一下陷入僵持。 林远山有苦说不出,他小嘴巴拉巴拉:“兄弟,咱能讲点道理吗?是我们救了你,你这,不地道啊。” 他试图讲清楚利弊:“兄弟,你若是杀了你的救命恩人,也就是在下我。不说后半生会不会一直饱受良心的谴责,二这一关,你就过不去,不死也得半伤。二就是我旁边这个不苟言笑的呆瓜。” 林二的剑同样泛着寒光。 沈邵慢慢地放开手中匕首,林二的剑瞬间移至他的脖颈,待见了一丝红后,林远山才叫停他:“二,停下。” 林远山掀开他的衣摆,沈邵不自在地躲闪。 林远山戏谑道:“躲什么?你小子的衣服都是我换的,你全身上下我哪儿没见过?” 沈邵的呼吸加重。 “我不叫小子,我叫沈邵。” “好,小邵邵。” “沈邵!” “小邵邵~” …… 林远山嘴贱归嘴贱,换药一点都不含糊。有了先前的试错,这次倒也像模像样,起码包扎地规整了些,不像之前包粽子的手法。 沈邵嫌弃地看着他的包扎,手贱地揪上面的条条。 “你这小子,弄乱了我可不管。” 话虽是这样说,林远山还是将他手贱弄乱的地方重新包扎。 他认真地在尾处打结,沈邵垂下眉眼,愣神地看着他的动作,嘴里漏出一句话:“我想杀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林远山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沈邵耳朵尖红红的,躲开他的视线,凶巴巴地强调:“就算你救了我,也休想得到我的感激或是报答,更不要试图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赏赐。” 赏赐? 林远山好笑地看着色厉内荏的沈邵,有心逗他,故作不满地说:“那我总不能白救了你吧?” 沈邵耳朵尖更红,嘴硬地说:“就是白救了,你把我放下吧。” 他作势就要拖着受伤的身体下车。 沈邵红透的耳尖变得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绑好的伤口再次裂开,渗出红色的血迹。 “你干嘛?!快躺下!” 林远山赶忙护好他,将他扶着躺下,小心看向他的伤口。 伤口果然裂开,他将原先的布条拆下,重新涂抹伤药,换上新的布条。一番下来,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 沈邵在期间一声不吭,紧咬牙关不喊一声痛。 林远山现实中已经二十二,大沈邵六岁。 他心软地说:“疼可以喊出来,我会轻点。” 他心疼地将沈邵额间的头发捋到脑后,说:“给我擦擦汗。” 沈邵伤口在腰腹,不妨碍他胳膊的动作,他不明所以地擦拭林远山额头的细汗,动作粗糙。 林远山眼睛明亮,手指弯曲,弹了沈邵一个脑瓜崩后,笑着说:“这就是报答。” 他依靠着马车,迎着少年愣神的目光,用安定人心的眼神,安抚他。 “这就够了。” 他俯身,视线与沈邵相平,再次打趣他:“难不成小公子以身相许?” 沈邵红着脸,躲避他的视线,嘴里嘟囔:“想得美。” 林远山嘴上没个把门的,喜欢开玩笑,他凑身上前,与他呼吸相贴,蛊惑道:“委身于我,这么委屈?” 沈邵红透的耳尖染红脖颈,白皙的脸羞恼,梗着脖子,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任何人。 “哈哈哈哈哈……” 林远山看他脸皮薄,转头继续骚扰沉默寡言的林二,与他天南海北的胡扯。 沈邵合上眼睛,暗中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林二虽然名字带二,但做事靠谱稳重。 酉时一刻,车稳稳停靠在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亏得林二能找到这么个歇脚的地方。 驿站老板娘拨弄着手上的算盘,问:“打尖还是住店?” 林远山豪迈地说:“两间。” 林二一路见识了林远山的抠唆,早已见怪不怪。 沈邵不可置信地强调:“我们四个人。” 林远山想到大学宿舍,当时也是四人,但他们只住一间。 他暗中谴责自己奢靡,还不如一个孩子节俭,改口道:“一间便好,谢谢。” 他大学生刻在骨子里的礼貌没能感化老板娘,老板娘鄙夷地用一根陈年老棒剔牙,从背后扔来一把钥匙,“二楼楼梯右手边。” 林远山接了钥匙便要上楼,沈邵不顾腰腹的伤口,拽住他的衣角,强调:“我不跟人一起睡!” “可是我们没钱。” 林远山出行,便宜爹根本没想起来给钱,继母面慈心恶,更是不会给。 沈邵实在坚持,他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丝,林远山看在病人的份上,心痛地松口:“老板,再加一间房。” 林二跟马夫一间,沈邵和林远山一间。 进了房间,林远山存心逗他,慵懒随意地依靠在门扉,玩味地打量一脸警惕的沈邵,戏谑地命令他:“衣服脱了。” 沈邵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他紧拽着领口不松手,绝不委身眼前的流氓。 林远山义正言辞地鄙夷他:“我只是打算看下你的伤口,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沈邵没想到他恶人先告状,别开眼生气地不搭理人。 林远山走到床边开始铺床,换床单被罩,热水洗茶杯。 自从他刷过某个一言难尽的视频后,出门在外,但凡住酒店,必备床单被罩。这个习惯跟随着他带到了古代。 沈邵打量着他的动作,眉眼微霁。 夜晚,他们躺在床上,赶了一天路的林远山胡乱地给沈邵讲了一个不成体系的睡前故事,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均匀。 亥时三刻,沈邵睁开眼睛,眼神幽暗,他从腰间抽出匕首,森寒的刀尖正对林远山的心脏。 他的手臂青筋暴起,他决不能留下这些活口。 刀尖离林远山心脏只剩寸余。 哪怕他们真的无辜,善良。 可…… 可从未有人不设防不图利地对他好。 他在荒郊野外醒来,忘掉了一切。 杀他的暗卫唤他沈邵,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暗杀他,他假死逃过一劫,已经不相信任何人。 可林远山,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行动做事全无章法,总是惹人生气。但透过他的眼睛,能看清里面的清澈纯粹。他从未见过像林远山一样黑亮,会说话的眼睛。 刀滑落掌心,砸在林远山胸前,沈邵盯着林远山。 若他醒来,那便清醒地结果了他。 可林远山呼吸均匀,没有一丝要醒的痕迹。 沈邵蜷缩在床的角落,彻底认命。 黑暗中,林远山睁开眼睛,他像是没有察觉地将胳膊搭在即将结果他姓命的人身上。 呼吸打在沈邵的脖颈,他僵硬地不敢动,慢慢地陷入沉睡。 第二天,林远山像是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照常打趣沈邵。 沈邵窝在他怀里,被他戳脸戳醒。 他睡颜惺忪地睁眼,意识到身在何处后,耳朵尖瞬间红透,挣扎着离开林远山的怀抱。 林远山散漫地跟他打招呼:“早啊,小邵邵~昨晚睡得怎么样?” 沈邵自从失忆以来,从未像昨夜一般安眠,不设防地睡到天亮。他梗着脖子,嘴硬道:“不好,难受死了。” “可你昨晚双手双脚扒着我,睡得很是香甜啊。” 沈邵愤愤地起身,又不搭理人了。 昨晚,明明是这人缠着他! 赶了几天的野路,下午他们终于进城。 旬阳与他们一路上见到的县城都不一样。 林远山一个异世灵魂,沈邵失忆不记事,没能发现其中的不妥。还是土著林二最先看出异端。他撩起马车的帘子,进马车后一脸严肃,“这里怎么会这么冷清?” 林远山顺着他掀开的帘子朝外看,马路上没多少路人。 一路走来,旬阳更是连集市都没有,原以为入城会好一些,没成想城里也是一般冷清。 林远山收回脸上的玩笑,盖下帘子,凝视帘子上的花纹,片刻后,说:“先进县衙,不要打草惊蛇。” 沈邵探头,毛茸茸的脑袋伸到林远山脸前,他好奇地戳戳林远山的脸。 林远山抓住他的手,好笑地问:“干嘛呢,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沈邵羞红了脸,他羞恼地打掉林远山的手,色厉内荏地强调:“我是大人。” 林远山曲解了他的意,粗糙地搂了搂他,半哄道:“别担心,这点小事儿,还难不倒你远山哥哥。” 沈邵背开身,又不搭理人了。 马车停在县衙门口,一位中年大叔,估摸着四十来岁的模样,跪在马车外,恭敬地行礼,“见过大人,迎接来迟,请大人恕罪。” 林远山轻挑眉眼,压下眼底的戏谑。 大叔名唤季晨,这个大叔也是有趣,虽然话语诚惶诚恐,很是恭敬他这个新到的县太爷,可行为举止倒是一点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马车一大早便踏进旬阳的地界。现在已经午时,中间这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路上相迎,偏巧将他堵在县衙门口,大剌剌地迎人。 “您快里边请。” 倒是把县衙当成他私人的地界。 林远山从马车上下来,不动声色地压住沈邵的手,沈邵迎上他的眼神,努努嘴。 林远山低声问林二:“整个大晋的县衙都如这个这般富丽堂皇?” 林二冲他摇头,小声解释:“独此一处。” 林远山紧皱眉头。 从他们踏进旬阳县城,整座城像是没有生命一样,死沉。他们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百姓各个面露菜色,衣不蔽体,便是连个头都比寻常百姓矮一些。 整座城市仿佛被一个穷字烙印一样。 可当他走进县衙,这个认知又被彻底推翻。 县衙装点的富丽堂皇,便是现代出了名的风景园林也远远比不上,处处彰显着搜刮下来的民脂民膏。 林远山拳头渐渐握紧。 季晨领着他们走到住所,“大人可还满意。” 林远山点头,“有心了。” 真真是满意的不得了…… 林远山的反应太淡,不在季晨的预料之中,他心里打鼓,打起精神,收回先前的敷衍,认真对待起来。 他倒与传闻不符。 早在林远山来之前,他便接到林远山的信息。只说是个养在侯府的痴傻二世祖,被家族放逐到这里,混吃等死罢了。 可这一行人通身的气派,哪里像是痴傻二世祖的模样,若说是侯府培养数年的世子也是不及的。 大家族为争名夺利,背后阴招频频,想必这位也是忍辱负重的主。 “季大人可看出什么来了?”林远山径直向前走,话脱口而出。 季晨心口一震,收回打量的目光,再不敢小看他。 第3章 第 3 章 林远山一行人住在县衙后院。 后院安静清幽,处处雕梁画栋,设计各有巧思。三排连栋的小院外是青翠的竹林,外设庭院,诗情画意。路是鹅卵石铺成,路的两旁是巧妙设计的小溪,五颜六色的鹅卵石装点小溪,小溪又为一路增添不少情趣。 若这样的设计出现在富户人家,绝不会有任何不妥,反倒平添了几份雅趣。 但这样精巧的设计出现在百姓穷困潦倒,衣不蔽体的旬阳。 林远山的眼前不是诗情画意,生机勃勃的绿色。 眼前的一切仿佛脚踩一乡百姓的血骨,生生踩断他的脊梁。 他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还真见不得剥削阶级。 “大人?” 林远山抬起眉眼,光穿过他的头发,金光闪亮,他应道:“来了。” “大人,这便是旬阳历年的账簿。” 林远山从季晨手中接过,账簿送到他手,扬起一阵灰尘,“咳咳。” 季晨伸手预替林远山拍打衣摆上的灰尘,沈邵抓住他的手,眼神幽冷。 林远山叫停他:“沈邵,松手。” 沈邵才不是什么听话的人,林远山无奈站起身,从他手中救出季晨被抓红的手腕。 “抱歉,家仆顽劣,没事吧?” 林远山曲起手指,朝沈邵头顶猛地弹了一下,“调皮。” **裸的袒护姿态。 衙门的玄乎,与这位主薄脱不了干系。 季晨不知林远山深浅,自是不会以身试险。 若是真的虎落平阳,那便倒霉认栽。但若是狐假虎威,旬阳背后的官商也不是吃素的。 他笑着松开手,“在下皮糙肉厚,自是不碍事。” “在下为大人详细讲解一下旬阳的账簿?” 林远山欣然应允:“那便再好不过了,麻烦季主薄。” 沈邵不解地看向林远山,林远山不动声色地冲他摇头。 果真如林远山所料,整个旬阳的账目出了很大的问题,若没有系统的帮助,单凭他绝对看不出问题。 系统在他脑海中浮现,一个胖乎乎的小狗,窝在他脑海中邀功:“这个账本是专业人员拟定的,若没有我,单凭工科出身的你,是绝对看不出问题的,还不快谢谢我。” 林远山揉了揉它的脑袋,敷衍地打发它,胖乎乎的小狗嗷呜嗷呜地在林远山脑海中打转。 季晨:“大人,账簿可有问题?” 林远山抬头,看着他,“自是没有任何问题。大人有心了。” 季晨有绝对的自信林远山看不出来。 外面天色渐暗,季晨邀请道:“大人不若先去用膳?账本就在库房,随时可以翻阅查看。” “也好。” “砰砰砰——” “砰砰砰——” 外面传来登锣鼓的声音,林远山故作不知,探头,问:“什么声音?” 季晨站起身,“许是孩童贪玩调皮,误敲了登锣鼓,大人莫动,容我先去探查一二,再来禀告大人不迟。” 沈邵尚且年幼,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他推开季晨挡在门口的身体,“又不远,看看呗。” 季晨看向林远山。 林远山散漫地倚在板凳上,撑着桌沿站起身,“看了大半天的账本,着实眼酸。” 沈邵的声音加重,不满地提醒:“大人。” 林远山轻笑,桌上倒挂的干净毛笔被他随意取下,在手上旋转,趁沈邵不注意朝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着什么急,本大人说不去了吗?” 他转动酸胀的肩膀,手撑在脑后,开肩。 肩膀处的骨头发出咯吱的声音,他再次感慨这具富贵身体。 “看看去吧。麻烦季主薄带路了。” 季晨压下心口的烦躁,他眼神瞥向一边,暗处的人接收到他的指令,消失在原地。 林远山脑海中的小狗汪汪直叫,林远山在脑海吐槽:“祖宗,小点声吧,我看到了。” 系统消失在他视线,声音傲娇:“嗷,你知道就好。” 林远山走到门口,季晨派出去的人被林二拦住,他站在衙门的台阶,居高临下地看向下面的人。 衣不蔽体的女人握着手中的木棒,木棒上面沾满了她手上的血。 她看向林远山,砰一声跪在地上,关节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民女要状告季家亮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她额头带伤,是被重物所砸导致。她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头,额头的血沾上地上的灰尘,更加惨不忍睹。 季晨匆匆赶来,他厉声喝道:“李梅,你父亲亲自找的媒人做媒,你的聘礼季家已派人送到你父亲手上,怎么就变成季家亮强占你?好不讲理的一个泼妇!自古以来,婚嫁一事,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今日来衙门敲登锣鼓是何意?” 林远山问:“李梅,季主薄说的可是实情?” 李梅眼中的光芒散尽,她绝望地站起身,指着林远山,凄厉地骂道:“我原想着旬阳来了个新县令,没成想与他们竟是一丘之貉!老天爷,您睁开眼看看吧。” 她闭上眼睛,脚步加快。 林远山声音加大:“二,拦住她!” 沈邵为凑热闹,离她最近,他抱着李梅的腰,拖住她的脚步。 李梅竟想轻生! 她眼睛看向衙门外的石狮子。这两头石狮子光洁干净,前几日的大雨,冲刷掉上面未干的血迹,仿佛如此这般,便可掩盖掉旬阳百姓诉不出口的冤屈。 林远山下了台阶,动作轻柔地擦掉李梅额头的脏污,他干净的长衫上沾染红褐色的血迹,非常醒目。 李梅呆滞地看向他。 林远山弯腰,与李梅视线相对,他的眼神干净,安抚李梅紧张的神经。 “慢慢讲,若事情属实,本官豁开这顶乌纱帽不要,也要为你主持一个公道。” 两条晶莹的眼泪顺着李梅的眼滑落,在她脸上留下醒目的两条痕迹。 沈邵心底触动,失神地看向林远山的背影。 原来这人,也有稳重的时候。 他猛地甩开脑袋,自是不承认刚才的触动。 李梅跪在地上,林远山扶起她,手上的力道稳健,撑着她站起来,温柔地引导,“慢慢说,不着急。” 李梅收拾心情,开始讲:“奴家父亲本在城南卖豆腐,下面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因着父亲踏实肯干,一家日子过得尚可。我与弟弟时常帮着父亲走街串巷卖豆腐。那日父亲多做了些豆腐,卖完已是戌时。我与家人回家的路上撞见喝醉酒的季家亮,他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辱我清白,幸得家父与家弟相护,才从这恶棍手上逃生。可这恶棍第二日便要来家中提亲,纳我为妾。父亲自是不允,可这恶棍竟在青天白日强抢,留下十两银子,只说是给我的聘礼。到了这恶棍家中,他上手就要扒我衣服,更是当着所有奴仆的面羞辱我。” 她的声音狠戾:“奴家贱命一条,若是今日大人不能为奴家主持公道,奴家定用自己的方式让这恶棍付出代价!” 季晨站在一旁,眼神森冷,轻蔑地问:“凭你?” 李梅直起身,正视他的眼神。 季晨避开她的视线。 林远山看着两人的互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本官倒想会一会这欺男霸女的季家亮。” 季晨提醒:“大人,您还未用膳。” “去季家亮家吃吧。” 季晨晦暗的眼神看了一眼林远山的背影,沈邵似有所感,面无表情地朝后扭头,问:“季主薄还不走吗?” “这便来。” 林远山本以为县衙已是旬阳的超规格建筑,没成想这季家亮家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门口朱红色的大门,都快赶上京城安定侯府的规制。 他先前还不知旬阳每年的税款流到谁的口袋,现在一目了然。 季府的角门从一旁打开,先出来几个提刀弄棒的侍卫,气势汹汹地叫嚣捉拿李梅。 李梅惊恐不安,手不自觉握紧。 林远山将她护在身后,拍了拍她颤抖的手,温和地说:“没事。” 季晨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事儿! 现在任凭他舌灿莲花,新来的县令大人也不会再信季家亮无辜。 季家亮从护卫身后出来,看到李梅躲在林远山身后,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抢过护卫手中的木棍,指着林远山李梅骂道:“奸夫□□!李梅你个小贱人,装什么贞洁烈妇的模样,还不是在外面早有奸夫。” 他全身肥肉,块头极大,闭上眼睛挥舞手中木棍,林远山徒手接下他手中木棍,猛地朝后一送,这肥头大耳的男人竟直接摔了一个屁股蹲。 “一帮子蠢货,死了吗?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 沈邵林二护在林远山身前,林远山暗中龇牙咧嘴。 这死胖子,力气倒蛮大的嘞,真疼啊…… 不等这个蠢货再办什么蠢事,季晨走到他面前,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愤怒地骂道:“不争气的败家子,你在胡闹什么?还不快给新来的县太爷跪在磕头认错。” 季家亮不屑地哼笑,欲说什么,被季晨堵在口中,又是一记耳光。 “二叔!” “跪下。” 季家亮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态度敷衍地哼唧两句。 林远山并不认可,他背开身体,声音疏离:“不是该向本官道歉。” 季晨腿上用力,踢了一脚季家亮,恨铁不成钢地骂:“蠢货,给李梅姑娘道歉。” “让我给这个婊.子道歉?” 林远山皱起眉头,似是要发落。 季晨又是一记耳光甩在季家亮脸上。 季家亮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李梅道歉,李梅眼中带泪。 林远山路上已知这混蛋没有给李梅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若是惩罚太过,不免会被人猜疑。猜疑李梅早已清白不保。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这个混蛋,不急在这一时。 他罚季家亮二十两银钱,用来赔付李梅的精神损失。 “是精神损失。若是让我听到别的版本,我不管是不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统一按照是你在造谣诽谤,衙门的牢房也不是摆设。” 他严厉地提声:“听到没有?” 季晨被他唬住,颤颤巍巍地回:“听到了。” “回去。” 林远山带着一行人返回,季家亮挪到季晨身边,问:“二叔,新来的县令什么背景?好大的派头。” “侯府背弃的嫡长子,成不了大气候。倒是他身旁那个小子,我看不透。” 季家亮轻蔑地说:“不过是个护卫罢了。” “你个二世祖,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第4章 第 4 章 旬阳除了主要的官路,其余全是土路。前几日雨水充足,道路泥泞不堪,脚伸进去,需要用力才能拔出来。 沈邵人有洁癖,一路脸色沉重,神情严峻。 林远山倒是接受良好,幼时他跟着奶奶一同长大,农村当时也有这种土路。 他小声说:“要不你先回去?” 沈邵一瞬间很心动,他问:“那你呢?” “我不回去。我身为旬阳县令,自是要亲下基层,看一下当地百姓的真实生活。” “那我也不回去。” 林远山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温和:“随你。” 不等沈邵感动,林远山拔出泥中的脚便开始胡诌:“到时候哭鼻子,我可不会背你回去。” 沈邵眼珠蹬得滚远,他羞恼道:“林远山!” 李梅:“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沈邵郁闷地否认:“没有。” 路的尽头等待一位中年男人,拄着一根拐杖,脚边站着一个男孩,两人翘首以盼。 “阿爹。”李梅跑到他跟前,哭得像个孩子。 “那个混蛋在我离开后打你们了?”李梅心疼地看着她爹和弟弟脸上的青紫,嘴角翕动。 她甚至说不出那句,我找他们去。 这次虎口脱险已是极为不易。 李梅的父亲干枯的手擦掉她脸上的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姐姐。”李梅的弟弟紧紧抱住她的腿,不舍得松手。 “这是?” 林远山上前主动介绍自己:“在下旬阳新任县令,负责这一带的工作,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林远山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突然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对他磕头。 他也没这么凶神恶煞吧? 他自认为长得还蛮帅气逼人,玉树临风的。在现代,也是蝉联三年校草的脸,到了这里,沿用的也是现代那张脸,不该受到如此待遇啊…… 李梅:“阿爹,您吓到大人了。这次从庄家混蛋手中逃生,一切还是仰仗的大人。大人路上讲,他是父母官,是真正要为我们谋福利的好官。” 李梅的父亲一生没见过什么父母官,贪官污吏倒是见识的不少。他战战兢兢地抬头,对上林远山含笑的眼眸,又诚惶诚恐地垂下。 在旬阳这个地方,他见到太多官商勾结,他真的不敢相信。 林远山看出来他的不信任,承诺道:“口号都是喊出来的,我会做出实绩来证明我是来服务百姓的。” 他一路护送李梅一家回去,还没走到村口,便看见穿着官兵衣服的官差,拿着锃亮的大刀,守在村口。 “旬阳的防卫这么好的吗?” 林远山对这种当兵的有天然的好感,看到他们大晚上还坚守岗位,不由感官又变好了些。 沈邵和林二不像他这般心态,戒备地护在他身前。 “怎么又来收粮食了。”李梅的父亲唉声叹气,弯着的脊背又驼了几分。 村里传来声音:“新来的县长大人有令,每家每户重新征收粮食。” 林远山不明所以。 他从未下过这样的政令。 “官爷,今年收成不好,给留点口粮吧。” 林远山脚步加快,快速走到村口。 官差脚狠狠踹在老大娘的胸口,恶狠狠地骂道:“树上的野草树皮,哪样不能养活人?别在这里给老子哭穷,真有本事,找新来的县太爷说去,老子只是奉命行事,滚开!” “县太爷要粮,谁敢不给?若有抵赖,通通抓进衙门大狱!” 林远山气急攻心,他的声音气愤到沙哑,“我看谁敢!” 官差阴狠地看向林远山,见是一张生面孔,更加肆无忌惮,拿着一把大刀就向他走来,不屑地啐了他一口,骂骂咧咧地说:“滚,别他妈挡着老子办差。得罪了县太爷,十条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官差不识什么气度,只知是三张陌生的小白脸,不耐地推搡。 林二一身腱子肉挡在前面,将林远山和沈邵护得死死的。 官差只觉被人挑衅,挥舞着大刀就要向他砍来,“你们算什么东西,胆敢阻碍县太爷办事。” 林远山再好的脾气也忍耐不了。 普天之下,竟真有人无视王法。 他推开前面护着他的林二,声音清冷,掷地有声:“在下旬阳新任县令,林远山。” 他看向为首的官差,声音不急不缓:“本官竟不知自己何时下令,重新征粮。” 他指着眼前吓得哆嗦的官差,说:“不若,你给本官讲讲,本官几时下的这道政令。” 在场的众人统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下说话的林远山。特别是刚才还在叫嚣的官差,稀稀拉拉跪了一大片。 “谁能站出来给本官讲讲?” 底下的官差自是没一人敢站出来,为首的官差因着先前的大放厥词,自是吓得心口梗塞,他颤颤巍巍地解释:“大人,这都是旬阳历来的政令,我们也是依规办事。” 林远山扫了一眼眼前的百姓。 面黄肌瘦,双目无神。 吃人的世道! “不论你们先前怎样,自本官管辖之后,先前县令下达的政令统统作废。旬阳,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贪官污吏作威作福。今日征收的所有粮食,统统归还。” 百姓跪在地上,不敢光明正大地看林远山,只敢偷摸抬眼,用余光打量。 他们不敢相信今年的粮食就这么保下来了。 往年,县令总会下各种各样的政令,他们的粮食总也保不住。 山上的树叶年年被薅秃。 他们真的不想再吃树叶了。 又酸又涩。 眼前的县令神仙一般的面容,竟也有神仙一般的品质。 百姓跪在地上真诚地磕头。 林远山没有被众人敬仰的喜悦,他心情沉重,眼睛里藏着很多情绪。 吃人的世道。 他只是没有同流合污,便被他们奉为信仰。 可是这些,明明应该是每一个官员应该做到的。 他冲着百姓深深鞠躬,“本官在任期间,定还大家一个海清河晏的旬阳。” 村民呆愣地看向中间鞠躬的林远山。 这是第一个向他们鞠躬的官。 不管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起码这一刻,他们是相信他的。 林远山恩威并用,他睨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官差,声音冰冷无情:“今日参与的官差,统统记下名字。” 不等官差为自己求情,林远山随意打发他们:“还不走,是准备让本官现在在这里决断?” 官差哪敢逗留。 回去还能找背后的主子求情,在这里,新来的县令肯定拿他们立威。 待他们走后,林远山背起手,问李梅:“送了这么远了,请本官喝口茶怎么样?” 李梅怎会说不,赶忙请林远山进家。 害怕林远山喝不惯家里的粗茶,她还特意借了村正家里珍藏的茶叶。 不过是一样的酸涩难以下咽。 好在林远山也不是为了喝茶,他只是想看一下当地百姓真实的生活。 看到之后,果真如预料这般。 百姓除了被上层挤压,生活难以为继,更有一辈子的营生,只能依靠天时。 林远山来自高度发展的21世纪,见到这样的困境,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他在思索他们可以从何处破局。 他看到李梅家里的豆腐,突然福至心灵。 豆腐乳! 他上中学的时候,家里不给他学费生活费,他当时未成年,根本挣不了什么钱,利用课余时间挣的钱也只勉强能交上学费。每每他就会去超市买两瓶豆腐乳,然后每天馒头就着豆腐乳。 他记得第一天,他会非常奢侈地吃一整块! 又幸福又愧疚。 古代并非全是高门显贵,豆腐乳还是有很大的消费市场。 他的系统虽然主搞基建,但是可以连接现代的网络,进行搜索。 小胖狗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傲娇地求亲求抱,满足后老老实实地将方子发给林远山。 林远山将制作流程誊抄下来,交给李梅。 “这是我外出游历时,曾向一位老师傅求得的方子,味道很是鲜美,你们可以支个铺子,卖它。”他慢慢地向他们讲解其中的细节,“豆腐易得,豆腐乳制作起来也方便,虽说是新方子,但旁人学起来也容易,起初便定个商标,让大家一说起豆腐乳,想的便是你们。” 沈邵跃跃欲试:“便叫……” 林远山打断他:“不用太过雅致,朗朗上口即可。” 沈邵不满地哼哼,别开脸生闷气。 李梅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发表自己的想法:“大人,旬阳豆腐乳可以吗?” 林远山赞许地点头,他继续给他们提议:“价钱也不必定的太贵,让大家都吃得起,口耳相传,总会越来越好。” 林远山笑容灿烂,阳光澄澈的眼睛里面荡漾着喜悦。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先前,是他想岔。 倘若世道不公,那便推翻好了。 横竖不过是异世来的乱魂。 林远山赴任那日是个久违的艳阳天,后面数日不见太阳,连绵的雨水下得人心烦。 他本欲带着旬阳人一起做豆腐乳。瓶瓶罐罐需要晾晒消毒,奈何空气湿闷,这项计划便搁浅下来。 雨势不大,但连绵了数十日。 季晨因包庇族亲,在林远山跟前失了脸面,这几日寸步不离,争取不被一撸到底。 雨越下越大,眼看着就要暴雨倾盆。林远山坐不住,站在廊下,问:“季主薄,今年雨水可与往年不同?” 雨声噼里啪啦,林远山皱紧眉头。 南方确实雨季频发,希望是他多想。 “是比往年持续久了些,但旬阳就是这样,雨季雨水多了些。” 是这样吗? 林远山看向远处,成团的黑云压下来,天空黑的不见日光,闪电时不时划开天幕。 第5章 第 5 章 林远山一夜没睡,每每合眼总要被闷雷惊醒。他披着外衣站在廊下,闪电数次划开天幕,闷声滚滚,响得人心慌。 沈邵听到动静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林远山?” 林远山收起来寻常的玩笑,认真了神色,对沈邵说道:“帮我拿一下旬阳的舆图。” 旬阳地处青天江中下流。青天江三大主流在旬阳汇集,经旬阳汇入碧海。 不知此时上流是什么情况。若三大主流全是暴雨,旬阳的堤坝定承受不住。 “旬阳会发生洪灾吗?”沈邵抬起头,望向林远山。 林远山揉了揉他的头,安慰道:“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可能没有想的严重,不要杞人忧天。” 沈邵遮下面上的担忧,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掌心转了转。 林远山初入旬阳,不知这里的地形,不敢贸然下决断。他生在北方,旬阳地处南方。他只是听说南方夏季多雨,但钱包羞涩,这辈子除了穿越这一遭,没去过南方。 脑海的系统也是理论知识丰富,实战经验需要跟他一起摸索。 “沈邵林二,你们两个帮我翻一下县志。这么多年,旬阳不可能没发生过洪灾。找到之后拿给我。” 林远山则是一直盯着桌上的舆图。 申时,雨势慢慢变小,不等一行人松口气,沈邵高声叫道:“找到了。” 县志上面显示,五十年前,旬阳曾遭遇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洪水,洪水当时冲垮了房屋。 当时,青天江三大主流全在下暴雨,主流汇入旬阳,不等水流向下游走,直接冲垮了堤坝。旬阳死伤惨重,死了八百余人,灾后爆发的瘟疫,更是死了一千三百多人。旬阳经由此,数十年没能恢复。 沈邵天真地说:“县志上说,五十年前的洪水百年难遇,那年已经出现过一次,会不会近百年不会发生了?” 日后沈邵和林二在旬阳代表的便是他,二这小子,脑子轴得很,只会听他命办事,脑子那是一点都不转。沈邵虽说年岁不大,但聪明机灵。 林远山欲教他,给他讲道:“百年难遇只是根据洪水的体量和已经发生的频率,经由专业人士统计出来的数据。即便是万分之一,若是发生在身边,也会变成百分之百。洪流淌过,下面是鲜活的生命,不能用冰冷的概率简单的衡量。便是万分之一,我们也要付出百分百的精力去应对。” “小邵?” 沈邵对上他的视线,有些愣怔,问:“那这次呢?” “端看这两日了。”林远山叫上林二,“二,你与我一同探一下清天江上游的情况。” 沈邵抓住他的手,自告奋勇道:“我也去。”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待在这儿看县志。” 他们一同踏进雨幕,消失在沈邵视线。待看不见林远山背影后,沈邵低声喃喃道:“我不是孩子了。” 林远山与林二身着蓑衣,雨水打在蓑衣上,沉得胳膊酸疼。 亥时,大地本就漆黑一片,更何况乌云压在头顶,林远山一脚一个水坑,淌着泥水拔出脚,身体难耐到极点。 但他根本来不及顾念这些。 清天江中上游雨势只大不小! 林二:“大晋有明文规定,若河道上游发生特大暴雨,当地官员必须派人前往沿流通知,确保下游有时间准备。” 可这么多日,没有一人前往旬阳通知。 林远山震怒,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他问系统:“若雨这样下着,我们还有几日准备?” 小狗也知道事情紧迫,没有求抱,说:“最多两日。” “回去!” 他们回去没有折返县衙,而是顺着清天江主流的方向,沿途探查。 林远山的手长时间泡在水里,发白皱巴。他抹去眼睛上的水珠,新的水珠又挂在他的睫毛。他顾念不上,眯起眼睛看向前面。 这里竟然有个村落!舆图中并未显示! 生命面前,一切都能往后放。 “二,快去看看!”他加紧脚步向前赶。 那是? 沈邵咧开嘴角,眯起眼睛朝他笑,大声对他喊:“林远山,我才不是小孩子!” 李梅搀扶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看向林远山,喊道:“大人,我们都来助你。” “大人,我们都来助你。” “大人,我也来了。” “还有我还有我。” …… 李梅的村落,渔村,齐上阵,男女老少除了上了年纪的,竟全部都在。 林远山眼角带泪,他怀疑过。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带百姓成功躲过这次天灾。 一路上,他设想过种种方案,也让系统帮忙推理,每个方案的成功率都微乎其微。 可在现在,他看到了希望。 他高声喊:“轻装上阵!本官在此允诺,日后定带大家发家致富。现在,护好命最重要!” 李梅在旁高声替他佐证:“我可以担保,大人一定可以带我们吃饱穿暖的!” 他背对着众人,问沈邵:“衙门水文站可有预警?” 沈邵回:“不曾。” 林远山脸色不好。 这群尸位素餐的混蛋! 旬阳官场内部盘根错节。但现在天灾近在眼前,绝不是好的时机整顿。 季晨领着县丞匆匆赶来。 “下官宋国荣拜见知县大人。” 林远山赴任数日,这倒是第一次见旬阳的县丞。 宋国荣蓑衣下是一身白色锦袍,真真是富贵华丽。 林远山自是不会惯着他一身富贵病,他装作看不出,吩咐道:“宋国荣季晨,将你们二人府内收拾出来。另外,旬阳县内所有乡绅全部将府内空房间腾出,用来安置地势低洼地区的灾民。” 为了防止中间有人欺上瞒下,他说:“也请两位大人做好记录工作,对于这次救灾行动中表现突出的乡绅,本官到时一定着重褒奖。二,你去协助两位大人。” 他没有派林二和沈邵主管这件事。 他们毕竟初来乍到,对旬阳知之甚少,倒不如交给宋国荣和季晨,也省得中间跟乡绅扯皮。 二这小子眼睛里不容沙子,体格又壮,刚好。 “大人,这……” 林远山失望地看着他们二人,严厉批评:“大灾当前,一切皆为了人民群众服务,身为旬阳的父母官,你们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意识到百姓看他们二人的眼神不对劲,二人立马转变态度,“怎么会。” 林远山这才满意地点头,“届时奖励也不会少了二位大人的。” 等人一走,沈邵问:“为什么还要奖励他们?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况且若不是他们欺上瞒下,旬阳百姓怎么会如此艰难存活。” 林远山眉眼带笑,“给他们发个大红花呗。”他察觉到沈邵近来神经紧绷,开玩笑说:“到时候让你画?” 沈邵哼了一声,傲娇地拒绝:“哼。我才不要,他们不配。” 不止乡绅家里收拾出来,县衙也被贴心的林二收拾出来。 县衙地势高,相对来说,最为安全。 彻底安定下来已经是第二日丑时。 沈邵注意到林远山眼底的乌青,强势地压着他睡觉,抱着他的腰小声哼唧:“我害怕,你陪我。” 林远山在现代已经22岁。在他看来,沈邵16岁,可不就是小孩儿。 他顺势躺下,轻柔地拍了拍沈邵的背,声音温柔:“你睡吧,我陪你。” 这一夜,林远山睡得极不安稳。雨珠砸在房顶,椎子一样。他太阳穴生疼。 他刚一翻动,在他怀里窝着的沈邵便被惊醒。 沈邵睁开惺忪的双眼,问:“什么时辰了?” “还早,再睡会儿。” 他这样说着,但两人谁都睡不着。外面雨势虽然比较先前,小了很多,但仍没停。 不知上游什么样的情况,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睡不着,索性二人起床穿衣。 他们拿着大饼啃。 府里厨娘不会烙饼,饼做的又干又硬。 林二仰头,欲接着雨水往下顺,被林远山察觉,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喝道:“想生病是不是?” 他训人捎带上了沈邵,两人一起训。 沈邵扭转身子,不听他絮叨。 渔村的村正李成德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说:“大灾的雨水,喝不得。” 沈邵小声嘟囔:“这么脏,我才不喝。” 林远山扶着他的手,问:“老人家,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李成德诚惶诚恐地又准备跪地磕头。 林远山赶忙扶起他。 “好,好,好。这是老夫第一次住官家的房子,真舒服!” 昨晚安置的仓促,人都挤在一起,怎么会舒服。 但老人家的神态又不似作伪,林远山只好作罢。 昨日县衙的官差全部被林远山调派,用来疏散河边的人群。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哪能舍得,况且大物件又搬不走,更是割舍不下。 林远山跑前跑后做心理疏导,终于软化他们的态度。 实在不愿意的,全部经由林二敲晕了带走。 生命面前,在意不了他们的意愿。 现在当务之急是疏浚河道。 “大人。” 林远山朝后扭头,旬阳的百姓扛着锄头,浩浩荡荡的一片。 “我们来助你。” 林远山偷偷抹掉眼泪,“真是的,搞这么煽情干什么。” 第6章 第 6 章 林远山问系统:“可能看出什么应对措施?” 系统小狗摇头,“只能通过舆图大致推测,具体什么情况还需要到现场进行勘查。” 林远山明晃晃的嫌弃刺痛傲娇小狗的心,它高声汪汪叫:“汪!古代的舆图粗制滥造,连个最起码的高程都没有,系统也不是万能的好嘛。汪!” 木家村地势低洼,村内百姓早在昨日林远山他们的疏导下安置在各处。短短一日的光景,水已经淹没小腿,水位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慢上涨。 昨日有意见的木家村村民见到村里如今的模样,无不在庆幸。虽说昨晚睡得没有家里房子舒坦,但好在起来不是在水里泡着,随清天江江水漂流。 “我知道哪里可以了!汪汪汪!”系统开始在林远山脑海噪声攻击。 念在系统虽说聒噪,但着实有用,林远山捏着鼻子忍了。 距离木家村五公里的宋家村与刘家村,是最好的疏浚河道的选择。 河水引入这里,虽会冲垮部分房屋,但河水流经的地方,没有大面积的农田。 保住了农田,就保住了旬阳未来一年的希望。 房子可以再盖,但旬阳绝不能出现灾后易子而食的悲惨画面。 更何况木家村有条干涸的河道。 “天佑旬阳。” 有人欢喜有人忧,宋国荣身为宋家村人,自是不愿让自己村落平白受灾。 他站在林远山身侧,皮笑肉不笑,“大人,牺牲两地安宁,保一方安顺,这于理不合啊。” 沈邵被他大屁股拱走,气愤非常,呛他:“那宋县丞给一个更好的选择,我们便舍掉这个方案。” 宋国荣只是想将林远山架起来,他能有什么好的方案。他后退一步,压下眼底的暴虐,恭敬地对着林远山回:“下官僭越了。” 沈邵补上林远山身旁的空位。但宋国荣后退的步太小,中间的空隙不足以插进去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沈邵紧贴着林远山的身体。 林远山无奈,拉开了一点距离。 旬阳百姓过得艰苦,几乎能开垦出来的空地都种上了粮食,可是这般,可填不满肚子。 可木家村与宋家村却与此相反。 木家村空出来的荒地长满了杂草,因着先前是河流的支流,地势肥沃,草比人都高,可见荒废了许久。 这两村百姓却各个富态。 林远山不是笨蛋,脑子稍微一转便知晓了个干净。 木家村他不清楚,宋家村他还能不明白。 旬阳的父母官,真是一次次刷新他的下限。 也好在这两处没有良田。 木家村的村正木正平拄着一根拐杖,在身旁人的搀扶下走过来。 林远山上辈子听喜爱文学的舍友说过,在古代,地方家族力量很庞大,他们靠血缘维系起来,有时候甚至超过了当地官员的势力。 宋国荣赶忙走过去,走到木正平身旁人的位置,顺势接过他的手臂,搀扶上去,动作很恭敬。 当今皇后,母家姓木。 但穷乡僻壤之地,自然不是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的母族。也不知是稀释了多少代的血脉,狐假虎威在旬阳占地为王。 林远山猜出他的身份,但装作不知,站在原地,装出一份初生牛犊不怕虎,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张狂。 木正平在旬阳,当了数十年的土皇帝。他缓缓地停下,惺忪的面皮耷拉在脸上,一双无神的眼睛挂在面皮上。 林远山猛地被他样貌吓到,面上不显。他脑海中的系统汪汪汪直叫,“汪,汪!老妖怪!林远山,老妖怪!” 别叫了祖宗,装不下去了! 木正平:“大人可是新来的旬阳知县?” 林远山朝他作揖,回:“正是。” 木正平:“大人初来乍到,不知旬□□体情况,这水通不得。” 上游雨不停地下,林远山心里着急,面上不显,问:“哦,为何?” 木正平:“清天江是旬阳的龙脉,所有的流势自有它的道理,我等这些凡夫俗子怎可轻易改动?若惹怒了上天,又有谁来平息老天的怒火。” 林远山一整个黑人问号…… 搞封建迷信这一套来压他是吧?他林远山身为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最是看不惯这些牛鬼蛇神。 一旁的旬阳百姓坚定的态度开始摇摆。 林远山一铲子下去,纨绔地叫嚣:“神仙吃我等凡夫俗子的供奉,自是有责任有义务为我等排忧解难。今日旬阳上上下下数千人的性命只在片刻间,若真因为我等动了所谓的龙脉,上天降罪于我,那我定上穷碧落下黄泉,求个公道是非。” 他霸气地冲旬阳百姓说:“大家放心地挖。今日,我们定跟阎王抢命。若上天真要降罪,我林远山奉陪。” 沈邵不慌不忙地加码:“若今日因莫须有的龙脉放弃整个规划,那怎知人是否有来生?上天责罚真就这么严重?比全县上千口丧命于此还严重?” 摇摆的旬阳百姓瞬间清醒。 林远山:“挖!” 木正平在旬阳当了一辈子的土皇帝。在旬阳,没有人敢这么违抗他的命令,他刻满风霜的皱纹在脸上震动,犀利精明的眼神被震怒取代,他高声喊:“我看谁敢?” 林远山可不是被吓大的,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我敢。本官身为旬阳知县,身负一乡百姓之责,自是要为大家谋求一条生路。别停,继续。” 他带过来的人起码现在是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老匹夫木正平无话可说,他挥开宋国荣的胳膊,从鼻孔哼出一声:“哼。老夫日后倒要看看林大人怎么承担老天爷的怒火。告辞!” 林远山:“慢走,不送。” 林远山自打进到旬阳,心中便窝着一团火,而今见到罪魁祸首,自是不会心平气和。 宋国荣看了一眼林远山,没多做停留,匆匆跟上木正平的脚步离开。 林远山:“大家继续。” 林远山力气不大,在这里干不了什么工作,只是起到一个安抚人心的作用。 目前来看,这个作用成效显著。 沈邵问:“林二呢?” 林远山撑着木棍站起来,喝了一口水,才回道:“我让他去下游通报了。” 他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景象,打开手中舆图,慢慢地比对。 沈邵:“你不管下游了吗?” 林远山无奈地说:“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小邵,我的力量有限,不能兼顾整个清天江,保住旬阳已是上上策。” 他在心里祈祷下游官员能够重视。他恨自己只有悲天悯人的心,而没有救人水火的能力。 沈邵抬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顶,又小幅度转了转头。做完这些,扭开头不看他。 林远山好笑地附和他的动作,欣慰地看着他害羞羞红的耳尖,眼睛藏着笑意,“木家村这条支流,想必之前是清天江的某条干流,可以分走很大一部分水量。若我们今日能通开,引走部分清天江水量,下游或可安然无恙。” 可是又谈何容易。 虽然目前父老乡亲齐上阵,可也远远不够,真正能干活的劳动力还是青壮年。 旬阳百姓生活艰苦,营养跟不上,便是青壮年也比寻常百姓短上一节。 林远山在心底暗下决定,以后一定要改善旬阳百姓的伙食!让旬阳人衣食无忧,不禁吃得饱,还要吃得好! “汪!” 系统接收到林远山的焦虑,疯狂刷存在感,汪汪汪直叫。 “林远山,你是不是忘了我。汪!” 还真是。 林远山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感兴趣地问:“你有什么办法?” “水流速度这么大,可以人为引导水流,采用水流高速流动带来的瞬间冲击力,冲出一条道路来。” 林远山眼睛亮起来,脑海中的小人高举起系统,将它抛上抛下逗它玩。 “汪汪汪,系统要吐啦,汪汪汪!” 新的方法果真有奇效,至少目前的百姓能完全应对下来。 “木老,雨大路滑,您慢点。”宋国荣谄媚地托着木正平的手,将他大部分重量转到自己身上。 木正平人老,很吃这一套,他抬起干枯的手,拍了拍宋国荣的手。宋国荣仿佛受到很大的恩惠一般,激动地看向木正平。虽然动作幅度很大,手上的力道确是稳稳当当。 木正平:“那小子背后是什么人?” 尽管木正平没有点明,宋国荣还是听明白了,他斟酌着说:“听闻是大世家的嫡长子。”他瞟了一眼木正平的脸色,继续道:“不过我也觉得奇怪,侯府的嫡长子为何来旬阳赴任?莫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 木正平鼻腔哼了一声,“在旬阳,龙虎都要给我卧着。有什么奇怪,京城的大世家里面腌臢事多了去了。打听一下,看这小子是不是有个继母,或者下面有个受宠的弟弟。” 木正平:“若他真是被家族舍弃,那么我们也不用留什么后手。横竖是至亲都不在意的人,来到阎王爷跟前,罪过也不在你我二人。” 木正平手段狠辣,却最是信奉这些牛鬼蛇神。 宋国荣应道:“是。若他真单刀赴会,少不得在我们这儿吃点苦头,掉个性命。” 木正平:“做得干净点。” 宋国荣:“我办事,您放心。” 第7章 第 7 章 “教五子,名俱扬……” 林远山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发声的地方。 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跟在大人后面搬石头,力量不大,但动作麻利。男孩儿嘴上念念叨叨,仔细听,竟全是诗词。 在古代,十几岁的孩子,便是上学晚的,也早已启蒙,不该背一些《三字经》《千字文》这样的教材。 林远山喊沈邵过来,沈邵停下手中锄头,站在他身旁,问:“怎么了?” 沈邵趁他不注意,偷偷比对二人身高,发现自己竟隐约比林远山高上一丝,心中窃喜,傲娇地垫脚,想更高一些。 林远山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大手压他脑门上,给臭小子按下去,凑到他耳边问:“你还记得自己几岁启蒙的吗?” 沈邵摇头,懊恼地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远山想到沈邵失忆的事情,拍拍他的脑袋,打发他。 林远山走到男孩儿跟前,蹲下身,与蹲在地上捡石头的男孩儿视线齐平,问他:“刚才是你在背书吗?多大啦?叫什么名字呢?” 尽管林远山面相和善,声音温柔,但旬阳人被历代的官员坑害的严重,男孩儿还是不敢跟他对视,怯懦地回:“我叫李文一,今年十三岁,在背《三字经》。” 林远山表达友善的标志便是揉人家脑袋,他揉了揉李文一的头,夸道:“真是好孩子。” 李文一羞红了脸,林远山问:“可看过四书五经?” 李文一摇头。 他胆子大了一些,但仍然不敢跟林远山对视,只敢掀起眼皮,偷偷看一眼林远山,然后赶紧垂下头。 他喜欢读书,他听阿爹阿娘说,林大人是个好官,他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家里穷,请不起先生。我小的时候偷跑到宋家村,站在书塾外面偷听过先生讲的几节课,识得一些字。后来被宋家村的人发现,将我赶了出来。先生仁慈,送我一本《三字经》,我便日日研读。我刚才读的,正是《三字经》里面的诗句。” 他的声音蚊蝇般,好在林远山离得近,再加上有系统辅助,听得七七八八。 情绪饱满的系统感伤地在林远山识海哭唧唧,“好苦命的娃。” 林远山不知它一个代码组成的系统,成日情绪怎么这般充沛。 李文一声音大了一些,起码这次不用系统辅助,林远山也能听到。 只见李文一眺望远方,声音憧憬:“我喜欢读书,我愿意读一辈子书。”他终于对上林远山的视线,正视林远山,恳求道:“大人,听闻您可以带领旬阳人吃饱穿暖。我可以少吃,也可以穿破衣,我只想读书,可以吗?” 沈邵没走远,蹲在一旁听他们讲话,他不礼貌地插话:“那为什么不可以即吃饱穿暖,又上学堂,等待日后考取功名呢?” 李文一声音又变小了,“阿娘说,人不能太贪心。” 沈邵:“哈?” 林远山心疼地揉了揉李文一的脑袋。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也最怕麻烦别人。 沈邵这臭小子是没这样的经历,也锻炼不出这样的性情。林远山弹了弹他的脑门,羡慕这小子的好命。 林远山:“这是本官的职责,不能算你的贪心,待这次天灾安稳度过,大家便开始上学。” “真的吗?”李文一声音哆嗦,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对于他,便是连做梦都是奢侈的一件事情,也就不敢相信终日的诉求,能这般轻易实现。 李文一的父亲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他偷偷擦掉眼角的眼泪,手上的动作更加卖力。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他愿意为林大人干一辈子白工,只求家里的娃娃可以上学。 李梅也想上学,她偷偷抬眼看了林远山,又泄气地垂下眼睛。 她不敢说。 林大人是个好官,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神仙一样的好官。 当年宋家村的先生也是很好很好的人,他免费教李文一识字明理。但当她站在廊下偷偷听的时候,先生便会板着一张脸,严厉地呵斥。幼时她不服,找先生讨要说法,先生只讲,姑娘家不要读太多书,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 呸,讲的什么屁话。 沈邵蹲在李梅身边,笃定地说:“你也想读书。” 李梅耿直脖子,红着脸反驳:“我没有。” “好吧,你没有。”沈邵摆了摆手,继续道:“我本来还想帮你跟那个吝啬鬼林远山说一下,看来你是不需要了。小姑娘,你知道因为你的腼腆,错失了多么大的机会吗?” “吝啬鬼”林远山扯动嘴角,起身,屈起手指,朝着沈邵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小兔崽子,就知道造我的谣。” “林远山!我不是小孩儿了!” 天天背后说人坏话,不是小孩儿是什么? “知识不分性别,获取知识同样。”林远山不等李梅的反应,高声对身旁的旬阳百姓喊道:“此次天灾过后,旬阳正式启动县学,县学的一切花销,将由旬阳政府提供。各家各户若有年龄超过6岁的孩子,皆可报名,不分男女,旬阳县学欢迎大家。” 林远山从身后提溜出来沈邵,将他至于人前,“灾后,各家各户请认准我身边的这位幕僚,沈邵,沈大人。沈大人届时将负责县学的各项事宜。” 沈邵小声哼唧:“真会当甩手掌柜,小爷可还没有答应你呢。” 林远山轻笑,假装没看到他红透的耳尖。 采用系统的方法,再加上旬阳人热情高涨的气势,整条河道很快被疏通。水混着泥土,冲入木家村这条干涸的流道。 林远山吩咐道:“大家今日再辛苦些,顺着水流方向沿途探查,若流道有改流的趋势,一定要上报。” 旬阳人背着农具跟在林远山身后,浩浩荡荡一大片。 林远山又累又困,从发现雨势不对到现在,没能睡一个囫囵觉。夜半数次被惊醒,便次次合不上眼。 他强撑着,没让任何一人看出。他右眼下的一块肌肉弹跳,是身体透支,严重睡眠不足的预警,他只当不存在,用诙谐幽默的语言抚平大家的焦虑。 直至现在,旬阳人只是凭借着对他的信任,有条不紊地执行他的决定。 丝毫没有意识到,若是没有林远山,他们将经历数年前的悲剧。 “你怎么了?”沈邵第二次扶住林远山摇摇欲坠的身体,担忧地问。 林远山摸了摸他的脑袋,附在他耳边小声回:“没事,就是累了一点,别跟大家说。现在是关键时期,停不得。” 沈邵:“哪里停不得,谁离了谁不能活?要我说,你就是瞎操心。”沈邵嘴上不饶人,扶他的动作倒是稳当。 为了防止被看出来,待站定后,林远山便松开沈邵的手,吊儿郎当地跟他开玩笑:“小邵邵离了哥哥能活呀?可是哥哥觉得小邵邵离不开哥哥我呀~” 沈邵羞红一张脸,色厉内荏:“林远山!谁是你弟弟!” 一旁的旬阳人感慨:“两位大人真是兄弟情深。” 沈邵气急败坏地反驳:“谁跟他兄弟情深了?!” 林远山看破他的傲娇,戳穿他:“那你怎么不走?” 沈邵别开头不看他。 还不是怕你被摔。 还有,林远山对别人就不是贱兮兮的。 单对他,吊儿郎当,一副浪荡子模样。 沈邵气成河豚,越想越气。 林远山好笑地看着他。 不是吧?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小性了? 沈邵凶巴巴遮掩情绪:“还不快走!”林远山脚步加快,只见这臭小子又满脸不高兴。 林远山好脾气地揉捏沈邵的脸,只把他惹毛才停手。 林远山身后的官差突然问:“大人,前面怎么有户人家?” 林远山不知木家村具体情况。 昨日,木家村是季晨和宋国荣负责人员遣散。他本想着这二人会对旬阳人有感情,在大是大非面前不会糊涂了事,没成想是他想当然了。 旬阳百姓的住房低矮,不足一米五的院墙能轻而易举看清里外的景象。 院子里本有一个五六岁的少年,看到林远山一行人后,着急忙慌地插上大门的门闩。而后,匆忙跑进主屋,躲在里面彻底不出来了。 林远山来到旬阳数日,若不是能从水面的倒影窥见他风姿卓越的面容,还真会以为自己生就的青面獠牙,能止三岁小孩哭涕。 沈邵弹跳起步,手撑院墙,跃入这户人家。沉重的蓑衣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一连串的雨水,竟不显得狼狈,反倒添就了一种大侠式的潇洒。 “哇,沈大人好帅。”李梅小声地惊呼。 林远山在一旁认同地点头。 臭小子耍帅的时候还是很耀眼的。 这户人家也是命好,没被洪水冲垮房屋。 他们沿途经过的很多人家,房子皆被冲垮。 其余的人要么是如林远山这样的读书人,要么是庄稼汉,皆没有沈邵的好身手。 林远山受现代安全**教育熏陶,自是不会在主家明摆着不欢迎还厚着脸皮进人家家门。他站在墙外,见沈邵这小子不靠谱地翘人家窗户,只好扬声问道:“你家大人呢?” “大坏蛋,快走开!” 沈邵站在窗户边,一脸不高兴地问:“你说谁?” 屋内的小孩儿怯懦地蹲在门边,稚声稚语地说:“爹爹说了,新来的县令要冲毁我们家的田,所以你们都是大坏蛋,你们快走开!” 屋内的小孩儿突然呜呜呜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们家。” 沈邵:“小孩儿,你讲点理好不好?若是没有林远山,整个旬阳都要被淹。现在只不过单淹你们几户人家,又不是……” 林远山无语地扶额,扬声:“沈邵,回来。” 一位衣衫褴褛,裤子挽到大腿的男人,拖着一双沉重的腿,拿着破木盆从田里过来,见到他们家围了一群人,赶忙加快脚步。 房内的小孩儿听到动静,从门缝中往外看,见到人后,推开房门,像一个小炮仗冲到男人身边,抱着他的腿呜咽。 “豆豆不哭。”男人粗糙的大手擦掉小孩儿脸上的泪水,将他抱起来安抚。 林远山上前表明身份:“在下旬阳新任县令,林远山。” 男人诚惶诚恐地跪地,幅度太大,他胳膊上的孩子差点摔下去。 林远山仓促下抓住孩子,这才没摔了他。 “昨日,宋县丞和季主薄是如何交代的?” 男人躲避着林远山的视线。林远山看了一眼沈邵,对他说到:“沈邵,你先带着余下的百姓沿途探查,我在这儿休息一下。” 沈邵不疑有他。林远山确实体力不济,跟随他的百姓也能通过他眼底的乌青猜到一二。 男人赶忙拉开大门,“大人请。” 沈邵带着百姓往下游走,林远山抬腿迈向简陋的房屋。 屋内比外面还要不如,只有一个土炕,便是连家具都没有,连李梅家里都比不上。 可是这是木家村,旬阳最富足的木家村。 林远山不解地问:“为何不搬呢?若是担心灾后的重建问题,不用担心,本官一定妥善处理,定不会让大家没有安身之处。若是担心粮食问题,县衙免费开仓放粮,且旬阳仍有大面积的良田没有受灾。” 他知自己初来乍到,定不会让所有人信服,但这不是旁的事,能容大家坐下来商量。 雨势直到今日仍没有停歇,后面会不会演化成大灾,谁也不知道。 “大人,我不敢信啊。”男人捂脸恸哭,“孩子他娘当年便是饿死的,我不敢赌,今年的收成在即,为何就要动我家的地呢。” 饿死?! 林远山年幼时,虽吃食短缺,但没能真正危及生命。他问:“朝廷的赈灾粮呢?” “县衙施粥,一桶粥里面米星不足百粒。” “本官知你不信我,但天灾在即,木家村本就地势低洼,且处于清天江支流,自是要转移。生命当前,不知宋县丞和季主薄当日如何应允,本官再强调一次,生命第一,本官在任期间,定珍视生命,珍视百姓生命。” 林远山劝解下,他终于送动,肯前往县衙避难。 林远山出来这扇门,眉头紧皱,他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二,一定要不放过任何一户人家。旬阳的官差全部去各个村探查。” 林远山马不停歇地加入探查队伍,还真让他们发现了数十户固执的人家。 忙完已是深夜,他扶着卧室的门,一点一点往房间挪,一头栽到床上。 沈邵听到动静,来不及敲门,冲到林远山床上。 “林远山,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第8章 第 8 章 发烧了?怪不得头重脚轻。 林远山推开沈邵,声音嗡嗡:“离我远点,别传染你了。”喝了一剂汤药下肚,林远山困倦地合上双眼。 沈邵守着他,待他呼吸均匀,蹬掉鞋上床,在他身后默默守着他。 子时,林远山衣襟被汗溻湿,身上烧得厉害,湿润的毛巾搭在他额头,却也显得杯水车薪。他的呼吸灼热沉闷,睡眠也不安稳,嘴里嘀咕一些听不懂的呓语。 “林远山,林远山……”沈邵在他耳边一遍遍唤他,但他仿佛听不见一般,眼睛死死闭着。 旬阳的大夫只能治个头疼脑热,但药已经灌下去,人还没醒,后面的已经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沈邵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待过了一刻钟后,林远山终于睁开双眼,他半睁开眼,呼吸紧促,仅剩的力气推开了一旁的沈邵,说:“离我远点。” 林远山在现代也感冒发烧过,但从未有这么难受的感觉,浑身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全身钝痛。这种感觉,不像寻常的头疼脑热,倒像是…… 新冠疫情。 但这是古代,按理说不该是新冠。 虽说这具身体跟他本来相貌一般无二,但他很清楚,他是魂穿。 沈邵虽说平日喜欢跟他斗嘴,但此时焦急难耐,他打掉林远山的手,凶巴巴地吼他:“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任性?” 任性? 林远山不甚清明的脑子暂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呆楞地看着他。 林远山平日装傻充愣已经很能唬人,他明亮的桃花眼带着温柔的笑意,总能让人忽视他那张天南海北胡扯的嘴。更何况而今伤病加持,更显得人畜无害,让人移不开眼。 沈邵避开他的视线,坐在床边,托起他的脑袋,小心地喂药。 林远山原则也没有那么强,更何况生病。他欣慰地享受沈邵的暖心,舒服地眯起眼睛。 只是,古代的药,着实是难以下咽。 吃完药,沈邵没有脾气地伺候大爷换衣服。 刚才林远山闭上眼睛,任谁也喊不醒的姿态着实吓坏了他,他后怕到现在。 “大爷”林远山虽然吃了药,但仍没有气力,他浑身像是被重型机械碾压过,连抬起一根指头都稍显费力。 这些沈邵自是无从得知,他只当林远山消遣他,却也任劳任怨地任他消遣。 沈邵脱掉林远山的里衣,手上的动作稍顿,林远山此刻脑子烧得昏昏沉沉,根本无从得知。 也没能看见沈邵瞬间红透的双眼。 沈邵替林远山换下湿透的里衣,扔到角落的盆里,端着盆向门外走去。 林远山嗓子沙哑,扯着嗓子问:“放到那里就好,明日我好了自己洗。” 沈邵声音竟比他还哑,拒绝道:“不用。” 林远山一脸欣慰地合上酸涩的眼皮。 端着木盆出去的沈邵并未走进洗衣房,他将林远山的衣服扔进自己房间,转头走进林二的房间,叫醒陷入深睡的林二。 “林二,林远山患上了疫病。” 沈邵回想起刚才的画面,林远山胸口蔓延着不正常的红疹,身上的温度高得惊人。 他没有记忆,不知疫病具体的病情表现,但林远山绝非寻常的发热。 林二作势就要去守着林远山,沈邵拉住他,“现在告诉他只会徒增他的焦虑。旬阳医疗条件差,这里的大夫不能说是庸医,但也差不离。我没有你功夫高,你现在便去周围未受灾的县城采购草药,越多越好。” 他看向窗外,“不知明日是何种情况,若是瘟疫蔓延开来,旬阳绝没有充足的草药可以应急。”他闭上眼睛,认命地说:“若是草药不够,林远山绝对会将自己那份给别人。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二自知没有他们脑子活泛,领了任务匆匆披上外衣便去执行。 沈邵揉捏脸上的肉,直到将脸上紧绷的肌肉揉松,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进房间。 普通的风寒,林远山已经赶了他数次。若是让他知晓得的是骇人的疫病,保不齐直接封死房间,任谁也不能探望。 林远山虽说喝了药,但药不对症,他身上虽然温度惊人,但浑身上下发冷,他裹着被子打颤。沈邵除了换他额头的汗巾,其余时刻皆隔着被子搂着他。 外面稀稀拉拉的雨声不知何处停了下来,少了雨滴砸击屋檐的声音,整个房间安静宁和。 辰时,整个县衙开始热闹,林远山症状却没有任何减缓。 李成德在林远山屋外高声唤道:“大人,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发热,这不寻常啊。” 林远山被他的声音唤醒,大脑还没有开机,沈邵捂住他的耳朵,温声说:“我去处理,你先睡。”林远山知晓自己目前的状态,也没有逞强,虚虚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便合上了眼。 林二拖着成捆的草药进来,不等沈邵说话,他闷头转弯,继续去别的县城买药。 他要抓紧时间,待到疫病的消息四散开来,这些寻常的草药价钱起码翻十翻。 不止在县衙居住的百姓感染上了疫病,便是在富豪乡绅那里暂住的也或多或少有不同程度的伤寒,只是不知是否为疫病。 季晨和宋国荣身为旬阳的父母官,这个时候,不管多不情愿,为了头顶的乌纱帽,也只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他们手上拿着帕子,一脸嫌弃地捂住口鼻,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沈邵发号施令。 这个时候,他们也不上赶着替自己揽权,只恨不得有多远跑多远。 毕竟权利也得有命用。 沈邵也不指望自私自利的二人能身先士卒地解决此次瘟疫,让这二人在这杵着,也只是防止部分百姓发狂罢了。 通过实践,这个方法很奏效。惊慌的百姓想要高声反驳,抬头看见面如阎罗一样的主薄和县丞,瞬间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可见这二人平日在旬阳的淫威。 沈邵没有林远山那么嫉恶如仇,好用就行。 “请各位自纠自查,起热的主动上报。”他目光投向季晨和宋国荣,两人均不同程度地向后退,皆不想沾染这骇人的疫病。 沈邵扯动嘴角,原也不指望这二人,现在看这二人的做派,逆反心理上来,说:“起热的主动上报给季主薄和宋县丞。” 季晨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抓住宋国荣的胳膊,领命:“是。” 宋国荣不解地看向季晨,季晨却什么也没说,只对他摇头。宋国荣冷哼一声,甩开他的胳膊,倒也没再说什么。 角落传来颤颤巍巍的声音:“大人,若是起热,那县衙会如何安排这些人呢?” “起热的人,县衙会免费发放吃食和药物,直到疫情结束。”沈邵的声音加重,“若是让我发现,有谁胆敢欺上瞒下,县衙的粮食和药将永不向他提供。大家掂量一下。” “那若是疫情没有结束呢?该怎么处理我们?”这次的声音年迈,他的声音虚浮:“会直接掩埋吗?” 沈邵不解:“尸体才会掩埋,你们都是大活人,想这些干什么?” 他的声音淹没在众人的声音中。 不是旬阳人桀骜难管,数年前那场洪灾,人不全是被水淹死。 还有活生生的人,被活活烧死。 那年,洪灾过后,起初三三两两的人发热。而后,起热的人越来越多,全身起满疹子,渐渐呼吸紧促,死了几个人后全城紧张。 当年的县令也是将所有起热的人集中在一起。 不过不是为了给他们诊治,而是将他们绑在一起,活活烧死了他们。 老一辈的人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情,自是心有余悸。 场面渐渐失控,便是季晨宋国荣黑脸,也难以控制。 宋国荣恨不得热锅泼凉油,他看似不经意,实则拱火道:“我们新来的县令大人不是最会身先士卒,怎么这时候看疫病泛滥了,开始装缩头乌龟了?” 眼看着百姓忘掉了林远山在洪灾的时候怎么为他们奔上奔下,一心被宋国荣几句话牵着鼻子走,沈邵气急:“林大人这几日忙里忙外,几日没能好好合眼。” 宋国荣轻飘飘一句:“谁不是呢?” 沈邵被这混蛋气死。 宋国荣这混蛋,每日只管点卯,倒是会抢功劳。林远山事事上心,他呢? 还好意思说谁不是呢! 他呸! 沈邵刚准备舌战群儒,好好让旬阳这群白眼狼见识一下他的厉害,身后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破口大骂。 “大家不用担心,本官与发热百姓同吃同住。县衙腾空,只用来接收发热百姓,也请各位乡绅发发善心,接收一下健康的百姓。” 如此这般,自是不会有人再有意见。便是挑剔的,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 林远山眼神瞥到宋国荣身上,又轻飘飘地移开。宋国荣心惊,揉了揉胳膊上并不存在的鸡皮。 “林远山!”沈邵不赞成他的决策,却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他的脸面。 疫病的根由尚不明确。 这可是会死人的病! 林远山:“乖,我有分寸。” 他能有什么分寸! 沈邵简直被他自作主张气死,却顾念着他的身体,不敢让他情绪起伏太大。 县衙早已经腾出安置灾民,而今不过换批人居住。 沈邵站在门口不可置信地问:“你不要我陪?” 这可是会死人的病! 第9章 第 9 章 林远山没经历过古代的疫病,但他经历过**和新冠,自认为有充足的准备,况且有系统的帮助,应对疫病自是手拿把掐。 他一手推着沈邵的后背,一手捂住口鼻,嫌弃地说:“小小年纪,啰里八嗦。” 县衙的大门在沈邵面前合上,朱红色的大门隔开了疫病。尚未发热的百姓远远躲着这处地界,整个旬阳城被分成了两部分,泾渭分明。 沈邵站在门外讲道理,试图软化林远山的态度。他平日小嘴淬了毒,今日什么温言软语不要钱地往外吐噜。 林远山是他失忆后遇到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 但现在,他如坠冰窖。林远山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倔起来脾气又臭又硬,根本说不通。 沈邵坐在县衙外的台阶,眼神空洞地望着天。 数日的大雨退散,旬阳今日竟是个久违的艳阳天。 林远山抵着门,担心受伤小狗多想,操心地下达命令:“小邵,二买的草药应是不够,辛苦你跑几趟,多买一些备着。”他透过门缝,看沈邵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心疼地不得了,“我答应你,每天通过大门跟你讲话,确保我无虞,可以吗?” 小狗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待视线没有沈邵的身影,林远山身体脱力地下滑,瘫坐在地上。他的呼吸沉重,眼睛被蒸腾的热气熏得雾蒙蒙,脑袋更是转不起来。 “汪,汪,汪……”系统焦急地在林远山脑海喊,林远山动了一下手指,显示自己还活着。 县衙并非没有人看顾他们,林远山指派了一些身高体壮,且自愿照顾他们的官差,负责这些时日的做饭熬药工作。 富贵险中求,一些胆大的官差为了在新来的县令面前刷存在感,主动请缨前来照料。 林远山自是欣然应允。但他坚定地驳斥掉沈邵的请缨,在他心底,沈邵只是一个未成年孩子。 一个送药的官差经过大门时,眼神不经意扫了一眼门口,看到痛苦瘫在地上的林远山,匆忙跑到他身边。 林远山被他扶到房间,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还没沾上床,他突然捂住嘴,趴在床边,吐得厉害。早日吃的饭很快被他吐出来,后面没有东西只能吐酸水。 尽管官差鼻子上都挂着布条,林远山还是担心吐出来的东西携带病菌,挥斥着手,赶走官差。 待官差走后,林远山窝在床上,待这股难耐的感觉减缓,慢慢爬起身,收拾一地的脏污。 他自嘲地说:“真是一点都不爽文,还以为能在这里大展宏图,没成想先拜倒在病毒身上。” 高配得感的系统怎么会允许林远山自怨自艾,它高声提醒:“汪!林远山,你还有我。” 系统是升级系统,通过林远山的基建进度进行攒积分升级。林远山初到旬阳,还没大展身手就先后遇到洪灾疫病,自是没有攒够什么积分,导致傲娇小狗跟着他只能苦哈哈地每天穿原皮,且lv.1。 不说了,一把辛酸泪。 但小狗还是很喜欢林远山,各个方面都喜欢。 林远山:“倒是忘了我们最能干的系统大人。” 系统最是喜欢林远山拍的马屁,闻言,不管总部今年下达的任务指标,偷偷摸摸地给林远山开后门。 “当当当~一枚解毒丸。” lv.1的系统没有直接调配医疗站的资格,小狗自掏腰包,从总系统的空间站搜刮出一枚解毒丸。它邀功:“汪,解毒丸只有一天功效。” 一枚乌漆嘛黑的解毒丸凭空出现在林远山掌心,他咽了一下口水,心里很排斥,但还是出于不辜负小狗的好心,生生嚼碎了咽了。 真难吃啊…… 但好在效果显著,且立竿见影。 林远山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电子面板,上面赫然显示他的任务。 【主线任务:最低伤亡解决旬阳疫病。】 【支线任务:增强旬阳百姓消毒意识。】 【完成支线任务将获得10积分,完成主线任务将获得50积分,宿主,加油(^-^)】 系统心机地在任务面板展示各个等级可以穿的皮肤,林远山老狐狸一个,怎么会不明白它的小心机,他大手一挥,画下了数个大饼,一个比一个诱人。小狗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系统,汪汪汪地提前开香槟。 林远山:“到时候皮肤穿一套扔一套。走在路上,别的统子都向你投来羡慕的目光,而你,径直往前走,一点余光都不屑于留给它们。” 虚荣的系统沉浸在这样的画面中不可自拔,甜腻的声音在林远山脑海传来:“林远山我爱死你了~” 林远山在任务面板点击接收。 他推开房间的门,空气湿闷,堵在心肺。旬阳的天气一天一个样,今日的太阳高高悬挂,炙烤着大地,翻腾的热浪熏得人难受。 他进入百姓暂居的客房,高温蒸腾着他们的呕吐物,扑面而来的臭气仿佛生化武器。林远山的脚悬挂在门沿上,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照顾他们的衙役只管他们吃饭吃药,其余的一概不管。林远山开门的声音吸引屋内人的注意,他们艰难地从床上抬头,眼神空洞,没有对生命的渴望。 可这才一日的光景,便磨掉他们对生的渴望。 旬阳人仿佛生来便对生命淡漠,或许也不是生来便是这样,或许是世道没有给予他们足够的活下去的渴望。 “该你进去端药了。” “放屁,早上便是我,你个混球,最爱偷奸耍滑。” …… 两个衙役没有看见门口的林远山,为着谁端药,在拐角处吵得不可开交。 林远山:“药拿过来,我端进去。” 两个衙役听到声音,终于看见林远山,仓皇间跪在地上,木盆中的药撒了许多。 “站起身,没怪你们。” 林远山接过他们手中的药,不管跪在地上的二人,转身去屋中分药。 他没有怪这二人的念头,虽说这二人推脱,但在这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已经极为不易。 “县太爷生气了?” “哪有,人家都说了,不怪咱们。” “县太爷脾气真好。” …… 林远山端着药进去,屋内的百姓诚惶诚恐地端着碗,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林远山赶忙制止他们的动作,他说:“大家不用动,我给大家分药便好。” 木勺舀着汤药,放到有药渣的碗里。碗边有汤药溢出,留下长长的褐色的痕迹。苍蝇嗡嗡嗡地煽动翅膀,围绕着汤药打转。 林远山分药间隙还要顾念着赶苍蝇,暗中感慨,这也确实不讲究了些。 屋内并非全是重症,百姓但凡有发烧的迹象,全被安置在这处。 尚有力气的百姓主动过来帮林远山分药,林远山松快了些后开始想应对措施。 当前,最重要的是要将这些百姓进行轻重症状的划分,但他不是赤脚医生,这项工作需要专业人员进行检查。 系统汪汪汪吸引林远山注意:“汪,林远山,你可以通过积分兑换体检权限。” 林远山来了兴趣:“需要多少积分?对了,我有多少积分?” 系统:“每人体检需要一积分,十人及以上打九折。你当前的积分为0。” 林远山:…… 积分为0,闹呢?新手还有保护期,打斗地主还送欢乐豆呢…… 林远山看着屋内的百姓,很快舍掉这个方案。一个赤脚医生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就不要上高科技了。 屋内的呕吐物,排泄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便是在里面待的时间长,也不能免疫掉这个味道。 林远山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正常,殊不知就算他的表情如冷面阎王,屋内的百姓也不会心存芥蒂。 他们偷偷通过余光打量这个新来的县令。 他很奇怪,与他们认知中的县太爷一点都不一样,便是七旬的老人,也没有见识过这样奇怪的县太爷。 林远山:“将大家集中安置在此处,并非任由大家自生自灭的意思。从现在开始,每人需严格控制好自己的卫生情况,排泄请到茅房,若是没有气力,请求身边的人帮忙,爬也要给我爬到茅房。一会儿会给大家分发木盆,严令禁止直接吐在地上。大家的呕吐物和排泄物请及时用草木灰进行掩埋。” 林远山吩咐门外的衙役:“大家集中收集石灰粉,草木灰,艾草等。” 暴晒的天气,身体很容易缺水。林远山吩咐完后,大家听从命令开始执行,一个衙役直接从木桶中舀出一瓢水往嘴里灌。 林远山眼前一黑,喝止他:“把水放下!”胖胖的衙役不知为何,但听从他的命令,老老实实地将手中的木瓢扔到水桶里。 “大疫后你还敢喝生水?不要命了!”他皱紧眉头,盯着这个胖胖的衙役,吩咐:“你去张贴告示,从现在开始,旬阳整个县区禁止食用未煮沸的水。还有,张贴告示,全城寻求游医,旬阳的大夫若有意愿的,也带过来。每人一天一两纹银,这笔支出,从县政府出。” 胖胖的衙役悻悻地离开,待远离林远山,他努努嘴,跟身旁的伙伴吐槽:“新来的县太爷事儿真多,真娇贵。我们长这么大,不都是喝着生水。四伏天,谁有那闲工夫将水烧开了喝,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吗?” 他同伴耸动肩膀,同意他的说法:“谁说不是呢。” “还有,衙门什么时候有钱了?上一个县太爷不早把钱卷走了……” 他的同伴拽住他的肩膀,眼神示意他闭上嘴。 “我也只敢跟你说说。” “这种话,便是跟谁也是不能说的!” …… 钱帛动人眼,虽说疫病吓人,但林远山给的实在是多,倒也吸引了数十个江湖郎中。 “他们需要进行考核,郎中只能留五个。这项工作便交由宋大人处理。”林远山看向宋国荣,他们的鼻子上都用布条堵着,说话捂着嘴,声音传出来沉闷。 宋国荣本欲拒绝,但想到什么,点头应允。 林远山看出他的迟疑,说:“听闻宋大人祖上也有习医,想必并非全然不懂,这件事情交代给宋大人,我也是安心的。宋大人放心,你此次在洪灾与疫病上面所做的努力,本官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呈到上面的帖子,本官定会一五一十交代宋大人的功绩。” 宋国荣垂下的眉眼划过一丝惊慌。 新来的县太爷如此年轻,做事却老道,竟能事先预料到他的行动。 看来,这个码头,他要想想再拜了。 毕竟,木老老了,不是吗。 “多谢大人。” 艾草,石灰粉,草木灰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很容易收集。晚上,天气凉快了些,林远山将屋内的百姓统统赶了出来,吩咐衙役将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撒上一遍生石灰后用艾草熏了一遍。 屋内所有的碗筷全部用沸水进行消毒。 “你怎么还喝生水?县太爷不是不准?” 胖胖的衙役朝后扭头,见林远山在安排别的事情,注意力没在他们身上,无所谓地耸拉肩膀,“这么热的天,谁有那闲工夫去烧开水去喝,就算烧开了,等它凉,早就渴死了。” * 待所有事情做完后,系统迟迟不发放积分。林远山催了几次,小狗也只当总系统那里出了bug,一人一统都没当一回事。 宋国荣对游医进行考核,选派了五人送到衙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远山将这五人安顿在县衙,五个游医通过把脉,很快确定好屋内的伤病等级,林远山根据游医的诊断,将疫病百姓重新安排住处,在每个床旁边,撒上厚厚的一圈石灰粉。 五名游医中,较为年长的那位捋了把满脸的胡须,问:“他们喝的什么药?”不等人回,他自发地走到药面前,手指蘸取,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舔。 “药不对症,换。” 林远山扯动嘴角,在这游医看过来前,赶快整理好面部表情,脸上适时展现惊讶与不可思议,夸张地说:“还是您懂,要非是您来,我们还不知晓这药有什么问题。若只是单纯的没什么效果,便也罢了,但要是喝坏了人,也是本官的罪过了。”情绪价值给得足足的,将这老大夫哄得满意。 老大夫跟现代理发师一般。 他来到这里,先将先前的药批的一无是处,然后洋洋洒洒写下自己所谓的祖传秘方。 林远山借助系统的查询功能,查了查他的秘方,发现就是伤寒杂病论上记载的秘方。 林远山捧着秘方,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吐噜,只把人哄得眉开眼笑。 胖胖的衙役小声跟身边人吐槽:“县太爷这张脸配上这张嘴,杀伤力真是满级。” 他身边的人努努嘴,“可不是,看那大夫,乐得眼睛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