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自习,是祝力的。
惩罚几个迟到的学生,他又环顾教室,发现还缺了两个人。
一个是郑晗,一个是秦雨。
他看了看手机,或许是没看见这两个人的请假信息,又向两个人的家里人打去电话。
可对面两家从昨天晚上就没看见自己家孩子,都发疯似的找了一夜。
要不是祝力给他们打电话,他们都忘了可以问问祝力了。
可祝力也不知道啊,于是他只能将目光放在两个人平常的玩伴上。
祝力问了先前郑晗的好朋友,可那个小女孩也是摇摇头,说与郑晗吵架好几天了,早就不一起回家了。
随即,又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我也是回答没有注意,也不清楚她去哪了。
我没再关心祝力有什么动作了,只是从他不好的脸色中能看见这两个人算是失踪了。
下课铃一响,祝力赶回办公室,而班里同学又聚在一起讨论了。
— —“秦雨和郑晗都失踪了啊。”
— —“什么失踪,八成是…”
— —“不是八成是,是肯定是被秦雨吃掉了!”
是的,秦雨最近几乎是变本加厉、明目张胆地在晚上吃猫吞狗,班里人应该也不止我看见了。
大家都知道了,她是恶鬼,是她将郑晗吃掉了。
就这么简单,不再有其他秘密了。
***
班里太吵,叽叽喳喳地争论不休,我便走向操场,再看看那玉兰花。
刚行至树旁,心中一惊— —玉兰花重开了!
昨日那因雷劈的黑色痕迹也不再,墨绿叶子更加繁茂,就连那紫色玉兰花都透着点娇嫩。
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但不久,身边又围着其他人一起看着这小小奇迹。
诸多疑问,众说纷纭。
— —“昨天不还快死了吗,今天就又开了?”
— —“什么时候开的那么多花?”
— —“是有人撒了什么肥料吗?”
听到这,我隐匿人群一步两步地跑开了。
这枯木又逢春到底是生命奇迹抑或是不祥之兆?
***
我远远地遥望玉兰树,就算上课铃响起,我也依然在这看着。
人群走了,奇怪的是又来了一群猫猫狗狗,围在这树旁狂叫。
一只猫或是一只狗的叫声当然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么多齐心协力可就不同了— —教室里的学生和老师被吵得无法上课。
几个校领导过来赶走它们,可它们却不见了平日里的乖顺易驯,反倒是面色狰狞,不想让人靠近。
有人突然反应过来— —动物比人更警觉,带有兽性,这玉兰附近一定有什么吸引着他们。
我走过去,那群猫儿狗儿如临大敌般的跑走了。
校领导们甚至无暇管我为何在这,因为他们发现树下泥土有着血迹,还未完全干透,散发着一股腥味。
我淡淡地说了句:“这树下怕是有东西吧。”
其中一个女老师见势色不对,问道:“你是哪个班的,为什么在这?赶紧回去!”
我笑了笑,没有理她,走回教学区,却未回班。
随处坐下,看看校园中的各色花草,争奇斗艳。
***
五中发生了件大事— —玉兰树下发现了一具女孩尸体。
这件事在我们班影响颇大,因为那具女尸是郑晗的。
祝力还因此停了职,真是被无辜牵连。
班里人疯狂传着尸体照片,发到班级群里、表白墙上…
那张照片拍摄的时候,校领导们专门挑的中午十二点,阳气最盛的时候,把玉兰花下泥土刨至一边,居然发现了郑晗的尸体。
奇怪的是,已经有些腐烂,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简直是死不瞑目,自嘴角到耳根有一划痕,血肉破烂,还有几条白白胖胖的蛆虫从中蠕动,赛着劲的跳起舞,而见了光后又颤抖得更加狠了。
衣服也被扯烂,那些未被遮掩的身体还可以看见有几处是被什么野兽咬掉了肉。
***
因着这张照片,班里又再说秦雨是恶鬼了,高杨还信誓旦旦地说就是秦雨害死了郑晗。
原因有二:一是,两人一起失踪,唯有郑晗尸体,秦雨的呢?二是,他早就见过秦雨啃食生肉,郑晗尸体又有被啃食痕迹。
综上,他便觉得是秦雨吃了郑晗,随即又杀害了她。
多可笑的猜测,但大家不都这么信了?
为这个招笑的命题,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生怕秦雨回来继续害人。
不过,她要再回来,说不定会像画皮鬼一样换了张面皮吧?
***
夕阳西下,暖洋洋的光芒渐黯,我的时间来了。
放了学,走出教室,我无精打采。
大家都在找寻秦雨的身影,学校已经报了警,或许明天就能找到了吧?
走到一处无人荒野,我翩翩起舞起来— —也不算是翩翩,姿势并不优美,只是随心而动。
边舞动,边念起诗来。
— —“彼姝之影,目注难移。”
— —“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
— —“山木含情枝作证,君心隔雾梦难圆。”
仿佛来人间一趟,都是一场梦。
像梦一般绮丽且难以永存,恨自己从未珍惜,只当是寻常。
我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汗流全身,躺倒在地。
我陷入了泥潭之中,或许我早就爱上了她,可我也恨极了她。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吧。
这世情,对我而言,从前是无比清晰,可现在望去,便不一样了。
世人纠缠在红尘之中。
— —男人,自以为问鼎棋局,可却因着富贵浮云、红粉骷髅等一切娇艳之能事,终成黄泉路上滋养曼珠沙华的泥土。
— —至于女人,终日以楚楚可怜的姿态来诱惑众生,但不过是一杯被撒入穿肠毒药的美酒,虽然醇厚,却又足以致命。
女人与女人,同男人与女人、或是男人与男人一般,都具有世界上最劣根性且诡异的关系。
不过没关系,我早就已经穿透过这层壁垒,看透如此的争执。
今夜,星光灿烂,月光黯淡,在如此的夜晚,我的心静了下来,好像是一块不再跳动的死肉。
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入睡,只可惜的是没有做梦,没有再梦中与她再次相逢。
***
醒来了,便拖着疲倦身体,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地行着。
班里又是喧嚣不堪,估计又有了什么新事情了吧。
我不关心,但那极大的声音又像蠕动的虫子,不断地钻到我耳朵里
— —“学校报警了,法医鉴定说郑晗是生前被啃了肉,又割喉杀害了。”
— —“从伤口看,不是什么野兽咬的,是人咬的。”
— —“警察又来勘察现场了,发现那树下更深处还有两具尸体。”
— —“一具刚死不久,是秦雨的,另外一具已经成了骸骨,不知道是谁的。”
— —“法医解剖秦雨,发现她肚子里有许多生的猫肉还没消化。”
— —“秦雨是人,不过是有异食癖罢了。校园里失踪的那么多小猫小狗都是她吃的。”
— —“玉兰重开,或许就是因为这两个人的骨血滋养的。”
原来另有隐情,原来秦雨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恶鬼。
那到底谁是恶鬼呢?
***
我就这样离开了校园,翻出来栅栏,一路向西走。
秦雨就这么不在了,原来早就不在了。
只不过她生的时候,最后的朋友是郑晗,可终归没有同葬在一处,在一起的是另有其人啊。
不知她在地下有何感想?
我走着,拿掉秀发上的挂件皮绳,擦去脸上的脂粉口红,最后在山林中褪去一切衣服。
我十分地原始了,好像最开始来到人间的时候。
浸泡在泉水中,像婴胎于子宫中,那么静谧却又蠢蠢欲动。
要不要回到凡间— —萦绕在心头。
我将自己埋得更深了,吐出一口气,便往上浮动几个气泡。
不知怎地,我在这泉水之中睡着了,或许是太惬意了,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一小时、一天,也有可能是几千年。
寒风刺骨,我发觉冷了,穿上衣服,再度要重回人间了。
山下打听,发现已经过了三天之久。
我像没有肉骨皮囊一般轻盈,几步便走回校园,依着先前翻出来的样子再重新翻进去。
路过保安室,我还挑衅似的偷了大爷的一张报纸,塞进口袋里。
***
取回早就藏到别处的琰雨,坐在本该是玉兰树,但如今却成了坟坑旁的石凳喝起酒来— —玉兰早就连根拔起,当作柴火了。
砍掉也好,那是二乔玉兰,不是紫玉兰,终究与我不是良配,就像秦雨与我。
我一边喝酒,一边看起报纸。
报纸说的是最近无头杀人埋尸案,被杀的是五中两位女学生,没错就是秦雨和郑晗。
警察没找到凶手行踪,于是把目光放在了那具不知何年何月埋着的白骨,或许能有一丝线索。
那副骷髅架子,是约莫五十六年前就在树下了,也是个女孩,那名不知因何而死的女人叫高雪琰。
不是与我同名同姓,那就是我。
谁才是从幽都爬上来的鬼?
是秦雨还是郑晗?或许都不是,我才是那个吃人的恶鬼。
朦胧之中,好像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喊我。
仿佛看见了秦雨,她眼睛猩红,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 —她是带我回去的…
太阳又要落到西边了,石凳上刚才还在的女人不见了。
我消失了,像阳光下的水,无影无踪,再不见踪影…
或许有一天,我还会再回来,不过那时候我将不爱玉兰,转而爱上百合了。
***
【寻恋玉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