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末卯初的天光刚漫过城市天际线时，霍凛的宾利已碾过总部大厦前的水幕喷泉。车载时钟显示6:47，距离程煦常规到岗时间还有1小时13分。他推开办公室门，冷调的晨曦透过270度落地窗斜切进来，在深灰地毯上投下棱角分明的光影，恰好照亮办公桌一角——那里压着程煦昨夜留下的季度财报，牛皮纸封面上斜斜搁着一支万宝龙钢笔。
指腹无意识抚过虎口处的结痂，那道月牙形的烫伤在晨光里泛着淡粉色，像枚被强行按在冷玉上的朱砂印。三天前烤箱里腾起的焦糊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连带想起程煦接过礼品盒时，金丝眼镜后那双眼睛里转瞬即逝的讶异。那时他以为会看到嘲弄，却只捕捉到一缕极淡的、类似雪松香融在温水里的暖意。
“滴——生命体征稳定，目标程煦定位：地下车库B3区。”系统音在意识深处泛起涟漪，机械波频里夹杂着电流般的轻颤，“新任务生成中……”
霍凛收回目光，落在财报边缘的便利贴上。程煦的字迹与他本人截然不同，落笔时带着克制的锋锐，“第三页数据模型或可参考戈登增长公式优化”这行字，撇捺间藏着手术刀般的精准。他想起昨日会议上，这个男人如何用三两句便拆解了旁支董事设下的财务陷阱，袖口处若隐若现的腕表并非市面常见款，表链折射的冷光倒像某种特种合金。
敲门声在7:05分响起，精准得如同瑞士钟表。程煦推门而入时，雪松香混着晨间露水的清冽气息先一步漫进办公室。他今日着藏青色威尔士亲王格西装，熨帖的衣料勾勒出窄腰宽肩的线条，腕表被衬衫袖口巧妙遮掩，唯有抬臂放置咖啡杯时，表带扣闪过半秒的哑光银。
”霍总早。”他将骨瓷咖啡杯推至桌角，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昨夜的财报分析，是否需要我再做补充？”
霍凛的指尖划过便利贴上的墨痕，那墨迹已完全干透，边缘却带着微潮的晕染，像是书写时笔尖沾了过多的墨水。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某个雨夜，曾在停车场看见程煦与陌生男人交谈，对方递来的牛皮纸袋边角，似乎也有相似的晕染痕迹。
“公式优化的部分，下午开会细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在晨光里，带着宿夜未消的沙哑，”另外……”
程煦垂眸整理文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霍凛盯着那片阴影，忽然想起系统说的“笨拙的真诚”，喉结便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上次的饼干...你当真觉得尚可？”
空气静了两秒。程煦抬眼时，镜片恰好反射到窗外初升的日头，细碎的金光在他瞳孔里流转成狡黠的笑意：“霍总亲手烘培的心意，自然是珍而重之。”他顿了顿，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文件边缘，”其实那日在厨房……烤箱温度指示灯似乎有些异常。”
霍凛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烤饼干时，那台价值六位数的进口烤箱确实在最后十分钟发出过奇怪的蜂鸣。难道程煦……
“滴——目标情绪波动检测：好奇度 7，真诚度 5。幸福值累计 3。”系统音带着电流杂音刺入脑海，打断了他的推演。
程煦已转身走向门口，雪松香的尾调里忽然混进一丝极淡的薄荷味，像是某种戒烟糖的气息。霍凛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秘书室传来的消息——程煦入职档案里的紧急联系人，填写的是城郊一家私人疗养院。
“程煦。”他突然开口，声音比预想中更沉，“今晚有空吗？”
男人停下脚步，脊背在西装下绷成一道流畅的弧线。霍凛看见他扶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眸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邃：“霍总有事吩咐？”
“不是吩咐。”霍凛拿起桌角的咖啡杯，温热的触感透过骨瓷传来，“有人送了两张电影票，喜剧片。”他没说那是系统强制生成的电子票，也没说目的地是程煦公寓楼下的私人影院，只望着窗外逐渐沸腾的城市，听见自己的声音裹着咖啡的苦涩溢出：“《喜剧之王》，去吗？”
程煦的嘴角慢慢勾起，那笑容像春雪初融时的湖面，裂开第一道细缝：“没想到霍总也喜欢星爷的片子。”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恰好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我下班后去您车库等？”
办公室重归寂静时，霍凛才发现咖啡杯壁的水珠已洇湿了指尖。系统在意识里循环播放着新任务提示，“观影时笑出声三次”的字样像枚图钉，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但他望着桌角那行清隽的钢笔字，忽然想起程煦刚才微笑时，眼角泛起的那道细纹——那是面具龟裂的缝隙，还是另一场伪装的开始？
窗外的日头终于攀上云层，将玻璃幕墙染成金色。霍凛拿起内线电话，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良久，最终还是按向了安保部。
“查一下程煦最近三个月的所有通话记录，”他盯着办公桌上渐渐冷却的咖啡，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尤其是打往城郊疗养院的。”
电话那头传来立正声时，他忽然闻到残留的雪松香里，似乎混进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焦饼干的微苦气息。那味道缠绕在鼻尖，如同某个未解的谜题，在晨光里慢慢发酵成名为“好奇”的藤蔓，悄悄攀上了他早已冰封的心脏。
窗外的霓虹初上时，霍凛的宾利已悄无声息地滑入私人别墅的车库。车载音响里流淌的肖邦夜曲被他不耐烦地按停，真皮座椅在他起身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如同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系统，”他在心中低吼，“如果这次任务失败，我发誓——”
“滴——任务倒计时10分钟。宿主若未能在观影过程中笑出声三次，惩罚‘茶水间民族舞’将即刻执行。”机械音毫无波动，却像冰锥般扎进霍凛的意识。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通往私人影院的旋转楼梯门。
程煦已坐在弧形沙发的中段，手中捧着一杯温水。暖黄色的壁灯勾勒出他微垂的眼睫，镜片在光线中反射出细碎的光斑。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看来，浅灰色西装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霍总，电影已经开好了。”
银幕上跳动着《喜剧之王》的片头字幕，周星驰夸张的笑脸在幽暗中显得格外突兀。霍凛扯了扯领带，在离程煦三个座位远的地方坐下，脊背挺得像块门板。他能闻到程煦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混合着影院里淡淡的皮革气息，形成一种让他莫名烦躁的味道。
“滴——任务开始。请宿主注意观影情绪管理。”
系统的提示音刚落，银幕上的尹天仇已对着大海喊出“努力！奋斗！”程煦低低地笑了一声，肩膀微微颤动。那笑声清冽如玉石相击，在寂静的影院里格外清晰。
霍凛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起来。他强迫自己看向银幕，却只觉得那些夸张的肢体语言和刻意的台词无比幼稚。程煦又笑了一次，这次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似乎看穿了银幕上小人物的窘迫。
“滴——目标情绪愉悦度上升。宿主当前‘笑出声’次数：0。”
霍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系统惩罚的画面——自己在人声鼎沸的茶水间扭动身躯，耳边是《最炫民族风》震耳欲聋的旋律。不行，绝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当尹天仇笨拙地给柳飘飘讲戏时，霍凛调动起面部所有肌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程煦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他。霍凛立刻板回脸，假装专注盯着银幕，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滴——检测到宿主发声。判定：无效笑。”
霍凛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银幕上的剧情渐入**，柳飘飘哭着问“你养我吗”，尹天仇追出车外大喊“我养你啊”。程煦的肩膀又开始轻轻晃动，这次的笑声里带着明显的暖意，仿佛被那笨拙的真诚触动。
霍凛看着程煦映在银幕光线下的侧脸，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这个男人——鼻梁挺直，唇线清晰，连微笑时眼角泛起的细纹都显得恰到好处。这张完美的面具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
“滴——目标幸福值 2。请宿主加快任务进度。”
系统的催促让霍凛回神。他深吸一口气，在尹天仇抱着盒饭被杜鹃儿骂得狗血淋头时，再次开口：“哈哈哈……”
这次的笑声稍微连贯了些，却带着浓浓的敷衍。程煦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揶揄的光：“霍总，这部电影……很有趣吗？”
霍凛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到程煦眼底那抹戏谑，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可笑——一个叱咤商场的总裁，像个小学生一样被迫假笑。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关你什么事”，却在看到程煦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好奇时，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还行。”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目光落回银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程煦的视线像实质般落在他脸上，让他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银幕上的尹天仇为了演好死尸被打得鼻青脸肿，滑稽的模样让程煦发出一声真切的轻笑。那笑声里没有了之前的试探，纯粹是被剧情逗乐的反应。霍凛下意识地转过头，正好看到程煦弯起的眼角，那抹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鬼使神差地，霍凛也跟着勾了勾嘴角。那笑容极淡，快得像错觉，却被系统精准捕捉。
“滴——检测到宿主嘴角上扬。判定：有效笑。次数：1。”
霍凛猛地回过神，心脏砰砰直跳。他刚才……是真的觉得好笑吗？还是因为程煦的笑？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烦躁，他猛地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不等程煦回应，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冰冷的瓷砖贴在额头上，霍凛看着镜子里自己微喘的模样，眼神复杂。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滴——目标幸福值 5。宿主当前任务进度33%。”
为什么无心的举动反而更有效？霍凛想起烤饼干时烫伤的手指，想起程煦接过礼物时眼中的诧异。难道系统所谓的“温暖”，从来不是刻意为之的表演？
他回到影院时，程煦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神情难辨。听到脚步声，他迅速锁屏，抬头时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笑容：“霍总，电影快结束了。”
银幕上的尹天仇终于拿到了男主角的剧本，阳光洒在他脸上，笑容灿烂。程煦看着银幕，轻声说：“其实尹天仇挺像霍总的。”
霍凛挑眉：“哦？哪里像？”
“都很……执着。”程煦转过头，目光与他相接，“即使走的路看起来很荒唐，也会坚持走下去。”
霍凛的心脏猛地一缩。程煦的眼神太过专注，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和挣扎。他几乎要以为，这个男人已经察觉到了系统的存在。
“滴——目标幸福值 8。宿主任务进度66%。”
系统的提示音打破了沉默。霍凛移开视线，正好看到银幕上尹天仇和柳飘飘在阳光下相拥的画面。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那刺眼的阳光有些晃眼。
“最后一次笑，”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结束这该死的任务。”
当片尾字幕滚动时，程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小心碰到了霍凛的肩膀。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霍凛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今天多谢霍总陪我看电影。”程煦的声音带着刚看完电影的慵懒，“没想到霍总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霍凛的呼吸一滞。他看着程煦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笑意，突然想起系统的最后一次任务要求。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哈……哈哈。”
“滴——任务完成！宿主获得幸福值 10。”
系统的提示音让霍凛如释重负，却又莫名失落。程煦看着他，突然轻笑出声：“霍总，其实你不用这么勉强的。”
霍凛一怔：“什么？”
“我说，”程煦推了推眼镜，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不出来的时候，不用硬笑。”
空气瞬间凝固。霍凛看着程煦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暴露了。这个男人，远比他想象的更敏锐。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程煦收回目光，恢复了惯常的恭敬，“谢谢霍总的生日礼物和电影。”
看着程煦离去的背影，霍凛瘫坐在沙发上，银幕的微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系统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荡，而他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困惑。
如果程煦早就看穿了他的刻意，为什么还要配合？那些偶尔流露的真实笑意，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另有深意？
车库的感应灯亮起时，霍凛看到程煦正站在车旁打电话，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峻。他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程煦说完“继续查，尤其是他那天晚上见过的人”后，便挂断了电话，再次戴上了那副温和的面具。
霍凛坐进驾驶座，后视镜里映出程煦离去的身影。他突然意识到，这场被迫营业的游戏，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而银幕上未散的微光，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照亮了他此刻混乱的内心。他第一次发现，比起系统的惩罚，程煦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才是更让他不安的存在。