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还会躺》 第1章 姑娘,要一起殉情吗? 城中的杀戮与混乱,如同永无止境的噩梦,惊恐在街巷间蔓延。 一抹亮色的倩影捂住受伤的手臂,趁着混乱一头扎进旁边的府邸。几道持刀的黑影紧随其后。 直到身着铠甲的将领带着士兵赶到,一度失控的厮杀才被勉强压制。 这一切,都被隐匿在黑暗中的一人尽收眼底。他懒散地伸了个腰,轻飘飘的越过府邸的围墙,踏着瓦片追向那抹亮色。 李幼澄躲进一间狭小的屋子,长裙此刻成了致命的累赘。她毫不犹豫,抓住被划破的碍事裙摆,“嗤啦”一声狠狠撕开。随手抄起墙边一个硬物,她蜷缩在门后,屏住呼吸。 门外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几声闷哼之后,一切陡然归于死寂。门被缓缓推开。 李幼澄心脏狂跳,紧攥着手中的硬物,猛地起身,朝着那探入的一方衣摆狠狠砸下! 来人轻巧侧身,躲开了这拼死一击。李幼澄用力过猛,收势不住,整个人狼狈地向前扑倒。 “砰!”她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顾不上疼痛,她迅速爬起坐在地上,揉着火辣辣的膝盖,同时飞快抓起掉落的珠钗。打是打不过,既然打不过,要是对方出手,自己就自尽,绝不受辱! 门外涌入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下意识抬起袖口遮挡,逆光中,一道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面目模糊不清。 迟迟不动手?是想折磨她吗? 这个念头让李幼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脑仁嗡嗡作痛。 早知今日是死期,离家时就不该和家里人赌气! 她一脸的视死如归,朝着那人喊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妄想辱我让我求饶!” 那人缓缓从刺眼的光晕中走出。李幼澄终于看清,此人身披一袭短至小腿的粉色披风,面似白玉,弱不胜衣,他眼尾微微上翘,眼角似乎带着一股不耐烦。 那人听了她的挑衅,倒也不生气,看起来略微有些吃惊,他眸光深幽,扫过她脸庞的每一寸道:“你狼狈不堪,我还需你屈服吗?” “……”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一向不讲道理的李幼澄依旧是一脸仇深似海的瞪着他。 面对李幼澄的敌意,那人反倒不在意,眼中笑意荡开:“大橙子?” 听到他这样说,李幼澄双眼瞬间发亮,心中一阵欢喜,音调也升了一个八度:“我家老头子派你来的?” 他缠满绷带的右手探入粉色披风领口,一寸寸拨开,露出内里玄色衣袍。衣襟以金线勾勒着繁复的暗纹,宽松的右袖上,赫然单绣着一簇血红的彼岸花。他将披风扯下,随意丢到李幼澄身上:“路过而已。” 李幼澄立刻换上干净的披风,竟意外地合身。 她连忙起身,小步跟上已走向门口的男人:“你不要不承认啊,我家老头子派你来的吧,不过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刚才屋外打斗声是不是你?你是不是超厉害?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看见男人越来越不友善的脸色,李幼澄把后面想说的话咽下肚:“恩公,我们接下来去哪?” 男人突然停下,李幼澄立刻噤声,乖觉地立在一旁。 他侧头看她,毫不掩饰嫌弃:“你……和传闻中不大一样。没人嫌你话多吗?” “你.....”李幼澄从未被别人这样说过,脸“唰”地涨红。 “你脑袋是装饰品吗?平时多思考好不好。”男人语带鄙夷,“撕衣服的动静隔着八条街都听见了,一路的血迹跟引路符似的。你觉得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李幼澄回头看去,身后果然有零星滴落的血点。先前高度紧张没察觉,此刻安全下来,手臂的伤口开始一抽一抽地剧痛。 “嘶——” 她疼得龇牙咧嘴,小脸皱成一团。眼前阵阵发花,她强撑着:“你既然是老头子派来救我的,就好事做到底,我这手臂疼得要命……” 身旁人微微眯眼,上下打量她一番,摇头,毫不怜香惜玉:“与我何干。” “......” 这人分明是存心刁难!她家老头子曾说过,没有什么事是装晕解决不了的事,虽然在家常用这招搏同情,但此刻的眩晕感……真不是装的! 男人看着晕倒在地、满脸污垢的李幼澄,洁癖又犯了,他一把扯回被她攥住的衣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满脸困倦,懒洋洋地对着空气道:“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阵笑声传来,屋檐上倒悬下一个同样身着玄色衣袍的女子。 女人发髻上斜插一支彼岸花簪,红丝绸带飘落,额间一枚落月银,如玉的左耳上带着水滴形的黑宝石耳坠,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手持一柄玉面罗扇。 她带着一丝挑衅道:“这可怎么办好呢?你可坏了组织的计划。” “管好你自己的事,少操些他人的心。”说话间,男人已轻松跃上屋檐。 女人听后无声的笑了笑,重新坐回屋檐上:“程先生,你我可正相互监视着,做事还是小心为好。我帮你解决了组织上派来的人,你现在怎么感谢我?” 程南无挑了眉,唇角勾起,脸上挂回他那不怀好意的笑,他朝她作揖行了个礼,绅士的伸出一只手:“如此,多谢阿君前来帮助,劳烦移驾六和行馆,程某设宴道谢。” 庾绾君勉为其难地将手搭在他掌心,下巴朝屋檐下一努:“那姑娘呢?就扔这儿了?” “本就是我多此一举。” 程南无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温柔,“阿爝……快到了。” 数日后,程府。 雕花窗棂透入细碎的阳光。李幼澄睁开眼,陌生的女子闺房映入眼帘。 痛!钻心的痛!李幼澄活了十六年,从小到大,上面哥哥们轮番疼,自家老头子也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疼爱有加,从未遭受这样的苦难。 她捂着包扎好的手臂,艰难起身下床。 侍女推开门,见她醒来,大喜过望,转身就跑:“姑娘醒了!快禀报将军!” 李幼澄蹙眉。恩公把她带回家了? 刚走出房门,在回廊转角处,一名与她年纪相仿、身着银亮铠甲的少年将领正信步而来。 他身姿挺拔如松,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剑眉下双眸璀璨如星,透着一股冷峻。手按在佩剑柄上,身后跟着数名随从。 少年在离她几步远处停下,抱拳微揖:“惊扰姑娘了。” 身后众人齐刷刷行礼。 李幼澄定了定神,“公子客气,敢问公子名讳,此处又是何地?不知是否找到我家小姐?” 男子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在下程爝。姑娘已昏迷三日,程某擅作主张,将姑娘接回府中休养。” 他接着说道:“姑娘不必戒备,程某奉陛下旨意,迎接前来和亲的西京国世稀公主入宫。未料公主车驾甫至边境便遭刺杀。我等赶到时,公主已不在轿中,现场混乱不堪。姑娘当时身着公主华服……” 他顿了顿,目光恳切,“姑娘既已苏醒,望能将当时情形详述,助我等早日寻回公主殿下。” 李幼澄细细打量眼前的程爝。他眼神坦荡,不似作伪。 “好说,好说。”她微微欠身,“奴婢小橘,是公主殿下的陪嫁侍女。那日凶险万分,血都溅到轿帘上了!为引开刺客,奴婢斗胆与殿下互换了衣裳。刚出轿撵,便遭人追杀……后来逃入一座府邸,幸得一神秘侠士相救,再后来……便不省人事了。” 她将所知和盘托出,末了,好奇地凑近一步,“您当真……是瀛洲那位最年轻的程大将军?” 少女目光太过明亮灼人,程爝轻咳了一声,后退半步:“白将军等人已在驿站住下,他们皆未见过公主真容。我已下令全城戒严搜捕。姑娘既是公主近侍,烦请画一幅公主画像,方便我麾下搜寻。” 李幼澄杏眼圆睁,腮帮微鼓,推脱道:“奴婢……奴婢平日只做些研墨洒扫的粗活,不懂丹青。” “无妨。”程爝神色不变,吩咐道,“请画师来,姑娘口述即可。” 画师很快备好纸笔,他铺开宣纸:“姑娘请描述。” 李幼澄作势凝神细想:“殿下啊,口若含丹,齿若编贝,眉若柳弯,星眸如漆,一笑之时,若朝霞婀娜多姿,一愁之时,若清水漾绿波......” 她抬眼看向迟迟无法落笔的画师,“明白了吗?” 画师尴尬搁笔,朝程爝一拜:“大将军恕罪……公主殿下天颜,实非卑职能绘……” 程爝微微颔首,似早有预料,挥手让他退下。 感受到程爝审视的目光,李幼澄赶紧抓起盘里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口齿含糊着,连忙撇清关系:“可不管我的事,殿下姿容绝世,皇上视若珍宝,等闲不得见天颜。殿下平日深居简出,即便出行,也是在歩撵之中,受万民瞻仰。” 程爝轻叹一声:“在寻回公主之前,还请橘姑娘暂居于此。” “没问题,没问题!这府中吃喝一应俱全,外面这么危险,殿下下落不明,奴婢也心急如焚。若有差遣,将军尽管吩咐。”李幼澄边说边打开房门,做出送客姿态,“将军您看,奴婢这伤口还疼得紧……就不多留您了,将军慢走。” 程爝一怔,随即失笑,转身出门:“那就不打扰姑娘休养……” 话音未落,门已关上。他无奈摇头,回到书房。 一道青色身影悄然出现在程爝身后:“主子,西京国锦江距此月余可到。青卫已按您吩咐,快马加鞭前去查探公主容颜。” “嗯。”程爝负手立于窗前,中指食指无意识地交替轻敲窗棂:“那日的刺客你怎么看?” 林涧不假思索,一口道:“表面山贼装扮,为劫财,实为杀人而来。杀手分明两拨:一拨针对御林军,一拨专杀公主。消失的数百辆嫁妆车,绝非贼人劫财能办到。还有那白将军和这位‘橘姑娘’……态度也颇为可疑。 “西京皇如此宝贝他的公主,会这般轻易送来和亲?”程爝唇角勾起一抹冷嘲。他迅速铺纸挥毫,写下几行字,封好递给林涧:“你亲自快马回申都,将此信密呈皇上。另外,”他眼神微凝,“派人严加看管橘姑娘,我倒想看看,这件事情还有哪些人掺和进来。” “属下领命!” 夜半,程府。 月上中天,府邸一片静谧。 一个突兀的粉色身影正笨拙地攀爬靠墙的大树,借着枝丫离墙并不宽的距离,摇摇晃晃地跳上墙头。 李幼澄朝下望了望,倒吸一口凉气,默默估算着这高度跳下去,会断几条腿。 还未等她下定决心要不要冒着后半生残废的危险翻下墙去,一旁便飘飘然立着一青衣侍卫,那侍卫朝她抱拳行礼:“橘姑娘,主子有令,未找到公主前,您不能离府,请随在下回去。” “你……别过来!”李幼澄一脸抗拒,身体往后挪:“我眼睛一闭,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被关了几日,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眼看侍卫伸手欲抓,李幼澄把心一横,正要闭眼往下跳,后背却猛地撞上一个硬物!她惊惶回头,截玄色的衣摆映入眼帘。 竟是撞到了一个人的腿! 那人负手立于墙头,衣袂在夜风中微动。感受到李幼澄的目光,他后退半步,优雅地弯腰,背在身后的右手持着一柄玉面罗扇递向她,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今日瞧着,倒是干净了些。” “多谢啊。”李幼澄扶着扇面站起来,拍了拍裙上的灰,向那人道谢,待认清眼前的男人,她惊呼道:“你怎么在这?!” 青衣侍卫脸色剧变,刚欲出声示警,一道红影闪至他身后! 寒光乍现,一柄彼岸花簪精准地刺穿了侍卫的喉咙!庾绾君面无表情地抽回血簪,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拭干净,重新簪回发髻。随即飞起一脚,将尸体踹下高墙。 尸身卷着瓦片噼里啪啦的摔下高墙,发出沉闷巨响! 李幼澄脸色惨白如纸,汗珠聚集在鼻子尖儿上,眼睛越瞪越大,眨都不敢眨一下,她心里忐忑不安,头脑发晕,一下跌坐在墙瓦上。 她勉强抬起头看着站在对面的这个女人,那人上着红色襦衣,下着玄色长裙,金线花纹滚边玄色衣袍,额间的月牙泛着幽光衬的她宛如地域罗刹。 李幼澄强抑心悸,一手扶额,另一手却颤抖着张开,护向身后的程南无,咬牙道:“要杀要剐冲我来,别伤及无辜。” 院内瞬间灯火通明,程爝带着大批护卫如潮水般涌入院中,刀剑出鞘,将墙下围得水泄不通! 庾绾君竖起中指,向李幼澄身后的程南无嘲讽道:“程先生,你当真是个祸害,骗的人家小姑娘为你挡刀子。” “人家姑娘晕血,擒了人直接走就是。”程南无轻轻一叹,语气满是无奈,“你还真不嫌事儿大,偏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将手中罗扇抛给庾绾君。 庾绾君接过扇子,半掩朱唇,眼波流转:“来都来了,总得看看好戏。”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撕裂空气,直射程南无面门!他微微偏头,箭矢擦着发梢钉入身后瓦片。 “你还有脸回来!”程爝仰头怒视墙头的程南无,双眸犹如烈火,直焚烧到人的心底。 他反手又从侍卫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弓开满月,再次对准程南无。 程南无却蹲下身,笑嘻嘻地朝他挥挥手:“阿爝,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闭嘴。”程爝厉声喝断,“我的名字从你的嘴里叫出来,真让人恶心。”他一改往日的温柔,冷哼道:“你那副和我相熟的嘴脸也令人厌恶......” 待看清楚程南无衣襟上的花纹,程爝眉宇间全是阴戾怨懑之色,痛责道:“想不到几年未见你竟堕落至此,竟然加入了阿萨辛?!” 说罢,又一箭射向程南无。 程南无抓起一旁李幼澄的后衣领,低声道了句“得罪”,不等她反应,便像扔沙包一样将她抛向虞绾君方向。 同时,他足尖轻点瓦片,身影飘忽,险险避开那夺命一箭。 在他闪开的瞬间,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扑来,在程南无前脚刚走的地方,被剑劈开了一道深长的口子,程爝当真是恨极了他,用上了全身的气力。 程南无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 他一边闪躲着一边朝庾绾君身后跑去,大声嚷嚷着:“阿君,救命!” 程爝脚步急刹,剑势微滞。他惊怒地发现,程南无看似在逃命,身法却游刃有余,总能避开他的杀招。 那种被对方无形碾压的挫败感,点燃了他心中的屈辱和怒火。他以为这几年他拼命练功,已经沉下性子,他的眼神彻底扭曲。 从前便是如此!不论他如何努力都追不上他。皇上器重,父母疼爱,直到程南无亲自毁了他自己,他程爝才从他巨大的光芒下闪耀发光。 真的是可恨至极,程爝纵身一跃,直取程南无要害。 庾绾君捏着扇柄的手一顿,身形飘忽,稳稳落在程南无面前,接住程爝的招式。 她转动手腕,运掌由下往上一挑打在程爝右手腕部,程爝察觉此人内功深厚,持剑的虎口被震的发麻,在他迟疑的一瞬,庾绾君另一掌已击在他胸前。 程爝如遭重锤,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庾绾君唇角轻轻一勾,袖中的银线探出袖口,程南无心中暗道不好,朝李幼澄勾勾手道:“姑娘,过来!” 李幼澄只觉浑身发冷,下意识地连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谁知这一步刚撤出,就见程南无笑容灿烂了几分,他人已经到了李幼澄面前,手搭在她肩上,在她耳旁低语。 “美丽的姑娘,愿意和我一起去殉情吗?” 下一刻,李幼澄只觉天旋地转!还未弄清楚是什么状况,就被程南无带着,从高高的屋檐上坠落下去。 第2章 相互揭底 数名侍卫张弓搭箭,拔剑出鞘。程爝猛地咳出一口血,厉声喝止:“都不要轻举妄动,你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二人的对手。” “大将军!”侍卫们争先恐后道,他们并不怕死,愿意冲锋陷阵,拿下这两个位通缉的恶人。 庾绾君瞥见程南无摔落的身影,目光微微一敛,银线悄无声息缩回袖中。她朝程景晖略一颔首,罗扇轻摇,连带着扇柄的玉穗也晃出几分闲适:“这人,我们就先带走了,叨扰了,大将军。” 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人敢拦。 荒郊破晓,晨雾弥漫。程南无将肩头吓昏的李幼澄放下,动作略显僵硬。 “程先生昨夜,对亲弟弟还是手下留情了。” 庾绾君语带玩味。 “他只能由我来杀。阿君,你以后少插手我兄弟间的事情。”程南无蹙眉,强忍下五脏六服的剧痛,将喉间的腥甜咽下去。 “所以就让人家小姑娘和你殉情,借此跑路,让我无暇顾忌程爝。”庾绾君和他共事多年,将他的用意摸得一清二楚。 “嘿嘿。”程南无低笑几声,迅速封住几处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君。” “听闻你们兄弟也曾情深,但不知为何,程先生进入阿萨辛前,竟亲手屠尽父母三族,不光杀了,还烧了个干净,可怜了那日恰巧进宫请安的程爝,年幼失怙,仇人竟是曾经最爱的兄长……你说他活下来,是幸还是不幸呢?也难怪程大将军会如此厌恶你。”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探究:“我一直以为折磨亲人是你的癖好,毕竟你我共事五年,一直想帮帮你。” 程南无对这番揭底毫不在意,就地盘坐调息:“阿爝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是爹娘取的,若是他知道他的字也是我取,指不定会被气死。” 想到程爝气急败坏的样子,程南无就掩盖不住眼中的笑意。 “不过。”他眯起眼,伸出一根手指轻晃:“比起阿君你惹下的滔天祸事,我这只是小巫见大巫了。你可还真是有本事,杀这么多朝廷命官,落得个被瀛洲通缉的下场,论闹事,我远不及你十分之一。” “是吗?”虞绾君轻笑,“你可还真是不吃亏啊。” 她走到他身旁,弯腰,凑近他耳边,气息暧昧:“你我都已经是这样的人了,真是蛇鼠一窝。” 她直起身,发丝随风飘拂,目光转向昏迷的李幼澄:“你上次重伤已过两月,本该痊愈,此番与程爝虽是小打小闹,但你若是再用武,可真要成残废了。” 她眸底杀意一闪而逝,“组织不留无用之人。” “没有价值的人,没有呼吸的权利。” “哎呀,知道啦,阿君,你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空中传来几声不祥的秃鹫嘶鸣,庾绾君抬头望了一眼盘旋的黑影,眸色沉沉。 她将一瓶药丢进程南无怀中,摸了摸他的头顶:“不想这张漂亮脸蛋也裹上纱布,这段时间就安分些。” 程南无面上气色稍好,一双漂亮的狐狸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又在算计什么。 他拨开那双纤纤如玉的手,从自己发丝中取出几根银针双手奉还,低眉顺眼:“现下打不过你,不敢放肆。” 庾绾君离去后,程南无走向李幼澄。他俯身,用狗尾草搔弄她的脸颊和鼻尖。 “啊——!”李幼澄猛地睁开眼,翻身躲开,想起昨夜殉情之事,怒火中烧,朝程南无大吼道:“你这个疯子想谋杀我?!” 程南无晃着草茎,居高临下:“你的命是我救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李幼澄瞪着他,眼神古怪。 “看我作甚?” 李幼澄摇了摇头,一脸无可救药的看着他道:“我发现你这个人五官端正,可惜三观歪斜。” “哦?”程南无挑眉,“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我原谅你的冒犯和鲁莽。” 他打量着这个盛气凌人的人质,啧啧道:“这么多年谁一直照顾你?我很佩服他的胆量。” “......要你管。”李幼澄瞪了他一眼,气结,“你这人嘴真欠!” “作为你的救命恩人,你应该以礼相待,以德报恩。”程南无抱臂倚树。 李幼澄支支吾吾道:“你之前还让我.....殉情来着,算了,我俩这是扯平了。” “那你刚刚还偷听?”沈南无反问她。 “我……我是刚醒就看到你们抱在一起!不装睡难道凑上去看吗?”李幼澄脸颊微红,拍打着身上的草屑辩解。 “再说了,本姑娘行的端坐的直,是正大光明的听!” 程南无无奈摇头:“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公主的端庄。” “谁说公主就一定要端庄,你也太刻板了。我在西京都是横着走,母后去世后,老头子也不敢多管我,我上面几个哥哥更是不敢招惹我,宫中教习嬷嬷的课,我是去都没去过,自然不能跟你们瀛洲端庄的公主相比。” 李幼澄接着道:“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这叫做各有千秋。” “行,你嗓门大,你有理。”程南无懒得争辩。 “嫌我声音大是么?你不知道对狗都是用吼的么!”李幼澄捂着手臂,扭过头去,脸上病态的潮红更甚。 程南无走近,她立刻双臂护胸,惊恐道:“你.....你想对我做什么?虽说我是很漂亮,但是我誓死不从.....” 见她呼吸短促,唇上一层白色的死皮,一脸的视死如归。 程南无白了她一眼:“瞎操什么心,辛亏你长的丑,免此一劫。” 随着李幼澄的动作,她臂上衣衫隐有血迹渗出,程南无一脸的嫌弃:“你伤口感染也不说一声,我看你这是发热了,死这儿多麻烦?” 李幼澄嗓子发哑,鼻音浓重的嘟囔道:“都怪你,我伤口还没好,又睡荒郊野地,发热我也不想啊。” “得,你这倒打一耙的天赋也是与生俱来。” 程南无嗤笑一声,手上动作却没停,认命地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李幼澄。 李幼澄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显然是在宫里被人伺候惯了的。 “我兜里干净的很,可没钱住店,不像程大将军家大业大。”程南无看李幼澄病恹恹的,没一点精神气,道:“风邪入体,发热了。能走吗?离城不远。” “回城?”李幼澄脸色煞白,猛地摇头,“不去!死这儿都不去!”程爝定在搜捕她! 程南无就地坐下:“声音洪亮,说明精力旺盛的很,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李幼澄傻眼,这人……也太随意了? 她头痛欲裂,可怜兮兮地挪到程南无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这做事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弃呢?不再劝劝我回心转意?” 她将怀中的珠宝首饰拿出来,捧到他面前晃晃:“你早说没银子啊,我偷偷从程府带出来的,出来闯荡江湖手上怎么能没银子呢!这样,你把我随便送到一个离程府远点的地方治疗,你看我这发热,额,也不是太严重,还能撑撑。” 程南无瞥了眼那些带有宫印的珠宝,当铺哪敢收?说她蠢也不蠢,专门挑值钱的偷。 他侧过身子背对着她,李幼澄又捧着珠宝挪到他面前,轻声道:“像你这样的绑匪我见多了,你是绑匪吧,你们头儿需要我,我这么值钱,你要是把我养的健健康康的,你们头儿想从我嘴里套话也方便,到时候也重赏你,我要是死了,你可就人财两空了!” “言之有理,不能和钱过不去。” 程南无点头。 “是吧!”李幼澄看他似乎被自己说服了些,高兴的头有些晕,又怕他抢,连忙塞怀里,顺道还拍了拍:“咱不愁吃穿。” “不过,看你这么抗拒,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愿回程府?” 废话,要是再回去,那她不就白逃了,这种事能告诉程南无? 李幼澄两眼像火一般的烧,艰难的翻了个白眼,翻到一半,头好像又重了不少,索性就不翻了,她岔开话题:“你是个绑匪,恩公不能叫,也不能老喂喂喂的称呼着吧,我叫李小橘,你呢?” 李幼澄杏眼中映入程南无那双幽深黑沉的狐狸眸子,只见他食指空点两下自己的脸颊,含笑道:“在下程南无,美丽的姑娘,希望下次你不要再遇见我了。” 话音刚落,他身形微动,已悄然挪至她身后,借她遮挡迎面刮来的大风。 手起掌落! 李幼澄眼前一黑,肠子都悔青了,不该露财!这绑匪果然要抢钱! “灵,我知道你来了,出来吧。” 一人身穿黑色重铠,头戴开着十字形空隙的头盔,面带冰冷的鎏银禁制面具。 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琉璃莲花玉匣,银甲包裹的右手握拳拄地,食指上一圈彼岸花纹清晰可见,剑锋插入泥土,单膝跪地,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在。” “备车,送她治伤。务必让她睡好,送回她该去之地。” “领命。苍璧权主带话,新任务将至,请您准备。” 程南无缓缓站直,伸了个懒腰。再睁眼时,眸中似有幽暗火焰燃烧,癫狂而炽烈:“这么快,又要开始干活了啊。” 第3章 阿萨辛 烽烟四起的九洲,被西京、瀛洲、岭北三国割据。 瀛洲占据荆州和扬州,环海而立。西京疆域辽阔,占据四州:豫州、青州、徐州,兖州。岭北兵锋锐利,与两国均有接壤,有三州:梁州、雍州、冀州。 连绵数十载的战火,已将和平变为三国子民遥不可及的奢望。 在瀛洲、西京、岭北三国犬牙交错的边境,横亘着险峻的江城山脉。 山脉地势险峻,林木遮天,浮云若隐若现,或许有幸能找到盘旋的石阶紧紧包裹着一座云中拔地而起的孤峰,此处便被唤作陌上花渡。 孤峰像是被斧子劈了一个幽深的口子,两岸被三座飞桥相连,残垣断壁处,置一巨大石碑,写着“阿萨辛”三字,在不同地段都会有或涓涓细流,或白练长空的“九溪”,最陡峭之处,红墙高阁林立。 阿萨辛是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吸纳的皆是各国通缉的十恶不赦之徒,他们不受雇于任何人,只听从带有阿萨辛最高层权利象征的标志。 组织等级森严:领主之下,设六位权主,以祭祀天地四方的六种玉器为号:苍璧、黄琮、青圭、赤璋、白琥、玄璜。 每位权主配有一位完全献身的灵,灵统御着众多信徒。 阿萨辛的信徒都是各国走投无路,犯下滔天罪恶的人,还有一些纯粹喜欢杀戮和黑暗的人。 金钱,激情,**,信仰和杀戮。看不到光明的人,阿萨辛是唯一的归宿。 这个组织接受任何金钱的委托,一旦得命,随后进行恐怖主义的屠杀。 七月里,酷暑难当。 梓城是西京与瀛洲交界之处的一座小城,它如今破落荒凉的样子与从前的繁华却不太一样,遍地尸骸,**的气息弥漫。 两月前,阿萨辛麾下的信徒屠尽全城,掳走孩童,更将戍守梓城的西京将士头颅割下,悬挂于西京都城玉京的皇宫门外,以示警戒,岭北趁机接管了这座空城。 西京皇闻此消息大怒,派七皇子带五万大军围剿陌上花渡,边境囤积他国大军搞得其他两国人心惶惶,也增派大军戍守边疆。 江城山脉中沼泽遍地,雾气弥漫,猛兽众多,大军苦寻一月,损兵折将,一无所获,只得撤军驻守在与岭北接壤的边界。 恰逢此时,瀛洲遣使前求和,欲将华阳公主嫁于西京,结秦晋之好。 西京皇应允,速招七皇子回京迎娶公主,谁料新婚才一个月,瀛洲边境的一座城池,遭受到西京一支军队的血洗。 华阳公主闻言,大悲,血信一封,言愧对皇兄、愧对两国和平之愿,自刎谢罪。 七皇子赶回,只见金棺中玉甲裹身的冰冷佳人,悲伤欲绝,数日后竟也随王妃而去。 后经彻查,那支西京军队实为岭北假冒。 为再续和平,共御岭北,瀛洲皇帝遣大将军程爝亲赴西京,求娶西京国唯一的嫡公主。 程爝,字景晖,瀛洲前任大将军程从珂之幼子,其母乃是当今皇帝的亲姑母,程家世代为将且手握御赐的十万重兵,一家子忠心耿耿。 五年前,程府长子弑亲叛逃,一夜之间,一代将门只剩程爝一人支撑,瀛洲皇帝感念,待程爝这个表弟亲如手足。 西京皇有十七位皇子,年过半百与皇后生下这西京国唯一一位嫡公主,谁料皇后一年后病逝,皇帝老来得女又丧妻。 公主周岁,西京皇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又亲笔题诗,五世今稀见,亲赐名号——世稀,及笄之日,西京皇帝拿出江山社稷图任其挑选封地,公主眼皮没抬一下,随手一划,皇帝便将那囊括大半个西京的疆域赐予了她,宠爱可见一斑。 然而,这位素来抗拒和亲的世稀公主,此次竟爽快应允。 西京皇忍痛含泪送爱女至边境。离别前,天子同乘,那嫁妆整整装了一千多车,从西京运到瀛洲,车马络绎不绝。 瀛洲皇帝为表重视,特许西京白将军率五千御林军护送公主入瀛。不料,行至边境,突遭刺客袭击! 许多往事,程爝不愿回想。 他从小未真正感受过父母的关心,即便是曾如此疼爱自己的兄长,但在亲眼看到程南无将他们的母亲在自己面前杀死时的绝望,对程南无也只剩下了叛逃瀛洲的不解和怨恨。 宛如一根嵌在程爝胸口的倒刺,拔与不拔都疼。 程家出了这样罪恶的人,那么程家的荣耀和责任,便由他程爝一肩扛起。 所以娶谁为妻,于他本不重要。 瀛洲帝曾言,世稀公主乃西京皇心头肉,此婚若成,瀛洲一统大业更进一步。公主刁蛮也好,不喜也罢,只需好生供养。国事为重,家事次之,私情最末。 然而,当程南无出现,程爝才知,万事皆可抛,唯杀此人,刻不容缓! 他只想问问程南无,为什么要杀掉他们的父母?为什么要叛逃家国? 等一切都明白了,他再杀了程南无去向九泉之下的父母请罪。 酒楼里,程爝再饮一碗酒,倒在桌上,昏昏欲睡。 酒楼外,黄言与友谈笑风生,突然,一辆由四匹高大的枣红色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 锦黑丝绒帷裳被两根苍白修长的手指挑起,露出程南无那张俊美到极致的容颜:“好久不见,上次见你,还是在九思巷里,九十九人中,你是那批唯一站到最后的胜者。” 黄言朝他礼貌性的回以微笑:“阁下认错人了吧,我不记得我们见过。” “是吗?”程南无像是在反问黄言,他似乎是耐心已经用完了,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自然没见过我,可那时你的精彩表现可是让我印象深刻呢,九□□零。” 嘴角的弧度就这么僵住了,黄言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完美的伪装随着这串早已被他埋入心底的数字而破裂,如同一串巨雷在耳边炸响,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微微蜷了手指。 九十八批次,第九十号。 在阿萨辛,信徒无名无面,他们只有一个终身属于自己的数字代号,在这个数字下,掩盖的是原来的姓名,容貌,身份。他们可以拥有无数假名,易容万千,编造各种身世。 灵是权主的奴仆,当被权主选中时,他将会穿上冰冷的铠甲,戴上那与世隔绝代表禁锢的面具。 当年黄言加入阿萨辛,除了已死的八十九名同期训练者,无人知晓他的真容。 他千辛万苦踩着同伴的尸体成为候选灵,为了能够过上两人之下众人之上统领众信徒的日子,努力着不被新一批的候选人超越,卑微辛酸到如同一只等待主人领回家的哈巴狗一样。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叛逃阿萨辛,他不是没想过结果,刚回到家乡,连口气都没有缓过来,却未料到清算来得如此之快! 黄言的手下意识的在哆嗦。 “不过你杵在这里干什么。”程南无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嘶,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刚才我在来的路上碰巧路过你家,我想,你得尽快去看看了。” 听他这么说,黄言脸色突变。 程南无脸上情绪不明,他突然咧开嘴,笑的有些渗人:“有些事情可以先搁着,抓紧时间,最好尽快回家,祝你好运。”说罢,他放下帷裳,马车徜徉而去。 黄言暗吸一口凉气,咒骂了一句:“该死。” 友人见他脸色惨白,关切询问:“黄兄,何事?” “你们先去见周大人,禀报阿萨辛之事,我回家一趟,随后就到!”黄言语速急促。 “黄兄,我们同去!”一人道。 “不必了。”黄言拒绝了他们的好心,他不能连累友人,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怕都是活不成,想到这里,转身就往家里跑。 黄府附近,程南无的马车静静停驻。他掀帘远望,轻叹:“真羡慕,叛逃出卖阿萨辛后有这么大一间院落居住。” 车厢内,庾绾君不耐地催促:“别浪费时间了,赶快把他处理掉,好离开这里。” 她抱怨道:“都怪易朽那个臭小子,清理叛徒明明是他的活,偏要装病求某人帮忙,某人也是抽风,最怕麻烦的人,竟应下了。好好的悠闲时光就被你们这两个混蛋东西给搅和了,晦气!” 黄言一路狂奔回府,府邸大门紧闭,死寂沉沉。 他推门而入,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肢体碎裂,躯干支离,尸骸堆叠成山! 姜言心脏狂跳,耳鸣刺响!他想闭眼,目光却被这血腥死死攫住,他发疯般扑向尸山翻找。 黑暗中,刺耳的声音传来:“在找二老么?九□□零。” 姜言猛地拔剑转身! 从回廊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人,那人一袭玄色锦袍,一只白玉冠,墨发三千,流泻肩头,一手执折扇,一手拿着一盏雕纹精美的金托玉爵杯,一笑玉如颜。 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人身材魁梧,身着漆黑重甲,脸覆鎏银面具,背负一具琉璃莲花玉匣。 另一人黑袍裹身,金线绣纹,衣上绣着白鹤绕玉兰飞舞,身形是位女子。她戴着半张鎏金禁制面具,露出的半张脸上,一道狰狞刀疤从眉骨划至颧骨。 “抓露骨!”黄言微微一愣,他认得那女子手上的武器。 他突然回想到在阿萨辛的日子里,组织内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碰到阎王都比碰到身负玉匣和手拿抓露骨的人好。 因为这两位灵身后的权主是苍璧和黄琮,两位笑面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