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沐家中。
他换好衣服后,江烬野先是询问他对于燕远洋的恶行是否报警。
燕沐一口否决。
以他的个人经历来看,处理他和燕远洋的扯皮事,势必会麻烦多多,招惹到另一个无理取闹之人。
于江烬野而言,他千真万确想给燕远洋一个教训。
奈何他只能尊重燕沐的选择。
而后,他就把自己所特意带来的食物与燕沐分享。
燕沐百般推辞。
江烬野就开始他的碎碎念。十分聒噪,堪比大悲咒。
燕沐受不了,只好顺从。
他们在餐桌处对坐。
“好吃吗?”江烬野满怀期待地问。
“嗯。”燕沐美滋滋的享受着江烬野带来的美味食物。
怎么平日里多人景仰,赞许的意气风发的厉害人物,在自己面前,要么是话痨,要么幼稚到极点,甚至还会撒娇,燕沐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
要对得起真心待自己的人。
燕沐心知肚明,江烬野是现今唯一一个这样会像夜夏一样真诚相待他的人。
因此,燕沐主动找起话题。
“江烬野,你下次别买着些吃的了,你来找我玩,我可以做饭给你吃。随随便便一杯奶茶就三十多,比我一天饭钱都多。你爸爸妈妈赚钱也会辛苦的。”燕沐找了一个江烬野始料不及的话题。
“没事。”江烬野解释,“你不用因为这个内疚,我买这些用的是我自己靠能力挣得钱。”
“什么……能力?”
“也就买了几个专利而已。”
初中时,江烬野请假不上学的日子里,会整天泡在书房,拆一些零件,又组装,反反复复,日积月累。
从捯饬一些小玩意儿,到自己搞创新,多次参加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夺得某些公司对其创新作品的赏识。
还有一个原因是,家里人对江烬野的操作是持支持态度,能够不嫌麻烦帮江烬野申请专利。
“牛!”
同一个世界,同样的年龄,人与人之间却如此参差。
燕沐咬着筷子,大脑飞速搜索语词,思考着下句话。
江烬野看他这个费力寻思着话题的小眼神,不免忍俊不禁:“行了,别想着接下句话了,快吃饭……”
霎时,一阵暴躁不堪的敲门声打断谈话,并配有臭骂——出来,狗东西,狗东西,打了人就不认账,怪不得你妈会跟人跑了,没教养,滚出来,赔钱!……
敲门声一层叠一层,震得整栋楼不得安宁。
燕沐一听这炸裂的声音就知道是陈春花——燕远洋的老婆。
他右手攥紧了筷子,眼神早已由清澈变得犀利。
“靠!”燕沐左手忍耐着力度锤了一拳桌子,瘦白的手臂上青筋形状显现。
“燕沐,又怎么了?”江烬野问。
“你几点回家?”燕沐不答反问,眼神里迫切想得到江烬野的回答。
“下午六点前必须到家——怎么了?”江烬野回道。
“报警吧!外面那个来者不善,估计不到晚上十二点,你都走不了。”燕沐十分歉疚,“不好意思。”
“没事,”江烬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燕沐的手背,“都听你的。”
如果是燕远洋来此闹事,得不到回应,不出两小时,就会罢休离去。
但陈春花,蛮横无理,不得结果绝不罢休。燕远洋没有胆量向陈春花坦白事实。
对于他自己脸上的伤,他撒谎是燕沐同学不小心弄的,也不想追究。
陈春花可忍不了,这事必须要赔偿,不顾燕远洋的阻止,也要来讨说法。
燕远洋知道,要是让她知道他对燕沐做了什么,说不定立马就是响亮的几巴掌甩到脸上,还要被断财,断烟。
没想到,他就是对陈春花说这事自己吃点亏就算了,两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甩到脸上。
当着自己十八岁女儿,五岁儿子的面。
颜面扫地,毫无威严可言,但他也只能吞声咽气,被陈春花扯着耳朵扯到燕沐家门口。
*
半小时后。
警察局。
“警察同志,你评评理。”陈春花剥着花生,边吃边道:,我老公担心我侄子被他同学欺负,说了我侄子几句——嘿,谁想到他就动手打我老公,你看这伤,”他一把抓过燕远洋来,指着脸说,“鼻青脸肿。把他家长叫过来,陪我老公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医疗费……”
燕沐和江烬野坐在长桌的另一边,咬着牙听着陈春花颠倒是非。
“这老大妈真奇怪,她就算手里捏把瓜子磕,我都理解,”江烬野抱着燕沐的右臂躲在燕沐身侧嘟嘟囔囔,“她非得吃花生,还……边吃边说,花生渣满天飞。”
“不要怕,我不会让他们靠近你半步的。”燕沐低声回道。
警察甲问:“谁是他侄子?”
“我不配当他们侄子。”燕沐怒目而视着陈春花。
陈春花也丝毫不怯场,怒目圆睁,头发上指。
她的发际线高达颅顶,扎着半高马尾,肤色黑黄,眼角皱纹演绎着岁月的痕迹,略显发紫的嘴唇。
此刻的样貌,一脸凶相。
“你看看他那高攀不起的样子,警察同志,你听听他说地都是些什么狼心狗肺的话啊,”陈春花拍案而起,扯着嗓子对燕沐大吼,“你爸爸死后,我们作为家人,为你操劳费心,你连我们这些家人都不认了吗?!你妈跟着别人跑了,不要你了,你怎么跟她一样下流。”
燕沐翻着白眼,挪动身子,挡在江烬野身前,生怕陈春花嘴里的花生喷到他身上。
“别激动,别激动,”警察甲立马叫住陈春花,“女士,你先坐下,请配合我们调查。”
警察乙让燕沐陈述经过。
燕沐把事情原委,一一陈述,包括燕远洋咬了他大腿内侧的事。
陈春花二话不说,扯着燕远洋的衣领,龇牙咧嘴道:“你给我说实话。”
“你撒谎,”燕远洋极力克制住自己发抖的手,咽了咽口水,指着江烬野对燕沐说,“分明是他咬地你。你们是一伙的,想诬陷我。”
江烬野闻言,探出头,质问:“你为什么要咬他?我是他同学,亲眼所见你对我的同学实施猥亵行为。他是未成年人。大叔,你不会有恋腿癖,不敢承认吧,怕大妈知道?”
一针见血。
“你,你胡说!”燕远洋脸红脖子粗,理屈词穷,按耐不住手上的抖动。
“有监控哦~”江烬野补充一句。
陈春花了解她丈夫的脾性,心知道燕远洋是有过前科的人,不由得暴怒,反手几巴掌送给燕远洋,甚至当场实施家暴,拳打脚踢,两位拉架的警察都被误伤。
“你又犯贱了!之前怎么向我保证的?啊!混账东西……”陈春花死命拽着燕远洋的头发,怒吼,“咋儿子还病着呢!每个月都要医药费!你整天只知道出来混……”她哽咽起来,眼眶瞬间通红,颓然坐在地面无力地捶着燕远洋的手臂。
陈春花的小儿子患有先天性疾病,为此日夜操劳,想法设法增加经济收入,但前提是不犯法。
燕沐没有家人的保护,一个人生活,有房子,还不用愁吃穿,于她而言无疑是最佳选择,打着亲戚的旗号进行剥削。
另外,她的大女儿,也是整天无所事事,一心专注于打扮,吃喝玩乐……然而,家境并不优渥,仿佛整个家里只有她为他们而活。
燕沐些许意外,就陈春花泪崩的片刻,心生几丝同情。
因为夜夏也曾无力地抱着他痛哭。
那时的他,会如现今的江烬野用力抱住他一般默默的陪伴夜夏,为她拭泪,逗她开心……仿佛夜夏才是小孩子。
一位母亲的痛楚。
燕沐灵敏地觉察到这次陈春花不是在演戏。
“燕沐,”江烬野见如此情状,听着陈春花边哭喊边痛骂,心有所感,在燕沐耳边低语道,“其实,她这样,我觉得有几分可怜。”
“确实,但她得不到我半点同情。”燕沐嗤笑一声,“我又何尝不是苦命人呢?依然遭受她的迫害。”
江烬野先是闻到燕沐身上的清香,看了他几眼白皙的脖颈儿及微凸的喉结,再观察燕沐戏谑似的嘲讽表情,竟有几分难以言状的痴迷,忍不住再靠近燕沐几分距离。他第一次见到燕沐有这表情。
犹如,尽管你知道这个人有些坏,但还是偏爱于他,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吸引力。
燕沐余光瞥到江烬野脸庞,情不自禁回头。霎时,江烬野忘了呼吸,瞳孔放大。
发生什么了?!
燕沐惊愕地凝视着江烬野的眼睛。
因为,燕沐转头时,嘴唇擦过江烬野皮肤细腻的脸颊。
江烬野脑子急转弯,摸着被燕沐嘴唇擦过的一片,道:“你怎么用鼻子蹭我脸呢?”接着双手捧着脸,冒出一句,“我皮肤状态是不是很好?”
明明是嘴唇蹭的,鼻尖只是一扫而过。
燕沐猛地眨了眨眼睛,发懵般道:“嗯?”
骤然间,在地板上号啕大哭的陈春花话锋一转,再次把矛头对准了燕沐。
“下贱,你和你妈一样,肯定是你勾引他的。”陈春花从地上爬起来,撕破喉咙般吼道,“你要不要脸啊!你肯定是野种!!燕沐,你有夜夏这种贱婆娘当妈——活该!!!”
“女士,公共场合不得辱骂他人,文明用语……”一警察极力想要制止住发疯般的陈春花。
燕沐现今活着的信仰就是夜夏,怎能忍受恨她的人对他的诋毁。
但凡每一次,不论谁,只要拿夜夏说事,燕沐总是一撇平日里的冷清安静,做出冲动的行为。
他站起身,扬高了声音,道:“你不配诋毁我妈。勾引他?你觉你老公看得上我哪点?再者,如果我有那种肮脏的想法,他也配碰我?他有什么值得被勾引的地方?一身肥肉,不是汗臭味就是脚臭味,胡子拉碴……哦,差点忘了,燕成行当年死后,他的遗产按法律来讲,有权继承的人,应该是我,还有爷爷奶奶。你们私吞了全部。
“今天就把话说明白。我现在所用的每一分钱,都是妈妈留给我的。与燕成行无关。还有,房子是他们离婚前过户给我的,所有权属我。你们在这三四年里,五次三番,要钱,要我替燕成行履行养老义务,支付养老金,赔他的丧葬费。算不算敲诈?
“如果我要追究你们利用不正当手段取得的钱财,现在就可以。”
燕沐义正言辞。
燕远洋无话可说。
“你血口喷人!!没有的事,警察同志你要相信我们这些贫苦老百姓。而不是亲爹都不认的畜牲!”
“再怎么说,你也流着他的血。我哥养了你十二年,你怎能忘恩负义?”燕远洋一手捂着发疼发热的脸附和道。
燕沐嗤笑一声,道:“我不认会家暴的父亲。他怎么对我妈,我就怎么对他。”
燕成行对夜夏由冷暴力发展到动手。
燕沐亲眼所见燕成行对夜夏的暴行,甚至自己想制止,却无济于事,也会被暴力。那时,他就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长大后,就带着夜夏逃离燕成行。
燕沐正振振有词。
然而,一旁的江烬野却内心乱成一团糟,还沉浸在燕沐方才的不小心之中,暗忖:“为什么我会慌?要是皇宇也这样不小心,我说不定会和他彼此唏嘘,彼此嫌弃。但,我对燕沐,仿佛……不是……这算什么啊?不小心?反正不能认方才他……他亲了我。”一想到这,江烬野心里也是一紧,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于燕沐,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
一番争执处理后,树影大致由西北溜到了东北方向。
出了警局,俨然已是下午六点多。
因为做笔录,江烬野又要劳烦江云帆到场,顺便把燕沐送回家。
从前选择放任不管,抑或不愿理会无理取闹之人。
燕沐对这燕远洋一家五次三番上门闹事,选择无视,未能有彻彻底底的解决。
此次,也算有个了结了。
燕远洋得到应有的民事责任承担方式,也未有不服对其处分,再犯的可能性极小。
车窗外的树木顶着阳光向后奔,江烬野在车上对燕沐喋喋不休。
碍于江云帆,燕沐些许怯懦,话变少了。直到江烬野聊起他腿上的咬痕,他的神色由假装镇定自若变为羞涩。
“给我看看你腿上的伤。”江烬野与燕沐坐在车后座,认真道。
“不行,”燕沐眉头微蹙,脸颊微红严肃地看着江烬野,一本正经道,“有失文明,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奈何江烬野了解他这是因为有江云帆在,不好意思罢了,直言:“哎呀,我哥不算外人!不要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女的。上次,你要求我脱衣服给你看——”
“没有,我不是变态。”燕沐边迅速往身侧扑,捂住江烬野的嘴,边急忙否定。
江烬野偏要说,一把抓开燕沐捂着他的嘴的手,快语补充道:“我的脊背,我不照样给你看了吗?”
燕沐没控制好扑的速度,。
加之,江烬野把他手拉开,可以说确确实实扑进江烬野怀里,彼此心贴心。
就此刻,燕沐这一扑实现多少江烬野追求者梦寐以求的行动。再来个深情对视,就圆满了。
江烬野的头撞到车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的心跳极速升高,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脑海里闪现燕沐湿身的样子,是二人初见时,雨中逢面,久久相视。
闻声,江云帆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后座这俩人,开口道:“你们……”
“哥,我没事儿,”江烬野打断江云帆的问话,“燕沐害羞,他找个地方躲一躲。”
“没有!”燕沐手掌按着江烬野的胸膛迅速撑起身,按耐不住暴脾气,“啪”一声,拍到江烬野的腿上,道,“别乱说!我没有害羞。”
燕沐把江烬野拉起来后,端端正正地坐好,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别扭道:“江云帆……大……哥哥,就是,我不是故意要让江烬野脱衣服的,”燕沐掐着自己的大腿,低着头,“他那天后背受伤了,我担心他,才……”
后面的话语只有他一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事的,小沐同学。”江云帆语气格外温柔,“我没有误会什么,没多想。”
燕沐咬着嘴唇,“嗯”了一声,给予回应。
“腿上的伤要紧吗?”江云帆关心问切。
“没事,没事。”燕沐立马抬起头,摆着双手,但通过车内后视镜,燕沐一看到江云帆立马回避眼神,把视线转移到身旁的江烬野。
“这孩子还有几分可爱,脸可以红成那样倒不像看着那般冰冷。”江云帆暗忖。
脑海里正在思绪万千的江烬野,与燕沐眼神对视的瞬间,遽然睁大眼睛,就那么半秒。
“你脸特别红。”江烬野刻意掩盖自己的惊讶,打趣道,“从未有见过你这样,怎么,我哥哪来这么大魅力?”
“闭嘴,”燕沐双手敷在脸上,想要降低脸上的温度,“江烬野,让我静一静,我被你弄的有点乱。”
“好的。”江烬野抿紧嘴唇,靠在椅背上,目光却一直落在燕沐身上,暗忖,“我才被你弄的慌乱呢。你给了除你以外任何都不能给我的奇妙感觉——一如醇厚的酒,让我溺在酒精里,心甘情愿被麻痹。是喜欢吗?
“虽然我和皇宇是十年好友,穿过同一条裤子,睡过一张床,一起淋过雨,一起受罚……客观来讲,现在连性取向都可能一样。呵,还真是两个人能玩在一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如果,我对燕沐并非这样的情感?还能是什么呢?兄弟情?我这算不算暗恋?好烦啊,情窦迟开就算了,情窦初开还能开出个暗恋。……”江烬野连绵不断的思绪直到燕沐下车时才回归现实。
告别时刻。
燕沐下了车后,站在马路旁面无表情的向江烬野挥手告别,犹如机器人附身,手臂机械化似的摆动。
江烬野眼见这一幕,着实没憋住,露出灿烂笑容。
在车座里向车尾方向看去,直到燕沐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他才肯留恋不舍地回头。
吹进车窗的夏风,并不能抚平两颗为彼此躁动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