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悬家坐到将近九点,我才回去。出门前,黄苏珊送我到玄关,压低声音问我:“李悬最近感情状况怎么样?”
我如实回答:“他分手,又复合了。”
黄苏珊惊讶地睁大双眼,像看见火星撞地球:“复合,他会复合?是不是那个,那个公务员来着?”
“嗯,”我说,“在法院工作的。”
“他可算谈了个正经人。”黄苏珊脸上带笑,“能复合,就说明舍不得嘛。我早说了,这孩子喜新厌旧的,其实是还没碰到喜欢的人。真喜欢怎么会动不动分手?”
看样子,她恨不能明天就把李悬跟郑恒的婚礼给办了。
我说:“是啊。”
回去的路上开始下雨,由小到大,我停车时,地上已经有了层积水。
开门时,余光瞥见门口柜子上放着一把没收好的雨伞。还是上个月李悬分手后,半夜冒着雨来我这里,全身都湿透了。
我刚改完试卷,他**地抱住我,趴在我身上,跟我说他要杀了他前男友。
我一手搂住他一手去关门,再拖着他去浴室开热水,问他怎么了。
李悬说:“他不听我的话。我让他做事,他总是自作主张。”
他总有千奇百怪的分手理由,我只需要听着就行。热水放好后,李悬让我给他脱衣服,坐进浴缸,把头埋水里,头发在水中漂浮。
我等了会,拽着他后脖子把他提起来,免得他溺死。
洗完澡后他平静下来,我以为他要做,去拿东西时,李悬却说不做了。
他爬上我的床,没抢我的被子,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我低头观察他,确信他只是过来折腾我。
第二天李悬早早离开,再过几天,我就在他朋友圈看到他和另一个男人的合照。现在回想,那就是郑恒。
·
李悬跟郑恒复合了一个月。在郑涛终于开始写化学作业时,他又来到我的房子里。
我看完晚自习回家,打开门,看到地上摆着的鞋子,竟然有点陌生。
李悬太久没折腾我,我差点以为他对我的折磨结束了。
“你吃饭没?”我去次卧开灯,床上被子下面鼓起一团,“冰箱里有昨天买的冷冻馄饨。”
李悬掀开被子,乱七八糟的头发下,他的神情放空,脖颈处是发青的一圈指痕。
我走过去要解他的领口,他挡住我的手,疲倦说:“我要吃汤圆。”
我问他:“他掐你了?”
李悬唔了声,看起来并不当回事:“没事。”
我按住他的手,强行拽开领子,打开灯看。李悬反感地挣扎,推开我躺回床上,脸埋在枕头里。
我被他气得不行:“到底怎么了?”
李悬被我硬是翻过身,不太情愿地说,因为他对郑恒要求太多,所以两人爆发了争吵。吵着吵着到了床上,郑恒的手段变得激烈,李悬难以忍受,回了郑恒几个耳光,并且砸了他的电脑。
我闭了一下眼睛,这时李悬又说,他得先去洗澡,身上还没清理,裤子都湿了。
太阳穴附近的筋突突直跳,我去厨房煮汤圆,借手上做事来分散注意力。那边李悬洗完澡换上衣服,恹恹地过来吃汤圆,跟我讲他下次谈恋爱要找个柔顺的。
其实他谈过的人里也有性格柔顺的,但再柔顺,可能也无法和他长久相处。
李悬在进入高中后,就像被开启了什么神秘开关,本性里的恶劣逐渐暴露。
他在那场冲突后就跟那位女生分手了,一直没再谈。中考我算是发挥不错,也进了一中实验班,和李悬前后座。
李悬在男生女生中都如鱼得水,情书收了不少,新年和圣诞节时既收一桌礼物,也送出去一堆礼物。奇怪的是他和我越走越近,当年我不明白,后来我猜测,应该是我对他的容忍度太高了。
无论他怎样对待我,我似乎都是忍受、忍受、再忍受。
距离适当的时候,李悬是完美的朋友。他体贴、大方,很能玩得起,也不计较小问题,但只要走近,他就变了。
他会变得喜怒无常,冷热不定,自我中心,还有奇妙但旺盛的控制欲,你必须得符合他的心意。反抗和忽视都是不被容许的,一旦惹怒他,他就会立刻结束这段关系,并且飞速寻找下一个对象。
高二的时候,李悬突然问我,对同性恋是什么看法。
我说我没什么看法,怀疑是有男生对他表白。
没想到的是,李悬对我说,他觉得他是同性恋。
我以为他大脑抽风,没放在心上,直到上大学后,李悬真的谈了男友,在我面前接吻。
他说那个男生才是他的初恋,初三那回只是过家家,两人最多牵了个手,不能算谈恋爱。
我问他:“既然他是你的初恋,那为什么你回家出柜带我不带他?”
李悬对我笑,笑容天真又无辜:“我们认识多久了,我爸妈也喜欢你,带你回去比较安全啊。”
我说:“我是你男朋友吗?”
李悬理所当然地回答:“男朋友过不了多久就要换的,你又不会换。”
他真是太了解他自己了。
李悬家里一开始还真以为是我和李悬谈恋爱,不过不论跟谁,父母总是不太能顺利接受自己孩子喜欢同性的。李悬说要躲开他们,就和他的初恋男友搬出去同居。
他们分手后,李悬又在外面单独租了房子,直到他家里接受这件事时,他已经火速换了三个对象。
于是,他父母的难题就变成,怎么治好他这花心多情的渣男病。
之前不是没有完全顺服的前任,我见过,那个男人恨不得爬在地上给李悬当狗骑。我认为这是一个神经病碰到了另一个对口的神经病,李悬偶尔提起,说他扇他男友的脸都不用费劲,对方会主动把脸递过来给他打,并以被他折磨为乐。
但顺服过头会引起无聊,李悬还是把他抛弃了,因为遇见了让他更有征服欲的新猎物。那个癖好古怪的前任跪过哭过还闹过自杀,李悬都不为所动,让我怀疑之前看见的他们的甜蜜互动是假象。
李悬告诉我,等那个人找到下一位主人就好了。
他说他爱的只是被控制被压制的感觉,施加暴力的人是谁不重要。
我问他怎么这么了解,李悬说因为只有神经病才能了解神经病。
某种程度上,我们的观点一致。
郑恒毫无疑问是体面的正常人,李悬在亲密关系里再伪装,也会有装不下去的时候。看来今天矛盾爆发,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继续。
吃完汤圆,李悬主动去次卧入睡。我收拾完餐桌,睡觉时没关主卧房门。
凌晨我被李悬拍着脸叫醒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果然来了。
尽管猜到,嘴上我还是要说:“你又犯什么病。”
李悬跨坐在我身上,凌晨房间里一片漆黑,他伸手把角落的小夜灯打开,问我:“套在哪里?”
我要推开他去拿,他又说:“算了,不搞那么麻烦。”
李悬表示,他用我的嘴,我用他的腿,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我不清楚公平在哪里,所以拽过他,逼迫他张开嘴,也吞下我口中的东西。
把被子和床单弄得一团糟后,李悬舒服了,趴在我枕头上说:“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
“我还是学一下做个正常人跟他谈恋爱。”
我把地上的纸团扔进垃圾桶,端起杯子漱口:“哦,第二次复合?真少见。”
李悬看上去想反驳,不过他想了想,没说话。
他竟然有主动收回话的一天,我很惊讶,坐回去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跟他还不能确实是分手……不过这样的话,那你岂不就是小三?”李悬还挺歉疚的,“我总不好让你做小三吧。”
他还不如不说,我多余问这一嘴。
·
第二天周末,我在家备课,改作业时需要改一半就停下来缓缓,免得被学生气死。
就是这个时候,郑恒给李悬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李悬报了我家的地址。
郑恒上门的时候还带了瓶酒,一副不想给我添麻烦的抱歉表情。他不知道就在那扇关着门的主卧里面,我和李悬睡过多少次,不然我想这瓶酒就要落在我头上了。
他们又和好了。郑恒脸上还红肿着,嘴角也破了,手上还裹着纱布,我客气地没多问,就当没看见。
处于冷眼旁观的观众位置时,我想郑恒是一个可怜又活该的男人。正常人遇到李悬,应该赶快保持距离,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找上门,我预言他和李悬之间不会有好下场。
但也许说不定……也许。
也许李悬会在他身上学会爱。
可我怀疑李悬天生基因里就没有爱,这是能后天学会的吗?
我不太想继续思考,转身去改作业,作业也是狗屎一样,这个世界全都是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