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玄止和时晏果然没有赖床,天亮就起床,自己穿上湖蓝的小道袍,灵犀过来帮他们梳了一个小丸子,用一方冰蚕丝包着,两人皆是一样的装扮。玄止拉着时晏的手问道,“哥哥,你会紧张吗?我们是正式拜师的人,以后我们就是有师傅的人了!你说师傅以后会不会打我们手心啊!”
时晏笑着摇了摇头,“小师叔,我不紧张。”
玄止闻言开心起来,“阿娘,我是哥哥的小师叔!”她抬着头,装作思考状,“哥哥,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喊你大侄子很好听耶,我以后就唤你大侄子,你唤我小师叔!”
灵犀笑着拍她的屁股,“小宝儿,你这语气怎么那么像我啊,不过你学的还不像,我每次喊玄离,都要加个啊,要喊大侄子啊!”
玄止立马学着喊了一声:“大侄子啊!”
时晏哼了一声,“阿娘,你看小宝!”他不是生气,是他先开口叫玄止小师叔的,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他看了一眼玄止,又低下头去。
赤烈摸了摸时晏的头,“大宝,你阿娘和妹妹在说笑,你不用喊小宝小师叔,你是哥哥,小宝是妹妹。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好的,阿爹、阿娘,哥哥,你干嘛不看我啊!不会真的生气吧?”玄止低下头,扭转着身体才看到时晏的眼睛,“还好还好,哥哥没生气!”
时晏站直了身体,“我才不会生气!”
赤烈和灵犀牵着他们出了房间,今天天气果然很好,不下雪,不刮风,灵犀感叹,“天气真好!”
时晏忽然停住了脚步,紧紧攥住灵犀的手。“阿娘,我舍不得你们!”
离别是父母和子女一生中必须要学会面临的问题,不好处理,时晏和玄止两人显然还没学习过。
灵犀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也舍不得你们,你们快点长大就可以来找我们了!”
时晏听懂了,他转过头去,目视前方,不看任何人。
赤烈和灵犀重新迈开步子,玄止紧紧握住时晏的手,小声喊着,“哥哥、哥哥”时晏没有侧过头看她,玄止知道他在哭。
拜师的地点是在无求殿,玄离偶尔会带他们过来简单打扫一下,他们的主要活动场所都在无求殿的西侧的浮光院,浮光院的大厅是他们做功课的地方,玄离和玄英分别住在东西厢房。玄止其实不喜欢踏足无求殿,青灰色的建筑,又种厚重的坚硬,是冰冷的肃穆,看的久了会觉得有点窒息。玄离带着师弟们走慢慢走近,欢笑声打破了建筑物的冷峻。
推开无求殿的大门,看到的就是居中是开山祖师祁山君的神位,按着左昭右穆的顺序,依次是长谦、渐明、拂花。这是青崖观五百多年的传承,玄离跟他们解释过山下的人都是这样供奉先祖的,以祈求祖宗庇护。世人以右为尊,所以等会临渊会坐在右边的主位。
玄止盯着那些牌位,想起赤烈说的太白山谷下的黄泉,人死后不都进入黄泉,投胎转世了吗?那供奉这些牌位是为了什么?
临渊从大门口走来,看到了赤烈和灵犀,赤烈向他颔首,临渊指了下首的位置,“坐着吧!”
“这还差不多!”灵犀拉着赤烈坐了下来,她向来容易满足。赤烈也没有意见,能坐着观礼挺好的。
在临渊进来的那一刻,玄止转身看了他一眼,乖巧地站在灵犀旁边。临渊知道她在看那些神位,“那就是一堆木头,还不如你体内那根值钱,不需要你浮想联翩!”
玄止下意识握住左手,有点惊讶临渊能看出来,但也不意外,她放松下来,侧过头看着临渊,“师傅今天束发啦,换衣服了,玄服玉冠真好看。”
临渊再次听到“好看”这两个字,已经没有感觉了,“玄离眼光好!”玄离带着玄析一早就侯在屋外,服侍他穿衣,为他梳头束发。他看了玄止的装扮,跟昨天有点不一样,但还有一个小发包,“你今天也好看。”
玄止一脸理所当然,玄素和玄照都笑出声来,灵犀笑得最大声。临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收了笑声,但挂着大大笑脸。临渊并不是凶他们,只是不解,有什么好笑的。
玄止看着临渊,立即解答,“师傅,师兄他们从前一定没有夸赞过你,不知道你也会夸人,所以笑了。”
临渊看了玄止一眼,向前走入座主位,“开始吧!”
玄止后退出列,时晏就在她旁边,笑着看她,安抚她不要紧张,但他知道,玄止不会紧张。玄止也回应了一个笑脸,向前一步步走到供桌中间,作揖,跪在那些神位面前,一句一句背诵,“尚天道,持大义,众生有苦,万死不辞;勤修炼,炼本心,一心了了,无所畏惧。”她的声音不大,童声稚嫩,但不难听出其郑重。这是《青白律》,在玄离上山后,根据吴庆华和临渊对于修道意义的说法修订形成的。
玄离在仪式开始之前就和玄止细细说过流程了,读完《青白律》,要在青崖簿写上姓名,然后呈给临渊,再由临渊在背面写好收徒的时间,徒弟的身份背景,然后再由弟子签上姓名。最后往青白簪上滴一滴血,将簪子慢慢收拢变成一枚开口的玉镯子,就算礼成。那支簪子其实是一把玉剑,因为他们必须练剑才能在青白山生存,这是临渊送的拜师礼物。而这一切流程规则都是玄离在临渊的默许下,制定出来的。
玄止和时晏见过那只簪子变成剑的样子,剑身不似精钢精白明亮,反而带着朦胧的莹白,剑尖有点圆润,但非常锋利,玄离向他们展示过,轻轻挥剑,能劈百米外的巨石。所以时晏渴望拥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剑身的闪烁的白芒是因为泡过易水,易水是北溟中心的泉眼的水,既坚硬又柔软,可以变化万千。但除了玄离外,玄英当时还不能驾驭住那把剑,所以临渊把剑缩小成簪子大小,再对折成一个没有闭口的镯子给他戴着。等到及冠时,临渊为他们加冠时顺便把镯子变成簪子,插在了他的发冠上。
玄离秉持着无规矩不成方圆的原则,把青崖观打造成一所有严格规定的传道受业的学堂。这是玄离的前半生带给他的影响,根植于他的生命,所以临渊没有反对,也将青崖观都交给他管理。
玄止低着头,双手像向上摊开,与头齐平,等着临渊取血融进青白簪。而临渊盯着玄止乌黑的小脑袋,似乎在发呆,久久没有动作。
“师傅,青白簪在这里。”玄离及时出声,他把青白簪拿到临渊的右手边。
临渊收回了眼神,玄止抬头看他,喊了一声:“师傅?”她把双手向临渊摊开,示意他取血滴在青白簪上,再戴上她的手上。但是临渊伸手拿了簪子,直接插进去了玄止的发包。他的手法并不温柔,擦着她的头皮,还好不痛,应该没有刺穿冰蚕丝帕子。
临渊看着玄止的双眼,说了一句,“礼成!”
玄止不解,又喊了一声,“师傅,簪子还没认主呢?”
“戴在你头上了就已经认主了,它是你的了。你起来,跪一堆木头做什么!”临渊抓住了玄止的手腕,要把她提起来。
众人也看向临渊,他们在昨天已经意识到临渊在面对玄止时,是与众不同的。
玄止随着他的力道,顺势起身,她对临渊的手劲有了一点认识,若是自己不起,估计会被他提拉起来。虽然对省略了滴血这个环节有点疑问,但现在好像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跪着也的确不方便,好在她站起来了之后,临渊松了手。她向临渊作揖,“弟子玄止,拜见师傅!”又向玄离他们作揖,“玄止,见过各位师兄!”众人见此都道,师妹免礼。她特地走到赤烈他们面前,“弟子玄止拜见二位师叔祖!”
赤烈和灵犀默契地伸出手扶起了她,灵犀笑道,“真是懂礼数的小后辈!”玄止便退到他们的身后,和时晏并列站在一起。
接下来是玄析和玄慎的及冠礼,他们的生日并不在今天,只是当时临渊并没有回来,但有遣了仙鹤带了礼物回来,说是后面补办。现在临渊回来了,玄离提议都集中在今天办完,临渊和玄析他们都同意了。玄析和玄慎走出来,并列跪在祖师牌位前,临渊站在他们身后,抽掉他们头上的木簪子,把玉冠戴上去,再簪上青白簪,手法熟练,一气呵成。
玄析和玄慎再三叩首后,起身转向临渊作揖拜道,“师傅!”
临渊颔首,“欠你们的冠礼也补上了,以后也要好好修炼!”说完便站了起来,做到旁边的椅子上准备观礼,玄析和玄慎退到玄英他们一边。
玄离走上前向临渊作揖,后退一步后,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时晏重复着仪式,一句一顿背完《青白律》,等着玄离取血。玄离按着师傅的做法,在青崖簿上写上时晏的名字、生辰、出身背景。在滴血环节,玄离看了一眼临渊,他有预感,时晏也不用取血。果然临渊开口了,“不用取血,你们当时从山下上来,压制不住易水,你们跟他们不一样。”玄离点头,把青白簪放在时晏的左手上,环成手镯。
“师傅在上,弟子时晏有礼了,”时晏跪在蒲团上没有起身,直接白向玄离,玄离伸手抬起他的胳膊,“去给你师祖见礼吧,”时晏起身走向临渊,跪下叩首,“弟子时晏,见过师祖!”
“起来吧,你要好好修炼!”临渊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但他的眼神落在时晏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时晏起身,临渊看他的眼神,和看向玄止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时晏清楚察觉到了。“是,时晏一定勤加修炼!”他像玄止一样,走到赤烈他们面前,“拜见师叔祖!”
赤烈虚扶了一下,“起来吧,快去拜见你的师叔们!”时晏走到玄英他们跟前,恭敬地作揖,“时晏拜见各位师叔!”
玄英代表其他七位师弟,扶起了时晏,“师侄客气了!”
拜师仪式已经完成,临渊站了起来,玄离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看着玄离,“晚宴我一样不想去。”玄离点了点头,“好的,师傅!”每次的拜师仪式完成后,还会有一个晚宴,也是接风洗尘,这个仪式一样是由玄离坚持执行的。
临渊越过一群人走了,玄离走到赤烈他们面前,“二位师叔祖,我们晚上要在膳堂为时晏和玄止办辟谷宴,二位师叔祖能否赏光一起吃个便饭?”以后青崖观再也不会起炊烟了。
赤烈摇了摇头,“我们就不去打扰你们师兄弟吃饭了,你们好好玩。我们先回去给你们打包行礼,再帮你们搬过来。”
时晏立马回道:“不要!阿爹阿娘,我不想和你们分开!你们不要离开青白山好不好?”
“傻大宝!”灵犀宠溺地摸了摸时晏的头,“给儿女打包行李是父母该做的事情,我们很希望能为你们做这样的事情。玄离,大宝和小宝要住紫苏院旁边的紫霞院吗?”紫苏院是座二进的宅子,玄照他们六人刚好住满了。而旁边的紫霞院基本空置着,所以灵犀猜测那里可以成为时晏和玄止的新居所。
时晏和玄止不知该如何说话才能改变他们的决定,玄离等人都很讶异赤烈和灵犀竟然要离开青白山,他们想不明白原因,而且看样子离开已成定局。玄离点了点头,“师叔祖,我们的确打算让时晏和玄止搬来紫霞院居住,就是紫霞院久无人居住,还没收拾好。”
赤烈看着玄离等人,摇摇头,“没关系,我们去收拾收拾就好,不用麻烦你们。我和小白决定明天就下山去游历,后面可能会定居在海州。大宝和小宝就麻烦你们多加照顾了。”赤烈和灵犀向玄离等人作揖,玄离等人连忙侧过身去,不敢受礼。
玄离作揖回礼,“师叔祖客气了,时晏和玄止是师门弟子,我等必悉心教导之。”
得到了玄离的回答,灵犀拍了拍时晏的肩膀,牵起了赤烈的手,“去吧!”赤烈也向他们挥挥手,时晏和玄止作揖拜别。
赤烈和灵犀看着两个小小的背影,跃动在一群挺拔强壮的背影里,心里都有一种微妙的欣喜,又有一种浓烈的哀愁。赤烈感慨道:“养大了的孩子,就会离开父母,往前走的!”
时晏和玄止一步三回头,赤烈和灵犀笑着挥手。从此以后,背影会成为他们经常看到的风景,尤其是青白山上的人更不能免俗。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终于搞了四菜一汤。他们吵了一天要烧什么菜,个个跃跃欲试,把田里的菜和鸡棚里的鸡全部都祸害完了,也搞不出一道能吃的菜。最后还是玄离出马,让最后一只鸡得到了尊严。
玄英喝了一口参鸡汤后,清清嗓子,“大师兄,请允许我在此代表师弟们感谢大师兄这些年兼任厨师,养活了我们!”
玄离笑了笑,“不用谢,我知道我的厨艺实在不行,也为难你们了!”
“大师兄过谦了,”玄析上山晚,前几年也都是吃玄离做的饭菜,觉得味道还不错,很认真地称赞,“大师兄煮的饭菜有味道,厨艺很好!”
玄照笑着点点头,“对,小七说的也对,大师兄的厨艺逐年精益,厨艺好得不得了!”
玄止举着小手,“大师兄,我知道三师兄什么意思,他在说你刚开始的厨艺真的不行!”
玄素弹了玄止的额头,“小九,你这拜了师,倒不尊重师兄了,还敢揶揄你大师兄!”
“四师兄,我这拜了师,你就不疼我了,你还弹我额头呢!你以前可舍不得!”
“倒成了我的不是,小九,你这伶牙利嘴的!师兄自罚一碗汤。”
“就你们话多,”玄英拍了拍手,“大师兄,你也说几句,今天不仅小九拜了师,时晏也拜了师,师傅是话不多的人,你可不能和他一样,惜字如金!”
玄离点点头,放下碗,“时晏,我很高兴能收你为徒,你心思澄净,聪明勤奋,又天赋异禀,你以后的成就一定会远在我之上!我和你师叔们一定竭尽全力、倾囊相授。”
“听大师兄这语气,我们也收徒啦!”玄析的话刚说完,玄英他们都笑了,玄素也揶揄道:“好啊!乖大宝,来给你七师傅捶捶背!”
时晏闻言起身,向玄离作揖,“师傅,徒儿要去给七师傅捶捶背了!”玄离笑着摸摸他的头,“时晏,坐吧,你七师叔皮痒了,我会帮他挠的。”
玄止咯吱咯吱地笑起来,站起身来,“七师兄,我来帮你捶捶背好了!”
玄析听玄止这么一说,笑着应下,“好好好,小九儿,来来来,师妹给师兄捶捶背天经地义。”
“是是是,天经地义嘛!”
“见者有份啊!”玄照座位挨着玄止,拍着玄止的肩膀,把自己的肩膀凑过去,“小九可不能偏心!”
玄止挺直胸膛,拍拍他的肩膀,“四师兄放心,你们都是小九的亲师兄,当然一视同仁!”
大家都笑了,玄离开口说道:“好啦,快吃饭吧,吵闹了一天,肚子都饿了,先吃饭!”
青崖观的饭堂一直很安静。他们已经不需要通过食物果腹才能活着,所以吃饭这件事既安静而快捷。玄离喝完了碗里的汤,视线刚好落在下首的玄英身上,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玄英背着一个小包袱,很自来熟地喊了声师兄,他不像个初来乍到的少年,他把拘谨、害怕全部包裹起来,装成一个成年人的模样。现在的他真的成为了大人,他自己也收了徒弟,成长是必然。时间真是充满魔力,不走下去,真的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风景。
玄英被他盯着有点不自然,“大师兄,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看你好看!”玄离脱口而出,可能是昨天玄止的话让玄离印象深刻,所以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玄英闻言大笑,他知道玄离无冒犯之意,“师兄也好看,看了这么多年,师兄越来越好看!”
玄离也笑了,“对啊,我们都好看!”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的声音。恍若隔世,玄离的笑容慢慢放了下去。
都说红颜易老,但在青白山,花会谢,但是人不会老。
玄英等人都感受到了玄离的情绪变化,他想起了从前,没有向他们提及的过往,甚至是他自己都不敢回忆的过往。
“行舟”,玄离喊了一声,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气氛逐渐沉静下来。大家都猜到这是玄英的原名了。他们上山后,有了新的名字,原来的名字也就被淡忘了。现在玄离喊了玄英的原名,一下子把他们推入了另一个世界。玄英逐渐想起了自己的姓名,徐行舟。
“你想下山游历吗?”玄离这话一出口,玄英眉头一跳,大家都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人。
可能是赤烈和灵犀要下山的消息激起了他们内心隐藏的那一点乡愁。下山游历这件事对临渊而言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他的弟子们而言,是有点陌生而为难的。临渊还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下山的事,没有鼓励没有劝阻。下山游历对他们意味着回家乡看看,那里也许还有彻底未了结的因果,下山似乎意味着要去一一了结。所以这些年来,他们彼此不会轻易说这个事,就像他们无法坦然地一起讨论为什么临渊要带他们上山一样。
现在玄离收了徒,人生似乎向前迈了一步。所以他敢这样直接说出来,玄英还是呆呆地看着他。玄离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看他,他在看很久以前的自己。他们在这里见到了与人间截然不同的天地,他们待久了,好像也变成这里的人一样了,但是他们都清楚,心里的那根刺,不拔出去,他们就永远不是这里的人。他们长居于此,但都在流浪。
这问题跳脱太大,玄英还是避开了玄离的眼睛,他摇摇头,“大师兄,我现在还不想下山,我扶摇十八式还没练够呢?”
临渊是个甩手掌柜,他教了玄离断水剑法后,就下山了。等玄离学有所成时他带着玄英回来了,玄离便把临渊教的和他自己悟的全部教给玄英,玄英学会了以后便和玄离一起教导后来的师弟们,临渊依旧站在旁边偶尔指导一两句。如此往复,玄离一定程度是玄英他们的师傅。所以对玄离收徒这件事,他们觉得很正常,玄离有这个能力。而练剑似乎成了他们的本能,练剑的时候他们是超脱这世界的。玄英的回答无可厚非。
玄离由看向玄素他们,他们都摇了摇头,玄素的语气很平静,“大师兄,山上挺好的!”
玄离点头,“那就先不下山了,等你们什么时候想要下山了,那时候再去!”
“大师兄,你想下山吗?”玄英还是问了出来,他好奇玄离是否想回家看看,他是最早上山的那一个,二十年了。二十年对人而言,是很长久的一段岁月。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敢的,所以卑鄙地先问了你们。”玄离自嘲道,“我一直都是很卑鄙的人。我总是在逃避,我潜意识里认为悬而未决的事情,好像能假装从未发生。我很少想到以前的事情,今天收徒了一下子想起了我十几岁的样子,那时候我也还没遇见师傅,我向一个只认识一天的人提议,让他收我为徒,他拒绝了我。那时候,我渴望变强,渴望自由,渴望长大。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审视过我自己我为什么想要自由,我似乎有特别明确的梦想,又似乎没有做过梦。而现在我似乎变强了,变自由了,可是我不敢下山,如果你们有想要去做的事情,一定要及时去做。”
玄离淡然的声音,带着看不见底的哀愁,他的话让人沉默。玄离继续说道,“你们眼里有山有水,却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这样太累了。”玄离说的是真心话,有山有水就有情,情分好多种,有见山是山,也有见山不是山。
玄英见山是山,这么多年来,他的眼神里没有防备,继续装作大人模样。他对每个人的好都不一样,他能包容玄离的沉默;开导玄慎的悲观;会骂玄析不务正业,督促他练剑;会静静跟着玄照画画,给他制作各种染料;会跟着玄素一起折腾乐器,还有小五、小六、小九,也喜欢跟在他后面。他不是在故意迎合,而是自然而然地就体贴着别人活着。他对每个人都宽容仁慈,对自己又太过吝啬。玄英把徐行舟从内心深处剥离出去了。
玄英放下手上杯子,他看着玄离,物伤其类,他明白玄离是心疼他,也是在说他自己。“大师兄,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认真考虑的!”玄离点了点头,玄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甘甜的蜂蜜水滋养了他的话兴,“大师兄,你说师傅为什么愿意带我们上山呢?”
玄英接着说,“师傅从九州千千万万人里面,选中了我们,这会是巧合吗?”
玄离看着师弟们一双双疑惑的眼睛,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契机,只是在那一刹那,师傅如神降临。”
关于临渊收徒的动机,他们不是不好奇,但是无法坦率地问出来,他们不问,临渊就不会回答。玄离继续说:“师傅看似随心所欲,心里应该是有成算的。既然开了头,就不会草草收场,而且不管我们与师傅是不是有联系,师傅都不会干涉我们做的选择。师傅带我们上山,是我们的选择,下山也是选择,师傅不会介意的!”
玄英轻轻叹了口气,临渊对他们是去是留并不关心。这个话题就此搁置。大家沉默地看着刚升起来的月亮,一片乌云被风吹着慢慢靠近月光。
玄离放下茶杯,看着前面的紫苏院,回想起刚上山的时候,这里只有无求殿。临渊一闭眼一挥手,三座院子便拔地而起了,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浮光院、紫苏院、紫霞院成为了青崖观的一部分。玄离看着临渊,十分震惊,也明白了他闭上眼睛的原因,他在回忆人间院落的模样,然后变出来的是他家的院子。玄离在那时候觉得临渊是神,他的手上握着世界一切。而他也不理解握着一切的临渊为什么不快乐。而现在玄离觉得庆幸,还好临渊变出来的是他们家的院子,能够容纳这么多人居住。
家,玄离想起了云州城主府。时晏给沉默的玄离倒了一杯蜂蜜水,顺带也给玄止倒了一杯,师叔们有说有笑,讨论天气,讨论练剑遇到的问题,也会讨论最近读的书。他们是生活在一起最亲近的人,他们的话题都会围绕着青白山展开。但这里似乎都不是他们的终点,他们的家乡在山下更加广袤的天地里,时晏紧紧握住玄止的手,有一天他们也会下山去。
玄离看着嬉闹的众人,月光打在他们脸上,温柔缱眷,他的眼神慢慢向下。月光永远都在黑夜里出来,而他不肯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