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山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沈邵耳朵尖红红的,躲开他的视线,凶巴巴地强调:“就算你救了我,也休想得到我的感激或是报答,更不要试图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赏赐。”
赏赐?
林远山好笑地看着色厉内荏的沈邵,有心逗他,故作不满地说:“那我总不能白救了你吧?”
沈邵耳朵尖更红,嘴硬地说:“就是白救了,你把我放下吧。”
他作势就要拖着受伤的身体下车。
沈邵红透的耳尖变得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绑好的伤口再次裂开,渗出红色的血迹。
“你干嘛?!快躺下!”
林远山赶忙护好他,将他扶着躺下,小心看向他的伤口。
伤口果然裂开,他将原先的布条拆下,重新涂抹伤药,换上新的布条。一番下来,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
沈邵在期间一声不吭,紧咬牙关不喊一声痛。
林远山现实中已经二十二,大沈邵六岁。
他心软地说:“疼可以喊出来,我会轻点。”
他心疼地将沈邵额间的头发捋到脑后,说:“给我擦擦汗。”
沈邵伤口在腰腹,不妨碍他胳膊的动作,他不明所以地擦拭林远山额头的细汗,动作粗糙。
林远山眼睛明亮,手指弯曲,弹了沈邵一个脑瓜崩后,笑着说:“这就是报答。”
他依靠着马车,迎着少年愣神的目光,用安定人心的眼神,安抚他。
“这就够了。”
他俯身,视线与沈邵相平,再次打趣他:“难不成小公子以身相许?”
沈邵红着脸,躲避他的视线,嘴里嘟囔:“想得美。”
林远山嘴上没个把门的,喜欢开玩笑,他凑身上前,与他呼吸相贴,蛊惑道:“委身于我,这么委屈?”
沈邵红透的耳尖染红脖颈,白皙的脸羞恼,梗着脖子,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任何人。
“哈哈哈哈哈……”
林远山看他脸皮薄,转头继续骚扰沉默寡言的林二,与他天南海北的胡扯。
沈邵合上眼睛,暗中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林二虽然名字带二,但做事靠谱稳重。
酉时一刻,车稳稳停靠在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亏得林二能找到这么个歇脚的地方。
驿站老板娘拨弄着手上的算盘,问:“打尖还是住店?”
林远山豪迈地说:“两间。”
林二一路见识了林远山的抠唆,早已见怪不怪。
沈邵不可置信地强调:“我们四个人。”
林远山想到大学宿舍,当时也是四人,但他们只住一间。
他暗中谴责自己奢靡,还不如一个孩子节俭,改口道:“一间便好,谢谢。”
他大学生刻在骨子里的礼貌没能感化老板娘,老板娘鄙夷地用一根陈年老棒剔牙,从背后扔来一把钥匙,“二楼楼梯右手边。”
林远山接了钥匙便要上楼,沈邵不顾腰腹的伤口,拽住他的衣角,强调:“我不跟人一起睡!”
“可是我们没钱。”
林远山出行,便宜爹根本没想起来给钱,继母面慈心恶,更是不会给。
沈邵实在坚持,他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丝,林远山看在病人的份上,心痛地松口:“老板,再加一间房。”
林二跟马夫一间,沈邵和林远山一间。
进了房间,林远山存心逗他,慵懒随意地依靠在门扉,玩味地打量一脸警惕的沈邵,戏谑地命令他:“衣服脱了。”
沈邵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他紧拽着领口不松手,绝不委身眼前的流氓。
林远山义正言辞地鄙夷他:“我只是打算看下你的伤口,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沈邵没想到他恶人先告状,别开眼生气地不搭理人。
林远山走到床边开始铺床,换床单被罩,热水洗茶杯。
自从他刷过某个一言难尽的视频后,出门在外,但凡住酒店,必备床单被罩。这个习惯跟随着他带到了古代。
沈邵打量着他的动作,眉眼微霁。
夜晚,他们躺在床上,赶了一天路的林远山胡乱地给沈邵讲了一个不成体系的睡前故事,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均匀。
亥时三刻,沈邵睁开眼睛,眼神幽暗,他从腰间抽出匕首,森寒的刀尖正对林远山的心脏。
他的手臂青筋暴起,他决不能留下这些活口。
刀尖离林远山心脏只剩寸余。
哪怕他们真的无辜,善良。
可……
可从未有人不设防不图利地对他好。
他在荒郊野外醒来,忘掉了一切。
杀他的暗卫唤他沈邵,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暗杀他,他假死逃过一劫,已经不相信任何人。
可林远山,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行动做事全无章法,总是惹人生气。但透过他的眼睛,能看清里面的清澈纯粹。他从未见过像林远山一样黑亮,会说话的眼睛。
刀滑落掌心,砸在林远山胸前,沈邵盯着林远山。
若他醒来,那便清醒地结果了他。
可林远山呼吸均匀,没有一丝要醒的痕迹。
沈邵蜷缩在床的角落,彻底认命。
黑暗中,林远山睁开眼睛,他像是没有察觉地将胳膊搭在即将结果他姓命的人身上。
呼吸打在沈邵的脖颈,他僵硬地不敢动,慢慢地陷入沉睡。
第二天,林远山像是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照常打趣沈邵。
沈邵窝在他怀里,被他戳脸戳醒。
他睡颜惺忪地睁眼,意识到身在何处后,耳朵尖瞬间红透,挣扎着离开林远山的怀抱。
林远山散漫地跟他打招呼:“早啊,小邵邵~昨晚睡得怎么样?”
沈邵自从失忆以来,从未像昨夜一般安眠,不设防地睡到天亮。他梗着脖子,嘴硬道:“不好,难受死了。”
“可你昨晚双手双脚扒着我,睡得很是香甜啊。”
沈邵愤愤地起身,又不搭理人了。
昨晚,明明是这人缠着他!
赶了几天的野路,下午他们终于进城。
旬阳与他们一路上见到的县城都不一样。
林远山一个异世灵魂,沈邵失忆不记事,没能发现其中的不妥。还是土著林二最先看出异端。他撩起马车的帘子,进马车后一脸严肃,“这里怎么会这么冷清?”
林远山顺着他掀开的帘子朝外看,马路上没多少路人。
一路走来,旬阳更是连集市都没有,原以为入城会好一些,没成想城里也是一般冷清。
林远山收回脸上的玩笑,盖下帘子,凝视帘子上的花纹,片刻后,说:“先进县衙,不要打草惊蛇。”
沈邵探头,毛茸茸的脑袋伸到林远山脸前,他好奇地戳戳林远山的脸。
林远山抓住他的手,好笑地问:“干嘛呢,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沈邵羞红了脸,他羞恼地打掉林远山的手,色厉内荏地强调:“我是大人。”
林远山曲解了他的意,粗糙地搂了搂他,半哄道:“别担心,这点小事儿,还难不倒你远山哥哥。”
沈邵背开身,又不搭理人了。
马车停在县衙门口,一位中年大叔,估摸着四十来岁的模样,跪在马车外,恭敬地行礼,“见过大人,迎接来迟,请大人恕罪。”
林远山轻挑眉眼,压下眼底的戏谑。
大叔名唤季晨,这个大叔也是有趣,虽然话语诚惶诚恐,很是恭敬他这个新到的县太爷,可行为举止倒是一点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马车一大早便踏进旬阳的地界。现在已经午时,中间这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路上相迎,偏巧将他堵在县衙门口,大剌剌地迎人。
“您快里边请。”
倒是把县衙当成他私人的地界。
林远山从马车上下来,不动声色地压住沈邵的手,沈邵迎上他的眼神,努努嘴。
林远山低声问林二:“整个大晋的县衙都如这个这般富丽堂皇?”
林二冲他摇头,小声解释:“独此一处。”
林远山紧皱眉头。
从他们踏进旬阳县城,整座城像是没有生命一样,死沉。他们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百姓各个面露菜色,衣不蔽体,便是连个头都比寻常百姓矮一些。
整座城市仿佛被一个穷字烙印一样。
可当他走进县衙,这个认知又被彻底推翻。
县衙装点的富丽堂皇,便是现代出了名的风景园林也远远比不上,处处彰显着搜刮下来的民脂民膏。
林远山拳头渐渐握紧。
季晨领着他们走到住所,“大人可还满意。”
林远山点头,“有心了。”
真真是满意的不得了……
林远山的反应太淡,不在季晨的预料之中,他心里打鼓,打起精神,收回先前的敷衍,认真对待起来。
他倒与传闻不符。
早在林远山来之前,他便接到林远山的信息。只说是个养在侯府的痴傻二世祖,被家族放逐到这里,混吃等死罢了。
可这一行人通身的气派,哪里像是痴傻二世祖的模样,若说是侯府培养数年的世子也是不及的。
大家族为争名夺利,背后阴招频频,想必这位也是忍辱负重的主。
“季大人可看出什么来了?”林远山径直向前走,话脱口而出。
季晨心口一震,收回打量的目光,再不敢小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