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描皮绘音】
卷引:想要真正地代替他,要取走他的心,披上他的皮,最后学会他的声音。嗟叹世人皆误于骨,耽于肉。
— —吃鹦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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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走出影院,便听见兜里手机唱起了歌。
徐怀钰甜美的歌声与拥着我的嘈杂人声,总是那么格格不入。
我边从大衣口袋中掏出手机,便想着:电话来得正好,若是早来那么一会会,或许都得被周围观众骂得狗血淋头。
揿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至耳边,苍老而又近乎谄媚的男声从听筒传出。
“周先生您好,我是百鸟朝凤的李老板,您要的雪梅鹦鹉已经到了,什么时候有空来拿?”
我怕他听不见,特地挡住听筒,沉下声来,说:“我马上就到。”最后也没管他有没有听见,便利落地挂下电话。
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喜色,想着这李老板确实也不是什么吃白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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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鹦鹉,通体是无暇的洁白,不带一丝杂色,但唯有胸口有一点红— —那是茜素红。
这可人怜的小鹦鹉像是皑皑白雪中,突兀地开出来的一朵梅花,柔情地牵挂在枝头。
这种鹦鹉通人性,聪明极了,但只有一点不好— —难以养熟,好比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爱人,虽然与你同进同出,但还是离心离德。
当初是几经挑选之中,我才在诸多名贵品种中喜欢上了这疏离人间的鸟,不仅是因为他聪明,更是他那胸前开出的红梅似被湿热的鲜血所滋养染就。
但不知为何,在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这雪梅鹦鹉仍是稀缺。
***
前日,我踏入全市最大的花鸟市场,里面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不仅有各色挂着鸟笼的店面,还有光着膀子,把象棋下得大汗淋漓的老大爷。可谓是生活气息十足。
随意找了家店,表明了来意,可却被告知货源稀缺,让我另寻别处购买。
我学聪明了些,找了家气派大店再次进去,不过仍是同样结果。
我有些气不过,提了高些声音问道:“这么大的店,连只小鹦鹉都没有吗?”
穿着红黑制服的店员小姐也不生气,言笑晏晏地给我建议:“先生,您可以去一些老一些的店,就那种看起来比较‘破’的店咨询一下,毕竟那些老店长手里面可能握着不少稀缺货源。”
听到这,我转身就走,话都由她说尽了,我再无话可说了。
一出店门,我便见对面恰好看见有个年久失修、乏人问津的店铺,只有门前独自热闹,一串鸟笼子如风铃撞柱般悬挂着,笼子里头的鸟儿也在卖力地唱着歌,赛着劲要当歌星一般。
心下一动,目光一转,原来他家叫“百鸟朝凤”。百鸟?我倒要看看这百鸟够不够数。
同时也在想,这是最后一家了— —再没有雪梅鹦鹉,那就要月容鹦鹉了,毕竟那样的鸟也不错。
推开玻璃门,便见屋内有个老大爷正带着眼睛悠闲地看着报纸,知道我来了,也不抬眼皮看我,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自己看看有啥想买的。”
脾气真够古怪的,客人如上帝,上帝来了你也这般,那恐怕下次便要见到魔鬼死神了。
屋顶上的灯将他的秃顶映照得晶莹闪亮,却晃得我眼睛疼。
我如发难般问他:“雪梅鹦鹉也有?”
那男人听了连忙站起来,摘下眼镜仔细端详我,嘴角扯起一丝笑,荡起眼角万千波纹。
“小帅哥,我姓王,喊我王老板就行了,您要雪梅啊?那可是好货。”说完,竖了根大拇指,不知是在夸自己还是在夸鹦鹉:“虽然我这没有现货,但我有货源,只要两三天便能送到。”
态度忽而变得诚恳起来,原来还是会为这钱所摧眉折腰事权贵。
事情到这,我便满意了起来,问道:“多少钱啊?”
王老板得笑泛起一丝狡黠,像头狐狸,右手整个手掌摊开,展示着自己五个手指头:“这个数,不过定金要一半。”
绝不是五百就这么完事,大概率是五千罢了,不过为了这雪梅鹦鹉,也值了。
我掏出皮夹,数了数里面正好有三千,里面也没什么证件或是银行卡,又写了个联系方式,一并递给王老板,说道:“皮夹里面有三千,我下次来给你剩下的钱。等货到了就给我call那个电话就行。”
王老板接过这皮夹,笑得愈发开心了,又好声好气地将我送出店门。
直至今日,才又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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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渐渐回转,打算开车现在就去接来我的鹦鹉,将手机放回衣兜之中。
随即,感觉摸到了一张纸,拿了出来对着灯光一看,是检票时放进口袋的电影票。
今天看的是《画皮》,美则美矣,但却不尽不实,实在可笑至极,真是影响心情。
驾车直接到花鸟市场,下了车便跨着大步,再次进去了百鸟朝凤。
王老板仍是在看报纸,见我来了立马又堆着笑,拿来了雪梅鹦鹉让我看。
确实是精品,不仅品相优秀,鸣声也清脆悦耳,我将剩下二十张大红鱼递给了王老板,他便迫不及待地沾点口水数了起来,又拿验钞票再次验了一次。
看他这心满意足,我也该退场了,提着鸟笼子就要走了。
刚一转身,王老板将我喊住,还疑惑是什么事,他便对给我说:周先生,您的钱包给你。”
哦对,还有钱包,但本来也不想要的,但他要给我,我便拿着吧。
王老板边递给我钱包,边给我说:“我拿钱的时候看见里面有张你的照片,照片上另外一个人是你朋友吗?”
“你认识?”
王老板摆摆手:“也不算认识,一个顾客,之前来买过月容鹦鹉而已,印象深刻。”
“那是我男朋友,已经失踪几天了。”
王老板有些呆愣,不知是对我一个男生为何有男朋友而好奇,还是因我男朋友失踪而疑惑。
我接过皮夹,最后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终于走了,舒了一口气,像是缺氧的鱼终于不知为何,心就静了下来,有种尘埃落定的平稳。
但这雪梅鹦鹉一来,我便知道又要开启一段新的庸碌旅程。
***
回到家,真想卸下疲惫的皮囊,享受灵魂的轻盈。
屋内漆黑,没有开灯,也没一个人,我那所谓的男朋友还是没来。
我将鸟笼挂在阳台上,又进厕所为它接了点水,随后又添了些粮。
它用那黑色的喙啄起米粒,吞食入腹。
我便在一旁对着它说道:“我爱你。”
这是最基本的话,也不知它这聪明的性格多久能学会。
它吃了粮,看着我一愣一愣地不知所措。
又教了几遍,便心烦了,拿起手机录下“我爱你”,将声音调至最大,放在它旁边重复播放。
我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又开始煮碗面吃。
何其相似?鹦鹉在樊笼里吃食度日,我也便在这人间樊笼之中度过年年月月,总之都百无聊赖,不知何时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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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里的水刚刚煮开,便有人按我们家门铃,还以为是男朋友回来了,可打开门确是个陌生人。
是个年轻男人,长相俊朗、眉目情绪,眼眸中有不可多得的怜悯深情,可却穿着警察服装,面容带着些许严肃。
我有些不知所措,他倒是先发制人,给我看了眼证件,说道:“我叫田子祥,你可以喊我田警官,下面请你看一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他翻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拿给我认。
我刚一看到,便如凭空被雷劈,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便是我的男朋友— —何林。
“我认识,何林,是我男朋友,但他去哪了我也不知道,我联系不上。田警官,他怎么了?”
田子祥没应我,又问道:“你是他男朋友,为什么不知道他去哪了?”
我命令自己镇定起来:“一个星期前,我们吵架了,那是吵过最凶的一次,还提了分手。本来感情也不好,又是这种关系,我就想着就当分手了,后面给他发信息也没理我,打电话也不接,就没理了,他可能也不想见我了。”
田子祥沉吟了一下:“他不是不想理你,他去世了,目前疑似是情杀。”
听到此,我忽而感觉天旋地转,重心不稳,田子祥眼疾手快,将我抱住,可我仿佛很困,眼睛一闭就再也没有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