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清搬进来之前,林砚舟还在想,大不了两人除了合作就不说话。
但现在,林砚舟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凌晨三点,无奈起身。
公寓是做了隔音,但架不住监控总是提醒他有未录入人员走动,林砚舟只能起身提醒一下苏清。
他站在自己房间的门边,望着不断来回的人,青年没发现他,只是埋头苦搬,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东西。
抱在怀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倒是让林砚舟有些好奇,装的是什么东西,他悄悄靠近,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那道被灯光勾勒出的清瘦的身影。
苏清睡不着,又怕自己的东西没整理好,再压着皮影,干脆起身去楼下拿了上来。
从林砚舟那边看去,明亮的灯光照耀着青年,昨天见了还是那么阴郁的人,此刻却抱着个皮影。
连眼尾都挑得很俏。
早知道就帮他搬上来了,他打量着青年纤细的手臂,公寓楼层不高。
又是他一个人的房子,一开始就没按装电梯,再加上他那个箱子沉,估计是不好搬。
这样想着,被吵醒时的无奈,此刻倒是消了几分。
“找什么?”林砚舟倚在门框上出声,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苏清被吓的手一抖,手中的红绸滑落在地。
他猛地回头,眼底的惊惶还没褪尽,又被惯常的疏离覆住:“没什么。”
林砚舟已经习惯了苏清的冷漠,走过去拾起红绸,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针脚,才发现是块皮影戏的幕布边角。
他挑眉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心里觉得好笑,语气也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苏老师半夜不睡觉,是想偷偷开个皮影小剧场?”
苏清的耳尖红了,伸手去抢:“还给我。”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
苏清的手很凉,指腹却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刻刀磨出来的。
林砚舟的掌心温热,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
不同的触感,一触即分。
“不抢你的。”林砚舟松开手,忽然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出《白蛇传》。
苏清捏着皮影时,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
他那时只觉得精彩,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个问题,半蹲在苏清身边,轻声问道。
“那个白蛇的皮影,为什么要在尾巴上刻朵山茶?”
苏清愣住了。那是他祖父教他刻的第一具皮影,尾巴内侧藏着朵极小的山茶,除了家里人,从没人注意过。
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我祖母生前最喜欢山茶。”
林砚舟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起身打算去厨房倒杯水,路过客厅时瞥见茶几上摊着本翻开的书。
封面上印着《电子音乐制作基础》,书页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清秀。
却在“合成器音色叠加”那页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问号。
看着不是一天的功夫。
没想到表面上这么抗拒他们和合作,背地里也早早做了准备。
林砚舟对自己昨天说的话更愧疚了,想了想,转身又倒了两杯水。
他端着水杯回来时,苏清已经把红绸收好了,正对着手机屏幕出神。
林砚舟把水杯递过去,眼神不经意看见了上面的东西,屏幕上是自己去年在柏林演出的视频,弹幕刷得飞快,满屏都是夸他的话。
“苏老师研究我呢?”林砚舟此人极其恶劣,看见这一幕,故意凑的极近,灼热的呼吸喷在苏清的耳廓上。
苏清像被烫到似的后仰,手机“啪”地砸在沙发上。
屏幕亮着,停在他刚搜索的词条——“林砚舟除了电音还会什么”。
“我只是……”苏清的辩解卡在喉咙里,林砚舟正弯腰捡手机,月光顺着他敞开的领口滑进去,露出锁骨上颗小小的痣。
苏清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抱着水杯,小口小口的喝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只是想看看我有没有合作的价值?”林砚舟捡起手机,正看到这副样子,嘴角噙着笑。
把手机递过去也不忘调侃几句。
“放心,我除了会搞电音,还会修灯泡、洗衣服,偶尔还能给苏老师炒个好菜。”
苏清心虚的接过手机,也不接林砚舟的话,指尖在屏幕上乱按,却不小心点开了林砚舟的微博。
置顶的视频里,他站在音乐节的舞台上,霓虹灯管在身后炸开成星芒,手指在调音台上游走,侧脸被灯光切割得锋利,唱的却是首温柔的民谣。
“你还会唱这个?”苏清瞬间被吸引的目光,眼里带着诧异。
“怎么,只许苏老师藏着山茶,不许我唱民谣?”林砚舟挑眉。
“其实我还会弹三弦,要不要听?”
苏清猛地别过脸,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不必了。”
林砚舟低低地笑起来。
他转身回房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看见苏清正对着手机敲敲打打,估计又在搜索些什么。
怪可爱的。
第二天中午,周生带着助理上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林砚舟盘腿坐在地毯上打游戏,苏清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刻皮影。
中间隔着的茶几上摆着两碗没动过的饭。
还是他叫人送过来的。
“两位祖宗,这是在搞楚河汉界呢?”周生把文件袋往茶几上一放,带着几分无奈的说道。
“合约细则我改好了,你们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林砚舟头也没抬:“苏老师先看,我相信他的眼光。”
苏清捏着刻刀的手一顿,冷冷道:“林先生是专业音乐人,还是你看比较好。”
周生翻了个白眼,但明锐的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像之前那样了。
心里不禁觉得自己之前让两人一起住的决定,真是做对了。
也就直接把文件往两人中间推了推:“昨天我可是看了苏老师的皮影,也听了林砚舟新做的demo。”
“我就顺便把你们俩的东西放一起,知道什么感觉吗?就像老茶馆里突然炸响的电子炮,诡异又带劲。”
苏清的刻刀落在皮影的衣褶上,力道重了些,划出道歪痕。
他盯着那道瑕疵,忽然想起昨晚在林砚舟微博里看到的评论:“林神的音乐像灼热的火焰,能烧透别人的心。”
而他的皮影,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老东西。
“我觉得可以试试。”林砚舟忽然开口,放下手机拿起合约。
“把皮影的采样融进电子音里,苏老师觉得怎么样?”
苏清猛地抬头,撞进林砚舟的眼里。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此刻竟映着认真的光。
他喉结动了动:“皮影不是用来‘采样’的。”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放在箱子里发霉,还是等你刻完最后一……”
林砚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生对着肩膀狠狠拍了一巴掌。
苏清的脸色瞬间白了,这是他最害怕的事,也是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原因。
现在的年轻人,又有哪个愿意静下心来,学这种老古董的东西呢。
但是他真的能允许别人随意更改吗,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在周生的死亡视线里,林砚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拍拍自己的嘴,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嘴毒没救了。
“要不这样,你可以教我认皮影。”林砚舟赶紧补救,语气轻柔。
“害,没办法,我妈最近迷上你的皮影了,非要我学习一下,而且……”
林砚舟的话拐了个弯,在周生一脸茫然的注视下,说道。
“作为报酬,我也答应你,不能随便改它的调子,怎么样。”
闻言,苏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难得露出个笑容,拿起笔在合约上签下名字:“成交。”
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青年的脸颊上,透着股别样的气氛。
周生才不管那么多,只要两人肯好好合作了就行,等苏清签完合同,叮嘱了几句不许打架,就迫不及待的出了门。
等人走后,苏清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皮影人偶在桌子上堆成了小山。
生旦净末丑,个个眉眼灵动。
林砚舟盘腿坐在旁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给人偶整理衣袍。
忽然觉得这人不像表面那么木讷。
“这个是秦叔宝?”他拿起个扎着靠旗的武将皮影,指尖不小心碰掉了它的头盔。
苏清立刻接过去,用指尖轻轻把头盔按回去,动作轻柔,连眉眼间都带着笑意:“这是赵云,你看他的翎子是三花的,秦叔宝的是五花。”
他拿起另一具文官皮影,“这个是诸葛亮,你看他的袖口,刻的是八卦纹。”
林砚舟看着他说话时的样子,忽然明白为什么投资人要选他了。
苏清谈起皮影时,眼里的光比任何舞台灯光都亮,那些冰冷的皮影在他手里,都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这个给你。”他忽然把诸葛亮的皮影递了过来,许是因为他刚才的妥协,青年难得跟开玩笑似的说着。
“他会借东风,说不定能帮你写歌。”
林砚舟接过来,指尖触到皮影背后的刻字——“清刻于丙戌年”。丙戌年,苏清才十五岁。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时,正在酒吧里唱跑调的情歌。
苏清的15岁,都可以做这样好的皮影了。
“苏老师,”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对方的额头。
“既然要合作,那现在要不要试试合唱一段?”
苏清的睫毛抖了抖,没躲开。阳光落在他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林砚舟这才发现,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光的冷白,嘴唇的颜色却很红润,像刚□□的花瓣。
“好。”苏清轻轻说。
电子音与皮影戏的调子在客厅里缠绕。
林砚舟看着苏清拿起皮影时的侧影,忽然觉得这场被迫的合作。
或许是场不错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