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渐紧,这腊月寒冬总是有浅浅眠意,却又因冷得厉害而睡不着。
不过,这日光不似往日强烈,我愿在外面走动走动。
有时下起了雪,便趴在班前栏杆处望着白皑皑的一片,万物寂静,所有的**、庸俗全都被粉饰。
冬季就是这般,万物依着白雪而蛰伏,期待着春日的生气,然后伺机发难。
栏杆有些颤动,有人也靠向此处,我乜了一眼,又是秦雨。
开学不过一星期,和她坐了这七八天同桌,平常毫无交流,下课她也不喜欢出教室— —原来刚入学便是如此,当时偶然听见说自己不喜欢太阳光,惹得邀请她的几个女生也看她不顺眼起来。
后来,听说秦雨喜欢吃生肉…
我虽然不喜与人交流,但八卦心还是有的— —毕竟普天之下可能只有佛才会对一切事情毫无好奇之心了吧。
所以当他们在一班里说那些事的时候,我就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不动声色…
***
那事传的有鼻子有眼,起先是个叫高杨的小男生在班里宣扬。
说是什么下了晚自习之后,去食堂二楼的自助贩卖机买水,结果从楼上看下去一个影子,借着光亮能看出这抹倩影披头散发,分明是个女人。
那女人蹲着,背向着她,头颅低下却有节奏的抖动,像是在啃食些什么。
高杨心下一惊,碰到了栏杆,那女人耳朵也灵敏回头看向他,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团重物砸在他脸上。
被打了个踉跄,捡起那东西一看是块被啃的不成样子的生肉,登时心里发毛…
然后脑子里蹦出一个画面,像是电影的慢动作— —那女人当时慢慢回头,头发散去,露出的姣好的面貌。
分明是秦雨的样子!
高杨也不再买什么水了,那肉直接扔到垃圾桶里,跑回宿舍,泛起干呕,酸水混着消化物吐在水池里,臭味翻卷起来。
偶然路过几个人看到这副场景心里也嫌恶起来,倒是高杨却是不停地洗着手,像是怕沾染什么病毒。
说这事的时候,还有几个人迎合起来了。
— —“我在食堂就没见过她吃饭,她难道不饿吗…难不成真的是在吃生肉…”
— —“她的生肉哪来的呢?学校里的猫最近少了一只…不会是猫肉吧…”
— —“怪不得她平常不跟人交流,她这是不是心理变态啊…”
当然,也有不同意见的,譬如那个小胖墩温风就问他:“你确定看见的就是她吗?”
这么一问,高杨思索了一下:“也有可能长得像嘛…”
长得像?那不就是不确定咯…不能实锤的事就不必拿来说。
这件事还是背着当事人说的,也不知道秦雨知不知道— —也没人敢问她。
再后来,居然有人猜测她是鬼…
***
平生最烦的就是默写,奈何化学课经常默写,但好在每次默写他都不收不看,所幸此次不写。
化学老师张山又在讲台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了。
一会是钠与水反应,一会又是葡萄糖的化学式,时不时抽人上去写— —今天日期是8号,那就是八排八列上来默,同时再喊个人学号是“8”的倒霉蛋上去一起。
磨蹭半小时,终于是大功告成,张山便又要大家写名交上来,看到底下人痛苦的表情,张山可太满意自己的杰作了。
我没写便没交,可稀奇的是秦雨却交上去了,平常她也不写,怎地今日这么奇怪?
或许交的也是一张白纸,拿去戏弄张山而已罢了。
可很快我便知道,我的猜想不对。
当天下午班会课,祝力脸色铁青,再不像小熊winnie了,至于现在像什么我也懒得花心思去想。
“默写就写成这个样?”话音刚落,便又听见重重地拍桌音,抬头看去,他手下压着的貌似是化学课上的默写。
谁成想张山还给了班主任,这事情变得好玩起来了,我抬起眼眸,坐直身子,静待好戏开场— —反正我没交,批评谁都批评不到我头上啊。
祝力不紧不慢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问他们为什么交空白纸,是不是觉得张山老师好欺负,是不是觉得化学课不重要?
底下人吞吞吐吐说不出来个所以然,祝力看了更是来气,罚他们拿回去抄五十遍。
不过这些人不包括秦雨,也就是说秦雨交的并不是白纸,她难道要枕戈待旦、奋发图强了?
好戏仍在唱着,祝力又抽出几张默写,放平在讲台上,问道:“写那么多,全错,是吗?是化学课没认真听,还是在胡乱瞎写?”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自他咬紧的牙缝中迸出。
同样的下场,各自拿走罚抄去吧。
本以为尘埃落定,谁知这戏还没唱完,他语气带着平静却又夹杂几分嘲弄地问道:“谁是刘亦菲?”
全场不明所以,连我都在好奇起来了,但我也注意到秦雨的眉毛紧锁着,额头有着细密汗珠…
祝力拿出一张默写纸,给大家展示道:“这是谁,一个字没写,名字还写着‘刘亦菲’?”
震耳发聩地笑声在班里此起彼伏的响起,我在心里也止不住地发笑,我可太清楚这是谁写的了…
桌子都没隔几张,就在我的肘边,我的好同桌秦雨罢了。
不过渐渐地也不再笑了,只见秦雨一连茫然无措,紧锁着眉,快要哭了出来…
随着祝力地再次发问,秦雨愈发地不安…
那一刹那,我看见她清澈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不知怎地,我利落地站起身来,说道:“是我的。”
毫无意外,祝力对我教导起来,言辞算不上激烈,但也犀利,不过我两耳不闻,只待他最后要我拿回去抄五百遍,再走上前去拿回来。
回到位上,我递给秦雨,扯起一丝笑:“这骂我替你受了,罚抄我就不代劳了。”
秦雨眼角有些泪花了,像是十分感激,对我说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我看不清她的心,虽然能感受到一丝温度,但或许也是鳄鱼的眼泪,我随意客气几句,便继续睡了。
***
此后,秦雨每天总要腻腻得喊上我的几次名字。
— —“高雪琰,班主任来了,别睡了。”
— —“高雪琰,下节体育课,一起去啊。”
— —“高雪琰,我有小说你看不看?”
对于世情,我太了解了— —她这是在投桃报李啊。
不过我不需要这“李”,我有时答应,有时无应,但也渐渐因此有了些交流,熟络起来。
直到那天,我趴桌子上睡觉,她晃着我的身子异常激动地对我说:“高雪琰,操场那玉兰花开了,好好看!陪我一起去拍照呗?”
她从抽屉里找着她的那小相机,而我却像被雷劈了,突地醒来,不假思索地对她说:走!”
我竟主动地拉起她,奔向操场北头。
途中暗自懊悔自己竟没注意到玉兰花开了,真是猪油蒙了心。
***
远眺那紫色的玉兰花,秦雨问道:“这是紫玉兰吧?”
走了近些,我徐而察之,摇了摇头:“二乔玉兰。”
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我爱的紫玉兰,只是花瓣一样是紫色的二乔玉兰。
我忽然想起《蔷薇之恋》的片头曲有句歌词,唱的是那么动听、那么美。
— —“颜色艳了,香味香了,花都开好了。”
— —“你是我的,我有爱了,世界完成了。”
— —“心紧贴着,手紧握着,没有遗憾了。”
不过伫立在花下,我已是心神俱醉,魂魄不知飘到的是琅嬛福地抑或是天上仙境了。
我忽然有个冲动的决定,我愿对着满树繁花,如此春芳立下一个誓言。
只不过,看她愿不愿意…
“秦雨。”
“嗯?”她放下相机,再次看向了我,眼眸中依然像带有一波水,难以见底。
我并不羞于启齿,落落大方道:“我们做永远的朋友好不好?”
像是长久被亏待后突然被当作至宝,秦雨喜笑颜开,眉眼像是有化不开的糖。
她回道:“好啊。”
只一言一语,便成了诺言,与花瓣随之飘舞的诺言。
今日,玉兰花盛,如此良辰美景,舒意芳时,我同秦雨共在树下起誓。
— —永远做最好的朋友。
或许他人看来有些太潦草,但在我眼里却足够从容。
我寂寞太久,平常的热情暖不了我的心,而这么久的炙火,我却能看得清。
不能放弃机会,只因怕永远不再。
***
东风吹拂,或许是脱落酸的不挽留,几朵已娇艳完的花已离开枝头,坠在秦雨的手心中。
我凑过去,闻着她发丝的香气,心中又有新的想法— —为何不用玉兰花酿酒?留得他日共饮,好不畅快!
与秦雨说了之后,她有意支持却怀疑可行性:“玉兰能酿出来酒吗?”
“当然能啊,市面上少见而已,若我们两个酿这玉兰酒,不如就叫‘琰雨’?”
秦雨拂了下我鬓边碎发,柔声说了句:“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酿酒不算难,先是采集花瓣,我与秦雨便蹲下身来挑挑拣拣,找出饱满的、合眼缘的玉兰花。
拿回水房处,又剪去花梗、剃去杂质,用涓涓水流小心冲洗干净,仔细地回收。
上课时,台上老师讲着,我与秦雨便在桌下将花瓣剥开,再撕成缕缕片状。
取出琉璃瓶,将花瓣倾泄进去,混入冰糖水,搅匀白酒,密封起瓶子,便大功告成,只待酒好。
玉兰会凋谢,但这酒可以长存。
当然,我相信,存在更久的或许是我们之间不变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