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同学们,尊敬的老师,大家上午好。我是吴措。”一高三女孩,站在讲台上满脸通红地扬声道。她的身高未过一米五,四肢短小粗胖。年龄不大却是白发丛生,头顶黑发渐变白发,发量稀疏,油光可鉴。脸上长满了青春痘,整张脸坑坑洼洼,看了都会令人抓狂。
近三天,因为生理期血量莫名过多,嘴唇发白,气血不足。
讲台下响起熟悉的掌声。学校惯例,语文课必须有课前演讲。
“我今天给大家带来的课前演讲的内容是知名作家余华老师所著的《活着》。首先,故事开始引出主人公徐福贵在耕田,对那头他经历人事变故后所花重金买下的,比他自己还老的牛——也叫福贵……然后故事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主人公徐富贵一生经历……活着的人逐步远去,都被埋葬于村西。”
演讲到一半,吴措由于过度紧张,忘了稿子内容,支支吾吾大半天又想不起什么,最终,还是满头大汗地翻开演讲稿,瞟上几眼。期间,她感觉到裤子好像是被汗水浸湿了,还是又发生可怕的意外了。接着,她道:“其次,每个鲜活的人物,是活着的色彩。徐福贵父母的半生骄奢与后生落魄,贤妻家珍,吃苦耐劳,至情至性……徐有庆葬于意气风发的年纪,苦根葬于天真幼稚的年纪。少年随风飞扬的样子,是生命中每一次飞奔回家割草喂羊,孩童的稚语永远停留在了翻不开的那页书……”
演讲内容接近尾声,吴措扫视教室一圈,发现只有寥寥几位同学和老师在听她磕磕跘跘的演讲,其余同学都在做自己的事。她抬起头,看着灯管,背诵自己最熟练的一段:“最后,作者余华说:‘生活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觉,不属于任何人的看法,’《活着》是:‘他们活着的时候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死去时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土’。所以,我们活在当下,就要珍行,因为你所浪费的每一秒,都可能是别人奢望不了的明天。活着,活出自己的人生,活出自己的价值。”
“谢谢大家,我的演讲到此结束。”吴措向大家深深一鞠躬。接着,她转过身,把自己写在黑板上的“活着”二字,逐步擦去。
莫名其妙,台下猛然间爆发一阵“鬼鬼祟祟”的议论声。
等她再转回身,坐在第一排的女生,捂着脸告诉小声嘀咕:“你裤子。”
吴措一身冷汗,立马去看自己的裤子,果真一片红。奈何今天穿了另一套灰白色的校服。
语文老师是男的,也不知如何是好,尴尬问了句:“吴措,你要不要去处理下。”
吴措面红耳赤,完全听不到老师在说什么,满眼都是同学间的交头接耳。
“他们是不是在议论我,怎么办?”吴措内心一度慌张。
紧随其后的,是吴措记忆里,来自同学们的嘲笑,白眼,母亲的谩骂与指责……
下第四节课。
去食堂前。
“大哥,等等我。”燕沐对江烬野道,“我课本落阶梯教室,去去就回。”
只有在周围没有人的时候,燕沐才会偷偷地叫江烬野——哥哥。其他时候,直呼其名。
“快去快回。”江烬野微笑道。
谁知,江烬野的快乐。那个天生傲娇厌世脸,脾气冷漠又爆炸,时常魅惑,肤白貌俊,腕线轻松过裆的长腿帅哥——燕沐,经他一次离开五天,照顾一个月,现在对他简直就是服服帖帖。张口闭口,不是“哥哥”就是“大哥”。
当然,江烬野该欠揍时,燕沐一顿没落。
过去的那一个月,燕沐逐渐走出抑郁的世界,变得开朗活泼。说来也神奇,这哥们儿,不是铁树不开花,而是压根没有花。把任何江烬野对他的照顾,都归结于哥哥照顾弟弟,都没想过是恋情,即便江烬野把他逗得满脸绯红。
原本想打直球,江烬野无奈打“拐弯抹角”球。
奈何是燕沐,奈何一心倾于他。
走到门框处,燕沐一转身,做了个横放大拇指和竖直食指,成直角,慢慢推移的手势,道:“遵命,大哥。”
江烬野内心:“完了,被我带歪了。怎么那么像,我中二时的样子。”
由于最近的数理化学科全国竞赛相继展开,最近,江烬野练习近几年竞赛题,也不急着吃饭,在教室里思考问题,等着食堂人少了再去。只是,饭菜不够丰盛。
去到该楼层的阶梯教室,燕沐一打开门,哭泣的声音入耳。他看见趴在课桌上的头发花白的女孩,感觉似曾相识,好像是不小心把混沌汤弄他一身的人。
燕沐先去昨晚上晚自习的位置,拿到课本,后,站在原地迟疑片刻。他想上前安慰那个女孩,但不知道说什么。
这一幕,一如曾经的他,一个人偷偷的哭。无尽的悲凉与哀思,穿梭于时空中,此刻,过去与现在交叠。
燕沐摸了摸口袋,走向那位女孩,然后把口袋中江烬野给他的大白兔奶糖,仅剩的三颗糖和几张整洁的纸巾,放在女孩的手边,轻声细语道:“哭一会儿,会好些。但不要过度哭泣。再见。”
吴措知道有人进来,羞涩和不堪,没能让她抬起头并发出声音,道一句最基本的谢谢。
燕沐离开后,吴措从手臂中露出来眼睛,看见大白兔奶糖和纸巾,内心横生一股温暖。
大白兔奶糖是前段时间,燕沐低血糖易晕倒,江烬野特地为他准备的。之后,燕沐也喜欢这糖果了。江烬野便换着不同口味投喂燕沐。
教室里四处无人。
“走,”燕沐趴在江烬野温暖而结实的脊背上,“去吃饭了。哥哥。江学霸,你全国数学联赛和全国物理复赛都拿一等奖,还这么拼!”
“数学还有决赛,IMO啊!不拼,拿什么跟天赋型选手比拼。”江烬野揪了揪,耳畔处燕沐的脸颊道。
燕沐全国数学竞赛三等奖,全国物理复赛三等奖。
“你也是天赋型选手啊!”燕沐道。
“我不是。”江烬野站起身,和燕沐勾肩搭背。二人大摇大摆地下了教学楼。
一路上,江烬野向燕沐介绍了自己那位二十一岁博士毕业的表哥。
“我外公特别宠他,还有我。”江烬野道,“他真的特别优秀,人品佳,待我也好,我有不懂的问题他会为我解答,是除我哥以外,我唯一喜欢的同辈。”
燕沐抓住关键词“喜欢”,内心忽然一片荒凉:“江烬野喜欢自己的表哥。”
“他叫什么名字?”燕沐眼神坚定,发问。
“撒倾。”
“你喜欢他多久了?”燕沐直言道。
“喜欢?咦?你理解错了。”江烬野道,“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哦。”燕沐抱着江烬野的手臂道。
“但他爸,讨厌我讨厌的不得了。”江烬野挑眉,“你懂吗?就是我只要出现在他眼前,他血压就直飙一百八的存在。我都不知道他对我哪来那么大怨气。我感觉上辈子在他坟前蹦迪都不至于。”
“大抵是你掘其坟墓了。”燕沐道。
每当撒倾看到江烬野笑颜逐开的模样,犹如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收养的弟弟,令其回忆满满。因此,他会主动与江烬野交流,无视亲生父亲的告诫。而江烬野身上那份纯净,灵动,温暖,善良的美好品质也吸引着他。
“为什么?”燕沐问。
“利益。”江烬野道,“我妈告诉我的。警告我不要招惹他,最好离得远远的。”
龙佳的父亲极其富有,商圈大佬。
“这倒是,人在利益面前,足够真实。”燕沐道。
饭菜香味扑鼻,食堂里的学生走的已差不多。
江烬野悄悄一瞥燕沐。
果不其然,燕沐又只吃素菜。每次江烬野给强迫他吃肉,他宁饿不吃。今天吃那种水煮娃娃菜和胡萝卜炒玉米粒。基本不沾肉,吃到油腻的食物或肥肉,会反胃。犯胃病时,他食量比猫都小,还时常呕吐。补充蛋白质基本靠喝纯牛奶。
“挑食就跟他人长的一般精细。”江烬野想。
燕沐吃饱饭,擦完嘴,对正在大快朵颐的江烬野道:“明天放月假,我回去还你钱。你要我VX转给你,还是现金?”
“你方便就行。”江烬野道。
燕沐挠了挠耳朵,问:“那你给我饭卡里充了多少钱?我那几天昏昏沉沉的,没注意看。”
“嗯……”江烬野停下筷子,“忘了。”
钱被偷了之后,燕沐去医务室就医买药,刷饭卡。手机没带,不记账号,燕沐没法给自己充值饭卡。
江烬野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用自己攒的钱,给燕沐充卡。
燕沐嘴角抽搐,嘴里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又想逗我玩?”
江烬野用纸巾擦完嘴后,尴尬一笑道:“真忘了。”
“你骗我!”燕沐抹开自己的衣袖,证明,“你明明每天都记得给我喷药,消除牙齿印淤血,还告诉我不准自残。心那么细,怎么就不记得你给我充了多少钱?”
“不一样。”江烬野道,“你人比钱重要十万倍。不用急着还我钱。等我回家看看手机支付。再告诉你。”
闻言,燕沐只好作罢。但他忸怩不安,垂头,鼓起勇气道:“因为你,所以我是真心实意的叫你哥哥。在你身上,我……我能感觉到你像妈妈一样偏爱我。我不为别的才称呼你为哥哥。你就是让我感到了爱。可是,你总是像傻子一样为我好。”
在燕沐的世界观里,人之间的关系往来是建立在价值的基础上。他找不到自身对江烬野有什么价值。
“你也傻啊。”江烬野坐到燕沐身旁,道,“你什么都没有,却敢无条件相信我。”
燕沐缓缓抬起头,持着微红的脸颊,问:“那你能再借我一百元现金吗?”眼神躲闪,“没钱回家了。”
氛围都到这了,太适合“犯贱”了。
江烬野单臂搂住燕沐的腰,把脸凑到燕沐唇边,痞笑道:“那你,亲哥哥一口,我就借给你。”
给燕沐充卡三千,什么都没说,还给忘了。
燕沐瞳孔放大,喉结明显上下滑动。
江烬野清晰地听到燕沐咽口水的声音。
“你之前,抢画本的时候,还慌不择口亲了哥哥一口,”江烬野铁了心继续挑逗,“怎么,想不起了?”
燕沐感觉自己全身轻飘飘的,隔着布料被触摸的皮肤又酥又痒,心脏奏乐,但沉默无言。
“那,我帮你回忆回忆。”话毕,江烬野,迅速地把自己的脸贴在燕沐温润的唇瓣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燕沐下意识抬起手,轻轻地扇了江烬野一巴掌,道:“闷骚。”
之后,燕沐逃之夭夭,一路狂奔回寝室。
“就你感受不到我喜欢你。你才是我滴哥呢。”江烬野只身一人坐在食堂,单手扶额,苦苦思忖,“怎么就不开窍呢?是因为极度缺爱吗?”他回忆着燕沐所言——你像妈妈一样偏爱我,不禁心有所触:“妈妈和恋人所给予的爱是不一样的,小傻子,这是不可混淆的。”
下午。警察再次来到学校。盗窃案件成功破获,被盗的钱款被追回并归还给受害者。
盗窃者是两名十八岁的少年。
燕沐拿到钱后,课后,还给江烬野一千九百元。
“戒指找到了吗?”江烬野问。
“没有。”
“不要难受,以后我买给你。你母亲的戒指是无法替代的。我们间的情谊也是无法替代。”
“别乱说,戒指不能随便送人。我又不是你媳妇。”燕沐回归正题,道,“你给我充的钱,金额一定在两千五之上。现在我饭卡里还有两千五百多。”
燕沐一个月的伙食费就四百多元。
“就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江烬野佯装一脸委屈,抓住燕沐的衣角,认错道,“燕麦麦,上午是我不对,哥哥不应该强迫你吻我。”
“?”燕沐道,“没有,你下次想要,我就主动吻你,不用强迫。都是好兄弟。”
当燕沐毫无负担说出这句话时,江烬野就知道主动骚/扰燕沐没戏了。
因为,燕沐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转换思维,认为自己应习以为常,就不会再次陷入慌乱境地。
“说,我还欠你多少钱?”燕沐严厉问道。
“一千。”江烬野别过视线道。他内心:“还有一百,没能给你。不能让你白吻我。”
“回家转给你,你要记得收账。”燕沐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遽然揪住江烬野的耳朵,俯身,凑近江烬野的脸庞,“听见没?”
江烬野一个白眼,无语,弱弱地怒视着他。敢怒不敢言。
灵光乍现,燕沐便直接把唇瓣近乎贴到江烬野耳朵上,用灼热的鼻息,冰冷但风趣的音调,道:“哥哥,燕麦麦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一放手,燕沐看着江烬野先摸摸自己的耳朵,又抱臂刮了刮自己的鼻子,视线飘忽不定,轻飘飘道:“知道了。”
燕沐忍俊不禁,仿佛自己打了场胜仗,忍不住揶揄对方:“你也会害臊呢。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吐出舌头,在江烬野面前大摇大摆,做鬼脸,一顿输出:“略略略”
江烬野:“……”
“你是不是欠收拾?过来。”江烬野把燕沐拽进怀里,迫使其坐在他双腿上,一手锁住燕沐骨节分明的双手,一手教训燕沐——挠痒痒。
果不其然,燕沐还是不耐痒,依偎在江烬野怀里,头左右晃:“别挠我,别挠……啊哈哈哈”
教室里,部分同学,有种活久见的感觉,停下手中的事,看他们打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样的燕沐和抱着人且挠人痒痒的江烬野。
“知道你们关系好,没想到这么好。”一同学心想。
“哥哥,我错了,错了,哥哥!”燕沐伴着笑意温柔地道。
“叫哥也没用。”
教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同学们都收获到些许震撼:“这是我认识的燕沐和江烬野吗?冰坨子也会笑?”
江烬野忽而察觉喧闹的气氛,荡然无存,一抬眸,手上的动作顿时就暂停了。
燕沐随着江烬野的视线看向教室前排——多双眼睛都莫名其妙的注视着他们。他便带着敏感神经遗留的笑意,微微喘息,转过头,背对着同学,一头埋在江烬野颈肩。
独自面对众人审视的江烬野:“……”他内心一片迷茫又尴尬,不自觉地捏一把大腿——捏的是燕沐的腿。
燕沐没忍住痒,哼唧出直击灵魂的一声。
“废了,”江烬野脸都黑了,“这么一哼,燕沐风评又要被害了。”
“他身体不舒服。”江烬野轻抚着燕沐薄削的脊背,“我会照顾他,不必关注。”
闻言,万郝首当其冲发出声音,接着与同学探讨政治哲学问题:“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如何判断?依据什么?”
“课本上说:把世界的本源归结为某一种或某几种具体的物质,如水,气……”另一同学应声而答。
渐渐地,教室里恢复喧闹。
寂静徘徊于深夜,千万思绪诉说苦痛着的悲伤,眼泪泄洪于回忆中,清醒时最痛。
吴措的泪水打湿一本名为“没用的东西”的日记本,洇湿笔墨。她翻阅过去的日记:
20年8月27
妈妈说我不认真,她整天为我苦死苦活,我却只考上市二中这所高中,考不上大名鼎鼎的附中。
市二中好歹也是所重点高中,我哪让她丢脸了。
9月25
不在重点班怎么了?我真搞不懂,大人总是追捧“别人家的孩子”,怎么老是忘了自己什么鬼样。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爸爸是个窝囊废。
10月7
住校我实在不习惯。宿舍里不能点灯,可我的任务又没完成。终于,妈妈还是租房给我办了走读。原来房价这么贵。
……
21年2月11
欢乐的氛围下,我被狂扇巴掌。十次。十次,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十次。
原来我如此想Si。
女的还重男轻女,受害者的可悲。
我一点都不稀罕鸡腿了。全给你宝贝儿子吃。
3月3
物化生真让我痛苦。我妈以死相逼,我非学不可了。行吧,我的未来你做主。
4月1
今天,同学说我丑的让人想吐。小矮子。
问他为什么?
愚人节。
可有些同学每天都以为我在过愚人节。
12月4
倒数,成绩一直在倒数。
22年5月23
天啊,飞来横祸把我创死吧。这样我才可以死的名正言顺。不用对不起任何人。
11月1
生而无错,活而无措。
可我偏偏是吴措。
11月2日
人为什么而活?
高考?成绩?儿子?面子?金钱?权利?
生而向死。当我呼吸道这世界的第一口空时,同样与死亡定下契约。
人生,是一场赴约之旅。我想提前赴约。
对,我就是矫情。天生丑陋,一无是处,赔钱货,心里扭曲,装病
吴措坐在书桌前,眼神呆滞空洞许久。而后终于,提笔,久久落笔——
再也不见,吴措。
其实,我更喜欢吴错这个名字。
——致世间只此唯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