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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发苍梧

作者:无绪挽青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从金氏当铺回来之后,姜婉的母亲便一直抱病在床不愿见人。左右闲来无事,姜婉便时常偷偷溜进父亲的书院中翻找书册,想要探寻当年的相关记载,但哪怕是民间志怪也未曾提及那一段过去,仿佛被人完整的抹去了一般。一开始姜婉还有些许疑惑,不过想到应是再也不会见到那紫衣少年,姜婉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过了几日的午后,小厨房出炉了玫瑰乳酪饼作午后的茶点,摆在了几个青瓷碟中,在房中的圆桌上散着袅袅热气。乳白的饼皮上点着染开的玫瑰酱,花瓣碎末被精巧的嵌在莹润的乳酪里,乳酪的甜香中混着淡淡的花香,勾得人鼻尖发痒。


    姜婉捻起一块轻咬,舌尖刚触到入口即化的绵软,忽然想起前几回差心儿去许府递帖子,都因许君玥外出未能碰上。许君玥来找她的时候,又恰逢她外出。仔细算来自那日意外过后,两人已是许久未能见上面。


    “银儿,”姜婉抬手将面前两盘装着玫瑰乳酪饼的青瓷碟装回了描金食盒,推到了银儿的面前。“你拿着这食盒去许府,请许小姐过来用午茶。就说我新寻到了上好的普洱,入口醇厚,邀请她一同来品尝,”银儿应声接过食盒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日影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倾斜,透过了窗棂,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一地碎影。


    “婉儿!”姜婉正在房中左右踱步等待之际,熟悉的声音便在回廊中响起。


    雕花木门刚一打开,许君玥便带着一身皂角香气扑上前紧紧的抱住了她,良久才松了开来,发间的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本来那日之后我便想翻墙来见你,没想到被我爹发现了,还关了我禁足不能出门,所以那些帖子都被我爹压下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出门,苍梧的人又来了,一来二去竟到今日才见到。”许君玥的话语里满是委屈与急切,眼里也泛起水光。她蹙着眉,脸颊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鼓起,透着少女独有的娇憨与嗔怪。


    “婉儿,你不会怪我吧?”


    姜婉望着对方微微鼓起的脸颊,眼底泛起笑意。她轻轻拽住了许君玥的袖口,“我怎么会怪你?这件事你本就没有错,再说了,我要是怪你又怎会邀请你来品插吃乳酪饼呢?”话音未落,另一只手便已拽着人往圆桌旁走,银儿得了眼色悄声掩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许君玥还未从情绪中缓过神,就见姜婉忽然抬手拿起了一块桌上的玫瑰乳酪饼,递到了她的唇边,下意识张口的瞬间,乳酪饼便已轻巧的落进嘴里,甜糯的奶香混着玫瑰的香气在舌尖漾开。


    抬眼时,正撞进姜婉弯成月牙的笑眼里,笑意从眼角直漫到了眉梢,连带着颊边梨涡都盛满一丝狡黠:“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不愧是知府的小厨房,这乳酪饼甜而不腻,入口也软绵,配上你的普洱刚好,”许君玥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发出感叹。


    圆桌中央茶盏中散发的普洱茶的香醇混着玫瑰乳酪的甜香漫过了浅蓝色的流苏桌布,方才沉郁的气氛也在香气中散去。不过一会,房间内便又响起了往日的嬉笑声。


    于是姜婉也就趁着此次见面,将那晚之后发生的事都细细说与了许君玥听,从结界中的妖物,到反复梦魇和苍梧来访。直说得口干舌燥,忙不迭捧起茶盏喝了几口。棕褐色的茶汤沿杯壁洇出浅淡水痕,似宣纸上晕开的墨韵。


    “但是你娘这么宝贝你,居然舍得放你去苍梧,”许君玥似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直起了原本随意靠在圆桌的身子,“不过,既然你要去苍梧,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苍梧之行非比寻常,此前我们不过短途小游,去去便回。可此次去苍梧少则一年,归期不定," 姜婉垂眸拨弄着袖口的银线绣纹,早料到许君玥会拧着眉说出这番话。不远处香炉里的淡淡香气正蜿蜒而上,在两人之间织出了朦胧的烟幕。


    姜婉自然是想让许君玥一起的,但是也需要顾及到许府,许伯伯和伯母年近半百,又只有许君玥这一个独苗,何况苍梧离洛川怎么也要走上十天半月的,许伯伯此时也跟着父亲离开了京城,光是想想许伯母红着眼眶替许君玥收拾行囊的模样,姜婉便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窗外的日影逐渐西沉,天色也逐渐变得暗了下来,姜婉眼看着许君玥逐渐黯淡的神色,伸手覆上许君玥了的手背,声音也软了下来:“我自然也想和你一起去,只是许伯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现在和我走了,岂不是就只有伯母一人在家了。所以我想不如你先回去和伯母商讨一番,要是伯母同意的话,我们就一起出发,如何?”


    “也罢,婉儿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会回去和母亲先商量此事的,既如此,什么时候是你的出发之日?”


    “距离遴选不过一月,所以我想应当是下周。”


    许君玥点了点头,按耐不住回府找母亲商议的心,急匆匆的塞了几块乳酪饼在嘴里便离开了姜婉的房间。银儿端着刚点好的香烛一边望着许君玥小跑的背影一边跨进了姜婉的房门,“许小姐这是怎么了,我看她十分着急的模样。”


    姜婉笑着摇了摇头,估计今晚许夫人这觉是要睡不好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偶尔也有出乎姜婉意料的时候,不过短短几日,姜婉便收到了许君玥的回复。也不知道许君玥是如何和许夫人商议的,总之最后许夫人还是同意了许君玥和姜婉一起去苍梧山的遴选。有好友一路同行的消息对于姜婉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也让她对此行又多生出了一份期待。


    时间很快便这样来到了出发苍梧的前一日,姜婉的母亲沈氏也终于在前几日大病初愈,便吩咐了厨房在晚上做一桌好菜,当作为姜婉送行。


    快到了晚上用餐之时,沈氏扶着丫鬟的手走出了佛堂。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廊柱上,发出久违的清响,三日前还卧病在床时,这抹绿意总被汤药的白雾遮得朦胧。此刻她望着厨房飘出的炊烟,缓步向正堂走去,鬓边嵌着东珠的赤金步摇在珠串晃荡间,将青砖地上的苔痕都映得发亮。


    姜婉刚刚在正堂落座下来,大哥姜珩的玄色披风便已卷着暮色撞开了正堂的木门。他肩甲上还沾着操练时的泥星,腰间悬的长剑却擦得锃亮,剑穗上系着的蓝绸带是去年姜婉为他绣的平安结。紧随其后的二哥吊儿郎当的用手晃着腰边挂着的玉佩,一边朗声说道:“今日的伙食这么丰盛,我在马厩里就闻见红烧肉的味儿。”


    “是呀,还不是因为两位哥哥要回来,母亲特意加多了几样哥哥们喜欢的菜呢,”姜婉今日难得见到了两位哥哥一起出现,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昂起头笑着答道。


    “妹妹还是这么会说话,”大哥笑着走到了姜婉的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姜婉便顺势将头倒在了姜珩的身上。


    “喂!大哥你怎么作弊,明明是我先和妹妹说的话,”二哥见姜婉如此亲近姜珩,也走到了姜婉的身边。


    “菜上齐了,”沈氏一边说着,一边掀帘而出,打断了三人的嬉笑,身后还跟着端菜的厨娘。姜婉替姜珩解下披风时,指尖触到了布料下冰凉的甲片,原来他连内衬都没换,想必二人都是是从校场直接策马回来的。二哥却绕着桌子打转,筷子戳进了炖得酥烂的肘子,惹得沈氏笑着用帕子打他手背:“等你妹妹和大哥坐定了再吃!”


    话音未落,大哥已率先低笑出了声,指节叩着桌面,震得青瓷酒壶轻轻晃了晃。姜婉垂眸时眼角弯成了新月,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笑意颤颤晃动。


    满桌青瓷碗碟都腾着乳白的热气,蒸得碗沿的暗纹仿佛活了过来,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炖得酥烂的排骨在碗中浮沉,笋片煨豆腐的鲜气混着糯米甜酒的醇香,顺着热气漫上雕花木窗,将窗外渐沉的暮色都染得暖融融的。大哥夹起块冒着油花的红烧肉,忽然指着姜婉鼻尖的一点饭粒笑出声,惹得她慌忙用帕子去擦,笑语间混着碗碟间升腾的热气,在梁柱间绕成了团化不开的温软。


    谈话间,大哥将斟满的酒杯推到了姜婉的面前,酒液在青瓷杯里晃出了月亮的形状:“苍梧山的路离家远,”他喉结滚动着,声音比平日低了半分,“若是想家,就托信给驿站的老板。”


    二哥此时已喝得面红耳赤,却也是突然把啃了一半的鸭腿拍在桌上:“若是有人欺负你,尽管告诉二哥,我可是洛川校场武试第一,我看谁敢欺负我妹妹......”


    姜婉噙着笑应下,安抚的拍了拍二哥的手背。远行的愁绪如檐角新结的蛛网,悄无声息的在这样温暖的漫上心头。她慌忙仰头望向后窗,让檐角垂落的铜铃光影晃在眼睫上,又飞快眨了眨眼,将泛出的湿意逼回眼眶内。


    母亲沈氏感知到了女儿情绪的变化,不知何时坐到了她的身边。姜婉的掌心覆上了温软的触感,母亲用指腹隔着锦帕轻轻摩挲她掌心里的细纹,像是在安抚受惊的雀儿。


    “婉儿,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沈氏一边说着,一边回过身拿出了一个红匣子,姜婉接过匣子打开后便看见里面躺着一个通体浑圆的玉坠,玉坠触手生温,对着烛光一照,内里竟浮着几缕淡红色的水线,像火星在夜晚勾勒出的丝线。系着的红绳也并非寻常丝绦,而是金丝拧成的细绳,金丝的尾端还坠着两粒米珠大的赤金铃铛,随着玉坠的晃动发出极轻微的 “叮”声。


    “阿娘,这个玉的成色和大哥还有二哥的好像啊。”


    “不错,你们的玉都是一样的,”沈氏低头咳了几声,复又抬头温柔的注视着姜婉,伸出手指摩挲着玉坠的弧度,“这玉是我为你们去庙中求来保平安的,一定要记得时时佩戴,特别是在苍梧山上的时候,都说玉能聚气,正合适。”


    “知道了,谢谢阿娘,我很喜欢,”姜婉笑着将玉坠戴在了脖子上,脖颈处随着玉坠的贴合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阿娘也定要保重身体,等女儿归来,”姜婉侧过身靠在了沈氏的怀里,感受着沈氏的手在她发间的轻抚,过了一会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好,那阿娘就等着我们的婉儿。”


    第二日早晨,晨雾刚刚自天上向洛川城铺撒下来,姜婉便已在府门前牵着马准备出发了。沈氏亲手将行囊系在了姜婉的腰间。


    此次离开,姜婉特意将行囊精简了一些,除了胭脂水粉,就只带了两套浅蓝的轻蝉丝裙和月白的寝衣当做换洗用。还用了简单的玉质发簪,将长发松松的挽成了单螺髻,倒是比往日更显得利落起来。


    就连身上的藕荷色襦裙亦是轻蝉丝裁就,料子薄如烟雾,姜婉还特意将袖口改短三寸,露出了腕间素银镯子,裙裾也比常服缩短了几寸,更加方便了行走和策马。


    姜府的众人站在了夫人沈氏和两位公子的身后,银儿和心儿在一旁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她们二人从小便和姜婉一起长大,这次倒也是第一次姜婉需要和她们分开这么久。


    “哎呀,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要难过嘛,”姜婉笑着走上前去拥住了二人,轻轻拍了拍二人的背。


    “小姐没有我们在身边,万事都要小心些,”银儿红着眼睛看着姜婉,嘟嘟囔囔着需要注意的事情,一旁的大哥和二哥见状也走了上来。一时间大家都围着姜婉,七嘴八舌的诉说着担忧和叮嘱。


    过了一会,姜婉才被母亲从大家的包围圈里拉了出来。母亲的锦帕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好了好了,再不走,君玥可要等着急了,” 话音里带着笑意,掌心也轻轻地拍在她背上。


    姜婉跨身上了马,回头时正看见银儿心儿用手帕擦着眼,二哥追上前来往她鞍袋里塞了把银制的匕首。马鞭轻扬时,青石板路在马蹄下碎成斑驳的光影,“嗒嗒” 声惊起了檐下鸟,翅膀在空中发出扑棱的声音。


    风掀起鬓角碎发时,她下意识抬手去捋,却触到脖颈间晃荡的红绳,那截金丝缠就的绳结正贴着脉搏跳动。随着马蹄声在洛川城的晨光里,敲出一串忽轻忽重的节拍。


    红棕色的城门眼看着越来越近,姜婉一眼便看见许君玥牵着马站在城门外的树下,见到她来了便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牛皮水囊。


    姜婉骑到许君玥面前勒住马缰时,身下的马打了个响鼻,前蹄踏碎了脚下的落叶,那声脆响恰好与远处钟鼓楼的晨钟声撞在一起。


    “这马就是你大哥和二哥送你的那匹?”许君玥也跟着翻身上了马,一边抓着手里的缰绳一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姜婉身下的马驹。姜婉见状笑着点了点头,轻轻的拍了拍马的脖子。


    “你娘会不会很舍不得你?”


    “舍不得是肯定的,不过我想,很快我爹就回来了,她肯定不会寂寞太久,再说了我可是给她包下了几个月的戏班子呢。”


    “如此说来,伯母倒也不会太无趣,”姜婉抬眼看了看天色,拽住手中的缰绳分辨了一下方向,“我们先沿着这一条官道直直走出去吧,我记得苍梧应是在洛川的东北方向,如果能沿着官道走,我们便不用走小路翻山了。”


    随着晨雾的飘散,姜婉和许君玥也向远处走去,姜婉停下马回望的时候,洛川城的城门已经离得十分遥远,只有黑红相间的旗帜在风中翻飞,姜婉心中冒着酸涩的不舍还有对未知的期待。


    “婉儿,怎么了?”许君玥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勒停了马。


    “没事,走吧,”姜婉回过头看着前方,笑着追上了许君玥,两匹马的蹄印在砂石路上一深一浅地延伸,像极了幼时在洛川城头画过的连绵远山,而那些被马蹄碾碎的碎叶,也正顺着风往远方飘去。


    五日后。


    姜婉和许君玥二人本沿着官道一路向西北方向走,但因为突然连日大雨,半山腰的山林间泛起了薄薄的白色雾气,一时间难以辨认方向。加上许君玥前两日淋雨着了风寒,于是两人便打算找一个中途的客栈整顿休憩几日,没想到一路都没有看见客栈。


    “玥儿,你快看前面是不是有个客栈?”姜婉看见远处竹林间出现了暖黄色的光晕,急忙指给了许君玥看。二人在马上对过眼神后,便一起向那个方向骑去。两匹马踏过覆着露水的石板路,等靠近了光晕,也到了竹林的尽头。


    写着“新荷客栈”几个大字的牌匾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里面还隐隐约约传来了不少的谈笑说话声。“翠葆参差竹径成。新荷跳雨泪珠倾[1],这倒是个好名字,”姜婉一边说着一边和许君玥翻身下了马。


    姜婉伸出手敲了敲外面的木门,过不了一会,一个肩膀上披着白毛巾的小厮便小跑过来拉开了门,“两位请进,”小厮笑得淳朴,一边弯着腰一边招呼来了远处的另外两个小厮牵过姜婉二人的马向后院走去,“这几日恰逢雨天,客栈入住的客人一下多了不少,要是有怠慢的地方还请小姐见谅。”


    姜婉和许君玥跟着小厮一路走到了客栈一楼的账房处,趁着账房伙计尚未出现的时间,姜婉也左右环视了一圈。客栈内果真如店小二所说,一楼应是供客人吃饭喝酒的大堂,此时每一张桌都坐满了人,有的是赶路的商人,也有的带着刀剑,一幅江湖侠客的模样,还有的应是途径的妇孺。


    客栈的装横倒是十分简洁大气,前院有一方池塘,池塘的两侧还种了一些不知品种的树,上面开出了粉红色的花,为前院增添了一分亮色。客栈总共有两进楼,但是给客人住的前楼占地面积便要比后楼大上许多。


    账房后的布帘忽然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穿着灰色襦裙的妇人走了出来,头发被利落地盘起,还戴着一个桃木簪子。见姜婉二人站在账房前,便笑道:“两位小姐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请问还有两间空房吗?我们应会住三天两夜左右,”姜婉微微笑着看向妇人,等待着她的回答。


    妇人闻言低下头翻动着手中的册子,勾画了几下后又看向了姜婉,“有的有的,在三楼还有几间空房。如果小姐的行囊太多,我可以让掌柜叫几个小伙帮你们拿上去。”


    “不用麻烦了,我们行李不多,自己来就好。”


    “请问钱怎么算呀?”许君玥走上前了一步,“住房先结,酒水食物另算,两位若是三天两夜,总共便是......”妇人低头拨弄起了手中的算盘,“便收两位一百五十文好了,”听到价格倒也还算合理,姜婉便拿出了一百五十文钱,放在了柜台的桌面上。


    妇人点完了钱后不禁喜上眉梢,急忙叫来了两位小厮带着姜婉和许君玥沿着大堂最里侧的楼梯走上了三楼。


    姜婉和许君玥的房间在三楼的最里侧,许君玥因为风寒头疼,选好了房间后草草的收拾了一下便换上寝衣躺下休息了。


    本身姜婉二人到客栈之时就已经临近黄昏,此刻估摸着到了晚餐的时间,姜婉的肚子也逐渐传来饥饿感,于是整理好自己的房间后便扶着扶手顺着楼梯来到了一楼的大堂。大堂中早就已经坐满了客人,空气中充斥着酒香和饭菜香,姜婉左右打量了一圈后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空位置坐了下来。


    小厮颠着铜壶过来时,肩头的白毛巾也跟着微微抖动,他跑到了姜婉的旁边一边笑着一边弯腰询问:“小姐要点些什么?我们这儿有现杀的笋鸡,还有刚从竹林挖的鲜笋。”说着便用袖口擦了擦桌面,露出块被磨得发亮的木色。姜婉抬眼望向厨房门口,只见灶间火光忽明忽暗,有个厨娘正挥着菜刀剁肉,"咚咚" 声里,飘来阵花椒混着蒜苗的香气。


    “那便来碗笋片炒肉和青菜,再要一碗饭吧。”她顿了顿,又加了句,“请问你们这里可以将饭菜放入食盒带到客房中吗?”


    “可以的,您尽管吩咐,”小厮脸上堆着笑,“那就再来一份一样的菜,再加一盅热汤吧,等我吃完以后再上就好。”


    “好嘞,您稍等,”小厮下菜品后便急急忙忙的向后厨跑去。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姜婉便百无聊赖的用手撑着桌子观察着四周。过了一会,外面忽然划过了一道闪电,将客栈外的竹林照亮了一瞬,紧接着就是几声闷雷。雨水好像卸了力一般纷纷砸向了地面,落在了前院的池塘和石板路上,仿佛一首不甚连贯的乐曲。


    “哎呀,你看看,这又下雨了,这都一连下了几日了,”旁边另一桌的伯伯摇了摇头,扭过头往自己的碗中倒了一碗酒,和同伴说道。


    在姜婉愣神之际,小厮已端着菜盘走了过来。盘里的笋片切得薄如纸,裹着酱色的肉片,油星还在上面跳。姜婉夹起片笋放进嘴里,脆嫩里带着点微辣,在舌尖洇开抹酸甜,搭配上米饭正好。汤也是用新鲜的鸡肉炖出来的,虽比不上府中的浓郁,但也有着独特的香甜。大概是因为赶路的疲劳,姜婉这一餐吃的格外满足,一下碗就见了底。


    “你好,麻烦帮我那份一样的装进食盒中吧,谢谢,”姜婉叫来了刚刚的小厮,言语间外面又落下了一道闪电。


    伴随着滚滚的雷声,客栈的木门又被打了开来。


    小厮举着油纸伞冲出大堂时,伞面的竹骨被风压得弯成了弧月,雨珠顺着伞骨的纹路簌簌坠落。那道身影立在檐角灯笼的光晕外,斗笠边缘垂落的水线连成珠帘,蓑衣表面泛着特有的冷光,唯有肩线在宽大的衣料下透出笔挺轮廓,像一柄入鞘的剑。


    他踏入大堂的瞬间,靴底的银纹黑靴碾过了石板路的水洼。姜婉捏着竹筷的指尖微顿,看着那截浸透雨水的紫色衣摆扫过门槛,锦缎特有的暗纹在湿润后愈发清晰。


    距离太远,姜婉并不知道他跟掌柜说了什么。只见他伸出了手在账台上轻叩着,对面的妇人神情也不似午后,变得十分庄重严肃。那人解下斗笠和蓑衣时,微微露出了内衬月白的中衣袖口。姜婉瞥见他发间玉簪泛起幽幽冷光,束发的紫色丝绦在风中轻轻地交织飘荡。姜婉总觉得这背影好似在哪里看到过,有个名字此刻仿佛在嘴边呼之欲出。


    不会这么巧,还这么倒霉吧?姜婉心想。


    大堂外惊雷炸响,那人转身时,姜婉才看清他侧脸凌厉的轮廓,竟然真的是他,那个妖族少师陆九渊,不知为何,姜婉的心下顿生出慌张,急忙在他走过来之前低下了头。


    陆九渊似是没有察觉一般,迈着长步路过了姜婉的身边往楼梯走去,靴底银纹在青砖上拖出细亮的水痕,腰间玉佩晃出了青色的光,惊得墙角蜷着的狸花猫竖起尾巴,弓着背窜进了后厨。整座大堂仿佛还萦绕着他身上冷冽的檀香,混着雨气,将方才蒸腾的饭菜香都压了下去。


    等确认了陆九渊的脚步声消失,姜婉才敢将头抬起来。远处的小厮不明所以,只当是姜婉嫌等待的时间太久,忍不住打了瞌睡,于是急急忙忙拎着食盒小跑了过来。“小姐,您的饭菜装好了,”姜婉自从看见了陆九渊后便坐立难安起来,匆匆道了谢便往楼上走去。


    当姜婉推开许君玥的房间门时,许君玥已经转醒,蔫蔫的坐在了中间的圆桌上,身上还裹着姜婉留下的毛绒毯子。


    看见姜婉提着食盒走进来,许君玥眼神里终于有了生气,“婉儿,我才刚醒你就来了,还帮我带了饭,你真好,”许君玥笑眯眯的走上前接过了姜婉手中的碗,等着姜婉关好门后便一起走回了桌前。


    食盒打开时,饭菜的热气混着香气陡然漫了出来,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层薄薄的白雾。许君玥掀开盖子的动作急了些,指尖被蒸腾的热气烫得缩了缩,却仍瞪圆了眼往里头瞧,第一层是青瓷碗盛着的笋片炒肉,酱色的汤汁还在碗里轻轻晃,肥瘦相间的肉块上凝着层油亮的脂光;第二层是一盘撒着蒜瓣的绿色青菜和一小碗米饭,最侧面是姜婉特意加上的热汤。饭菜因为刚刚出锅还散发着锅气,把食盒内壁熏得发潮。


    “这厨房的手艺可真好,” 许君玥一边惊叹,一边把碗碟往圆桌上摆。青瓷碗刚落桌,她便捏起筷子戳向了那块最肥的肉片,酱汁顺着筷尖滴在碗中也顾不上,只忙着往嘴里塞。肉香混着笋的清鲜在舌尖炸开,烫得她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腮帮子鼓得像揣了颗圆枣。


    姜婉撑着头,看着许君玥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仿佛刚刚撞见陆九渊的紧张和无措也短暂的消弭了一瞬。


    陆九渊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就绕开封印来到人界。想到那日晚上在结界中他和那幻妖的对话,万一有其他妖物出现在了客栈,她和许君玥岂不是又要陷入危险之中?姜婉暗自思量着。


    于是她还是将刚刚看见陆九渊的事情告诉了许君玥,不过隐去了他的真实身份的部分,只说是那位妖族少年也出现在了客栈里。


    “什么?”许君玥瞪大了眼睛看向姜婉,顿时手中的饭菜好像也失去了味道。


    “可是封印不是加固了吗?他怎么还可以出的来?”姜婉摇了摇头,那日明明是她亲耳听见青云跟她说封印不日便会加固好的,不知道陆九渊是如何能够出现在此处,但肯定意味着他有什么必来不可的理由。


    “哎呀,都是我,要不是因为我生病,我们大概也不用停下,”许君玥心下颇有愧疚之情,“那现在怎么办?他会认出来你吗?我们需不需要连夜离开?”


    “不必自责,本来我也很累了,就算你不得风寒我大概也会要求在此处歇一下脚的。我觉得连夜走倒是不用,至少那天他帮了我,从这点来看或许也不算是特别坏的妖。正好你要养病,我就少些出现在外面,等后日清晨我们便即刻出发,如何?”


    许君玥点了点头,算是应下。做好计划的二人在桌前又寒暄了一阵,互相叮嘱了后姜婉便回到了她的房中。


    姜婉推开门时,窗外的风正卷着雨丝掠过窗棂,担心在洗漱之时雨水会随着大风飘进来,姜婉便轻轻将窗合了上去。


    她先走到妆台前,解开了襦裙的系带,轻蝉丝料子便顺着肩臂滑落。褪下襦裙的瞬间,被束缚了整日的腰肢终于舒展,锦缎裙摆堆在脚边,像朵被揉皱的云。腕间的素银镯子撞在妆台角,叮的一声轻响,倒惊得镜中自己的影子晃了晃。发间玉簪被随手拔下搁在镜台,乌发如瀑垂落时,几缕碎发扫过颈间红绳,引得那枚玉坠轻轻晃动。


    她取过挂在屏风后的粗布帕子,转身往洗漱架走去。铜盆里的热水还冒着白汽,是方才客栈的小厮特意送来的,水面浮着的花瓣随着搅动轻轻打转。帕子浸入水中再拧干时,热气裹着花香漫上脸颊,她抬手擦过脖颈间的红绳,玉坠上的凉意混着水汽,倒让白日赶路的疲惫松快了大半。洗去手上的尘土时,指腹蹭过掌心,之前未曾像近日这样连日纵马,掌心间竟也磨出了薄茧。


    等洗漱沐浴完,姜婉便穿上了从家中带来的月白寝衣,领口滚着寸许宽的蓝边,平整的料子透着皂角香。不同于白日里轻蝉丝的飘逸,这料子带着家的温厚,倒是在微凉的夜里带来了几分暖意。她吹灭了圆桌上的红烛后便来到了塌前,踢掉绣鞋时,脚趾先触到的是青砖的微凉,随即她便躺倒在了榻上。扯过枕边的锦被时,被角的流苏扫过手腕,忽然想起许君玥还在隔壁房咳嗽,便放轻了动作,将寝衣的宽袖掖进被角,只留只手搭在了玉坠上。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去,一楼大堂食客们的声音也消失在了夜色里,姜婉闭上了眼睛想要进入睡梦。但不知为何,竟有些许失眠,无论翻来覆去的换什么姿势都无法入睡。


    左右也是无法睡着,姜婉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坐了起来,重新裹上了稍长一些的披风,走到窗棂边打开了窗户。


    雨丝终于收了尾,檐角最后一滴水珠坠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还映着残云的影子。浓墨似的云层正被夜风吹散开来,先是漏出了月牙,转瞬便又变成半轮满月,清辉漫过客栈的墙,将前院的树染成朦胧的玉色。


    姜婉站在窗前任月光淌了过指尖,忽然想起那个决定去苍梧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洛川城的飞檐在银辉里连成起伏的弧线,那日府中的暖黄色光晕仿佛从雕花窗棂漏出来,与月光在青砖地上织成了经纬。


    远处竹林里传来夜露滴落的轻响,与客栈里偶尔的鼾声交织成一片。姜婉拢了拢披在寝衣外的披风,袖口的蓝边在月光里泛着浅淡的银,倒像是把家人的惦念,也裹进了这异乡的夜色里。


    “姑娘真是好雅兴啊,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赏月?”


    一道声音在窗边响起,这个声音姜婉再熟悉不过,她浑身一僵,方才被月光浸得微凉的脊背忽然泛起热意。窗纸外的人影被月色拓得分明,宽肩窄腰的轮廓,还有那束发。姜婉猛地用力去关窗,指节撞在木框上发出闷响,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外面按住,“哎,别关,”清冽的男声又再次响起。


    姜婉只觉眼前一花,窗棂发出了“吱呀”的轻响,带着雨气的夜风便裹着个人影掠了进来。她甚至没看清对方足尖是否沾地,那人便已稳稳立在对面。


    “这房间里也太暗了。”陆九渊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夜露的清寒,尾音未落,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弹。只听 “噼啪”一声轻响,方才被姜婉吹灭的红烛竟又“腾”地燃起焰苗,昏黄的光瞬间漫过整个房间,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层暖金,也照亮了他发间那枚墨玉簪。


    姜婉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床柱上才稳住身形。“我竟不知道公子还有夜闯女子闺房的癖好,”姜婉直直的看向了陆九渊的眼睛,烛火在他瞳孔里跳跃,像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星。


    “怎么数日不见,姑娘愈发伶牙俐齿了,”陆九渊垂首轻轻笑了一下,靠在了妆台旁的墙壁上,双手在胸口前交叉,饶有兴致的看着姜婉,“这么看,我们还真是有缘分,竟然这样都能遇见。”


    这个缘分倒是不要也罢,姜婉暗自腹诽着。


    “不过深夜冒昧翻窗进来,确实是我失礼了,不过姑娘和你的朋友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不过也不用很急,至少在我在的期间不会出什么问题,”陆九渊说到这里敛了脸上的笑意,“难道是这客栈……”姜婉刚开口,就被陆九渊的摇头打断。他走上前一步站到了姜婉的面前,衣摆堪堪擦过了过地面:“姑娘不会忘了,上次我是为何出现在封印中的吧?”


    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下淌,棉绸寝衣像是瞬间吸饱了寒潭水,贴在皮肤上冰得人发颤。姜婉望着陆九渊转身的背影,紫色衣袍在月光里流动如暗河,那道银亮的光带随他动作蜿蜒,倒像是将整片月色都缠在了他衣摆上。


    “三日内离开最好。”他说这话时,指尖已搭上窗沿,玄色靴底在青砖上碾出轻微的声响。正要翻身跃出,却又顿住。他回头看向姜婉,眼底的烛火与月光撞在一起,竟生出几分探究之意:“你当真一点都不怕我?”


    姜婉想起那日在封印中,就是他披着斗篷走来,剑上的寒光劈开了黑影。“你救了我一命,这姑且不谈。”她迎上他的目光,声音虽轻却稳,“我想一个为了抓住坏妖,还愿意向人类伸出援手的妖,应该不会是坏的。”


    陆九渊的睫毛在月光里颤了颤,像是被风拂过的蝶翼。他发出一声轻笑,轻得像檐角滴落的水珠坠入池塘,几乎要被夜虫的鸣声吞没:“那希望如此吧。”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出窗,紫色衣袍在空中划过道淡影,竟比月光更轻。姜婉重新走到到窗边时,只看见竹径深处掠过一抹紫,随即被浓绿的竹影吞没,仿佛方才那道身影,不过是月光与竹风织成的幻梦。


    [1]:引用自宋代周邦彦的《浣溪沙?翠葆参差竹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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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出发苍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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