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名侍卫张弓搭箭,拔剑出鞘。程爝猛地咳出一口血,厉声喝止:“都不要轻举妄动,你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二人的对手。”
“大将军!”侍卫们争先恐后道,他们并不怕死,愿意冲锋陷阵,拿下这两个位通缉的恶人。
庾绾君瞥见程南无摔落的身影,目光微微一敛,银线悄无声息缩回袖中。她朝程景晖略一颔首,罗扇轻摇,连带着扇柄的玉穗也晃出几分闲适:“这人,我们就先带走了,叨扰了,大将军。”
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人敢拦。
荒郊破晓,晨雾弥漫。程南无将肩头吓昏的李幼澄放下,动作略显僵硬。
“程先生昨夜,对亲弟弟还是手下留情了。” 庾绾君语带玩味。
“他只能由我来杀。阿君,你以后少插手我兄弟间的事情。”程南无蹙眉,强忍下五脏六服的剧痛,将喉间的腥甜咽下去。
“所以就让人家小姑娘和你殉情,借此跑路,让我无暇顾忌程爝。”庾绾君和他共事多年,将他的用意摸得一清二楚。
“嘿嘿。”程南无低笑几声,迅速封住几处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君。”
“听闻你们兄弟也曾情深,但不知为何,程先生进入阿萨辛前,竟亲手屠尽父母三族,不光杀了,还烧了个干净,可怜了那日恰巧进宫请安的程爝,年幼失怙,仇人竟是曾经最爱的兄长……你说他活下来,是幸还是不幸呢?也难怪程大将军会如此厌恶你。”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探究:“我一直以为折磨亲人是你的癖好,毕竟你我共事五年,一直想帮帮你。”
程南无对这番揭底毫不在意,就地盘坐调息:“阿爝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是爹娘取的,若是他知道他的字也是我取,指不定会被气死。”
想到程爝气急败坏的样子,程南无就掩盖不住眼中的笑意。
“不过。”他眯起眼,伸出一根手指轻晃:“比起阿君你惹下的滔天祸事,我这只是小巫见大巫了。你可还真是有本事,杀这么多朝廷命官,落得个被瀛洲通缉的下场,论闹事,我远不及你十分之一。”
“是吗?”虞绾君轻笑,“你可还真是不吃亏啊。”
她走到他身旁,弯腰,凑近他耳边,气息暧昧:“你我都已经是这样的人了,真是蛇鼠一窝。”
她直起身,发丝随风飘拂,目光转向昏迷的李幼澄:“你上次重伤已过两月,本该痊愈,此番与程爝虽是小打小闹,但你若是再用武,可真要成残废了。” 她眸底杀意一闪而逝,“组织不留无用之人。”
“没有价值的人,没有呼吸的权利。”
“哎呀,知道啦,阿君,你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空中传来几声不祥的秃鹫嘶鸣,庾绾君抬头望了一眼盘旋的黑影,眸色沉沉。
她将一瓶药丢进程南无怀中,摸了摸他的头顶:“不想这张漂亮脸蛋也裹上纱布,这段时间就安分些。”
程南无面上气色稍好,一双漂亮的狐狸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又在算计什么。
他拨开那双纤纤如玉的手,从自己发丝中取出几根银针双手奉还,低眉顺眼:“现下打不过你,不敢放肆。”
庾绾君离去后,程南无走向李幼澄。他俯身,用狗尾草搔弄她的脸颊和鼻尖。
“啊——!”李幼澄猛地睁开眼,翻身躲开,想起昨夜殉情之事,怒火中烧,朝程南无大吼道:“你这个疯子想谋杀我?!”
程南无晃着草茎,居高临下:“你的命是我救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李幼澄瞪着他,眼神古怪。
“看我作甚?”
李幼澄摇了摇头,一脸无可救药的看着他道:“我发现你这个人五官端正,可惜三观歪斜。”
“哦?”程南无挑眉,“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我原谅你的冒犯和鲁莽。”
他打量着这个盛气凌人的人质,啧啧道:“这么多年谁一直照顾你?我很佩服他的胆量。”
“......要你管。”李幼澄瞪了他一眼,气结,“你这人嘴真欠!”
“作为你的救命恩人,你应该以礼相待,以德报恩。”程南无抱臂倚树。
李幼澄支支吾吾道:“你之前还让我.....殉情来着,算了,我俩这是扯平了。”
“那你刚刚还偷听?”沈南无反问她。
“我……我是刚醒就看到你们抱在一起!不装睡难道凑上去看吗?”李幼澄脸颊微红,拍打着身上的草屑辩解。
“再说了,本姑娘行的端坐的直,是正大光明的听!”
程南无无奈摇头:“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公主的端庄。”
“谁说公主就一定要端庄,你也太刻板了。我在西京都是横着走,母后去世后,老头子也不敢多管我,我上面几个哥哥更是不敢招惹我,宫中教习嬷嬷的课,我是去都没去过,自然不能跟你们瀛洲端庄的公主相比。”
李幼澄接着道:“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这叫做各有千秋。”
“行,你嗓门大,你有理。”程南无懒得争辩。
“嫌我声音大是么?你不知道对狗都是用吼的么!”李幼澄捂着手臂,扭过头去,脸上病态的潮红更甚。
程南无走近,她立刻双臂护胸,惊恐道:“你.....你想对我做什么?虽说我是很漂亮,但是我誓死不从.....”
见她呼吸短促,唇上一层白色的死皮,一脸的视死如归。
程南无白了她一眼:“瞎操什么心,辛亏你长的丑,免此一劫。”
随着李幼澄的动作,她臂上衣衫隐有血迹渗出,程南无一脸的嫌弃:“你伤口感染也不说一声,我看你这是发热了,死这儿多麻烦?”
李幼澄嗓子发哑,鼻音浓重的嘟囔道:“都怪你,我伤口还没好,又睡荒郊野地,发热我也不想啊。”
“得,你这倒打一耙的天赋也是与生俱来。” 程南无嗤笑一声,手上动作却没停,认命地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李幼澄。
李幼澄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显然是在宫里被人伺候惯了的。
“我兜里干净的很,可没钱住店,不像程大将军家大业大。”程南无看李幼澄病恹恹的,没一点精神气,道:“风邪入体,发热了。能走吗?离城不远。”
“回城?”李幼澄脸色煞白,猛地摇头,“不去!死这儿都不去!”程爝定在搜捕她!
程南无就地坐下:“声音洪亮,说明精力旺盛的很,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李幼澄傻眼,这人……也太随意了?
她头痛欲裂,可怜兮兮地挪到程南无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这做事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弃呢?不再劝劝我回心转意?”
她将怀中的珠宝首饰拿出来,捧到他面前晃晃:“你早说没银子啊,我偷偷从程府带出来的,出来闯荡江湖手上怎么能没银子呢!这样,你把我随便送到一个离程府远点的地方治疗,你看我这发热,额,也不是太严重,还能撑撑。”
程南无瞥了眼那些带有宫印的珠宝,当铺哪敢收?说她蠢也不蠢,专门挑值钱的偷。
他侧过身子背对着她,李幼澄又捧着珠宝挪到他面前,轻声道:“像你这样的绑匪我见多了,你是绑匪吧,你们头儿需要我,我这么值钱,你要是把我养的健健康康的,你们头儿想从我嘴里套话也方便,到时候也重赏你,我要是死了,你可就人财两空了!”
“言之有理,不能和钱过不去。” 程南无点头。
“是吧!”李幼澄看他似乎被自己说服了些,高兴的头有些晕,又怕他抢,连忙塞怀里,顺道还拍了拍:“咱不愁吃穿。”
“不过,看你这么抗拒,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愿回程府?”
废话,要是再回去,那她不就白逃了,这种事能告诉程南无?
李幼澄两眼像火一般的烧,艰难的翻了个白眼,翻到一半,头好像又重了不少,索性就不翻了,她岔开话题:“你是个绑匪,恩公不能叫,也不能老喂喂喂的称呼着吧,我叫李小橘,你呢?”
李幼澄杏眼中映入程南无那双幽深黑沉的狐狸眸子,只见他食指空点两下自己的脸颊,含笑道:“在下程南无,美丽的姑娘,希望下次你不要再遇见我了。”
话音刚落,他身形微动,已悄然挪至她身后,借她遮挡迎面刮来的大风。
手起掌落!
李幼澄眼前一黑,肠子都悔青了,不该露财!这绑匪果然要抢钱!
“灵,我知道你来了,出来吧。”
一人身穿黑色重铠,头戴开着十字形空隙的头盔,面带冰冷的鎏银禁制面具。
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琉璃莲花玉匣,银甲包裹的右手握拳拄地,食指上一圈彼岸花纹清晰可见,剑锋插入泥土,单膝跪地,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在。”
“备车,送她治伤。务必让她睡好,送回她该去之地。”
“领命。苍璧权主带话,新任务将至,请您准备。”
程南无缓缓站直,伸了个懒腰。再睁眼时,眸中似有幽暗火焰燃烧,癫狂而炽烈:“这么快,又要开始干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